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人的發現
我有跟你說過我姑姑的事嗎？嗯，假如沒說過，那現在來說說吧。大多人都有姑姑——她們各自散住在各地——而且這些姑姑們大多不特別好玩。我的意思並不是我不想聽你的姑姑的事，而是我的姑姑們真的有她們相當、相當特別的地方。
奇怪的是，我一直到九歲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有姑姑。後來，忽然有一天，我爸爸莫名其妙對我說：
「你那些姑姑一定也會想知道！」
我早就忘了姑姑們會想知道什麼——我根本想都沒想過自己在這世上竟然還有姑姑。
「姑姑？」我訝異地說。「什麼姑姑？」
「噢，」爸爸漫不經心地說，彷彿一點都不重要似的，「就是你的那些姑姑呀。你知道的嘛，我的姊姊們呀。你那好幾位姑姑。」
我驚訝得簡直說不出話來。不過這還真是爸爸的一貫作風。他向來都非常粗線條，就算從來沒提過自己的姊妹也不足為奇。爸爸在許多方面都是個奇怪的人。現在不該再繼續談他了，因為我真正想談的是我的那些姑姑。不過還是跟你說說他的工作吧，因為它實在很不尋常。我爸爸其實是發明家。他發明過很多非常特別的東西——可惜它們大多不實用。譬如他就發明過自動書。閱讀這種自動書的時候，它每隔幾分鐘就會自動翻頁。原本的用意是，這樣你就不必費力氣自己翻頁，不過想也知道，每個人讀完一頁所花的時間都不一樣，所以閱讀自動書到最後都會很火大，結果也只賣出寥寥幾本而已。事實上，他的發明物沒有一項成功，大多都從工廠被退回來，還隨附小紙條寫著「很有意思，但抱歉不適用」，或者「好厲害——但到底有誰會需要這種東西？」
通常，爸爸看起來都有點心不在焉，總是在想一些他打算要發明的怪東西。有時候，他接連好幾天也不說一句話，只要一遇到這種情形，我就知道他又要發明個什麼東西了。
也難怪爸爸從來沒提過自己那些姊姊的事，要是我沒繼續追問的話，說不定這個話題便到此為止了。可是我才不打算就此打住。
「我怎麼都不知道我有姑姑？」我一面說，一面盡量不要太激動。萬一我太激動，他一定會馬上窩進外面院子的他那個小棚子裡，因為以前每次我生他的氣，他都會這樣。小棚子裡有個他正在發明的東西，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真正做完過，而且他從來不准任何人進去看。
「你不知道你有姑姑嗎？」他有點困惑地說，「怎麼會！」
假如從來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姑姑的事，不知道自己有姑姑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呢？
「也許我該跟你說說她們的事。」爸爸有點猶疑地繼續說。「畢竟你是她們的外甥女。不過先提醒你，我有好幾個姊姊，我希望自己別弄亂了。」
我等著聽他說。我好想好想聽我那些姑姑的事，可是我爸爸卻好像一提完這件事，就馬上完全忘記了一樣。不過我知道，假如我直接了當地向他問她們的事，他只會沈默下來，開始看他的報紙。所以我當下什麼也沒說，只耐心等待。隔天，等他的發明又被退件而回到家後，我替他沏了杯茶，並替他烤了一塊塗牛油的司康餅。我知道他最愛吃的就是烤司康餅了。
「說到那些姑姑呀……」我開口說。
他瞄了我一眼，但眼睛馬上就盯著司康餅不放。「這是給我的嗎？」他垂涎地問。
「對，」我說，「但是……」
爸爸皺起眉頭。「但是什麼？」他問。
「但是你要跟我講一講那些姑姑的事。」
爸爸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又看了看那塗著厚厚牛油的司康餅。
「你想知道什麼？」他問，「你知道，其實也沒有太多什麼好講的啦。」
「我什麼都想知道，」我馬上說，「只要你還記得的，我通通都想聽。」
爸爸嘆了口氣。
「可以先給我那塊司康餅嗎？」他問。
於是爸爸開始講我那些姑姑的事，不過一開始他只講了一小部份而已。我只好慢慢哄他，所以一直到好幾天後——而且大概用了一整盤的牛油司康餅——我才完整聽完我這些新冒出來姑姑的故事。
爸爸是家裡唯一的兒子。以前，他們住在一個小農場裡，家裡沒什麼錢。假如家裡只有一、兩個小孩，也許還沒有太大問題，可是家裡一共有六個小孩，意思就是總共有八張嘴巴要餵。
因為小孩這麼多，所以從來就沒有足夠的錢去買該買的衣服。爸爸告訴我，他不得已，只好穿姊姊們穿不下的女生鞋子。所以明明別的男生都能穿男生鞋子，他卻只能穿有小蝴蝶結的紅皮鞋，一直到他八歲大以前都是這樣。害他覺得非常非常尷尬。只要有人來農場家裡，他就會趕緊把鞋子脫掉，變成打赤腳走路。
家裡的小孩都要幫忙做很多農場的事。他們曾經有過一輛農耕機——他認為它一定是世界上發明的第一輛農耕機——可是到後來它實在太老舊，沒辦法再拿來耕種了。到了收割的季節，他們都拿大鐮刀和小鐮刀親手收割穀物。假如有東西必須搬去堆在一起，他們也只能自己來。爸爸說，因為這樣的緣故，我大多的姑姑都非常非常強壯。
隨著我慢慢一點一滴從他口中拼湊出完整的故事，我也越來越能想像我這些神奇姑姑的模樣了。我越來越興奮，因為我發現她們每個人都有自己很特別的地方。光是有一個姑姑就已經很棒了，沒想到我竟然有五個，只能說，我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他先講了維若妮卡姑姑的事。她的年紀最大，力氣也最大。她一口氣可以舉起四捆乾草，一點都不會覺得勉強。萬一農耕用的犁卡在田溝裡動彈不得，他們就會叫維若妮卡姑姑來幫忙。她會在周圍先打量一番，然後猛然一使力，犁就被弄了出來，回到正確的位置上。
爸爸告訴我，他們都對她的大力氣很驕傲。每年的農村表演秀都有個比賽項目叫做最有力氣的男人。那些覺得自己才最有力氣的農夫，都認為這是表演秀的重頭戲，他們會氣喘吁吁又滿臉漲紅地去扛舉各式各樣的沈重東西。
我爸爸希望維若妮卡姑姑能參加比賽，但有個問題。他們說這個比賽是在比最有力氣的男人，不是比最有力氣的女人，所以女生不能參加。
「再說了，」那個負責辦比賽的人說，「哪有人聽說過什麼有力氣的女生呢？」
我爸爸覺得這種說法非常不公平，所以他和維若妮卡姑姑有了個點子。他們去弄了一些男生衣服來，讓她穿上。接著他們把她的頭髮塞進一頂帽子裡——就是一般農夫戴的那種帽子——然後她就搖身一變：變成男生了。
那一年，健壯的男人們比賽舉豬。豬舍裡有一頭肥得要命的豬，牠名叫諾曼，所有的參賽者都必須試著把牠舉起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人成功舉起諾曼。有個男人把諾曼的兩隻腳舉離地面了，結果諾曼咬了他腳踝一口，他只好又把牠放下了。
維若妮卡姑姑走上前去時，所有的觀眾都哈哈大笑。
「你還只是個小男生，」一個農夫大喊，「過十年再來吧！」
維若妮卡姑姑完全不理會這些。她付了報名費，然後走進豬舍。她直接走向諾曼，用雙手環抱住牠那胖嘟嘟的身體。牠真的是一隻有夠肥的巨豬，起碼有上百公斤重。她雙手抱緊，忽然一用力，諾曼就被舉到半空中了。
這頭豬大吃一驚，結果牠根本忘記要咬她。前一刻，牠還在享受碎白蘿蔔大餐，下一刻竟然就被四腳朝天舉在半空中。牠大大慘叫了一聲，然後變得靜悄悄的，因為牠所有的氣都被維若妮卡姑姑強而有力的一舉給通通擠出來了。
諾曼被維若妮卡姑姑騰空舉了至少一分鐘。然後她輕輕把牠放回地上。諾曼先是喘了一口大氣、咕噥了幾聲，最後搖搖晃晃躲去一個角落。牠縮在那裡，直盯著維若妮卡姑姑看，身上的每一吋肉都嚇得抖個不停。
維若妮卡姑姑很滿意。她上前去領獎，領完獎馬上友善地拍拍諾曼。不過牠卻嚇得尖叫，我爸爸說，諾曼大概以後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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