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
聊天說起暗戀。突然想起很多暗戀。那就索性說說暗戀。
俗話說「十八無醜女」,每當校園裡有清冷的女學生,把三十塊錢的衣服穿得蜿蜒曲折,我就感慨青春無敵。對一個女人而言,美貌是無路可通的天堂,基本上難以指望,但青春卻好比洞口大開的地獄,只要你敢活,遲早是要經一遭的。
當然,如你所知,我又要開始胡扯我耗在癌症樓裡的青春歲月了。事實上,我的青春歲月比這還煎熬。比如畢業後第一個春天,早上消化科主任才給我爸下了死亡令,下午我就收到了情書。命運親我一下,抽我一耳光,抽我一耳光,親我一下—生活對我從來都是兩手抓,兩手都很硬。
但誰能跟死亡擰巴呢,我和我媽都哭成淚人了,還得哭著救人。做手術,往裡送人時哭,人平安出來了,也哭。哭來哭去,沒空看情書,展開看了看名字,不認識,撕碎了扔馬桶。
我當然不是美女,最青春時也就剛好能看,但架不住工作對象是交不出作業、發不了文章的純理科年輕碩博士,荷爾蒙濃度高,抑鬱濃度更高。他們吃什麼都餓,睡多久都困,啥節都過,啥酒都醉,啥人都想逮著揍一頓,日日夜夜耗在實驗室,一面保證不死,一面還在SCI上不停發論文,同時,還要給女人寫情書—山水輪流轉,上夠了女校,今天終於輪到老娘我上場。
裝上了,扮上了,身段上了,台搭好了,胡琴扯上了,卻邁不動步,卻沒詞了,心底里嘩啦嘩啦荒草亂長。
這不是演戲。這是真的。同病室的人,昨晚還在稀稀拉拉喝一口麵湯罵兒女,第二天一早去,窗明几淨,消失無蹤,跟變魔術一樣。心臟疼得不忍看我爸。生活對他只有一手,而且這一手非常、非常、非常的硬。
我整天穿梭在越來越厚的病例當中,我媽瘦得只剩四十公斤,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我第一次覺得害怕。我毛骨悚然。這害怕好比在槍口前舉起雙手徒勞地抵擋。我開始背病例,我怕我媽哪一天突然什麼都忘了,像是機器超越極限後突然死機。那種死機是物理性的,她徒勞地命令著自己的身體,可它頂不住了,它崩潰了。我媽的精神是不會崩潰的,她嚴禁任何東西死在她眼前,她敢在沙漠種滿白菜,為了女兒,她會把自己的屍體從墳墓裡拖出來,喝令它不許倒下,喝令它繼續往前走。
別說你愛我。別說你愛過我。你們腦滿腸肥、你們顧盼自雄、你們見風使舵、你們得隴望蜀的愛啊。
我結婚後,好幾個人都賣乖地驚呼,你怎麼就結婚啦,我可是一直都暗戀著你的呀。我心裡冷笑,你暗戀你的,關我屁事,要戀滾遠戀,別遮著老娘的陽光。
不太白說:能快遞的都不是好東西。我說:能張嘴就說出來的都是假東西。
當然也有沒說的。這個人去了我的婚禮。他安靜地坐在角落里四邊不靠的一桌,我和耳東陳敬酒到他這裡,互相遞個眼色,不知道他是哪邊的賓客,也沒個稱呼,一時都暈了。
甘肅的婚酒要新娘子敬上,客人們必是三推四阻,逗趣半天,才款款喝了。我向來懶得應酬人,耳東陳的賓客們都是軍人,酒量大,規矩多,善扯淡,我倆都不勝其煩。我畫著大濃妝,穿著緊得要死的旗袍,沒吃飯,還顫巍巍踩著危險的高跟鞋,耳東陳則被理髮師吹了個八十年代的爆炸頭,發間還掛著五色彩紙,別提多氣人了。一大早五點,化妝師擂我的門,我的火就上來了,到了堵門,耐心幾乎到頭,看那些姑娘婆子們歡欣鼓舞地堵門,唱歌謠,要紅包,我恨不得上去一手雷把她們都轟倒,自己拉開門下樓上婚車,操,搞什麼搞。我還能想像到耳東陳在門外對伴郎說:「哥兒幾個,咱盡力了,走人。」然後撕下領帶解開衣扣,跟他那些狐朋狗友,跳上花車,打開啤酒,乒乒乓乓地敲著車頂,鬼嚎鬼叫著穿過整個城市,快樂地慶祝從墳墓裡死而復生—總之,我在肚子里罵娘罵了一萬遍,如果自己不是新娘,早拎著高跟鞋,栽進角落里,蹺著二郎腿把自己灌醉拉到。
我也是軍人世家,有點軍人的橫勁兒,好容易到了角落這桌,跟自己喊號子:一,二,三,咬咬牙就過去了。我對著這位陌生客人剛端起酒杯,還沒開口說話,他仰脖子就乾,乾了就坐下。我和耳東陳又互遞一個眼色,更暈了。心裡只一飄,就被亂糟糟的應酬沖散了,笑端酒杯半轉身,眼角眉梢再掃那桌,人已經不見了。
晚上看禮單,一個名字跳進來,是他了。他的禮金很得體,混在人名裡安安靜靜的。
他從來沒有打擾過我。我不是木頭,灼灼的目光我也是知道的。我不看他,他也就不開口。唯一一次是某個夜裡,他打電話過來,時間晚得不成體統,我壓掉不接,他又打過來,我又壓掉不接。他再打,我再壓。我們都心知肚明,那時我還沒遇見耳東陳。
我就是不接,他就再不打來了。我離開蘭州好多年,他會在我生日時發短信過來,問我的劇本如何了,說他終於博士畢業了。我們之間什麼都沒說過。有一次,我總覺得我虧欠他,在西安遙控我媽在蘭州給他介紹個好姑娘。他拖了很久很久才去。回來給我一條短信,說去你家了,看到你媽了,看到你爸了,還看到電視櫃上你的照片了。事情當然是沒成。我對他印象很模糊,因為是夜裡上課,依稀想起夜色裡他曾經和另一個他的同學跟我走了一段路,問了幾個問題。他同學話很密,他很大方,話倒不多。
這是唯一一個配暗戀我的人。他不賣乖,不輕薄自己,不輕薄我,不輕薄過去,沒有把它像瓜子皮一樣吐在茶餘飯後的小酒館裡,以助談興。那暗戀只屬於他,連我都沒權力去碰一碰。其他人那些,來來往往,有些成了科學家,有些成了娛樂記者,有些成了藝術員,有些正在放高利貸,他們當中有些單身,有些已經當了爸爸,那些人,在我的生命裡,什麼都不是,連名字都不配留下。
那個娛樂記者某次來消息,說愛我很深,我回覆說借我五萬塊。他立刻電光石火地消失了。
那個科學家某次來消息,說愛我很深,我回覆說你老婆懷孕了吧。他居然還反問我:你怎麼知道?
那個當爹的某次來消息,說我是他的紅顏知己。我回覆說是啊,紅顏不敢當,知己是肯定的:知道你沒爭到的官職,你縮了水的存款,你治不好的陽痿,不再需要你的妻子,不再崇拜你的孩子—是的,我當然是你的紅顏知己。
女人自私,虛偽,虛榮,墮落,索求無度,男人貪婪,無恥,卑鄙,喪盡天良。但別噁心愛。誰也別裝觀世音,誰也別裝新鮮空氣,誰也別裝救世良藥。大家都在失控的慾望裡掙扎,彼此只看誰先死得體無完膚而已。破產的自我經營,破產的婚姻家庭,破產的自尊心,破產的信仰,都是自己沒擦乾淨的屁股,和愛無關,和暗戀無關,和誰都無關,只和自己有關。別說愛,別說喜歡,別說暗戀—每聽見一次,我就聽見耳光響亮。大家都不是什麼好貨色,我們都知道,我們只愛自己。我們拿自己感動自己,我們肯定也被自己感動了。但,這確實太噁心了。
心動綜合症
關於女人的胡說八道我一笑了之,比如碎嘴、善妒、心窄、鬥豔、愛逛街、喜照相、見了婚紗都落淚,但那些男人意淫出來的女性優良品質,比如善良、寬容、感情專一—我也堅決不買帳。
英文里有兩個詞「crush」和「crash」長得太像,我一直認作一個詞。crash有「車禍」的意思,crush叫「突如其來的心動」。兩個詞我分不清,因為直覺它們之間有一條暗道相通,那就是「突然」和「破壞性」。直到有一次看電視新聞,說據統計每年死於車禍的人數以萬計,才發現我多書呆子氣—車禍和突如其來的心動,兩者最深刻的聯繫,在於其高頻發生。
假如「心動」也算一種病,我肯定是重症患者。春花秋月之際,是一定要發病的,夏雨冬雪萬不容錯過,倘或遇到奧運、世博、國慶節,一高興也是要獻個禮的。至於對象的類型,簡直有北大的風骨:兼容並包,思想自由—從多毛刺青的野獸男,到搖搖欲墜的瘦詩人,都能撞到我的某個頻率上來。這樣一來,我就很忙,一顆心簡直是重災區,不是忙著遭災,就是忙著救災。後來我去體檢,醫生拉出長長的心電圖,狠狠寫下「心動過速」四個字,勸我要養養脾性,凡事慢一點,急不得。我一邊猛點頭說是是是,一邊想:您白大褂底下穿什麼了?
今年我結婚整七年,年初我問耳東陳:今年咱不得癢一把獻個禮啊。耳東陳說:就您那顆不值錢的心,它有不癢的時候嗎?我說那這樣,咱們列一份君子協定:只要有能耐,姑娘你隨便睡,但不許愛上,愛上了,也不許和我離,離也行,錢歸我,債歸你—你聽見沒?裝什麼傻啊。耳東陳如夢初醒地回過神,答道:你說完「隨便睡」仨字,我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耳東陳的優點,是把自己當人,也把我當人。我有時發了瘋說:我喜歡你。他就像見了鬼似的哆嗦:啊?……為……為啥?我說:我要和你白頭到老。他就憂愁地擰個大眉頭,說:人生苦短,咱何必呢?
把人當人這件事,說來容易,其實很困難。我每次遇見男人說:她心裡只有我。我就暗笑到內出血,心想你這是把她當充氣娃娃了,包裝完整地送上門,你開個封,然後一輩子為你專用,不會有人想用她,她也每天等著你用。有人跟我說他老婆從不懷疑他,我也笑得跟蒙娜麗莎似的,中年男人有三高:高估自己的智力、高估自己的財力,長估自己的那啥。
如果有讀心術,男人一定有大發現。她細細的低語,多數跟你無關;她腦海裡的小電影,多數和你無關;她身體裡風起雲湧的慾望,也多數和你無關。這簡直是常識,但和這個國家大多數常識一樣,它也被忽略掉了。一打開女性雜誌,滿篇都是對男人花心的討伐,對女性情感專一的頌揚,我氣就不打一處來。
心動就像一次感冒,每年都來一兩次。來得突然,大多找不到原因,沒什麼破壞力,就是腳下雲裡霧裡的,行走坐臥都是恍惚。你吃藥也行,不吃藥也行,過了一周病毒自衰,自己就消耗盡了。不當回事兒不行,感冒經常引發肺炎、心臟病;太當回事兒,寫遺書分財產什麼的,也是夠沒見識的。比較有經驗的做法是靜靜地等,物質都在自衰的,連所謂愛情都能自衰到灰飛煙滅,心動這種小事,算個鳥。但如果剛好手頭有活兒,經不得它打擾,也可試試輔助手段加快自癒。在這裡我傳授一下我的經驗之談:
第一招是混到爛熟,適合危險性不高的人。我曾遇到一個小伙兒,頗具可行性。於是我就跟他混,混得他完全放鬆,常常跟我說話,我從來不聽他說什麼,只是觀察他,比如他說話太多「嗯」字,小指甲留太長,普通話太過標準,而且似乎智商也有問題,搞得我性味索然。伊帥有個妙論,說性感就是神秘,我非常贊同。我倆都是想像力發達,行動力很差,他是因為驕傲,我是因為膽小—熟悉是性感的天敵。別管什麼尤物,只要牽回家去吃喝拉撒在一處,就都完了。
第二招是文藝創作,有些人天生疏離,你怎麼混都混不熟,真是要人命。但心動好比核聚變,是會釋放能量的,不找個出口身體就會爆炸。於是我的字就成了情書,收信的人零星一兩個還記得,大多數是連姓名都忘光了。文藝創作比睡人一遍費體力多了,而人是物理的,累極了,除了吃睡別無所求。以前體力好,寫小說,現在不行了,開始學著寫詩,耳東陳一聽,說:支持—您專攻打油詩的嗎?
第三招是殺招,遇到有才、有貌、低調、幽默、有教養、魅力指數爆棚的男性,一個回合就解決問題,相當於植物大戰僵屍里的末日菇,全屏都轟黑了,還留一大彈坑。我會問:你愛竇唯嗎?結果可想而知—甜蜜瞬間結束。我不僅一點都不想睡他,還想一火箭彈把他轟月亮上去。
如果這三招都沒用,那就簡單了—跟他死磕吧。
春風沉醉的夜晚
阿朱終於決定試試她的寶馬車了,跑來求我幫她買保險。
我說:你自己去。
她面紅耳赤地說:我沒買過嘛。
我也面紅耳赤地說:我也沒買過啊!
她更加面紅耳赤地說:怎麼可能!你結婚了!
我老羞成怒,說:我是軍嫂,國家配給!
她氣噎,紅著臉不吭氣了。
我倆束手無策了快十分鐘,我突然想到一個主意,跟她說:保險不是應該你家寶馬自己準備的嗎?
阿朱面紅耳赤地說:這事還是自己辦可靠。
我氣平了一點,說:這倒是。
於是我們倆又面面相覷了十分鐘。
這樣坐了快二十分鐘,我覺得這麼繼續坐下去也不是辦法。
這時她說:不行算了。
我都氣樂了,活人真還有被茅廁憋死的。
我說不行,我還就不信了,咱倆加起來快六十歲,這點破事還搞不定。
我突然想起來:哎,門外牆上不是有自動售賣的嗎?
阿朱說:早壞了,不知哪些沒公德的人往里裡易拉罐環。
我想想,說:門外便利店有,走。
來到便利店,還好,今天是女店員當班。我倆在貨架周圍轉了好幾個圈,收銀台邊上就是各色保險裝備,可我倆還是在巴掌大的店裡使勁轉悠,直到我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小偷了,才跟她使了個眼色,往收銀台湊。這時,突然的,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先我們抓起一盒,很驕傲地結帳。阿朱被電打了似的奔出便利店,一溜煙兒地消失不見。她動作太大,動靜也很大,大家都側目,我快丟死人,萬分羞辱地走出門,卻看見她在對面的路肩上狂笑,腰都笑彎了。
我氣得要死,過去就踹她:你發神經啊你!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捂著臉狂笑,說剛才那是她的學生。
我一聽,也狂笑起來。
這事確實太扯了。
我倆在路邊笑了快有十分鐘,阿朱說:不行,得你去。
我說:你去死吧你。
她面紅耳赤地說:你結婚了嘛!
我說:我分居著呢啊!
她說:誰知道啊!
我說:那誰知道你沒結婚嘛!
她說:我自己知道嘛!
我說:有區別嗎?
她說:氣不壯嘛!
我都快氣暈了,說:大姐,這都什麼年代啦,誰管這事啊!
她說:我不行啦,求求你,你去嘛。
突然,我一拍腦門,說:回,家裡有。
我倆神情猥瑣地回到我宿舍,拉開抽屜,往深處翻了翻,果然有,剛鬆口氣,阿朱又神情沮喪地遞還給我,說:過期了啦!
我說:姐妹歸姐妹,不帶侮辱人的啊。
她遞給我:留著你自己慢慢侮辱吧。
我接過來一看,真過期了,保質期還是五年的。我當時就有點暈,趕緊扶牆站一會兒,心說壞了,光陰荏苒,日月如梭,白駒過隙,時不我予啊,這日子沒法過了。
但仔細一回想,不對啊,日子不對,五年的還能過期,我就自殺以謝天下。
仔細一看,果然日子不對,生產日期還是我婚前,心底暗罵。
阿朱無限同情地看著我,說:我不跟別人說……
我氣得都樂了,說:你說啥?
阿朱更加同情地看著我,說:怪不得你總是鬱鬱寡歡的……
我說:去死吧你。
我倆在屋裡坐了一會,突然覺得特別沒意思。穿上衣服,去海邊。
黃昏的大海很美,紅日西沉,長長的沙灘上空無一人。海浪嘩啦嘩啦地湧上來,墨綠色的,鑲著白邊。我倆找了個木棧道坐下,海風從更遠的深海吹過來,像溫柔的大手,貼著髮根撫摸著頭髮,一手又一手。太陽迫不及待地往下掉,潮水漲上來,一遍一遍地沖刷著沙灘,抹平所有腳印。
真電影啊。如果我倆有兩張漂亮臉蛋,腰肢纖軟,長腿搖曳,那就有權被一隻瘋狗追逐著,顛簸著胸部在沙灘上奔跑了,還有權慢鏡頭。但我倆這麼普通,生活也那麼普通,既沒有多情多金男,也沒有多毛刺青男,我們不過是在塵世的生活里顛流離,在命運的漂流裡,尋找不存在的彼岸。
風更冷了,這真讓我百感交集。天哪,我自小就發下宏願,立志要學壞,滿身刺青,一頭紅髮,左手煙右手酒……可是,二十九年過去了,我卻還是個用軍需品的良家婦女,人生真的太虛無了。
算了,小情小緒的,也不解決問題。
阿朱突然嘆口氣,說:真沒意思。
我說:什麼沒意思。
她說:我都二十七了。
我沒吭氣。
她說:你覺得這有意思嗎?
我低頭,沒說話。
她說:真沒意思。
我想了想,說:還是有點意思的。
她說:有啥意思?
我說:人嘛,自己要成全自己。
她說:啥意思?
我說:電影的一句台詞。
她說:那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也不懂。
她說:那你跟我說。
我說:不懂就先記住,有一天肯定能懂。
她嘆口氣,不吭氣了。
我說:一個人得有原則,如果沒有,你就不是自己。你就不是任何人。
她說: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也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她說:他人很好。
我說:我知道。
我倆沉默了一陣。
她說:我媽要知道了,肯定打死我。
我說:我知道。
她說: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失敗?
我說:不是。
海浪一浪一浪地湧上來。越來越冷了。
她說:我要是再高一點就好了。
我樂了。阿朱是個好姑娘。
我拎著鞋子磕沙的時候,阿朱電話響了。一看她接電話的小賤人樣兒,就知道她家寶馬又發神經病,在我們那棟爛樓下捧著發霉的玫瑰等著她了。熱戀中的人打電話的表情都特別討厭,加上我馬上奔三,急景凋年,愛飢渴、性飢渴、錢飢渴、權勢飢渴,已經開始從生理上厭惡年輕姑娘了。我趕緊擺擺手,把她往外哄。
阿朱舉著電話,回頭看看我,眼睛裡滿是問號。我給她瞪過去一個句號。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一切都會很好,一切都沒想像的那麼重要。
阿朱當然扔下我走了。戀愛中的女人都特別不值錢,我當年比她還不值錢,算了。
從海灘回家步行要二十分鐘,紅磚路上,左手大海,右手別墅。我感覺不錯。
快到家時掏出手機發過去「避孕藥」兩個字,過一會,阿朱的短信回過來,兩個字: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