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難懂的人
——愈是孤獨,愈能看見不可撼動的存在
(張湘琳)
離群索居者,不是野獸,便是神靈。
——亞里斯多德
「我是誰」是一個終極命題,一場亙古的追問和探尋。從古希臘到文藝復興時代,從德爾菲神廟鐫刻的「認識你自己」到尼采喟歎「離每個人最遠的,就是他自己」,從《梵谷的自畫像》到莫内的《日出.印象》,從你到我,都試圖清晰的定義「自我概念」。
能夠清晰定義自我概念的人,在我們看來,大多是孤獨的。當然,這種孤獨是相對意義上,朋友相對較少的狀態。
在心理學上,將自我概念清晰(self-concept clarity,簡稱SCC)定義為個體自我概念界定的清楚程度,及其內部一致性和時間穩定性程度。尼采對於自我的了解非常清晰,他在學術界的嘲笑與質疑中堅守自我,並從未懷疑自己將會名垂千古。
有研究表明,自我概念清晰有利於個體的心理健康、幸福感、人生意義感以及衝突管理,一言以蔽之,即高SCC使我快樂。另外,研究者發現:適應良好的小學生,自我概念清晰性高於適應不良的小學生,表明「社會適應」是自我概念形成的一個影響因素。
但我們知道,自我概念清晰的人並非一直快樂,也並非都合時宜。尼采常提到孤獨,他孤獨而痛苦,孤獨到在杜林的大街上,抱住一匹正在受馬夫虐待的馬的脖子,失去理智,卻仍然沒辦法不孤獨。
有研究支持了這一矛盾想法的來源。研究顯示:只有在與朋友相處時,高SCC者體驗到的快樂感,才高於低SCC者體驗到的快樂感;而在與陌生人相處時,高SCC者體驗到的快樂感,低於低SCC者體驗到的快樂感。
研究者認為:高SCC的人對「我是誰」有更嚴格清晰的定義,也就能夠更嚴格清晰的定義誰是朋友、誰是陌生人,最終影響他們的幸福體驗。因此孤獨如尼采,才在察覺到華格納不是自己的朋友時,斷然與之決裂。
在不斷變化的環境和多重角色中,我們不斷經歷著自我概念的分化和整合,這不可避免的帶來生活狀態的新陳代謝,帶來現世生活與理想世界的衝突,帶來同伴壓力。當然,尼采是一個極端的個案,他做為一個德國古典哲學的反叛者,很難在當時代找到同伴。於我們而言,對一部分人的不滿,或者一部分人對自己的不滿,都可能成為當代少年甚至青年,在探索自我時體驗到的焦慮來源。
願我們循著哲人的足跡,勇敢的清晰自我概念,這個過程中體驗到的孤獨、人際衝突、不合時宜,也許正是自我人格完善的信號。
「朋友啊,沒有朋友!」
垂死的聰明人這樣喊道;
「敵人啊,沒有敵人!」
我這個活著的傻瓜這樣喊。
——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Menschliches, Allzumenschliches)
人生或許無法做到無憾,但請盡量做到無悔。一個人時,善待自己;兩個人時,善待對方。
脆弱的高自尊:我的安靜只是我的保護色
——悅納自己不戴面具,悅納別人不帶盾牌
(徐敏)
什麼是高自尊
自尊,是個體對自己能力大小以及價值高低的判斷和感受。根據自尊水準的高低,可將其分為「高自尊」與「低自尊」。研究普遍發現:相比低自尊群體,高自尊群體更加樂觀,擁有更高的生活滿意度,在困境中也更加堅韌等。但與此同時,研究者也發現高自尊群體存在著異質性:有些高自尊者對他人的需要缺乏敏感,甚至更容易產生攻擊和暴力行為,而另一些高自尊者卻不這樣。
高自尊的異質性,促進研究者對其分類探索。研究者們主要根據以下四種標準來劃分高自尊:
(1)穩定性
即根據自尊是否隨著時間、情境的波動而變化,將高自尊劃分為穩定型和不穩定型。其測量方法是讓被試者完成多次整體的自尊量表測試,來判斷其穩定性。
(2)防禦性
即根據個體是否隱藏了消極自我感受,並且公開表現出積極的自我感受,將高自尊分為防禦型高自尊和安全型高自尊。這兩種類型,可以通過同時測量個體的整體自尊與社會贊許性來識別。
(3)依賴性
即個體的自尊是否依賴於達到現實或者他人的期望標準,將高自尊分為依賴型高自尊和真正的高自尊。該類型主要通過相依性自尊量表和自我價值感相依性量表測量。
(4)一致性
即外顯自尊與內隱自尊這兩個結構,在各自測驗的得分上是否一致,分為一致型高自尊與不一致型高自尊。外顯自尊的測量主要通過自我報告法,而內隱自尊則主要通過內隱聯想測驗、閾下態度啟動任務等進行測量。
而麥可.柯尼斯(Michael Kernis)把上述的不穩定型高自尊、防禦型高自尊、相依型高自尊和不一致型高自尊統稱為「脆弱的高自尊」,把與之相對應的高自尊統稱為「安全的高自尊」。聯想到生活中,有時候人們會用「自尊心真強」去評價一個人,暗含著這個人清高、不好相處、易激怒等,應該就是指脆弱型高自尊者。
脆弱型高自尊的表現
言情小說中,霸道總裁往往戴上冷漠或者自戀的面具,來掩飾自己內心的孤獨與脆弱,而傻白甜女主角總會用愛來治癒他。某種程度上,脆弱型高自尊和霸道總裁形象極為相似,他們總是採用各種防禦性策略來掩飾自己真實的內心,舉幾個例子:
(1)自戀:「女人,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研究者發現脆弱型高自尊多是自戀的,自戀做為一種誇大的方式來支援和提升自尊,其本質是用表面的高價值感來掩飾隱藏於內心的低自我感受。
(2)否認:「我不是,我沒有,你瞎說」
脆弱型高自尊者在面對失敗時,往往傾向於否認自己的責任:「我沒有通過測驗,是因為題目太難了」。這是因為脆弱型高自尊其內隱層面與外顯層面的自我評價是分離的。因此當「考試失敗」這種自我威脅資訊出現時,他們內隱的消極評價就會被喚醒,並產生強烈的羞愧感。為了逃離這種體驗,他們就會把責任「甩鍋」給外部因素,否認自己的責任。
脆弱型高自尊的人更敏感
一杯喝了一半的水,有些人會欣喜於剩下的半杯水,而有的人則會歎惜空的那一半。這就是生活中關於注意偏向的例子。注意偏向是指相對於中性刺激,個體對相應消極或積極刺激表現出不同的注意分配。
研究發現:相比安全型高自尊個體,脆弱型高自尊個體對消極的人際評價訊息有更大的注意偏向,並且這種注意偏向的內在機制是注意解脫困難,而非注意警覺。也就是說,脆弱型高自尊個體在注意到消極的人際評價訊息後,很難把注意力從其中轉移,會較長時間的停留在負面資訊中。他們非常在意同伴評價甚至會過度追求同伴認同,但在與同伴交往中,卻傾向於把正向資訊解釋成拒絕的資訊,對別人的好意持有更多的懷疑。還有研究發現:脆弱型高自尊個體對憤怒面孔比快樂面孔更敏感。
可能在脆弱型高自尊群體的眼中,世界就像被蒙上了一層灰色的濾鏡。他們渴望得到他人的認可,卻也因這渴望而對負面資訊更為敏感,感受到拒絕的他們,更容易採取言語攻擊等策略來進行自我保護,最終導致——明明是想靠近,卻孤單到黎明。
脆弱型高自尊的未來
關於脆弱型高自尊的研究,大多數都揭露了該特徵的負性影響。但換個角度思考,雖然脆弱型高自尊否認了自我內在的消極感覺,但這種行為是否也展現出了他們對積極美好品質的嚮往,以及一定的自我調節能力呢?我認為相比於純粹的低自尊個體,脆弱型高自尊是具有一定適應性與可發展性的,研究可考慮如何針對其特性進行干預,幫助個體獲得更好的自我價值感。
另外,柯尼斯整合了穩定性、防禦性、相依性與一致性的特點,將高自尊分為脆弱型與安全型。這種分類雖然較為全面的劃分了高自尊,但同時也會存在不夠細緻的問題。比如低外顯—高內隱自尊個體,雖然會被劃入脆弱型高自尊群體,但是他們的外在表現行為,顯然有別於大部分脆弱型高自尊個體。比如,防禦性行為在低外顯—高內隱群體上,可能表現為「自我貶損」,以通過抱怨自身的缺點來傳達出「我覺得自己十分特別」的隱性自戀。因此,我認為有關高自尊的分類理論還需進一步完善細化。
以及我們需要思考的是,為什麼脆弱型高自尊會去否定自我內在的消極感受?這其中是否受到社會贊許性的影響?比如男孩子從小被教育哭是不好的,久而久之他們習慣於掩飾自己的悲傷。以此類推,自卑與低自尊等被社會所厭棄的特徵因此需要隱藏,但長此以往個體所感受到自己內在與外在的分裂,又可能加劇自卑感的形成。
假如,個體能夠無壓力的表現出自己低自尊的事實,低自尊、無能的人不再被厭棄,或許就不會有脆弱型高自尊群體了。換言之,我認為脆弱型高自尊等現象的出現,有可能並不只是個人自我悅納的問題,同時也是社會悅納的問題。雖然社會不會仁慈到為個人負責,每個人還是只能背負各自的枷鎖前行,但心理學或許就是那一把打開枷鎖的鑰匙吧。
世事已夠難為,你就不要再為難自己
——生命並不仁慈,但我們可以善待自己
(王麒鈞)
自我關懷:請先學會愛自己吧
綜藝節目《我家那閨女》裡有一集節目,網路名人papi醬和藝人焦俊艷談論愛情與婚姻的觀念問題,papi醬對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角色做了排序,依序是自己、伴侶、孩子,最後是父母,然而這一排名引起了現場的父親們和網友的熱烈討論。父親們普遍認為:孩子應該是第一位,父母在第二位,自己排在後面。網友們觀點不一,但的確有非常多人贊同父親們的觀點,其中還有一部分比較年輕的七年級生,甚至八年級生。
這種對自我的忽視,反映的其實是中國傳統儒家倫理道德要求下的一種社會文化現象——被讚頌的是「春蠶到死絲方盡」的無私奉獻,被傳揚的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義之志,被推崇的是「克己復禮」的歸仁之道。在這種文化下,誇讚自己是可惡的——電競賽前賽後囂張的狠話,變成網友攻擊、厭惡選手的理由;按自己的想法生活是可恥的——頂客一族、不婚一族被打上自私、不負責任的標籤接受批判;甚至連表達自己的訴求和好惡都是羞愧的——我不優先考慮其他人的想法,難道不是太過自我了嗎?我們努力的愛著世界,卻發現,找不到人毫無保留的愛我們。那麼,在愛別人之前,請學著好好愛自己吧。
克莉絲汀.聶夫(Kristin Neff)首先提出了自我關懷(self-compassion)的概念,希望將自己從人生的監牢裡解脫出來。自我關懷不是自憐——不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與世界隔絕;自我關懷不是自我放縱——善待自己不意味著放任欲念的享受;自我關懷也不是自尊——我們對自己的同情、理解和善意,不是出於我們擁有過人的價值,而僅僅因為每個人本身都值得被善待。自我關懷,是正視此刻我們正承受著的苦難和折磨,了解並尊重我們人性中不完美、不優秀的部分,而後給予自己安慰和鼓勵。自我關懷包含三個核心部分:善待自己、共通人性和靜觀當下。
會對自己殘酷的人,又怎能指望他關懷別人
善待自己,意味著永遠對失敗、痛苦中的自己保持理解和包容。聶夫的生活並不是平坦順利的,恰恰相反,她遭遇了大多數我們沒有的痛苦。她曾經酗酒、飆車、自殘,不斷的傷害自己,因為童年時父親的遺棄,因為處理自己與戀人關係時的無力,因為那種低落、自卑和自我否定;她曾經背叛自己的婚姻,她在婚外情對象那裡獲得了解和賞識,彌補父親童年時的忽視,而後陷入羞恥、內疚和無價值感的旋渦惶惶不可終日。為脫困境,她加入冥想小組,開始減少對自我的指責與批判,對曾經的傷痛報以關懷,也接受自己導致不忠行為的不足。她是勇敢者,敢於將自己最隱密的「不光彩」和最深切的痛苦剖析給大家看,敢於在沉重的痛苦中走出來,尋找快樂的源泉。
但是,「善待自己」與「自我合理化」似乎很難清楚的區分。接受自己的不足,不是因為有一個可以寬恕自己的藉口,而是因為這些缺陷原本存在,同肢體髮膚一樣,是我們的一部分。避免把壞事合理化成為一件好事,需要對自己誠實,在此基礎上的接受和了解,才是對自己最大的善意。
我們的使命是擴大關懷,擁抱生命之美
共通人性,是讓我們了解自己所經歷的痛苦,也正在其他人身上經歷著的體驗,我們都是宇宙的一部分,息息相關、同舟共濟,這種利用同情、愛和情誼連結起來的歸屬感,讓我們擺脫孤立無援的分離感和脆弱感,真正與自己達成和解。
譚蒂.紐頓(Thandie Newton)發表過一篇著名的TED演講,《擁抱他人,擁抱自己》。由於父母種族的差異,她成為一個擁有棕色皮膚的異類——「一個信奉無神論的黑人孩子,在一個由修女主持的白人天主學校」,這種歸屬感和認同感的缺失讓她無法找到自尊,即便她在劍橋大學,以最理智的方式學習人類學,了解種族。這一切在一次剛果進行的治療後獲得痊癒。她在那片美麗的土地上,同那些被殘酷對待的女人們跳舞,感受她們的遭遇、痛苦和死亡,在那種沉重和隔絕中,她尋找自己與世界、與其他人的聯繫,在對他人的同情裡尋找自我的意義。這種關懷,超脫了自我憐憫,擁有帶來幸福的力量。
你無法阻止波浪,但可以學會衝浪
秉持靜觀,是對此刻發生的事情保持清醒和非評判性的接納,喬.卡巴金(Jon Kabat-Zinn)在《正念療癒力:八週找回平靜、自信與智慧的自己》(Full Catastrophe Living)中將其解讀為不評判(Non-Judgemental)、耐心(Patience)、初心(Beginner’s mind)、信任(Trust)、無為(Non-Doing)、接納(Acceptance)和放下(Letting go)。
我們往往很容易陷入「過度認同」的旋渦中。我還記得國中時,我因為同學調侃我和坐我旁邊同學的關係,在體育課上大哭起來。回憶起來,是他們的話語傷害到我了嗎?其實沒有,是我自己沉溺在當時無法解釋、無法擺脫的煩躁、焦慮和羞憤裡,而衍生出來的委屈和傷心。每個人都是戲精,在自己的劇本裡給自己加戲,誇大所有情緒。但這種過度反應,只會導致失去對事件本身和解決方法的關注,以及給周圍人帶來的無形壓力和負面情緒。而靜觀,說明我們從覺察到內容的狹隘中擺脫出來,避免在感情和思維裡的迷失,更加有效的處理我們所面臨的困境。
自我關懷在生活中也得到了愈來愈多的關注。聶夫與克里斯多福.葛莫(Christopher Germer)博士於二○○九年聯合創辦的靜觀自我關懷課程,已經在全世界二十二個國家被推廣講授,被廣泛的用於積極生活的建構。自我關懷幫助上班族放鬆心情,與同事建立更加和諧的關係;幫助維護家庭的和諧,安慰新手媽媽處理親子關係與婚姻關係。但同時,自我關懷在提供觀念、思想上的調整之外,給予的可行性實踐建議是非常有限的。在沒有機會接受正規的課程訓練時,通過相關書籍的閱讀,以及像靜坐、冥想、身體掃描這樣的練習,真的能夠發揮效果實現自我關懷嗎?這仍然值得更多實例的檢驗。而如何避免自我關懷淪為華而不實的心靈雞湯,將是這個領域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需要持續關注的焦點。
誰控制了過去,誰就控制了未來:在《健忘村》攫取的禁臠
——當心!你的「記憶」可被操控
(王浩語)
「誰控制了過去,誰就控制了未來」,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的這句話就是電影《健忘村》的最好說明。電影講述了一個關於記憶與自我的荒誕不經的故事。
故事分兩條線。一條線是有錢的財主員外發現村莊是一個風水寶地,村中有龍脈,於是聯合土匪準備屠村,霸佔村莊。但這並不是本文要講述的重點,重點則是另外一條關於記憶的線:有一天,自稱「天虹真人」的田貴,手持寶器「忘憂」來到了這個村莊,寶器可以消除人們的記憶,幫助人們忘掉不快樂的事,所以叫做「忘憂」。這時剛好丁村長想要村民集資修鐵路,但是村民不同意,不願意出錢。
丁村長發現寶器可以消除人們的記憶,只要消除了村民的記憶,他就可以控制村民,讓他們集資修鐵路。沒想到丁村長反而中了田貴的圈套,導致全村莊的人都被消除了記憶,也失去了自我。田貴告訴村民自己是村長,是從土匪手中拯救了村莊的英雄。村民成了田貴的傀儡,被隨意編排為甲乙丙丁,每個人都只是一個簡單的代號,每天只是幫田貴在村中尋寶、挖寶藏。
村裡每個人就像行屍走肉一樣,完全不能稱做是人,而村裡最漂亮的女人——女主角秋蓉,則成了田貴的老婆。田貴控制了他們的記憶,他們的一切都是由田貴安排的,更有甚者,當大家感到饑餓而村裡又缺少糧食時,田貴就讓他們忘記自己沒有吃過飯,忘記自己的饑餓。田貴控制了村民的過去,也就控制了村民的未來。
影片的後半段,秋蓉看到了自己以前和心愛的人之間的來往信件,漸漸恢復了記憶,想起了發生的一切,她在記憶中重新找回自我,並且找到恢復記憶的辦法。秋蓉答應幫助村民恢復記憶,聯合村民推翻田貴的統治,但是在結尾,秋蓉並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而是她再一次控制了村民,然後開始自己對這個村莊的統治。
個體的自我仰賴於個體自身的記憶。個體的「自傳式記憶」,是對於個人經歷的事件進行回憶的一種記憶,它有助於個體建立自我意識,提高個體在世界上堅持自我導向的能力,以及在過去經驗影響下有效的解決問題、追求目標。自傳式記憶為自我的建立提供了基礎,並維持自我的連續性及心理動力方面的完整性。影片中的村民失去了自傳式記憶,對過去經驗的了解和回憶全部來自於統治。他們每天都要被消除一次記憶,不能保存任何記憶,他們也就沒法建構自我,更不可能保持自我的連續性和心理動力方面的完整性,他們的自我,是由掌控他們記憶的統治者塑造的,所以他們是沒有自我的。
影片為了達到喜劇效果,劇情設計甚至連個體的生理反應也可以通過記憶消除,例如:饑餓時消除記憶,大家就不用吃飯又去幹活了。我們都知道童年的經驗會大幅影響一個人的人生,童年經驗的影響,一部分來自我們對童年事件的記憶,另一部分來自我們無法回憶,但是已經內化為我們的道德的童年經驗。內化的道德感和社會風俗道德是相一致的,影片中的村民所有記憶都被消除了,他們已經無法回憶起過去的任何事件,整個社會的集體記憶也就被消除了,集體記憶同樣來自統治者,因此,童年經驗完全無法起作用。
雖然有研究顯示:維持自我的連續一致性,更仰賴個體連續的道德責任感,但是個體的道德責任感依賴於整個社會的集體記憶。所以,當所有村民都失去了記憶,社會的道德也就無法存在,個體沒有了社會參照,就完全無法確定自己的道德,維持自我的一致性。
個體的記憶建構了自我,社會的記憶建構了社會道德。當我們只是失去自己的記憶時,我們還能以社會為參照,根據社會道德修正自己的行為,維持自我的一致性,但是當社會也失去了記憶,社會道德也就需要重新建構,誰控制了過去,誰就可以引導社會道德建構的方向,誰就可以控制未來。就像田貴或者秋蓉那樣,控制了村民的記憶,就控制了村民的過去;控制了村莊的記憶,就控制了村莊的過去,也就控制了村民和村莊的未來。
「過去我」的詮釋,「現在我」的救贖:讀《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用「新角度」來看待,故事就整個翻新了
(唐東)
從《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談起
某位心理學家說過:「兒童是成人之父。」
從教育的角度來看,大抵是在說童年教育的重要性,但從自我解讀的話,就不太一樣了——我們的童年塑造了我們的成年,現在的我從過去中誕生。
我們對「現在我」的存在認知,大概都能從「過去我」中找到原因。很多人都同意這樣的觀點:過去的負面環境和事件,塑造了現在的我們。但是事已發生,難道我們的人生就要一輩子被註定嗎?
這個答案,就讓我們先從村上春樹的一本書中來尋找吧。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講述了名為多崎作的青年在自殺前,決定尋找過去事件真相的故事。
多崎作有四個要好的玩伴——身材矮小但成績出類拔萃的赤松,體格健壯性格爽朗的青海,美麗文靜且彈得一手好琴的白根,以及活潑幽默的黑埜。他們的名字都帶有色彩,唯有主角多崎作的名字例外,為此,多崎作經常想,自己是否真的被需要?如果沒有自己,其餘四人會不會更加親密無間、快快樂樂的相處下去?
更何況,這樣一個三男兩女的圈子裡,如果彼此愛慕的話,總有一個人是要出局的,為了避免這個情況,五個人默契的達成共識,誰也不能對圈子中的兩個女孩——白和黑,有超過友誼的感情存在。
少男少女們保持著這種微妙的平衡關係,度過了他們的高中。
然而,在大二的時候,多崎作突然接到了來自青海的一通電話:「以後不要再聯繫了。」
不帶絲毫情感,就這樣,沒有任何原因自己便被拋棄了。
或許是與他們的羈絆太深,這樣被突然斬斷,對多崎作來說,好像是整個世界都消失了色彩一般。於是,便有了故事開篇那些與生死共舞的句子。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多崎作沒有在身邊找到那個正確通向死亡的大門。然而,在他成年以後,一個事件讓十六年前被夥伴拋棄的回憶重新襲來,明明滅滅、曖昧不清。以此為契機,多崎作終於踏上了探求往事之路。
人與人之間總要發生聯繫的,不向對方傾訴,也無法更客觀的直視自己的傷口,結局往往是自己在痛苦的沼澤中虛妄的掙扎,而無法被任何人救贖。意識到這一點的多崎作,也終於能在被拋棄的十六年後,向好友們傾訴了真實的自己,也了解了全部的真相。
在小說的結尾,黑埜向多崎作說的話更是觸動人心:「聽著,作,有一件事你要記住,你並不是缺乏色彩,那種東西僅僅是姓名而已,我們的確拿這件事來開過你的玩笑,可是全都沒有意義。其實,你是個無比優秀、色彩豐富的人,為了看我一眼甚至還一個人坐飛機到芬蘭來。你什麼都不缺,你要有自信,要有勇氣。你需要的就是這兩樣。千萬別因為怯懦和無聊的自尊,失去心愛的人。」
這番真相,和他所想像的過去不太一樣。
救贖,因為過去我的改變而改變。
那麼,現在,我們就來回答開篇提到的問題吧。我們的過去就這樣決定了我們的現在嗎?我們對於改變無能為力嗎?
否。
我們對於「過去我」的認知,是存在於記憶裡的。在我看來,「過去我」不過是記憶中的一部分,記錄、保存、再現、回憶。這個流程會因為各種因素造成偏差,不同的人身上發生同一件事,他們定會以不同的流程將自己保存下來,形成「過去我」。
所以說,「過去我」並不是一個客觀的事物,而是主觀的認知——從這個主觀認知中誕生的「過去我」,就是今天想給大家談論的敘事身分。
敘事,是基於當下對過去的一種認知建構——對於過去的時間,我們選擇性的記住一些、選擇性的忘記一些、選擇性的模糊掉一些。
敘事身分,則是在解讀過去的自我時,形成了「我是什麼樣的人」的身分感。敘事身分主觀的講述過去事件,主觀的理解「過去的自我」與自我、與他人、與世界的關係,從而形成一套框架,使我們得以詮釋現在。
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不難理解——歷史是可以重寫的。
全新的過去——重新編排與詮釋
一個好的故事不僅可以治癒自己,還可以從中找尋自信和認同,透過令人愉悅、感動的故事,我們可以正視過去,重新找到面對煩惱現實的方法,並發展出一個繼續努力、正向發展未來的深層動機和強大動力。
因此,做出拯救的第一步,就是對「過去我」的重新解釋,形成一個全新的「敘事身分」。
那麼,如何做出改變呢?你要認識以下幾個觀點:
(1)你≠問題
這一步幫助你意識到:問題的發生也許並不是你的過錯。很多小孩會將父母離婚歸因於自己的過錯,他們認為,自己才是問題本身。這樣的敘事風格,深深的影響著他們成年後的生活,他們變得過於苛責自己,從來不滿意於自身。當你認為問題在於自身時,不妨再仔細回憶一下當時的情境,將自己從中抽離出來,做為旁觀者去觀察它,嘗試發現自己所做的努力、他人給予自己的幫助,以及在這個過程中你的想法與感受。
(2)放下主流的文化量尺
個人問題的形成,很大程度上也與其所處的主流文化有關。主流文化體系塑造著人們的價值觀,例如「什麼樣的人才是成功」、「什麼樣的行為才是正確」、「什麼樣的生活才是生活」,趨於一致的社會觀念,壓抑了個體更加豐富的潛能。不妨拋棄這些概念,從內心重新審視你的結論。
(3)發現故事的新意義
從一個全新的角度來看待故事時,你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感受與解讀。形成新的角度有很多方法,例如:你可以對過去有一個積極的再認知——問問自己,我從這些過去中獲得了什麼?我的力量展現在哪裡?我掌控了哪些部分?也許剛開始形成對過去的新認知,是一個衝突的過程,但是這些都是正常的。改變習以為常的敘事風格,創造一個新的「過去我」,會創造出一個新的「現在我」,繼而改變對現在與未來的詮釋。
讓我們回到小說,我們不難發現,《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是一部有著心理學色彩的迷人作品,在現實盡頭藏著自我意識的魂,主角的巡禮便是試圖從往事的餘燼中挖出幾分真實,形成一個新的「敘事身分」,找到讓此時此地的自己獲得存在意義的某種理由,完成對「過去我」的解讀和對「現在我」的救贖。
所以,並不是一切都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了。我們要堅定的相信某種東西,擁有能夠堅定相信某種東西的自我,這樣的信念,絕不會毫無意義的煙消雲散。
最後,願每一個靈魂都能完成一場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