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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緣起
◎衛城出版編輯部
一九六○年代以來,全球平權運動發展蓬勃,其所標榜的「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不因膚色、性別、宗教而受到歧視」觀念,隨著第三波民主化浪潮與聯合國兩公約的制定,開始在全球各地開枝散葉。待至冷戰結束與蘇聯解體,世界看似走上自由民主的康莊大道。政治經濟學者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甚至樂觀預言,自由民主將是人類社會的演化終點。然而時至今日,我們已能從歷史經驗裡看出,平權運動所揭櫫的進步價值,並未從此一帆風順,更無時無刻都得面對保守力量的反撲。
歐洲聯盟推動人權與多元價值,卻在移民與難民問題上左支右絀,面臨逐年升溫的反移民與新納粹壓力;美國打著民族大熔爐旗號、自詡以自由平等立國,卻也在歐巴馬執政八年後,選出種族主義傾向的川普總統。而在西方以外,有更多人因其膚色、性別、宗教而備受歧視壓迫。看似人人朗朗上口、順理成章的人人平等,實務上從未深植人心、窒礙難行。
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若要深刻瞭解平權運動面臨的挑戰與困境,美國黑人追求平權的歷程特別具有啟發性。美國《獨立宣言》明白揭示,人皆生而平等,但包括宣言起草人在內的建國先賢卻持續奴役黑人。林肯解放黑奴,卻被人槍殺、種族隔離再次宰制南方。民權鬥士金恩牧師(Martin Luther King, Jr.)曾有一個夢,夢想用非暴力的途徑使黑人與白人共存共榮,結果被白人至上主義者用暴力奪去生命。歐巴馬當選第一位黑人總統,執政八年也無法翻轉壓迫,反而催生出白人至上的川普。
為什麼美國黑人追求平等之路如此艱難?每當改革跨出一步,必有保守勢力反撲?作家塔納哈希.科茨(Ta-Nehisi Coates)透過這本《美國夢的悲劇》,重新審視國家的不義過往,審視黑人追求平權與白人至上主義反撲的挫敗歷史,找尋心中這道疑惑的答案,找尋持續向前的理由。
無獨有偶,此般「進步屢遭反撲」的心境,也同樣存在太平洋彼端的臺灣社會。臺灣雖然沒有黑白種族的問題,但仍然有藍綠政黨、省籍情結、貧富階級與身分認同上的對立衝突,更在過去一年經歷性別平權的正反思辨。不同路線、不同世代的人們,興許會在投身政治與社會運動後,產生「進一步退兩步」之感慨,宛如受到「運動傷害」。因此,此時出版《美國夢的悲劇》,不只是希望在智識層面,能使讀者更加深入認識美國,認識美國社會所映照出的不平等與改變的契機,也是希望透過科茨的生命故事與書寫,透過美國黑人平權的漫長奮鬥史,帶給讀者慰藉與力量。
反抗絕望,反抗不義的過往,反抗下墜的力量。
譯者序
「我們已經執政八年」:美國種族主義的悲劇與希望
閻紀宇(風傳媒執行副總編)
美國是個什麼樣的國家?歐巴馬是位什麼樣的總統?為什麼美國歷史上第一位黑人總統的繼任者會是一個白人至上的種族主義者?
美國政治、社會與文化評論健筆塔納哈希.科茨(Ta-Nehisi Coates)的新作《美國夢的悲劇:為何我們的進步運動總是遭到反撲?》(原譯《我們已經執政八年:一場美國悲劇》), 試圖回應以上三個問題,而第三個問題又可以涵攝前兩個問題,三者共同的關鍵字則是「種族主義」。即便南北戰爭一百五十多年前就已落幕,《一九六八年民權法》(Civil Rights Act of 1968)在半個世紀前就為民權運動樹立里程碑(當時科茨甚至還沒出生);但是時至今日, 種族主義的惡靈仍然在美國大地遊蕩。
《美國夢的悲劇》付梓之日,惡靈已經一路遊蕩到白宮,川普(Donald Trump)開始當家作主。科茨擱筆的當下,想必百感交集。一百二十多年前黑人菁英「我們已經執政八年」(We Were Eight Years in Power)的吶喊,這回是在整個國家的權力中樞響起,同樣痛徹心扉。想要為種族主義除魅,歐巴馬(Barack Obama)執政八年顯然不夠,八十年、一百八十年也未必夠,這就是科茨為本書定的原副標題「一場美國悲劇」(An American Tragedy)。
悲劇第二幕「川普的美國」目前仍在上演,從男主角與一干配角及其「粉絲團」的表現來看,科茨對於美國種族主義的觀察與剖析不僅深刻犀利,而且洞燭機先。他讓讀者清楚體認到:想要瞭解美國的過去、現在與未來,種族主義都是一道無法迴避的門檻。對於這個人口超過三億、國力舉世無雙、典範全球依循的國家,種族主義與種族歧視不是故紙堆與紀錄片中的歷史陳跡,而是此時此刻迫切需要解方的社會、政治與經濟議題。
我們不必以種族主義作為觀察一切的透鏡,但絕對不能對它視而不見。科茨讓我們清楚看到,今日的美國仍是「一邊一國」:一邊是不信任甚至歧視仇恨「非我族類」、感到自身特權地位受到威脅的「白人美國」;一邊是願意擁抱不同族裔、宗教與文化,努力體現公平與包容價值的「多元美國」。兩個美國長期抗衡,照理說誰也消滅不了誰,但是「白人美國」終究擁有更雄厚的政經資源與話語權,掌控國家運作的方向;後者則往往要等到衝突甚至悲劇發生,才能得到或者被激發出較強大的助力,而且同樣強大的阻力往往也相伴而生。
人們對此若仍有疑慮,請看今日之美國,竟是誰家之天下:川普已為科茨與本書的觀點做了最強而有力的佐證。
科茨在觀察二○一六年總統大選時已經看出、我們如今更加確認:川普是當今美國種族主義、白人至上主義的最佳代言人與實現者,能夠誘發兩者最典型的病癥,將「異常」化為「常態」。川普在本書直到尾聲才密集出現,但科茨已然精確掌握他的本質、他的政治伎倆、美國歷史社會為他搭建的舞台、隨他笛音起舞的善男信女。
川普異軍突起的驚人與可悲之處在於,他憑著動員並激化「白人美國」,憑著搧動白人選民的偏見、焦慮與憤怒,居然就能夠成為全美國的領導人;《美國夢的悲劇》對此做了精彩深入的解析。除了「個人成就」之外,川普還大幅改變(有人以「綁架」形容)有一百六十五年歷史、由廢奴運動者(abolitionist)創立、林肯(Abraham Lincoln)總統所屬的政黨,為種族主義意識型態與政策攻佔一個龐大的政治機器,將在美國社會留下比以往更深刻、更難癒合的傷口。
其實在科茨看來,美國社會的種族主義傷口始終沒有癒合,只是許多人寧可自欺欺人,或者試圖用過去完成式的歷史地毯遮蓋。二○一六年之後出現的變化則是,當社會出現撕裂、化膿的傷口,川普卻看到了機會的開口。從二○一五年六月宣布參選總統以來,川普就以粗糙但有效的民粹手法,打出種族牌、移民牌與宗教牌;二○二○年總統選戰,他顯然會如法炮製。第一位黑人總統執政八年,反而讓白人種族主義意識中的歧視、偏見與仇恨蠢蠢欲動。川普,成了美國白人的救世主。
在川普的世界,歐巴馬出生於非洲(因此沒有資格競選總統)、墨西哥移民充斥著強姦犯、外國的穆斯林不得進入美國、美國的穆斯林要全面監控、新納粹與白人至上主義團體也有「好人」、拉丁美洲窮國與非洲國家有如「糞坑」、美國黑人的生活環境豬狗不如(所以何妨投他一票)、非法移民的父母子女要硬生生拆散、批評他的少數族裔國會議員應該「回到自己的國家」(儘管她們都是美國公民)……
種族主義不是「節外生枝」、「個人偏見」或者「無足輕重的插曲」,它會影響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社會、外交。川普一方面扺死不認「種族主義」標籤,一方面將種族主義的話語與行為正常化、政策化,作為他「讓美國再度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政綱的主旋律。此外,川普更迫使共和黨為他的言行與政策背書,每當他「犯賤」,共和黨一干政要往往在眾目睽睽之下陷入難堪的沉默。
一個徹頭徹尾、明目張膽的種族主義者,為何能夠成為一個「偉大」民主國家的領導人?為何能夠在如此繁榮開放的高科技社會風行草偃?為何能夠踐踏擁有深厚傳統的體制與規範?細看過科茨此書的朋友,應該不會太過訝異。
「物必先腐,而後蟲生。」看似無可奈何,但我們要問:再長的隧道究也有出口,美國社會有沒有物極必反的希望?
不難想見,美國社會想要壓制(不可能擺脫)種族主義的惡靈,希望仍在民主黨陣營。二○二○年總統大選民主黨內初選,目前的態勢是百家爭鳴,二十多位候選人之中,雖然白人男性仍佔多數,但少數族裔的表現相當亮眼;而且可以確定的是,最後出線的正副搭檔,至少有一位會是少數族裔。雖然再來一位黑人總統/副總統也未必治得了美國種族主義瘤,但畢竟是一份希望與動力。
民主黨初選不僅人物色彩繽紛,種族議題更是迅速浮上檯面,這都要「感謝」一位在《美國夢的悲劇》中屢次出現的人物:前副總統拜登(Joe Biden)。拜登輔佐歐巴馬八年,內政與外交都著力甚深,加上三十六年的聯邦參議院資歷,以「歐巴馬傳人」、「川普終結者」的姿態投入黨內初選,看似佔盡天時地利人和。
然而今日美國政壇如同許多國家,「資歷」能載舟亦能覆舟,拜登大概沒想到自己遇到的最大挑戰會是種族主義。他擔任參議員期間的「政績」被媒體與對手翻出來檢視,關鍵之一正是《美國夢的悲劇》一書著墨甚深的「大規模監禁」(mass incarceration)。美國司法體制原本就特別容易入黑人男性於罪,拜登一九九四年一手推動的《暴力犯罪控制與法律執行法》(Violent Crime Control and Law Enforcement Act)則以打擊犯罪之名雪上加霜,嚴重戕害中低階層黑人社群與家庭。
此外,拜登強烈反對一九七○年代初期的「反種族隔離校車接送計畫」(desegregation busing),自詡能與伊斯特蘭(James Eastland)、塔爾馬吉(Herman Talmadge)等南方種族主義政客合作;這些陳年舊帳都成為拜登爭取總統大位的絆腳石,但同時也促進、深化了美國社會對相關議題的論述。
民主黨陣營在種族議題的另一個亮點,則是科茨念茲在茲、本書專章論述的「賠償」(reparation):基於美國(包括獨立之前的殖民地時期)數百年來對黑人的奴役、剝削、迫害與歧視,美國政府應該對黑人提供實質的賠償,可能是現金,也可能是投資計畫、醫療照護或者其他型態的社會福利。
歐巴馬當政時期,科茨對於賠償的歷史根源、正當性、可行性、類似案例的論述就已引發高度關注,但是沒有促成多少實質變化,而且美國第一位黑人總統也不贊成。可是當白宮主人換上一個種族歧視的白人,賠償議題反而有了進展。二○一九年六月十九日,科茨與多位黑人代表來到聯邦眾議院,出席一場關於黑奴後代的聽證會,寫下歷史上承先啟後的一頁。
科茨在聽證會上侃侃而談的時候,民主黨的總統參選人約有半數已表態支持對黑人進行賠償(拜登不在其中)。雖然以實務層面而論,賠償仍面臨諸多有形與無形的關卡,但科茨畢竟已走出一條路,讓後人繼續邁進或另闢蹊徑。而且就算聯邦政府層級的全面「賠償」仍遙不可及,但一些可喜的進展已然出現。
二○一九年四月十一日,華府喬治城大學(Georgetown University)的學生投票通過調升(不是調降)學費,要成立基金來賠償一群黑奴的後代子孫。話說一八三八年的時候,喬治城大學校方的天主教耶穌會教士(Jesuits)為了籌募資金,將二七二位黑奴賣給南方莊園。一百八十多年後,他們被壓榨的「遺澤」成為今日校方與學子無可迴避的道德功課。校方先前已作出正式道歉,讓二七二位黑奴後人優先入學,採取建築物更名等措施,而學生也決定盡一份心力,為歷史作一回見證。他們一個人要多繳多少學費呢?二七.二美元,不過相當於新台幣八五○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