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鸚鵡精
沈嘉嘉正打算準備午飯時,接到伯公家來人報喪,說她的伯公—也就是她爹爹的伯父,今早吃紅棗糯米糕被一顆棗核噎住,人就這樣沒了。
沈嘉嘉也顧不得做飯了,送走來人後,留下一張字條給她爹,接著便鎖了家門,打算去找她娘親。
她爹是公門的捕快,若無特殊情況,一日三餐都是在家裡吃。她娘則是周侍郎府的廚娘,
一手廚藝頗得主人家賞識,早上出門去周府,過了晚飯才能回家。
沈家距離周府的後門不過百十步,走路片刻便到。今日天氣好,天空碧藍如洗,一絲雲彩都沒有。路上有三、兩個小童放風箏,見到沈嘉嘉,笑嘻嘻道:「三娘,妳要不要玩?」沈嘉嘉在族中排行行三。
沈嘉嘉搖手笑道:「我今日有事,改日再玩。」
周府看門的小廝認識沈嘉嘉,問明緣由後便放行,由一人引著她去廚房。廚房裡有四個廚娘正在忙活,白氣蒸騰,彷彿在霧間穿行,另有兩個小丫頭在燒火。沈嘉嘉她娘正在做蒸糕,見到沈嘉嘉,手上的活計不停,一邊問道:「妳怎麼來了?可是家裡有事?」
沈嘉嘉見她娘頭上冒了汗,便掏出手絹幫她擦了擦,剛要開口,忽然聽到外頭有人高喊:「有沒有人?快把這東西接了!」
話音剛落,那人便走了進來,沈嘉嘉看了一眼,見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廝,衣著簇新齊整,手裡倒提著一隻鳥。
一個廚娘笑道:「你老人家怎麼有空來這裡?我昨日聽人說了,小郎君今日要出門打馬球,你怎麼不在跟前伺候?」
「唉,別提了,本來是在打馬球,可是謝公子不慎落了馬,現在生死未卜,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受牽連呢—」
「哪個謝公子?」
「還能有哪個?就是,信陽長公主的親兒子,官家的親外甥,謝乘風謝公子!」那小廝見眼前諸位包括燒火小丫頭都豎起耳朵聽故事,他搖了下頭,說道,「我現在沒時間跟妳們說這些,趕緊把這鳥燉了啊,行了,我還得去送藥呢!小郎君讓人挑了好大一根人參,說是這人參長了得有幾百年呢……」一邊說著,一邊看眾人張大嘴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他有些滿意,呵呵一笑道,「自然,長公主府不缺這點子東西,不過是咱們小郎君的一片心意。」
小廝把手裡的鳥往案板上一丟,「燉完送到小郎君面前,小郎君親自交代的,可別忘了。」
說完轉身便走。
廚娘對著他的背影問道:「這是何鳥?」
「從藩商那裡買的,說是能吐人言,教了三個月也不會說話,今日小郎君回來本就心情不愉,牠一泡屎拉在小郎君的手上,便這樣觸了霉頭。」
小廝走後,幾位廚娘圍著那鳥看,沈嘉嘉很好奇,也湊在一旁。
只見這鳥通體雪白,臉頰兩畔有兩塊紅斑,配上圓嘟嘟的鳥臉,頗覺可愛;鳥喙短而厚,向下呈鉤狀;鳥頭一撮毛,向後彎曲著朝上。
幾個廚娘嘀嘀咕咕地討論,這是什麼鳥,看著像鸚鵡,又不太像。
沈嘉嘉認為,這應該就是一種鸚鵡,只是是大家沒見過的模樣。她輕輕撥了一下那鳥的翅膀,觸手溫熱,怕是還活著。
她摸著下巴,喃喃道:「這鳥……」
「三娘,妳有何高見?」
「這鳥,我好像在佛經冊子上見過。」
「啊?」
「嗯,妳們摸摸看,牠還活著……誰來把牠殺掉?」
幾個廚娘連連倒退,燒火丫頭也遠遠躲開。
俗話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既是佛經上的,那必定是大有來歷,世人哪怕不信佛,也會對這些東西敬而遠之。
「我說句不親厚的話,朱二娘,妳平時得的賞錢最多,這事該由妳來。」這話立刻得到另外兩個人的贊同。
朱二娘就是沈嘉嘉她娘。
朱二娘性情敦厚,不善言辭,這會兒亦覺得她們說的不無道理,於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沈嘉嘉挺身而出:「算了,我來吧。娘,我知道妳要說什麼,殺牠是孽,可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娘親揹下罪孽而無動於衷,這也是不孝的大罪啊。」
一番話令在場眾人不覺動容。
「要不然,跟小郎君求求情……」
「不必了!給我一壺開水,我去河邊殺,不會讓妳們看到。」
沈嘉嘉的體貼再次令眾人動容。
她左手提鳥右手提壺離開後,廚娘們紛紛圍著朱二娘誇讚沈嘉嘉。
一個說:「三娘出落得越發水靈,性子又果決乾脆,以後也不知哪家小子能配得起她。」
一個說:「三娘這樣孝順,妳這做娘的真有福氣啊,哪像我家那丫頭,三天兩頭氣我。」
又一個說:「三娘這樣能幹,往後肯定能承繼妳的衣缽。」
朱二娘聽到這話,面上笑笑,心裡卻不以為然。他們夫妻只有這一個孩子,從小捧在手心上長大的,她可捨不得三娘受這煙火之苦。再說了,他們也花錢供她讀了好幾年的書,教書的先生們,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不誇三娘聰慧的。這樣聰明伶俐的女兒,以後說不準能有什麼造化呢。
※
這一頭,沈嘉嘉離了周府後直接回了家,放下鳥,去院子裡抓了隻鴿子—她爹爹養了五隻鴿子,這些鴿子被人養熟了,扔一把米,一抓一個準。
沈嘉嘉把鴿子殺掉,褪毛,再把頭和爪子切掉,收拾乾淨了還給周府廚房,這才和她娘說了伯公去世一事。
廚房其他人的態度相當客氣:「既然如此,朱二娘妳下午便放心去弔唁吧,這裡有我們照看著呢。」
朱二娘還需先把午飯做好,沈嘉嘉便一人回了家。
她爹爹沈捕快已經回來了,看過女兒留的字條,便去街口王啞巴那揀了幾個饅頭,回來沏了一壺茶,這時沈嘉嘉推門走進來。
沈捕快說:「三娘妳回來了?事情我都知道了,先吃飯……喔對了,這鳥是哪裡撿的?我見牠都快死了。」
沈嘉嘉也不急著吃飯,而是去廚房弄來一把小米、一碗清水。她把小白鳥放在桌上,用筷子蘸著清水點在牠的喙下,也不知這樣能不能餵進去一點。
沈捕快在旁邊一邊吃羊肉饅頭一邊好奇地看著。羊肉的香氣慢慢地在餐桌瀰散開來。
「這鳥長得好生奇怪,」沈捕快看著鳥臉上的圓形紅斑,嘖一聲,「哪裡來的酸鳥!」
「應該是鸚鵡。」
「喔?」
「但是太笨了,學不會說話。」
沈捕快三兩口吃掉一個饅頭,伸手拿了第二個,一邊說道:「我看是活不了了,看著沒幾兩肉,也不知能不能吃。」
彷彿是專為打他的臉,就在此時,那鳥緩緩地睜開眼睛,竟是醒了。
牠有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又圓又亮,靈氣逼人。
沈嘉嘉本也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牠就這麼醒了,一時喜出望外,「你醒啦!」
「你是誰?」牠開口了。聲音竟然和尋常人差不多,嗓音稍細。
沈捕快奇道:「咦,這不是會說話嗎?」
「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這不是我家。」那鳥看起來有些懵懂,撲棱著翅膀站起
身,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彷彿剛學走路的雛鳥一般,一個不小心又倒了下去,這下子牠的語氣裡染上了驚慌:「這是怎麼回事!」
沈嘉嘉忍不住摸了摸牠的頭,「好可愛啊!」
鸚鵡生氣了,擺了一下腦袋,「別摸我。」
沈嘉嘉忍俊不禁,「脾氣還挺大。」
鸚鵡堅強地重新站起,展開翅膀揮了揮,羽毛豐潤,形態優雅,看來還是一隻美鸚鵡。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又扭著鳥頭看自己的翅膀,「怎麼會……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副懷疑人生的模樣。
牠正盯著翅膀憂愁呢,突然感覺身體一輕,爪子便離開了桌面,驚嚇道:「妳幹什麼,大膽!放肆!放我下來……」
沈嘉嘉將牠抱在懷裡輕輕撫摸,「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鸚鵡費勁掙扎著,既氣急敗壞,又有點彆扭:「妳一個姑娘,能不能放尊重一點。」
沈捕快在旁舉著半個饅頭,看得目瞪口呆。
這鸚鵡,豈止是會說話,這怕是成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