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人口密度,世界排名第二,如果再扣除人口較稀少的山地區域,其餘平原、盆地和台地,就更顯得地窄人稠。台灣土地不大,各族群的采風,很輕易就會在高密度的交流中被稀釋。但每每族群文化在被淡化與同化的當口,便會出現一種主體意識的覺醒,客家族群亦然。


這些年,台灣有許多社群網站,知識份子發起「為屋正名」的運動。他們如火如荼的串聯,大聲疾呼還我「屋」來,似乎意識到「老屋」和「古厝」,是一個無法相互取代的辭彙,更不能魚目混珠湊合著流行。在文字學上,我們會覺得這樣的堅持毫無意義,像是索垢尋疵。但若從數百年來,客家族群遷移臺灣的歷史來探究,便不難發現還「屋」運動其來有自,這是一種存在危機感下的主體意識自覺。


客語中的「回家」,叫「轉屋」。家裡,稱「屋下」。入新宅稱為「入新屋」。「屋」,對客家族群而言,比家還家,濃厚情感如影隨形。彷若在「尸」字厚實屋頂下,人潮紛來沓「至」。人多的時候,「屋」字就充滿人性的溫暖。客家人好客,從「屋」中也透露出這樣的訊息。


三百多年前,客家老祖宗歷經千辛萬苦,橫渡黑水溝後,囿於入墾較遲,沃壤已無,群聚在土地澆薄的山區丘陵地,或在地瘦如猴的沿海地耕種維生。那個年代,為了應付不同族群緊張關係,團結禦侮,彼此可以經常性的相互支援,發展出「一灶共飧」的伙房屋。有血緣關係的同姓宗親,住在「伙房屋」內同伙共食。這段歷史過程艱辛,從客語詩作「渡台悲歌」中可窺一隅:勸君切莫過台灣,台灣恰似鬼門關,千個人去無人轉,知生知死都是難。黑夜出洋,不知多少人淪為波臣,就算幸運到了台灣,還必須面對那個年代的求生困難。在鑄山煮海的艱辛歲月裡,從「伙房屋」生根,從「伙房屋」茁壯,「伙房屋」也為台灣客家族群留下永恆的記憶。台灣客家族群對「屋」字情有獨鍾,潛意識裡有一種歷史的牽連。


台灣現今有不少列為古蹟的老屋,如屏東佳冬的蕭家祖屋,又名蕭家伙房,是台灣唯一客家圍龍伙房五堂大屋。桃園新屋的范姜老屋群,馬背燕尾的建築風格,散發著客家樸實的風華。新埔上枋寮的劉氏雙堂屋,係劉氏渡海來台的先祖,仿照原鄉住居形式興建的四合院。這些老屋所處位置,皆位在高密度客家聚落中。也不乏以姓氏為首的地名,像是桃園平鎮的宋屋。宋屋,顧名思義,當年這裡住了很多宋姓客家人,宋氏家族的發展,更和在地褒忠祠義民爺的客家信仰密不可分。我們再往更大的行政區域來看這個「屋」字,今日桃園新屋,苗栗頭屋,更是海島台灣客家人比例極高的鄉鎮區域。過去,我們光是看到這個「屋」字,便會連想到客家莊,聽到陳屋、葉屋、蕭屋、彭屋,這樣的稱謂的地名,直覺便可論斷那裡住著客家人,準確度十足。


時代日推月移,客家語言漸次流失,以母語出發的主體意識彷若漸次稀釋,如同魚沉水闊,難以尋覓凝聚。但這些曾經為「屋」的客家元素,它與土地緊密相連,搬不開,移不走,是海島台灣客家人根源所在。像是一個故事的出發,始點就如同一個軸心,任憑峰迴路轉,終有一天,想家的人都可以回到那個伊始。又像是千手千眼佛,無時無刻收攏四面八方的客家行者,指引他們回到家的懷抱。客家知識份子,鑑於這麼多年來,台灣土地重劃、徵收,都市再造,路名更迭,古蹟、觀光宣傳,「屋」字像是犯了沖,屢被折騰、蹂躪,一不小心就被更名為「厝」。他們深怕在各抒己見的網路世界,再經過幾個世代後便混淆不清,讓原本根深柢固的客家元素,若有若無消失在紛亂的辭彙裡。


閩南厝,客家屋。為了小小分野,大費精神又大聲疾呼,這般主導解釋權,象徵明確的主體宣示,對於這些有識之士來說,屋是屋,厝是厝,如同涇渭分明,是不容模糊客家觀點。這樣的舉動,也彰顯客家族群,在島嶼台灣是不可或缺的主角。也或許當我們共同走過如流歲月後,我們能更清楚的意識到「屋」的稱謂,在台灣是客家族群永遠的家。


 

葉國居《髻鬃花》、《客家新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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