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堅毅的靈魂
都是撐起臺灣的重要存在
「她以細緻有情的視角,真誠呈現每個人物的生命歷程。他們的故事,也是你我的故事,孕育臺灣豐沛的生命力。」——鄭麗君 前文化部長
「用最溫柔的文字,將那些悲傷細細地刻畫。有笑、有淚,最後每一個故事都在文字裡昇華成了美好的記憶。」——王婉諭 立法委員
本書作者陳德愉是為人所熟知的資深記者,擅長挖掘小人物的人生百態。目光如炬,洞若觀火。文字洗鍊,幾句話就可以讓人物形象鮮活起來,彷彿直面著他們,看著他們微笑、沉吟、皺眉、泛淚。他們的喜悅,他們的憂愁,他們的憤怒,他們的不甘,你全部都能領會。你會跟他們站在一起,為他們的遭遇惋惜,為他們的決定抱憾,同情他們的退縮,接受他們的妥協。
這是一座有著2300萬人的島嶼,乘載著2300萬個身體與心靈。島上的歷史是有所有人共同書寫,這些人演繹出2300萬+1個人生,卻也分享著共同的命運。陳德愉不分年齡、不分族群、不分性別、不分職業、無論遠近,走近他們身邊,走進他們的心房,為讀者呈現生命的各種可能。
他們不只是這個島嶼的風景,他們更是島嶼的核心精神,彷彿地底深層的巨大動力,寧靜卻堅毅地不斷抬昇島嶼的高度,形塑島嶼的樣貌。
藉由作者的筆,閱讀他們故事的你,就是他們。這是他們的故事,更是你的故事。
名人推薦
清華大學生命科學系特聘教授 李家維
作家 林韋地
中央研究院院士 陳良博
音樂藝術家 雷光夏
遊戲橘子的創辦人兼現任執行長 劉柏園
設計師 聶永真
前總統辦公室主任 蘇志誠
——暖心推薦(按姓名筆劃序排列)
作者簡介:
陳德愉
資深記者。1973年生於臺北市,國立臺灣大學圖書館學學系畢業。90年代初期她是學生運動的參與者,後來是進入新聞界工作的新人。曾任《新新聞週刊》、《時報周刊》記者,現任《上報》人物記者。專注於人物寫作,著有長篇小說《1987年那條人魚公主》、《現場:走過傷痕、愛與和解的人生日記》及《國際橋牌社的時代:90年代台灣民主化歷程傳奇故事˙原創戲劇》(合著)。
章節試閱
鄧惠文——「好好活著」是一種人權
我是阿嬤(外婆)照顧長大的。我們住在寧夏夜市裡的一棟老房子裡,門在一樓,我們住在二樓。小時候,我經常會聽到有人在樓下喊:「歐巴桑、歐巴桑,干有抵ㄟ麼(你在嗎)?」,然後我就會下樓開門。
那些都是街坊鄰居婆婆媽媽,來找我阿嬤。
你會聽到那個帶著期待的(呼喚歐巴桑)聲音,要來找一個她們信賴的長者聊聊。她們可能帶個小糕點,或是水果,一坐下來,(和阿嬤講的)第一句話總是:「歐巴桑我甲妳講,伊那按奈沒良心!」
有的是與婆婆吵架,有的是兒子不孝頂撞、丈夫沒回家、或是丈夫聞起來香香的,跟她的香味不一樣……等等。我阿嬤就會安慰她、開導她,然後,她們一邊流淚一邊說:「歐巴桑,妳真好,像阮媽媽……」最後,這些阿姨們要離開時,會過來摸摸我的頭,便很開心地走了。
這是鄧惠文記憶中的阿嬤,一個昭和時代出生的「歐巴桑」、增進人類內心力量的「社區型超級英雄」。
也是,我眼中的鄧惠文。
我在咖啡廳裡訪問鄧惠文,她講到一半,突然停頓下來,看著我的身後,問我:「後面那位是妳的朋友嗎?」
我轉過頭去,看見一位穿著幹練、妝容精緻的熟女,在冬天,被溫暖的陽光吸引了,帶著期待又崇拜的眼神,愣愣地走近我們。直到和我們四目相對,熟女才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走到我們攝影機的範圍裡。她尷尬地道歉後退,眼睛卻仍然盯著鄧惠文,欲言又止。
女人也是寧夏夜市的阿姨們之一吧,在人生的坑洞裡跌跌撞撞的時候,看見了另一個可以信賴的女人。
鄧惠文是心理醫師,也是暢銷書作家、節目主持人,十多年來出了十幾本書,跨越伴侶、情侶與親子關係。在一大堆討論「為什麼他/她不愛我」的兩性談話節目裡,鄧惠文總是能溫柔地剝開這些芭樂,直指核心,告訴大家:「問題不在於『為什麼他/她不愛你/妳』,問題是『你/妳為什麼會掉進這個處境裡』。」
我們看到她苦口婆心,叮嚀再叮嚀,做人要「瞭解自己、掌握自己,從自己的內心找到力量;尊重他人,不要把陰影罩在別人頭上,強迫別人配合自己的方式過日子。」她的音線厚實,像一雙溫暖的手接住墜落的我們—像阮媽媽—其實,鄧惠文比大部分人的媽媽更講情、更講理。
講情講理,說穿了,也就是民主生活的素養,讓公平正義穿透私人場域。過去十幾年來,與其說鄧惠文是醫師作家,她更像是一個勤奮的「倡議者」。
「我一直在說的是,人應該要怎樣活著。」她說。
二○一九年十一月,鄧惠文宣布成為綠黨不分區立委候選人。在參選聲明裡,她說:「深層的心理苦痛,並非歸咎於個人生命歷程的不幸,而是源自於整個時代文化的脫落失序所致。」
醫生救人,也淑世,鄧惠文的心中有個「終極的美的價值」,那是一個幫助別人的典範,「就是我的阿嬤,」她說。是阿嬤開啟了這個亞馬遜家族(Amazons 亞馬遜人,宙斯所創造,以保衛人類為使命的女戰士族)的故事。
「我是在一個,都是女人的家庭裡長大的。」她告訴我。
「是阿嬤叫我要當醫生的。她說我將來長大可當醫生,或者當律師。為了這個問題,她考慮了很久。後來阿嬤告訴我,我的個性會想要去幫助別人,如果當律師,可能會遇到不想要幫他辯護的人,還是必須幫他辯護,我就會很痛苦。」
阿嬤從不施脂粉,一襲長衫,頭髮梳得滴光,在腦後盤成一個髻,永遠自我要求有一個長者的儀態,鄰里都很尊敬她。
威儀的阿嬤,是一個在人生的碎石瓦礫裡站起來的女人。
「二戰時,外公去日本進修,遇到戰亂失蹤了,那時候阿嬤帶著四個孩子,肚子裡還懷著我媽媽。」「她三十多歲失去丈夫,一個女人養大五個孩子。」
阿嬤聰慧又會讀書,是第三高女(今中山女高)畢業。在日本時代,這是臺灣女孩所能得到的最好教育。失去丈夫後,隔壁的醫生十分同情她的遭遇,招阿嬤參加「助產士訓練班」。於是,阿嬤成為一位助產士,巡迴於鄰里,幫助女人們度過生命的難關。
鄧惠文的媽媽是遺腹子,鄧惠文與妹妹在五歲時失去父親。我想,苦過的阿嬤一定是不忍女兒辛苦吧!於是,阿嬤扛起照顧鄧惠文與妹妹的責任,讓媽媽出門工作賺錢養家。「在我家,我媽媽扮演的是傳統爸爸的角色,阿嬤扮演的是家庭主婦的角色。」鄧惠文說。
雖然家中沒有「父權」,「但是,父權是無所不在的,我們是很辛苦地在這個父權社會翻滾著,感覺到整個社會都在歧視我們,要去面對人家看到我們就會說:『好可憐沒有爸爸』,這樣子長大的。」
她告訴我幾件事。
「小學的時候,家庭聯絡簿的第一頁是家長欄,我填的是母親的名字。有一天被一個同學看到了,他大聲嚷嚷,於是同學都來圍觀,大家七嘴八舌地對我說:『家長要和妳同姓,這不是家長……』」
「我念北一女的時候是資優生,同學會用非常關心、非常好意的語氣對我說:『沒想到單親家庭也可以有資優生喔。』」
孩子們長大辛苦,媽媽單槍匹馬地在社會上搏鬥,更加不容易。
「我媽媽是做鰻魚生意的,因為小偷會來偷魚苗,所以她常常晚上要去巡魚苗。有一次,她工作到非常晚,早上四、五點才回到家,可是我們這棟社區的停車場已經鎖起來了,她沒辦法把車停回家。後來,我媽就在管委會開會時提案,希望建立一個機制,讓晚歸的住戶也能停車。」
「管委會的人就說—一個家裡沒有老公的女人,還是不要半夜回家比較好。」
鄧惠文停了半响,「我們體驗了,太多的父權傷害!」她說。
這個家,全靠著阿嬤那股不移的穩定力量,讓小舟能在風雨中乘風破浪。鄧惠文曾經描述過這種女性的能量:
一個女性,一生中有很多機會,經歷人與人之間最深刻的連結,比方說,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子女。女性在我們的社會文化當中,還是對人的情緒比較敏感,所以我們看到的人際間的風景,還是比非女性多一點。
這些東西都會成就女性人生中很深的智慧。所以,如果有一個活得很自覺的人,活到老。一個老奶奶,會讓人感覺到很強大的安定力量,對我來說,那是內涵與氣質的極致。
作為一個女生,人生的第一個體悟經常是「因為妳是女生所以很多事不能做」,可是,在這個家裡,鄧惠文得到的是全面的支持。
「我從小受到的教育是,沒有什麼事情是女孩不能做的」,「我家的長輩給的是無條件的支持,即便我要做的事情她們感覺到很陌生。」她說。
這真是超越時代的性平教育。
「我的阿嬤聽到妳這樣說,她會很高興,」鄧惠文笑起來:「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超越時代。」
「性別平權首代阿嬤」教出來的女孩,天生便帶著亞馬遜人的氣質。
鄧惠文念醫學系時,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不同:「有一天我和一個男同學在教室後面討論一個活動,兩人討論得很大聲,沒注意到已經上課了,老師走進來後便斥責了我們。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後,旁邊的女生對我說:『哇!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女孩子這樣(對男生)說話。』」
「我並不是和那個男生吵架啊!只是很認真地討論事情而已。」
這讓鄧惠文意識到:啊!原來,自己的同學(也是醫學系的女生),是處在這樣的社會架構裡。
研究所時,鄧惠文的論文題目是「憂鬱症論述的性別政治」。她說,這個社會把女性的不快樂「變成一種病」,「事實上,那可能是結構的問題,妳換個環境就好了。」
她告訴我,自己剛開始當精神科醫師時,在醫院開女性成長團體,招募了十幾個成員,每一、兩週,大家聚會一次。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位平常在家裡不斷承受老公情緒暴力的女性說,她很少出門,出門都是為了家人,侍奉公婆、照顧小孩等等,這是她第一次克服自己,為了自己而出門。
作為一個心理醫師,我看過許多的女性個案,她們的故事在我心中激起波瀾。
女性成年後,罹患憂鬱症的機率是男性的二到三倍,平均每四個女人就有一個曾經憂鬱。
「為什麼這些善良、努力、充滿潛力的女性不能快樂呢?」
十幾年前,鄧惠文便在書中提出這個問題。她給予自己使命—「撫慰、照顧這些需要幫助的人」,踏出天堂島(神話中亞馬遜族的居住地),出書、上節目,將困難的心理學專業轉化成通俗的語言:
十年前,我出來試圖用通俗語言與群眾講述我所學到的東西,我是被同行輕視的,他們認為,一旦我的對話對象是大眾,我就沒有高度。但是這十年來,各行各業的人員逐漸意識到,若是我的專業沒人懂,那麼我專業的使用率就會降低。
現在還有同行找我上課,想跟我學習如何說話。
遇到女英雄,我忍不住滔滔不絕自己從小遇到的各種父權壓迫,忿忿地說著,很多時候壓迫行為的真正執行者與啦啦隊都是女性長輩,婆婆媽媽……
聽到這些話,鄧惠文嚴肅地看著我,說起「陳佩琪」。
前些日子,許多婦女團體質疑柯文哲沒有做家事,示範了一個不公平的夫妻關係。(他的太太)陳佩琪回應說:「難道(柯文哲)急診到一半,我叫他回來洗碗嗎?」
許多年輕女性對陳佩琪的回答都十分不滿,可是,鄧惠文是這樣看待這件事的:
(性平運動裡)最重要的是尊重,其中,也包括尊重與我們不同成長脈絡的前輩女性,不要去質疑對方的成長過程,在進步開放的過程中,我們也要(養成)互相尊重的習慣。
她舉了一個例子。
「我女兒大概兩、三歲的時候,有一天我帶著她等電梯。有一位歐巴桑也來等電梯,女兒向她打招呼,歐巴桑很高興,對她說:『妳好乖,會招弟弟。』」
「後來女兒問我,媽媽,為什麼她說我會招弟弟?」
「我對女兒說,因為,那個阿嬤想把最好的東西送給妳,她覺得『弟弟』是一個很好的禮物。」
「可是,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好禮物。」
聽到她教孩子的這段話,我的身體不禁震了一震!尊重人,包括與自己想法不同的人,真誠善意地去瞭解他們的想法起源。這不就是一個能夠彌平仇恨,幫助這個島嶼上的居民們解決爭執,一起向前走的方法嗎?
過去,鄧惠文彷彿是困境女性的燈塔,在寒夜黑海帶給大家光與亮。現在她出來選舉了,拯救對象一下子擴張為全臺灣的人,我問她想要為這個時代帶來什麼?
「好好活著,是一種人權。」她說。
「很多人都以為,來找我諮商的多半是女性,事實上也有許多男性。」因為,時代的失序,帶來普遍的苦痛,「人有時候會不能承認自己有一些需求,而那些需求不能被滿足。」鄧惠文的方式是,「他必須提出來,如果對方也不能給,那麼要去討論如何處理這個失望,協調一個對話的方式。」
瞭解自己,尊重他人,然後,協調、對話、前進—這是鄧惠文帶領大家往前走的方式,也是處於分裂爭執的島國人民的一帖藥;吃下去後,我們便可以安心過日。
訪問的那一天濕濕冷冷,但是鄧惠文一身紅毛衣,非常穩重地坐在那裡,看起來熱呼呼地溫暖著前來求援的人。許多人向她傾訴困難,我彷彿可以聽到那些帶著期盼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著:「醫生、醫生,妳在嗎?」。
那是阿嬤在三十多年前給鄧惠文的一份禮物,她為小女孩許下願望。
「阿嬤對我說:『妳當醫生好了,妳可以去救所有的人。』」
然後,鄧惠文就當了醫生,現在正要去救所有的人。
出生年:一九七一年
出生地:臺北市
家 庭:已婚,育有一女
學 歷:臺北醫學院醫學系、臺北醫學大學醫學人文研究所碩士、英國塔維史托克心理治療中心與伴侶關係研究中心進修、美國國際心理治療機構培訓
經 歷:臺大醫院精神部總醫師、萬芳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
現 職:臺大醫院精神部兼任主治醫師、榮格分析師、作家、廣播主持人、綠黨提名不分區立委第一名
著 作:《我不想說對不起:鄧惠文給孩子的情緒成長繪本》、《婚內失戀》、《愛情非童話》、《不夠好也可以》、《學習,在一起的幸福》、《解開愛情的鈕釦》等十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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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綸——插電水獺的網路樂園
二○一○年後,搭著智慧型手機的大爆發,臺灣湧起一波「網路新創事業」熱潮,許多年輕人投身這波大浪,靠著夢想在浪裡翻騰。新事業生存不容易,這些轟轟烈烈開臺的公司絕大多數都在極短的時間內沒頂了,但是,在這之間,卻有一家由一群「資深鄉民」成立的團隊存活下來,而且繼續發展,將「網路鄉民概念」發展到極致,它就是「電獺」。它的科技商品部落格「電獺少女」是「鄉民經濟」,PTT精華版「鄉民晚報」是鄉民媒體,他們販賣自己製作的網路工具服務各大公司。
創辦人謝綸本來是純真宅宅,在辛苦的創業過程中遇過大野狼,也遇到好心人,過了一關又一關,仍然抱著「社群平臺將改變世界」的理想,要做出心中的夢想軟體。
電獺的辦公室十分奇特,走進公司,首先迎面而來巨大的中島廚房—不是擺設,是真的拿來煮飯吃飯的。中島大桌後方,大同電鍋、烤箱、微波爐、火鍋、鍋碗瓢盆、營業用冰箱……一應俱全,桌上還晾著吃了一半的蛋捲、兩塊小潘鳳梨酥、半顆鹹派、打開蓋子的餅乾等等……形成一壯觀的「零食展」,共同等著主人工作歇息時再來繼續吃完它們。「零食展」對面,是大大小小玩具公仔,東堆西堆,堆成天然屏風,掩映著後面五十隻埋首電腦的電獺們。
玩具、零食、電腦,這裡是男生宿舍的終極版,理想的宅宅青年之家。
洗碗槽牆上掛著電獺公司的精神標章,一幅可稱為「水獺精神」的小畫,畫的是他們「一張桌子創業」的故事:四隻胖嘟嘟的水獺圍著一張大桌子,對著電腦工作討論著。那是「電獺」的創辦人:四個臺大學生,圖資系的謝綸、動物系的蘇芃翰、資管系的Wayne,以及一位後來去日本工作的好友。
謝綸是電獺的創辦人也是執行長,胖胖身軀、圓圓眼睛,說起話來簡單又直接,一看就知道確實是從畫面中間那隻走出來受訪的水獺。
「水獺是很熱血、樂觀又團結的動物,就跟我們一樣。」他說。
接著,「水獺老大」謝綸告訴我,這個集結了熱血、樂觀、團結,以及驚險白目的「鄉民創業」故事。
二○一二年,他們這個鄉民自組的技術團隊一共十五個人,剛剛離開一手參與創辦的「昂圖」(Fly V 群募網站的母公司),決心自己創業。
「我叫大家跟著我,可是,我身上只有兩萬五千塊。」謝綸說。他和技術長Wayne 一起去找辦公室,找到一間東區的頂樓加蓋,房東說,租金加上押金要五萬塊。
「Wayne 就說,他超喜歡這房子的,如果我不租他就要租下來了!」
於是,Wayne 出了另一半,他們一同租下這房子,錢就花光了,兩個人身上連一毛錢都沒有。
就在這時候,謝綸遇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臺灣彩券公司」。
「我媽中了樂透十萬元!」他說:「她給我七萬多塊。」
臺彩公司出開辦費,謝綸去IKEA買了一張大桌子(就是畫裡那張),旁邊擺了許多板凳。因為業務量不夠養活大家,所以暫時是一人公司,小伙伴們必須另謀生計。白天謝綸努力接案做網頁,晚上大家下班、放學(許多成員那時還是學生),就來到這張桌子旁邊聊天,討論他們共同的夢想。
這群網路上的「資深鄉民」,從二○○九年開始聚集在謝綸家討論一個新的社群平臺,「一個終極產品。」謝綸說,讓所有人的靈感從發想到實踐都可以在同一個社群平臺上進行合作、完成,他們將它定名為「Pastewall」。
這個小社團經過許多風雨,如今終於走上創業的道路。現在,他們圍坐在謝綸的大桌子旁邊,討論這家公司該叫什麼名字。
「有人就說,他很喜歡水獺。」
「天啊,這也太冷門了吧!」謝綸回答。
不過後來謝綸還真的對水獺進行了一些調查,研究後發現水獺確實很能代表自己(我觀察到水獺也確實和創辦人們都很像)。
差一點,這家公司就要命名為:「水獺公司」了。不過,有位小伙伴指出,用「水獺」在網路進行搜尋,出現的頁面都是「水獺的生活習性」。
「一間網路公司不可以發生這麼低級的錯誤。」謝綸嚴肅地說。
所以,他們又在「水獺」(otter)前面加上了A,成為「Aotter」,「我們給自己的中文名字就是『插電的水獺』。」謝綸說。而電腦程式aot 檔,意即「ahead of time預先編輯」,所以「Aotter」,便成為「領先時代的人」。
天啊!領先時代!坐在我前面的謝綸,滾動著水獺桂圓核兒般的黑眼珠興奮不已,這不就是他十一歲時就立下的志願嗎?
「我是一個來自南部鄉下的小宅宅。」謝綸告訴我。
爸爸是軍人,謝綸從小在高雄的城市邊緣長大,「我家還蠻鄉下的。」他說:「是《PChome 雜誌》啟蒙了我。」
「我家離百貨公司很遠,要看玩具很困難。我從小就想,要是坐在家裡就可以看到、玩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該有多好。」謝綸說,偶然間,他在《PChome 雜誌》上看到「教小學生自製網頁的文章」,從此開啟了謝綸的鄉民之路。
小學五年級時,謝綸製作出自己的第一個網頁—「如何攻破洛克人」,光是一個晚上就有七百人上線瀏覽,許多人還會寄信給他。
「那對一個鄉下小宅宅來說,是多麼大的震撼。」他虔誠地說。
從此,謝綸就成為「網際網路改變世界」這個信念的永恆信徒。
沒有錢去上電腦課,也沒有錢買書,小學生謝綸學電腦的方法是:「去附近書店讀網頁的書,強迫自己背起來,然後趕快騎腳踏車回家試作。」
國中時期謝綸代表學校出門比賽,在比賽中認識了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朋友「豬排」,不同學校且相距遙遠的兩人,透過網路互相聯絡。
「『豬排』是穩定的學霸,我是不穩定的學霸。」謝綸告訴我,那時候,他開始對學校的功課慢慢失去興趣,「寫考卷時就很沒有耐心。」功課一落千丈,念完全中學的豬排就問他:「要不要來我的學校唸書?」
於是,謝綸與豬排變成了學長弟(豬排大他一歲),高中畢業後,學霸豬排果然考上臺大,整天忙著寫網頁參加比賽的謝綸考上義守。
「這時候發生很重要的事情。」謝綸一本正經地說。
考上大學的那個暑假,電腦阿宅謝綸跑去向高中班上女同學告白,女生當場就拒絕了,還很驚訝地對謝綸說:「可是我和你同班這麼久,講不超過五句話耶。」
挫敗的謝綸回家吃飯時和父母講到這悲慘的遭遇,換來父母一陣哈哈大笑,「他們說,人家是念清大耶,你是義守耶。」
「我有各種火,一方面火他們怎麼可以有這種傳統的觀念,一方面又火自己……」
接著,致命的火來了,謝綸去義守住校的第一天清晨,被震天價響的叫聲吵醒,「我有一個室友喜歡清晨開喇叭看A片!」
「天啊!我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他哇哇叫起來。
於是,在「各種火」的交互夾擊下,謝綸決心考轉學考,「我在書桌上貼滿了漂亮女生的照片……砥礪自己好好讀書。」
他也鍛鍊自己開始減肥,同時參加系羽毛球隊與系籃球隊,然後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跑步。
「我跑步的第一天就發現有個漂亮女生也早上跑步,」謝綸說:「我告訴室友,他就說他也可以去跑。」
在「漂亮女生」吸引下,兩個男生很努力天天跑步,各方面交互砥礪,結果謝綸一年內瘦了三十七公斤。
「不過那個女生跑一跑突然不見了,我室友就說他不想跑了,後來我也覺得多睡一點瘦得比較快,哈哈。」
準備轉學考的這半年,應該是謝綸這一生最拼命用功的時間,他果然如願考上臺大圖書資訊系。一考上臺大,他首先再度向女同學告白,胖嘟嘟的宅男瘦了三十七公斤,穿得「流裡流氣」(謝綸自己形容),向女生華麗現身。
胖宅改頭換面,果然順利追到女朋友,另一件重要的事是,上臺北後,謝綸馬上與豬排聯絡,「豬排,我也來臺大啦!」
這位豬排,就是他的創業伙伴蘇芃翰。他們從此天天混在一起,一邊讀書,一邊寫網頁,不知不覺的這個討論團體越來越大,漸漸到了十幾個人的規模,他們開始設想一個全功能的社群平臺,就是「Pastewall」
「我們真的覺得,我們的人生就是為了生出這個東西。」
他們嘗試地寫了一部份程式,「豬排有個朋友在美國Google 上班,他說這很屌。」連Google 的人都覺得屌,「那應該是真的屌吧!」讓這個小社團興奮不已。
二○○九年他們成立工作室,以社團方式開始進行Pastewall 的計畫。二○一一年,他們先用Pastewall 的部分功能作了一個小程式,獲得巨大迴響。那時候,紐約大學的四個學生做出了第一個群眾募資平臺Kickstarter,引起轟動。Pastewall裡面也有這部分功能,「就有新加坡的公司叫我們去簡報,簡報後他們告訴我們,最好找個天使投資人先投資我們五百萬成立公司。」謝綸說。
他們原本只是一個「快樂的小團體」,但是因為新加坡方的建議,謝綸開始思考要不要成為一家公司。就在這個時候,臺大圖資系的學弟林大涵引薦在天使創投業頗有名氣的林弘全(小光)給謝綸認識。
「小光想做一個臺灣的群募平臺。」他們後來合作推出的這個平臺,就是在太陽花學運時一夜集資六百萬元買下《紐約時報》全版廣告的Flying V。
當時謝綸擔任這家新公司昂圖的執行長,繼續帶領團隊精進技術。不過,「昂圖」最後卻是不歡而散。首先是公司虧錢,「小光是二○一一年十一月帶錢進來的,可是到二○一二年中,他就告訴我們錢燒完了。」
當初設定群眾募資的利潤來自於手續費抽成,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這是不可能的。
「我設定手續費是募款的八%,定這個價錢,單純只是因為美國Kickstarter 的手續費是十%,我們想比他們便宜……」
「可是我不知道美國的金流費用是多少。後來我才知道,美國的金流制度與臺灣不同,他們非常便宜。我本來以為臺灣的金流費用是三%,所以我們的利潤會是五%,結果加上一大堆營運成本,最後會計師給我看的數字大概只有三點多……」
看過三次會計師給的財報後,「我就知道我犯了很大的錯誤。」謝綸睜著圓圓的眼睛無辜地說:「最糟糕的是,後來出現的群募平臺也都跟著定這個價錢。」
然後,他非常誠懇地看著我,說:「我看了就想—喔!同學,不行,這樣你們會死……」
「可是,當初我定這個數字也給小光看過,他說沒有問題。」
這個疑惑,很快就解開了,「其實,對出資者來說,在我們建立系統後,只要一個工讀生就可以操作這套系統,並不需要我們這些員工。」謝綸說出實情。
這些初入社會的宅宅們(有很多還是學生),對公司越來越疑惑,「後來我們很擔心公司的走向,就商量著要集資買下公司股權,可是小光寧可被罰錢,也不願意開董事會。」
公司不賺錢,小光家庭受到影響,與大涵更是多次衝突,大家吵來吵去,「這複雜的人際關係,對我們宅宅來說是難以想像的。」謝綸睜著眼,一臉恐懼:「那時候我覺得我已經在造業了……」
就這樣,謝綸和小伙伴們退了股,將Flying V 留給小光,開始「電獺」的創業故事。
「天使」成為宅宅們的惡夢一場,沒想到,這只是冒險的開始,路上還有大野狼等著他們。
「我們去參加資策會的活動,認識了一位以『矽谷創投業者』身份來參加活動的黃先生。」謝綸說。
「後來他就跑來告訴我們,說他可以在美國為我們找到多少錢多少錢,我們聽一聽覺得很好,就同意他用兩百萬入股。他告訴我們,這兩百萬只是押金,他會找到更多錢……」
「沒想到他回美國後就音訊全無。幾個月後,他又出現了,告訴我們美國金主希望我們能完成某些計畫標的,才願意投資。」
「這些計畫是我們沒辦法執行的,他就說可以找某個公司執行,費用由我們付,而這個費用差不多就是兩百萬。」
「後來我發現,那家公司的負責人就是他的助理,也是姪子,這根本是一場騙局……」
最後這場騙局以資策會出面協調對方退股結束,不過宅宅們這下真的是見識了人間險惡。
穿越大草原,行過黑森林,這群鄉民在見識過森林裡的各種動物,執行長謝綸也因為壓力太大胖了四十公斤後,他們終於遇到了真正的青年創業天使。
「豬排高雄的鄰居,一個開螺絲工廠的黃大哥。」謝綸說。
他們去向黃大哥簡報「電獺」,「呃,其實我覺得他沒有很聽懂我們在說什麼,」
謝綸說:「不過他很支持我們。」
「他告訴我們夢要做得大、做得遠,不要只看現在。」
黃大哥投資他們五百萬,而且告訴他們:「有賺錢再分潤就好,只要分潤到五百萬就好。」之後從不過問他們做什麼事情,「中秋節還寄月餅給我們吃。」謝綸說。
這是家裡的長輩幫忙晚輩啊,黃大哥應該是欣賞鄰居的小孩豬排同學吧,希望年輕人可以走出新的未來。原來,真正的天使,不過是個有臺灣心的大人。
「電獺」在「電獺少女」、「鄉民晚報」成名後,有了穩定利潤,從一人公司漸漸擴張到五十多人的規模,包括鴻海等大公司都捧著錢想要來投資。可是,經歷過這麼多事情,鄉民出身的謝綸說:「我們並不需要大公司,我們希望是和跟我們相同的人合作。」
和「電獺們」相同的,是什麼樣的事情呢?
謝綸努力地想著,「嗯,比如說我們的娛樂不是唱KTV啊!喝酒啊!我們在一起喜歡打電動啊!看電影啊。」(就是很宅宅)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相信他們想做的事情,「我們還是要繼續發展Pastewall,我們現在已經做了百分之五十了,將來還要繼續去做,未來人類的一切思考、發想、到執行、實踐,都會在這個平臺上完成……」他興奮地對我描述那個人類的願景:每個人只要坐在自己家的電腦、手機前面,就一同建設了這顆地球(宅遍全世界)。
是的,電獺就是ahead of time。
出生年:一九八五年
出生地:高雄市
家 庭:未婚
學 歷:國立臺灣大學圖書資訊學系畢業、國立政治大學圖書資訊與檔案學研究所肄業
鄧惠文——「好好活著」是一種人權
我是阿嬤(外婆)照顧長大的。我們住在寧夏夜市裡的一棟老房子裡,門在一樓,我們住在二樓。小時候,我經常會聽到有人在樓下喊:「歐巴桑、歐巴桑,干有抵ㄟ麼(你在嗎)?」,然後我就會下樓開門。
那些都是街坊鄰居婆婆媽媽,來找我阿嬤。
你會聽到那個帶著期待的(呼喚歐巴桑)聲音,要來找一個她們信賴的長者聊聊。她們可能帶個小糕點,或是水果,一坐下來,(和阿嬤講的)第一句話總是:「歐巴桑我甲妳講,伊那按奈沒良心!」
有的是與婆婆吵架,有的是兒子不孝頂撞、丈夫沒回家、或是丈夫...
作者序
自序 小小姑娘
許多人告訴我,我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可以把許多人的人生故事講得很感人、很好聽。其實,故事都是人講給我聽的,人的生命都是不完美的,過日子的時候覺得日子很長,但是回頭一看,卻又是匆匆忙忙地過了一輩子,留下許多遺憾。
我很幸運地擁有能紀錄許多事的能力,每次我在電腦鍵盤前重述那些曾發生過的事實時,感覺也像是過了這些人的一生。人生的打擊襲來時,絕大多數人都忙於努力抵擋全神專注在被打的位置上,被打很痛,傷口癒合了記憶還是痛,結果,就這樣痛了一輩子。
可是,當我將這些疼痛化成文字,當那些恨海難填愛憎情仇第二次來過的時候,一個字一個字走著,回憶被文字撐大了,多出來的空間能夠反省,能夠思索,思想比任何藥物都更加療癒;閱讀者被安慰了,人生也就沒有遺憾。
我筆下的人們如此,其實,我也是一樣。
現在,我要寫的,便是我這一生聽過的第一個故事…
二○一九年起,父親經常身體不適,某天他突然倒下,救護車將他送進急診室,經過醫師會診,發現他有腎、心臟等多重器官問題;從此,父親開始了頻繁搭乘救護車進出醫院的日子。
有一次洗腎管感染,發燒不退,送進急診室時已經意識不清了,他在急診室的床上不停地燥動,眼睛圓睜,瞪視著天花板,身體左翻右翻兩手四下亂抓,想拔掉身上的管子,家人和看護都束手無策。護士說,如果老先生繼續有拔管行為,最好約束他的雙手,將他綁在床上以免危險。
兩手綁在床欄上嗎?剎時間我感覺到自己的雙手也被綁在這三尺不到的急診床上了,對一個身體失控的人,取走最後一絲絲控制身體的能力,那是將一切對疾病的恐懼推向瘋狂。我伸手抓住父親的手,他轉頭過來眼神迷茫地看住我。
「爸爸,我是佳佳。」我輕聲報上小名。
軍校畢業的父親一向嚴肅,信仰一切權威的管理方式,小時候我和妹妹晚餐在餐桌上大聲聊天,筷子被他丟到桌下去——但是,此時此刻,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補獸夾上的老獸,扯著滲血的傷口不停地掙扎著,滿臉驚慌的表情。
突然,我的腦中浮起一首歌,那是小時候父親哄我的兒歌。父親有三個女兒,兩個外孫女,通通是聽這首歌長大的(父親有嚴重的性別刻板印象,不唱歌哄男孩的),他會唱的兒歌就只有這一首。
《小小姑娘》
小小姑娘 清早起床
提著花籃上市場
賣花賣花 賣花賣花 賣花賣花聲聲唱
花兒雖美 花兒雖香 沒有人買怎麼辦
滿滿花籃 空空錢囊 如何回去見爹娘
父親聽到我的歌聲,身體不再扭動了,他轉過頭,一雙褐色佈滿血絲,半透明的大眼睛楞楞地看著我。
突然,他用盡氣力將身體挪到床欄,然後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從小我就常向母親抱怨,這首兒歌也太恐怖了吧,叫小女孩去菜場賣花,賣不完不敢回家,這不是明顯的虐童嗎?母親總是一臉「她也覺得何必呢」的表情對我猛點頭。母親出身富裕家庭,對於這首瀰漫著滿滿灰暗色彩的兒歌難以想像。
小學一、二年級,與我睡同房的妹妹常常跑去跟父母擠雙人床,三個人睡不下的時候,父親就被擠到兒童房來睡妹妹的床。兒童房裡兩張單人小床中間夾著茶几,在黑暗中,隔著三十公分的距離,我要求父親為我講故事。
父親講的第一個故事是:「從前從前,有一個國王,他有一個女兒,就是公主囉。有一天,公主要求國王為她講故事,國王就說——從前,從前,有一個國王,他有一個女兒,就是公主囉。有一天,公主要求國王為她講故事……」
這故事可以沒完沒了地永遠講下去,所以叫做「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我說:「不行啦!老是這一個,講別的講別的。」
有一天,父親真的說了一個故事。
「從前從前,有一個小男孩,他的家裡很窮,兄弟姐妹很多,經常沒有米下鍋。家裡要斷炊的時候,媽媽只能出門去向過去的老朋友們借錢,媽媽從前是個千金小姐,如今落難了,每次出門借錢前,都會在家裡哭一場。
這一天,他又聽見媽媽在哭了,他想,不要讓媽媽太為難吧,於是他自己跑去鄰居阿姨家,想要替媽媽去借錢。
他走到那一家的門口,看到窗戶旁人影一閃,知道裡面有人,而且剛剛看見他來了。男孩站在門口敲門,大門文風不動,裡面的人怎樣都不開門,他知道鄰居阿姨是不想借錢給他們。
如果借不到錢,全家人都會沒飯吃,所以他站在外面一直等、一直等。
那一天的太陽特別大,曬得他頭都暈了,左右鄰舍看到他站在這一家的門前,都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他,交頭接耳的。他覺得好羞恥。
終於,門開了,鄰居阿姨板著臉探出頭來,伸手往他的手上塞了幾張鈔票。小男孩捧著錢轉身飛快地跑回家,眼淚,一顆一顆地滴在鈔票上。」
「後來,他這一生再也沒有跟人借過錢。」
這是父親唯一講過的故事,也是我第一個採訪到的人物故事,小男孩就是他本人。
故事雖然簡單,卻是父親人生的基調,那張沾著眼淚的鈔票是一個見不到底的黑洞,他的生命便從這個黑洞開始生長出來。不安全感、羞恥感……以及,對這些感覺的恐懼,隨著父親長大了強壯了,終於成為不可挑戰的人生信念。比如,他對財務的穩定非常看重,他心目中的家庭生活是安定而規律的……不停地延伸下去,全家人——甚至包括家裡的狗狗貓貓——都應該有其規範,我們手牽手地頂住這個家,我們共築安全感的每個部份。
每一件我們需要用到的東西都預先備好在那兒,父親的工具箱好像哆拉ㄟ夢的口袋;颱風來了忽然刮斷電線停電,他也能拿出手電筒蠟燭發電機。在漆黑一片刮著暴風的海面上,我家客廳是亮著燈的小船,大家擠在窗邊看外面雷電交加,啪啦一聲路樹斷了飛過馬路,我們連連驚呼「哇好可怕啊」;但是,內心感到安全,到了睡覺時間,媽媽把我們轟進被窩裡,而我們確確實實知道第二天張開眼睛又是新的一天,平安無事的一天。
小男孩終於建立了心目中那堅不可摧的城堡了,一個足以為八零年代理想模範的家庭,但是這理想家庭的開始是個男孩的悲劇,所以無論多麼理想,根基總是悲哀。
父親個子矮小,容貌清俊身材精壯,他是機械技師,擁有專業工程人員的穩定豐裕收入。每日穿著整齊制服坐著公司的交通車上下班,在吃完母親準備的豐盛晚餐後,他有時散散步,有時在書房聽貝多芬研究音響,有時候,父親會唱「小小姑娘」給我們聽。
那是他心中最可憐的小女孩兒,一個要為生計在街頭奔波的賣花女,他終其一生擔心我們變成「小小姑娘」。
他說,自己當年考上大學卻去念軍校,是希望反攻大陸時能為國家製造飛機大砲,可是,這個夢想最後卻為小小姑娘們而放棄了。
那個時代軍人待遇微薄,父親說:「每次奶粉罐空了,就要翻箱倒櫃,湊出最後一塊錢才能去買奶粉。」
「有一天妳又餓得大哭,妳媽媽在旁啜泣,我就想,我雖然有報國的理想,但這可憐的小女孩,老天爺讓妳生在我家,妳沒有做錯事啊。」於是父親放棄了救國夢,從軍中退伍,轉至工程公司工作。
每天早上六點半出門,傍晚六點交通車準時把他載到家附近的集合站,天晴時父親會在六點十五分轉動鐵門鑰匙口,如果下雨,媽媽就會交給我一把傘,要我去接父親。我打著小傘提著一把大黑傘站在巴士站牌下,六點正,一台灰色巴士停住,父親嚴肅的面孔在下車的人流裡出現,然後我們父女無言地一同撐傘回家。父親是比太陽還要規律的人。
父親寡言內斂,但是他仍然說了自己的故事給我聽。我想我一定是從那時候起就喜歡聽人講故事吧,我想像人是一座魔衣櫥,背後連接著一個無邊際的世界,那世界裡有冰雪女王與獅子,撥開衣櫥裡掛著的層層厚厚的衣服,往深處走去,一個嶄新的傳奇便會展現。而我是那個特別幸運的小女孩,總是在與人談話間,得到了開啟這座魔衣櫥的金鑰匙。
那把金鑰匙解答了人為何而活著,展示了人抵抗一切挫折壓力的能量來源。
我想,父親擔心小小姑娘們受風吹雨淋,重蹈他的貧困童年,他努力半生兢兢業業地撐住這屋頂,這就是他一生力量的來源吧。
今年以來,父親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漸漸長住醫院。我去醫院看他,父親身上接著監測器,鼻孔下接著氧氣管,眼睛半閉,不斷地喘氣。
我握住他冰冷的手,父親睜開眼睛。
「我是誰?」我問。
「佳佳。」父親回答。
他突然不喘了,嘴巴憋著兩角上揚,給我一個輕輕的微笑。
他的女兒們終於過著他童年夢想著的生活,誰說人生不能重來呢,我們讓父親的回憶得以被覆寫,雖然花了好長好長的時間,但是小小姑娘們終於沒有流落街頭。
我握著他的手,與他互相凝視,直到他闔上眼睛。
這就是我這一生第一個聽過的人物故事,我自己的故事,卻是父親用一生來完成。如果,我的文字能夠給予閱讀者一點點溫暖撫慰,那都要感謝父親,他贈與我這把打開故事之門的金鑰匙。我是一個在安全感裡長大的孩子,從來不畏懼踏入魔衣櫥的世界,不擔心冒險的路途上將與怪獸搏鬥;因為,我知道我是來自一個安全的地方,即便全世界的光都熄滅了,父親仍會為我亮著一盞燈。
所以,這本小書獻給他——我的父親陳其澤先生。
自序 小小姑娘
許多人告訴我,我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可以把許多人的人生故事講得很感人、很好聽。其實,故事都是人講給我聽的,人的生命都是不完美的,過日子的時候覺得日子很長,但是回頭一看,卻又是匆匆忙忙地過了一輩子,留下許多遺憾。
我很幸運地擁有能紀錄許多事的能力,每次我在電腦鍵盤前重述那些曾發生過的事實時,感覺也像是過了這些人的一生。人生的打擊襲來時,絕大多數人都忙於努力抵擋全神專注在被打的位置上,被打很痛,傷口癒合了記憶還是痛,結果,就這樣痛了一輩子。
可是,當我將這些疼痛化成文字,當那些...
目錄
自序 小小姑娘
【輯一:藝文宇宙】
雷光夏——帶來光與信物
陳玉慧——真誠地編織謊言
杜寒菘——被噤聲的雲豹
張作驥——影像、記憶與忘卻
鄭性澤——斜槓「耕」生人
鄭如晴——孤獨的幸福.快樂的離別
黃春明——紅面仔、妓女朋友與看海的日子
林韋地——理想的他者.虛構的鄉愁
錢真——鴨母王譜寫抗暴物語.家政婦走讀臺南古都
聶永真——用設計「堅守」臺灣
【輯二:政治與傷與愛】
鄧惠文——「好好活著」是一種人權
王婉諭——小燈泡於此恆亮
蘇志誠——被政治耽誤的廣告人
孫佩霞——賣蔥油餅的諜報員
寇延丁——敵人是怎樣煉成的
秦桂英——愛「國」老兵
利錦祥——熱烈燃燒的民主魂
【輯三:臺灣開箱】
焦傳金——怪奇烏賊實驗室
李家維——神奇博士的玻璃玩具屋
謝綸——插電水獺的網路樂園
劉柏園——大起大落的遊戲人生
賴春田——搶水大戰超前部署
陳良博——院士的生技產業夢
謝英俊——開放架構.互為主體.永續建築
陳凌——毛小孩教我們生死課
華錫鈞——眷村男孩造飛機
華錫鈞——七萬英呎的寂寞捍衛:黑貓中隊傳奇
【輯四:天鵝之歌】
廖修霖——用ABC搖滾偏鄉
月月阿嬤——商談室療癒粉絲.熟網美潮爆IG
宋沁——守護摯愛的麥田捕手
姜秀蓮——頂真的機場小小兵
董冠富——「暗黑部隊」守護五〇〇浪浪
徐志雲——出櫃得在午餐後
柯菲比——短暫生命的永恆之歌
陳允萍——熱血移民官.外配「生命線」
余玉蟬與侯淑娟——婆媳戰隊守護唐寶寶
自序 小小姑娘
【輯一:藝文宇宙】
雷光夏——帶來光與信物
陳玉慧——真誠地編織謊言
杜寒菘——被噤聲的雲豹
張作驥——影像、記憶與忘卻
鄭性澤——斜槓「耕」生人
鄭如晴——孤獨的幸福.快樂的離別
黃春明——紅面仔、妓女朋友與看海的日子
林韋地——理想的他者.虛構的鄉愁
錢真——鴨母王譜寫抗暴物語.家政婦走讀臺南古都
聶永真——用設計「堅守」臺灣
【輯二:政治與傷與愛】
鄧惠文——「好好活著」是一種人權
王婉諭——小燈泡於此恆亮
蘇志誠——被政治耽誤的廣告人
孫佩霞——賣蔥油餅的諜報員
寇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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