動物生死書

除夕夜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面對生命的尾聲，常人都會這麼看待。然而從另一個次元的角度來看，夕陽還真是好。

前面我說的人生就是來上學，也就是拿著腳本來好好把角色演好。黃昏，就是戲該落幕了。戲到了尾聲，當然是高潮迭起，觀眾看得過癮，演員也得謝幕，畢竟幕落了，才能重新掀啟。

當生命接近尾聲的片刻，就如同一年走到盡頭的大年夜，遠遊的家人跋山涉水地想盡辦法趕回來，大夥高高興興地除舊佈新，敬天祭祖，圍爐守歲，相傳，熬得越晚，父母就會越長壽。

臨終也應該這般充滿希望與喜悅，因為即將畢業，說不定還拿高分。甚至把學分都修滿了，從此不必再來，因為做人、讀書都很辛苦，不必再來這麼一趟，當然是最好的。如果，平時很混，可是畢業考拿高分，當然可以順利畢業，表示這最後的奮力一搏，得到認同了。當然，你也不能把賭注放在這最後一把，萬一賭輸了，重修的滋味可不好受。

自殺叫做中途被當，等你休息夠了，還是得乖乖重修，這樣，將來才有畢業的一天。任意的安樂死跟自殺一樣，都是中途被當掉了。為什麼會被當，表示你一路走來都不用心，勢必得重修。

最後的這段時光十分重要，如果這一世都十分小心謹慎，卻在最後一刻心念亂了，結果就很不一樣，不就有這麼一則故事：

有位老僧平時十分精進修行，在一個風雪之夜，望見白茫茫樹林中有隻懷孕的母鹿，從此，他為母鹿掛著心。臨終前，眾家弟子一齊圍繞他身旁為他祝禱，而他仍掛念擔心母鹿。就這麼一個分心，原本可直達極樂淨土的他，一念三千里就到了母鹿的子宮裡，枉費了一世的清修。

一心不亂，是個激勵，也是最高標準，只是血肉之軀，有心跳呼吸，難免種種思念，因此才被稱為有情眾生，否則跟冰冷的礦石機器就沒兩樣了。

高僧大德尚且如此艱難才得始終如一，凡夫俗子乃至飛禽走獸，就只有好好把握那最後的機會。

臨終的關懷，常常可以消千世累劫，佛家不是常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當然這個成佛，只是鼓勵，可以讓人存有無限希望，其真義是，要人種下善根佛種，給你一個很好的開始－－天底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一心想去極樂世界的人，必須瞭解到這個真相。

西方極樂世界很像度假的樂園，是修行最棒的場所，但是去了就不必再回來嗎？那可不一定。千萬年以來種下的業因一旦休息夠了，還是得面對。沒了業因，則還可能有願因，你曾發下的誓願，可能就得倒駕慈航，回到人世來完成宏願。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因為這時你必須面對的就是你自己，眼前一切即將跟你無關。善知識，能讓你開智慧，讓你頓悟的才是最迫切的養分。

用鼓勵代替哀傷

讀者都知道，狗貓的壽命差不多十多歲，所以幾乎都要替牠們善終。與牠們結緣的第一天，我們就得有這個體悟，如果你心底還沒準備好，就不可去結這個緣。有機會替牠們善終，是我們的福氣，而且比面對人類還容易，因為狗貓的世界很小，腳本的內容也很簡單，我們教的，牠們都全盤吸收。

動物的除夕夜，多少有些跡象，行為會有大轉變，所謂的「老小老小」，就像老人家退化成小孩似的，牠們會希望隨時有人陪在身邊，卻不見得要抱抱；牠們可能會突然變得乖巧，眼神變得很柔；牠們可能進入冬眠狀態，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不再回應門鈴、電話鈴，有時，沈睡得不知道我們已下班進門。

牠們對於往生完全沒有恐懼，只有不捨與牽掛，所以你得捧起牠們的頭，用鼻子碰著牠們的鼻子、眼睛盯著牠們的眼睛、手撫摸牠們的頭頂跟牠們說話，或者用心念跟牠們說，牠們會像海綿似的，把你給牠的全部吸收，半點疑惑也沒有。

輕聲播放宗教音樂、佛經、佛號的錄音帶給牠們聽，或著用念佛機，二十四小時播放，不斷提醒牠們，將來要去當天使或者跟著佛菩薩好好修行。

如果你平時有祈禱、查經、持咒做功課的習慣，那是非常好的習慣，不妨把牠們請到身邊來。牠們聽覺也許已經不行，卻依舊可以感覺到，因為這時候你是在跟牠們的靈對話，你的心念牠們都很清楚。

鼓勵牠們專注且勇敢地一步步向前走。請用鼓勵、加油等正向的語言來代替你的哀傷與不捨，甚至恐懼，因為這些負面的情緒會讓牠被扣分。

人有七情六慾，哀傷、恐懼、不捨都沒有什麼不對，只是智慧的層次不高。如果你曾經如此，不必懊悔，所謂往者已矣，來者猶可追。活在過去陰影中的人，其實都是笨蛋，所以不可繼續笨下去。只要念頭轉個彎，過去的愚昧都是可以彌補的。

首先跟當時你沒有好好送終的動物道歉，然後學學古人施棺之類的義行，承諾願意去救助牠們的同類，讓牠們得以善終，這等效益比給牠們做法會超渡，頌上幾部經都更好。

許多人給狗貓頌經辦法會，只是想懺悔，在牠們有生之年沒有好好善待牠們。這也無妨，畢竟人都是在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既然知道珍惜，也很誠摯地懺悔，那麼牠們的離去，反而會為彼此加分。

善終的功德不在救人一命之下，救的不過是肉身罷了。善終是安頓了靈，那種層次就高了許多。

善緣、惡緣不如結慧緣。善業、惡業不如造慧業。有恩報恩，有債還債，來來去去何時了。給人提昇智慧，兩不相欠，造慧業、結慧緣，彼此都加分。

圓滿的善終不是難事，只要用心去體會那精密細微的眼神，久了自然可以心領神會。也就是，你得常常盯著同伴動物的眼睛看，眼睛是靈魂之窗，多多練習與牠們的靈說話。

好好道別，不再牽掛

通常，動物在即將往生時，都會想跟親友道別。

有隻十五歲的老博美狗，已經好幾天不吃不喝，我盯著牠的眼睛看了許久，轉頭問主人是不是有人缺席了，牠還沒跟對方說再見？主人想了想，原來是遠在高雄的父親。我要她立刻打電話過去，請她父親用鼓勵的方法跟老博美好好道別。通完電話，老博美的頭慢慢垂了下來，很安心地走了。

隔天，篤信基督的主人來了封長信，她徹夜讀經跟她的神對話，心境慢慢放寬，感受到那昇華的喜悅。

有時候，當同伴動物內心覺得有歉疚，也會杵在那兒不肯走。

老波波是隻很乖的約克夏，有心臟病、骨刺以及老年痴呆多年，可說是燈枯油竭，可牠就是捨不下。平時的牠可神氣，可這天晚上七點多，主人夥同兩位友人帶著老波波前來，我抬起牠的頭，很專心地看著牠、跟牠溝通，牠的眼神變得十分輕柔，我也微笑以應。

原來還有一件心事未了，牠想跟一個人道歉。我問主人，還有誰跟牠相熟，也很疼牠？主人這才想起有一位朋友答應來看牠。我說等不及了，立刻把她找來吧。一個小時後，朋友來了，緊緊抱著老波波。過去一陣子，老波波還頂不喜歡她的，因為有一回，她裝豬叫逗牠，把牠嚇壞了，從此不想理她。

老波波在她懷裡十分安詳，我幫牠翻釋：「牠想跟妳對不起，雖然那年被你裝豬叫聲嚇到了，然而此刻牠將畢業，就差一個學分，就是跟妳道歉與珍重再見。」

回去後十一點多，老波波安安靜靜走了，沒有痛苦，沒有遺憾，也沒有不捨。焚化完，燒出許多舍利子。

有時候，即使跟牠們只有一面之緣、一飯之恩的人，牠們也希望在臨去之前表達謝意，因為道謝過了之後，彼此都可加分。這種例子非常多，老莎莉也是之一。

可卡狗一歲多，流浪街頭，陳小姐收容牠，帶牠來結紮、驅蟲、打預防針，同時將心絲蟲症給治好。

十年來，除了打預防針，牠都沒有什麼病痛。這天，牠突然不想吃東西，陳小姐趕緊帶牠來找我。

老狗的病，如果沒有特別的症狀，就只有靠驗血才知道問題在哪。抽完血，老莎莉偏著頭，很輕柔地望著我，我心頭彷彿被電擊了一般楞了一下。這種眼神十分熟悉，原來是個告別禮。

隔天驗血報告出來，我趕緊去電告訴陳小姐。陳小姐說，昨天老莎莉回來，在屋裡屋外全部巡視一遍後，躺下來就走了。這也給了我一個難得的經驗，可卡狗一定會等到吃完最後一餐才走，因為牠們忍病痛的功夫是一流的。驗血報告，完全沒有什麼異常，只是牠的時辰到了，就這麼瀟灑地走了。

我很幸運，不斷有許多老狗老貓來道別，這等情義讓牠們加了不少分，也讓我的心念更加篤定。也許，在累世裡，我們曾經相處過，牠尋尋覓覓終於找到我，也許就因還欠我一個正式的告別，這回終於完成心願，從此再沒有牽掛，這就是加分。牠們篤定了我的心念，就是好不容易來過一趟，就得十分圓滿地走完。

小白的微笑
三年前，有隻二十歲的老狗，已經三天不吃不喝了。孫小姐抱著牠來，我一看到牠衝口就說：「哈！小白，你要去見菩薩了，真好，一路好走啊。」

我摸著小白的頭頂給牠祝福，牠微張著雙眼，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打了蓮花手印在牠頭頂，然後沒有給牠任何針藥就讓孫小姐帶牠回家去。

回到家，小白四處聞聞，然後躲到沙發底下睡著了。天亮，孫小姐醒來去摸摸牠，牠已經沒有呼吸。

家裡的老阿嬤本來就有許多忌諱，怕牠死在家裡。然而，在小白死後三十小時，老阿嬤很勇敢地摸摸牠的遺體，居然還是那麼柔軟，突然什麼都不怕了。

小白走了之後的第七天，也就是俗稱的頭七夜，孫小姐作了個夢。夢中，檀香味瀰漫，有個小男生跟著白衣大士出現。她很清楚地認出，這個全身雪白的小男生就是小白。

小白手牽著白衣大士的白紗開口了：「姊姊啊！我很苦惱。」
你為什麼苦惱，菩薩帶著你啊？」
「是啊，我只是害怕唸錯了咒語，會被罵。」
「為什麼？」

「妳用國語教我阿彌陀佛，可是在靈骨塔那邊，替我做法事的師姊用台語幫我唸，我不知道該用國語還是台語來唸，我上輩子是金門人，雖然操的是海口音，師姊的台語我是聽得懂，只是不知該如何唸，菩薩才不會罵我。」

這時，白衣大士開口了：「沒關係，你唸唸看。」

小男生很純熟地用國語台語各唸了一遍。白衣大士開口了：「你唸得很好，沒關係，繼續好好地唸。」

這時小男生很興奮地說：「姊姊呀，我現在不必再去投胎了，菩薩答應讓我跟著祂修行，嘿，我要走了。」

隔年的中秋節，孫小姐突然來訪，拎著一盒十分可口的月餅。起先，我對她完全沒有印象。當她講完這個故事，我終於想起那溫馨的－－小白的微笑。

除夕夜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面對生命的尾聲，常人都會這麼看待。然而從另一個次元的角度來看，夕陽還真是好。前面我說的人生就是來上學，也就是拿著腳本來好好把角色演好。黃昏，就是戲該落幕了。戲到了尾聲，當然是高潮迭起，觀眾看得過癮，演員也得謝幕，畢竟幕落了，才能重新掀啟。當生命接近尾聲的片刻，就如同一年走到盡頭的大年夜，遠遊的家人跋山涉水地想盡辦法趕回來，大夥高高興興地除舊佈新，敬天祭祖，圍爐守歲，相傳，熬得越晚，父母就會越長壽。臨終也應該這般充滿希望與喜悅，因為即將畢業，說不定還拿高分。甚至把學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