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滴血引發的慘案
西星山脈，以東南朝西北走向，劃開天魂大陸。
峰峰相連之間，陡峰、險峰無數。
在整片西星山脈中，又依區域分成幾座主要山脈。
其中橫越中州與西州最近距離，當屬圍繞天塹山脈而成的天塹森林。
整個天塹山脈最有名的地方，就是流域寬廣的渡天河與陡峭得幾乎無人可攀上的天塹山與其所形成的天塹山谷。
雖然這座天塹森林只是西星山脈的一部分，然而包圍的地域範圍卻也廣大得一望無際。
這種廣大的範圍，以一句話來簡單形容就是──
當其中一座山的這一邊吵得天地都要變色了，山的另一邊，還是可以安靜得像在吹晚安曲。
完全互不干擾。
尤其在入夜之後。
夜晚的天塹森林，除了幾絲月光灑落，處處昏暗靜寂。
微風吹來。
只聽見樹上枝葉輕擺。
窸窣聲中，偶爾夾雜著似有若無的腳步聲，輕輕巧巧、隱隱約約。
匆匆而過。
偶爾還可以聽見打鬥聲、爭執聲、獸吼聲。
這類的聲音，在森林裡很平常。
經常將天塹山谷另一端當成冒險者聚集地的人類，同樣也很習慣這樣的氣氛，並沒有特別戒備。
但在月亮升至天空後，整個天塹森林卻漸漸躁動起來。
「嗚……」
「呦……」
「咻……」
「吱吱，吱吱……」
「啾……啾……」
整座天塹森林，充斥各種動物魔獸的叫聲，像是大家約好不睡覺，在這個時候一起發出叫聲一樣。
聲音很多種，所有的叫聲卻全都小小的，很一致，像怕叫得太大聲似的，卻又讓人忽視不得。
幾乎所有在冒險者聚集地的過夜的人全醒了過來，而且第一時間離開帳篷。
一出來，就發現大家的動作都一樣。
可見得即使是入睡、有人守夜，但眾人都沒有放任自己太過熟睡，而是保持著警戒。
「怎麼回事？」
「不知道……」負責守夜的魂師回道。
他們並沒有察覺到有任何攻擊──事實上，他們也沒有受到攻擊，只聽見各種魔獸的叫聲。
而且不只是森林裡那些距離他們遠遠近近、看不見長相和種類的魔獸在叫。
就連他們特地放出來幫忙警戒的契約魔獸同樣躁動不安著。
「牠們什麼都沒說，只覺得……害怕。」魂師們很納悶。
與魔獸建立契約的魂師，是可以直接和魔獸溝通的。
但是他們從來沒遇過魔獸們什麼都不說，只是傳達懼怕感的這種情況。
只是懼怕，卻沒有危機感。
這讓他們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啊！
就在他們疑惑的時候，身邊的魔獸們突然整隻獸氣氛一變！一隻一隻匍匐在地、抖個不停。
這種現象不只出現在冒險者聚集地，而且是整個天塹森林中的魔獸的反應全都一樣！
所有在天塹森林裡、正與魔獸戰鬥的魂師與武師們，全都錯愕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完全沒見過魔獸抖怕成這樣！
而且還是打到一半就突然趴地抖抖抖。
並且魂師們還發現，連躲在自己契約空間裡的魔獸都在抖、都在怕，根本不敢出來。
而魔獸們不只怕，牠們還幾乎全體朝某一個方向拜倒。
「這是……」
「莫非……」
「……聖獸?!」
「還是……神獸?!」
魔獸只有在遇到血脈等級比自己高的魔獸時，才會打從心底感到懼怕。
這是魔獸們的自然天性，遵從俯首於比自己高等的魔獸，而且愈比自身高等，魔獸們就愈是尊重懼怕。
而能讓魔獸懼怕成這樣的，一定是很高階的魔獸！
「那個方向是……」
「天塹山谷！」
「渡天河那邊！」
「難道是……那隻神獸?!」
「走！」
意識到這一點，所有在天塹森林裡的魂師們、武師們不約而同，都往天塹山谷的方向狂奔而去。
天塹山谷另一端。
峭壁聳立，天河映月。
原本該是靜謐寧馨的畫面，卻在紅髮少年現身時氣氛忽然一沉。
整座山谷宛如被某種看不見的重力所籠罩，壓力瞬間擴散出去，蔓延整座天塹森林。
森林裡所有魔獸們統統抖怕不已。
那種，只有魔獸才最清楚的感覺。
至高、崇拜、害怕、敬畏。
足以讓任何魔獸屈下高傲的頭顱與雙膝，衷心表示臣服。
而其中最抖最怕最敬最畏的，是在紅髮少年面前，被他的眼眸盯視著的大黑蛇。
在那雙紅色瞳芒的注視下，大黑蛇畏縮畏縮再畏縮，原本兇猛昂然、高高舉起的頭顱，不由自主地就是往地下趴垂，恨不得直接貼地！全身貼進水底也沒關係！
但是，牠卻彷彿被什麼壓制得無法自由活動。
畏懼感一直從心裡擴散到全身，抖抖的，連眼睛都不敢往上看。
那是對血脈尊貴者的崇敬與畏懼，烙印在每一隻魔獸的傳承記憶與血脈天性裡。
但是在這個大陸，怎麼會有讓牠這麼懼怕的存在?!
這通常是別的魔獸對牠的感覺！在牠面前做的動作呀！
當然，以前牠也有遇過血脈比牠尊貴的、實力比牠強大的，但那時候牠還小、實力也弱，會輸會怕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當時牠也只是覺得害怕，卻絕對不會怕到像現在這樣抖抖抖抖個不停！
這位……大爺……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
牠怕！
怕怕怕怕怕怕！
打從心底不斷畏懼。
這種感覺，完全不符合牠「蛇生」千餘年來的認知！
這位「大爺」到底、到底是……是……
牠抖抖抖……
大黑蛇不知道的是，有這種懼怕感的不只是牠，這一刻，所有在天塹森林裡棲息的魔獸，包括被人類契約的魔獸，只要身在天塹森林，就只有兩種反應──
一種是，全身趴地抖得不像話！
另一種是，直接趴地、趴水底、趴地底，連抬起一下頭都不敢，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共通點是，牠們趴伏與畏懼的方向，全都朝著紅髮少年所在的位置。
而久久沒聽到大黑蛇的回應，只見牠低著頭一直抖抖抖，所以紅髮少年手中的劍並沒有攻擊，只是淡淡發出了一個音。
「嗯？」
僅僅只是一個單音，少年身上散發出的氣勢瞬間強大！
明明只是一名身穿紅色戰鎧的少年，在這一刻，身後卻彷彿燃起熊熊火焰，與戰鎧連成一片，往外延伸。
端木玖沒有感覺到任何氣息，但是在魔獸眼裡，這氣息卻大大不同。
如果剛才只是一倍威壓，那麼現在就是五倍！
五倍啊！
一倍就足夠讓牠不敢抬頭不敢亂動，現在五倍……牠簡直想竄回自己窩，並且把窩再挖深挖深一點，然後躲進去就不要出來見人了！
大黑蛇大大抖了一下，長長的身體瞬間趴得更低，幾乎都要沒入水面了，同時牠也立刻意會這個單音的意思。
再不回應牠就要被砍了啊！
「臣臣、臣臣臣……臣服……服服服服……」大黑蛇那顆黑黑的頭顱垂得更低了，完全不敢動。
不是牠結巴，重複的那都是抖音！
不服不行啊！牠好怕好怕好害怕……
怕得說話都抖瑟個不停。
這位大爺，不要再瞪牠了呀！牠不敢了呀！
一旁的端木玖愣愣地看著他。
紅髮、紅鎧、紅色的炎火長劍……
這造型太讓人難忘了！
是他！
那個話少……不對，是根本沒開過口，只用眼神看過她好幾眼又送兩顆球給她的紅髮少年！
「你……」她開口，胸口又是一痛，不但話說不下去，唇角又再度溢出血跡，全身側伏在地上，幾乎使不出力氣。
真是……痛……
不用診斷，端木玖也知道，她現在狀況很糟糕。
全身痛只是小事，嚴重的是，她全身經脈都在痛，尤其以胸口到腰腹的部分最為疼痛。
更糟糕的是，她的靈力，或者可以說是魂力，一點都沒有了……
體內感覺空空蕩蕩，身體也沒有力氣。
紅髮少年回頭，眉間微蹙，但五官看起來依然精緻俊美得不可思議。
他半蹲在她身前，伸手將幾乎側躺在地上的她扶起來，讓她背靠著自己半蹲的腿坐著。
端木玖臉色蒼白地看著他，唇角卻勾出一抹微弱的笑。
「真糟糕……」她兩次看到他，都在受傷耶！
而且這次比上次更慘。
上次還可以自己走，這次不但傷更重、而且也沒有力氣，只能靠著他。
幸好焱不知道……
紅髮少年看著她，眉間蹙起的皺摺，好像更深了。
「別……皺眉……」她說道，表情卻還在微笑。
他卻看著她的笑，心裡有一股很陌生的感覺，很不舒服、有點生氣。
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完全看不出來有不舒服和生氣的樣子。
「別、生氣……」她卻感覺到了。
他驚訝了下，空出一隻手，在手指上逼出一滴血，靠近她唇邊。
她蒼白著臉，疑惑地看著他。
紅髮少年才終於開口──
「吞下它。」
語調不沉、不輕。
語音有著屬於少年的清亮，卻更有著少年所沒有的沉定。
三個字，有如絲絨一般，觸感溫潤，滑溜地滑過耳間。像玉珠輕輕掉下來，叮叮咚咚的很清脆、很好聽。
端木玖有一瞬間的恍然。
紅色的眼瞳，應該是充滿血腥與危險，可是他的眼瞳，卻透澈如琉璃，眼神澄然得不帶任何血腥與危險。
他的眼神，如同他的眼瞳，乾乾淨淨。
就算是紅，也紅得澄淨晶澈，像是這世間最單純的顏色。
她不自覺微微張開口，把送到唇邊的那滴血，含進嘴裡。
血液入口即化，她只覺得身體又痛了一下，讓她皺起了眉。
紅髮少年低身摟住她，輕拍了她兩下，像在安慰她。
端木玖有點想笑，結果下一刻──
他傾前吻住她唇瓣，然後輕輕一咬──
端木玖瞪大眼，痛！
他竟然吻她！
不對！是咬她！
唇好痛，一定流血了。
端木玖瞪瞪瞪他。
他欺負傷患！
啊不對，是她被非禮了！
喂喂，這麼非禮一個受傷的弱女子是你應該做的事嗎?!
她用眼神控訴他。
他的眼神卻連閃動一下都沒有，只有唇角，以她都沒有發現的角度，微微上揚了一點。
少年額頭輕抵著她。
額間相觸，他的聲音，同時在端木玖的腦中響起。
「以吾之血，換汝之血，從此命運相繫，生死不離。汝之名，端木玖；吾名，蒼冥。」
腦海裡聲音一落，在兩人身下，突然發出強烈的火光，瞬間照亮整個夜空。
誰也沒有看見，在濃濃的火光之中，一道契約之印，就此形成。
端木玖只覺得有一道溫暖的力量，瞬間蔓延過她的四肢百骸，撫平了她全身的疼痛。
她訝異地看著他。
紅髮少年稍稍移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眉間似乎又微蹙了一下，圍繞住兩人的火光，這才漸漸消失。
同時，遠處的天邊，似乎隱隱傳來雷鳴聲。
「你?!」她想到剛才在腦海裡的聲音。
才說了一個字，雷聲卻突然變得明顯。
蒼冥扶起她，一手持著劍、一手仍然摟住她。
耳朵聽見四方傳來，由遠處漸漸逼近的各種大大小小的腳步聲，有疾有緩、不斷步過林葉樹叢的聲音。
甚至還有空中飛嘯的聲音。
人。
魔獸。
多。
吵。
接著他又抬起頭，看見空中已然成形的雷電。
因為雷電，空中飛嘯的聲音反而漸漸少了。
但地面上的聲響動靜卻更大了。
端木玖看著天空那股密布的烏雲，漸漸在他們上空形成，心裡有種不妙的預感。
「這個，該不會是想來劈我們吧？」她弱弱地問。
「嗯。」他淡淡一點頭。
「……」要被雷劈了這麼平靜的反應對嗎？
紅髮少年卻回頭看了大黑蛇一眼。
無視天上即將劈下來的天雷，大黑蛇立刻游動龐大的身體，立刻撲過來，頭低低的，語氣一點也沒有面對她時，那種要震人耳膜的響亮，反而恭敬順從得不得了。
「是，大人。」
端木玖滿臉問號。
他剛才有說什麼嗎？
怎麼那條大黑蛇一副「牠一定聽話一定照辦絕不延誤」的語氣？
接著，紅髮少年朝渡天河張開手，渡天河裡突然飛出一個小黑點，被他直接抓在手裡。
之後才微微低頭，看著她，再次開口──
「離開、療傷，契約牠，保護妳。」
「那你……」唔？
紅髮少年突然又吻了她一下，端木玖又瞪大眼。
喂喂，你還吻上癮了──呃──咦咦?!
快速一吻之後，紅髮少年突然消失。
端木玖又是一瞪眼。
本來就幾乎全靠他支撐才站起的身體頓時搖搖欲墜。
大黑蛇的尾巴立刻頂過來，接住端木玖。
及時撐住！
大黑蛇心中大大鬆了一口氣。
如果沒接到、讓未來主人摔到了，那位大人一定不會放過牠的呀！那牠的蛇生一定會很悲慘、很悲慘。
「大黑蛇？」
幾分鐘之前還追殺得她差點死掉，現在一副緊張兮兮就怕她受傷的模樣，這待遇實在轉變太快了！
大黑蛇卻沒敢遲疑，以尾巴將端木玖移到自己頭上。
端木玖才坐好，不知道何時早就等在那裡的小狐狸就跳到她懷裡。
「主人，請坐穩。」大黑蛇說完，巨大的蛇身頓時往上飛，快速竄入雲間，轉瞬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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