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去安和醫院的路上,小張一直在打量坐在車後座的這位年輕男子。
小張是個計程車司機,這行業很無聊,每天除了聽聽音樂、新聞,和同行交換一下訊息,就是跟乘客聊天了,碰上喜歡說話的客人還好,要是碰上惜言如金的那種,一路上就別提多難受了,所以時間長了,小張就養成了通過觀察乘客的動作姿勢和表情,來猜測他職業的習慣,這技術越練越熟練,基本上十次有八次是正確的,不過今天,小張有點吃不準這位男子是做什麼的了。
長相俊秀,從上車就接了數通電話,全是約見面的,從男子從容應對上看,他似乎是做男公關的,不過衣著沒有男公關那種華麗氣息,很普通的淺灰色西裝,最多算中檔,卻簡約幹練,說話也和氣,不像那些高級白領,都一副自視甚高的樣子,看來他最多是某公司的中層職員,電話又多,那應該是做營銷生意的,需要到處跑,不過……小張摸摸下巴,男子皮膚白皙,舉止中還透了股優雅,不像整天為提高銷售量疲於奔命的業務員。
車在一個紅燈前停下,小張透過後視鏡看看男子,再次感歎老天的不公平。長得不錯也就罷了,身材也好,西裝穿得合身得體,淺棕色的髮絲,給人柔和的感覺,眼神亮亮的,很吸引人,看年紀不是很大,但從眉宇間流露出的從容可以看出他已經工作很久了,講電話時頭偶爾會向旁邊微微歪一下,這個小動作又讓他透出幾分可愛。
真是個很矛盾的人。
「先生,做你們這行很辛苦吧?」
出乎意料,男人先跟小張打招呼,一聲先生叫得他受寵若驚,這人很有修養,他想。
「辛苦啊,上下班沒有準點,賺多賺少得看運氣,不過還好是給自己做,不用看老闆臉色,說起來也自由。」小張話匣子打開,開始侃侃而談。
「你好像也不抽菸?」
「還抽菸呢,連喝酒都被老婆罵,沒辦法,家裡有兩個小孩要養,當然得節儉點。」
「這樣很好啊,既省了錢,又對身體有益,其實健康很重要,本來開車就很辛苦了,如果再不在小地方上注意,很容易把身子搞垮。」
小張突然有些感歎,真是良言一句三春暖,他每天開車到處跑,一天不知載多少客人,很少有人像這位男子這樣說句關心的話,就算明知是客套話,也讓人感覺很舒服。
太過於感動,小張忽略了男子垂下的眼簾後閃過的狡黠笑意,他修長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動著,盤算在這種熱情溝通下,對方會跟自己簽約的機率有多少。
很快,計程車在安和醫院前停了下來,看到醫院樓上大大的標誌,小張靈感突然湧上來,他報了車費後,問:「先生你這麼注意保健,是剛調來這裡的實習醫生吧?」
男子一愣,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司機對他的職業感興趣,這代表接下來的推銷有一半的成功率,他笑了笑,坦言告知:「不是,我大學只上了兩年就退學了,如果可以順利畢業的話,做的應該是會計師,而不是醫生。」
他付錢時把自己的名片也一起遞過去,「我叫寧十三,是天運保險公司負責人身保險的從業員。」
略微厚質的名片正中印著寧十三的燙金字體,名字右下方蓋了個小小的紅色福字圓章,名片一角還裝飾著一朵黑鬱金香,很別緻的名片,就像這個男子,沒有特別精美高檔的衣著修飾,卻依然可以讓人眼睛一亮。
幾份宣傳資料遞過去,那是寧十三早就為司機準備好的,有可以賺錢的機會,即使保單再小,他也會全力以赴去完成,微笑說:「休息時可以看一下,就當是打發時間好了,保單類型很多,有一份保險,對家人來說也是份保障,如果你有感興趣的地方,可以隨時聯繫我,謝謝。」
原來是保險員啊,還滿誠實的,家境不好,大學沒畢業就出來打拚,很有擔當嘛,人斯斯文文的,說話也客氣,比那些一坐上車就拚命向他推銷保險的傢伙順眼多了。
小張從寧十三提供的訊息裡自動為他補上自己的揣測,越發認為這個年輕人真不錯,看著他走進醫院,突然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還有待提高,他把宣傳資料放到副駕駛座上,心想如果保金不是很貴的話,也許他可以考慮一下。
寧十三走進安和醫院的內科大樓,在乘電梯時頭暈了一下,眼前似乎有數字閃過,是樓層號,像是十八,樓層拐角好像還擺了一盆齊人高的綠色植物,景物瞬間即逝,想再看仔細些都不可能。
「既然給提示,拜託就給清楚一些,安和醫院這麼多的樓,讓我去哪裡找呢?」
二樓到了,寧十三嘟囔著出了電梯,來到走廊盡頭的醫師辦公室,今天他約了內科的陳醫生談保險,在敲門時他看到辦公室外面也擺了盆很高的青藤植物,看來這種裝飾物在醫院裡很氾濫啊。
「你比約定早到了。」
內科下午比較清閒,陳醫生正跟同事聊天,看到寧十三,便請他來到隔壁的小會議室裡,用紙杯接了兩杯茶,一杯遞給他。
「我不習慣讓人等太久。」寧十三道了謝,把茶杯放到旁邊,取出做好的文件交給陳醫生,請他過目。
陳醫生接過去隨手翻了翻,他似乎不是很感興趣,翻得很快,走形式的看了一遍後,說:「每年交幾十萬,太不划算。」
「這種儲蓄型保險雖然看起來較貴,但之後返還的分紅也很可觀,而且是終身保,適合像陳先生你這類有穩定工作、月薪較高的人士,如果你覺得不滿意,我可以幫你重新計算一份新的投保基金計劃書。」
看到陳醫生興致缺缺,寧十三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不過沒在意,仍然笑吟吟地解釋,隨後又說:「你也可以參考一下這兩份計劃書,這兩份險種屬意外保險,年繳保費相對來說也比較便宜,並且有多種附約組合,條件很優厚,除了意外身故的保險金給付外,還有水陸及航空意外額外保險金。」
「這份保單價格還可以,不過我上下班都是自己開車,而且很少坐船坐飛機,你的條件再優厚,也不實用啊。」
陳醫生其實是上次看朋友有投保,一時心血來潮,請朋友幫忙聯絡了寧十三,兩人曾經交談過一次,寧十三還很細心地根據他的收入及條件做了幾份計劃書,不過陳醫生很快就後悔了,覺得自己不做什麼危險運動,身體也不錯,又是醫生,有點小毛病隨時都可以做檢查,現在投保還太早,其實以他的年薪來說保費並不貴,但覺得花得沒意義,有這個錢還不如去大吃一頓,或者旅遊也不錯。
所以今天他是打定主意拒絕的,寧十三做的新計劃書他當然不會仔細看,但又不能直接說自己心疼錢,於是把另外兩份資料隨便翻了一下便還了回去,說:「我決定還是不保了,我老婆說得對,保險這東西太不吉利了,就好像為了出事提前預備著似的,你看你做的全都是意外保險,人生哪有那麼多意外嘛,根本就是你們造噱頭賺錢而已。」
從一開始的價格跳到吉凶上,還說得振振有詞,寧十三眉頭微挑,會意地笑了,這種突然改變主意,臨時反悔的做法他見過不少,對付這類客人,生氣是沒必要的,能讓他心甘情願跟自己簽保單,那才是真本事。
「陳先生,看來你對保險有些誤解啊。」他微笑著說。
溫和笑容中,陳醫生有種被對方看穿心事的窘迫,他以為寧十三在聽了自己胡謅的藉口後,會來一段長篇大論來否定自己的見解,可是對方僅僅付之微笑,然後收回了桌上擺放的文件,整齊歸好,動作做得輕鬆從容,並沒有因為被自己放鴿子而顯露出一絲不悅,真不知這男人是原本就個性溫和,還是心有城府。
「其實我覺得投保是一種另類投資,收益還是其次,最主要是為自己的家人保一份安心。」寧十三整理著文件說:「也許你認為如果不出事,那麼多錢都讓保險公司賺去了,很不划算,但凡事不妨逆向考慮一下,如果萬一你出事呢?保險業就是為了這個萬一存在的。」
「別跟我說這個,我不喜歡聽。」陳醫生有種感覺,這個年輕人其實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絕對不投保,所以才在這裡冷嘲熱諷,他拉下臉,很不高興地說:「什麼叫萬一我出事?意外之所以叫意外,就是因為它不是經常發生的。」
寧十三收起笑臉,正色道:「你錯了,意外天天發生,只不過發生在別人身上,所以大家不會太在意而已,其實醫院這裡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每天送進來的病人有一半是因為意外。」
「那還有一半是正常生病呢。」
寧十三笑了笑,沒再辯解。
其實他來之前就知道陳醫生沒有投保的意思了,在保險業做了六年,各式各類的人他都見過,基本上在接觸過一次後就會斷定對方是否真有心投保還是只是簡單諮詢,即使如此,他還是很用心地幫陳醫生做了計劃書,只要有一分可能性,他就會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完成,這是他做事的原則,不過他今天到醫院來還有別的事要做,所以被陳醫生強詞奪理後,他選擇了沉默。
「我還有個會議要開,我們以後再聊。」陳醫生說完,轉身出去。
「謝謝。」
在對方煩躁的時候,寧十三不會不識時務地多加推銷,至少陳醫生給了他「以後」這個承諾,所以他樂觀地認為這只是把簽約時間拉長一些而已,他把計劃書和還沒派上用場就慘遭封印的合約收好,正要往公事包裡放,忽聽匡噹一聲響聲傳來,大門被人撞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從外面衝進來,看到陳醫生,突然大吼一聲,揚起手裡的剪刀向他揮去,陳醫生嚇了一跳,好在他反應還算快,匆忙間躲了過去,轉身就跑,男人揚著剪刀在後面追他,兩個人繞著會議室的橢圓桌子奔跑起來。
又有幾個人隨後奔進來,是幾名小護士和醫生,看到男人瘋狂打殺的模樣,想過來救援又不敢,其中一個大叫:「瘋子殺人了,快報警快報警!」
事發突然,寧十三微微一愣,卻沒驚慌,依舊不緊不慢整理他面前的文件,對在旁邊一追一趕的那兩個人無動於衷。
追逐之火終於燃到了他這裡。
在幾番追趕後,陳醫生被男人逼迫,圍著長桌繞了大半個圈,慌不擇路轉到了寧十三面前,卻因為驚慌,一個沒注意,被自己剛才坐的椅子絆倒,一個前撲,半個身子撲到了桌面上,後面那個男人跟著追近,陳醫生想爬起來,突然之間有些力不從心,眼看男人的刀就要落下,陳醫生就覺肩膀衣服一緊,被寧十三揪住甩到椅子上,又順便一腳踹在他腿上,作用力下,椅子順著地面滑出老遠。
男人的剪刀落空,眼看就要插到那些文件上,寧十三握住了他的手腕,向外一擰,又抬手在他後背上猛地一壓,便將他按在了桌面上,淡淡說:「我做資料不容易,別弄壞它。」
「啊……」
身子被壓著動不了,男人大叫起來,寧十三按了一會兒,有些不耐煩了,轉頭問還站在門口一堆呆若木雞的醫生們,「你們不是準備一直在那裡看戲吧?」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急忙跑進來,把還掙扎個不停的男人捉住了,一個老人跟在他們後面,哭哭啼啼說:「對不起,我兒子不是故意要傷人的,他有瘋病,醒過來就好了。」
「老太太,妳兒子有病妳要早說啊,看個病差點把命丟掉。」一個小護士心有餘悸地說。
聽他們解釋老人是帶兒子來看胃病的,不知什麼原因刺激她兒子瘋病發作,搶了護理站裡的剪刀一陣亂插後,又一路跑了過來,正巧陳醫生開門,就這麼倒楣地把他引了進來,要不是寧十三反應快,陳醫生這次一定受重傷。
「真厲害啊,你是不是練過?」
陳醫生剛才被寧十三一腳踹出去老遠,連驚帶嚇,半天沒從椅子上站起來,等大家都走了,他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急忙衝到寧十三面前。剛才寧十三救人的動作實在太帥了,不像保險員,倒像是警匪片裡的神勇警探,陳醫生又羨慕又感激,說:「真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差點沒命。」
「不用,我都習慣了。」從某種意義上說,保險業也是高危險職業的一種,所以為了在危急事件發生時不顯得太被動,必要的靈敏力還是要有的。
寧十三神色淡淡,完全沒被剛才的突發事件給嚇到,陳醫生摸著自己尚在哆嗦的大腿,再次斷定這個年輕男人一定見過不少大場面,他的心理素質不是一般的強大。
「請等等。」見寧十三把文件放回公事包,陳醫生急忙一把按住,叫道:「我改變主意了,醫生這職業也很高危險,我要投保。」
寧十三一愣,隨即笑道:「陳醫生你不用勉強的,剛才只是意外,意外之所以叫意外,就是因為它不是經常發生的,所以保不保險其實沒那麼重要。」
這話聽著好耳熟,不過見寧十三把文件都放回去了,陳醫生沒時間再多想那句話的起源,上前抓住他的公事包,死不放手。「我突然覺得保險很重要,要是我有什麼事,我老婆孩子該怎麼辦?我保,我三份一起保!」
「陳醫生你真聰明。」凡事適可而止,寧十三目的達到,不再廢話,將文件重新擺到桌上,說:「不過保三份倒沒那個必要,一份就夠了。」
「要的要的,多保多安心。」生怕寧十三不給他保似的,陳醫生第一時間把文件拿過去,準備看完合約書後立刻簽字。
對寧十三來說,投保人當然是保的越多越好,對於陳醫生的堅持,他求之不得。剛才那場意外來得真是時候,他都覺得是老天在幫他了,見陳醫生被嚇得可憐兮兮的樣子,也就不再逗他了,準備等他把文件仔細看完後,再講述細節問題。
正想著,寧十三突然感覺眼前一陣暈眩,有景物飛快閃過,掛著外科牌子的長廊,有人從一個房間裡出來,他身後印著院長辦公室的字跡一晃而過,短暫的閃爍中寧十三隱約看到男人的白袍上掛著胸牌,打頭一個字似乎是黃,再想仔細看時,景物已經消失了。
「寧先生?」
寧十三回過神,沒去理會陳醫生對自己的失態抱什麼想法,急忙看看手錶,分針剛跑過三點,還有十三分鐘。
又到爭分奪秒的時刻了,真會找時間,讓他沒法再繼續談保單,寧十三問陳醫生:「去外科大樓哪條路最快?」
「去八樓,兩棟樓中間有天橋……」
陳醫生話音剛落,寧十三已經抄起公事包衝了出去。見他一反剛才處亂不驚的優雅形象,陳醫生很吃驚,下意識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叫道:「寧先生你去哪裡?我們還沒簽約。」
「回頭簽。」
寧十三跑到走廊上,電梯正好停在這一層,他立刻衝進去,按了去八樓的按鍵。電梯往上升的時候,他掏出手機,翻開記事欄,上面列滿了他在安和醫院的客戶名單,外科黃醫生很快就找到了,寧十三調出他的手機號碼,把電話打了過去。
鈴聲響了很久都沒人接聽,不知道黃醫生是沒聽到有電話,還是故意不接,寧十三習慣把所有投保人的聯絡電話都放在電話的記錄簿裡,以便隨時聯絡,但作為投保者,很少會記錄保險從業員的電話,對於不熟悉的電話號碼,不接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後一個可能性就慘了,他只有十三分鐘,哦不,現在只剩十二分鐘了,寧十三看看手錶,秒針一點點向前移動著,他此刻的心情比電梯還要急,等電梯一到八樓,就立刻衝了出去,順走廊一口氣跑到天橋上,然後以飛快速度經天橋來到隔壁的外科病棟。
跟內科大樓相比,這棟樓面積要大許多,寧十三來到走廊上,叫住迎面走來的一個小護士,問:「請問院長辦公室在幾樓?」
「十八樓南棟。」小護士剛說完,就見男人以飛快速度跑了過去,她隱約聽到有個謝字傳來,急忙叫道:「不要在醫院裡亂跑!」
「下次我會記住!」話音落下時,寧十三已經跑出去很遠了。
中途經過電梯,見正好有人進電梯,寧十三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去,從八樓到十八樓,不管怎麼說也是電梯比較快,但他剛進去就後悔了,因為門旁的樓層顯示燈幾乎都亮著,每層樓都停的話,還不如自己爬樓梯,於是到九樓後,寧十三第一個跑出去,一口氣跑到盡頭的樓梯口,順著螺旋階梯悶頭向上衝去。
寧十三平時很注意鍛鍊,身手也不錯,不過連著跑九層樓,還要同時不斷撥電話,就算身體再好也撐不住。終於爬到第十八層,寧十三覺得自己頭暈乎乎的,兩腿發軟,急忙跑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來緩和一下,順便又開始撥打手機,這次不是撥不通,而是通話中的信號音,氣得他真想直接衝到黃醫生面前大叫--接我的電話!
看看錶,還有六分鐘,沒時間休息,寧十三站起來繼續衝,不過沒跑幾步他就愣住了。走廊盡頭是個較寬闊的大廳,像是個丁字路口,大樓以大廳為中心分成兩棟,寧十三這才明白剛才那個小護士為什麼會說十八樓南棟了。
寧十三從小學到大學到工作,不管做什麼都很優秀,但他有個最大的缺點,就是不識方向,在這種狀態下,沒有指南針,他別想認出南北到底是哪邊。
為什麼這麼大的樓連個標記都沒有?寧十三恨恨地想,老天又在耍他了,在生死關頭跟他玩猜謎遊戲。
這一層樓是醫院高層幹部辦公的地方,寬敞的大廳裡一個人都沒有,寧十三沒時間多想,遵循直覺向左邊跑去,剛跑兩步,就看到走廊一側的長椅上坐著一位黑衣男子,這個季節黑衣不會太引人注目,但不知為什麼寧十三的視線卻不由自主盯在了男子的黑衣上,上下一色的黑衣裝,外面套了件敞開的黑風衣,風衣腰間收起,顯得精明幹練,皮鞋也是純黑的,可能是襯托的緣故,寧十三感覺男子的髮色也比普通人黑得多,有些散亂,但可以看出是刻意做出的髮型,筆挺坐在那裡,有種屬於軍人的硬直冷峻。
「先生,請問哪邊是南棟?」
男子表情很淡,靠近他,寧十三感覺到一種悲傷的氣息,再結合他的裝束,寧十三猜他的親人可能剛剛過世,他有些歉意,「對不起,我不是想在這時候打擾你。」
男子眼簾抬起,寧十三發現他的眼瞳也異常深暗,像黑曜石,黑到極致,反而流動出明亮的輝彩。
似乎沒想到有人會向自己問路,男子眼眸裡閃過一絲不解,站在他面前的是個溫雅俊秀的男子,可惜無意中流露出的急躁感破壞了原本的雅致,因為奔跑的關係,他髮絲顯得有些凌亂,看著他,男人墨瞳裡閃過意味深長的色彩,什麼話都沒說,只抬手指了指左邊。
「謝謝。」
寧十三朝他指的方向跑了過去,在跑進南棟樓層時突然後知後覺地想到剛才那個男人腳邊似乎蹲了一隻狗,黑色的,幾乎可以跟黑暗融為一體的大狗。
眼花!一定是眼花!
寧十三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不敢回頭看,奔跑速度立刻又提升許多,天知道他這輩子最怕的生物就是狗,如果剛才真有狗的話,他不是嚇暈倒就是跑掉,絕不可能還跟男人打聽路。
恐懼下寧十三順著大樓走廊一口氣跑到盡頭,發現沿路都沒看到院長室的牌子,他怔住了,就見旁邊一扇門打開,一個女醫生很不快地探出頭來,說:「請不要在醫院練跑步!」
「對不起,請問院長室在哪裡?」
「在南棟啊,你跑北棟來幹什麼?」
寧十三徹底愣住了,馬上明白那個黑衣男人給他指錯了路,抬手看錶,還剩三分鐘,沒時間了,他轉身又往回跑去,醫生在後面氣得大叫:「這裡不是運動場,先生!」
寧十三沒時間聽她囉嗦,以最快速度跑回去,在經過大廳時發現那個黑衣男人已經不見了,他顧不得去痛罵男人,一鼓作氣跑去南棟大樓,同時給黃醫生打電話,這次通話音變成了不接聽的長音,寧十三氣得衝話筒大叫:「不想死你就快接電話!」
大吼沒傳達過去,卻把寧十三自己震得一陣頭暈,眼前畫面迅速閃過,這次他清楚地看到了黃醫生的白袍,還有他的長相,以及周圍的背景--即將到達的電梯。
怎麼會是十六樓?
當看到遠處拐角一閃而過的長青植物還有樓層號時,寧十三有種絕望的感覺,他這次猜錯了,黃醫生不是在十八樓,而是相隔兩層的十六樓,他不可能在一分鐘內跑過去,把黃醫生從電梯裡揪出來。
就在這時,手機居然接通了,寧十三聽到對面一個不耐煩的男中音問:『你到底是誰?打這麼多騷擾電話來?』
「別進電梯!」眼前畫面消失了,寧十三不知道黃醫生是否已經進了電梯,只能大聲阻止,叫道:「院長有急事找你!」
『什麼……』
黃醫生話音剛落,隨即便傳來一聲低呼,寧十三轉頭看牆壁,時鐘指針剛好指在三點十三分上,對面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有短暫的沉默,他試探地問:「黃醫生,你還好吧?」
『……好,還好。』好半天黃醫生才回答他,話聲中帶著無法克制的顫音。
寧十三鬆了口氣,他知道那三百萬自己保住了。
身體因為過度緊張,在鬆懈後有些脫力,寧十三關了手機,轉身慢慢順樓梯來到十六樓,就看到有人站在電梯門前紛紛議論著,似乎是電梯出現故障,直墜底樓,不過還好裡面沒有人,樓層指示燈全都滅掉了。黃醫生也在人群中,臉上像塗了層白蠟,沒一點血色--這是當然,任誰在發現自己差一點就沒命時,反應不會比這更好。
「運氣不錯。」
寧十三指的是黃醫生,同時也指他自己,他已經恢復了平靜,看到眼前既定的事實,他聳聳肩,沒理會那些還在議論著的人,轉身離開。
這不是他第一次跟死神玩死亡遊戲,但卻是最緊張的一次,在關鍵的最後幾秒中,寧十三幾乎有種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錯覺,長此以往,自己會過勞死吧?
來到樓下,經過禮儀鏡時,寧十三瞟了自己一眼,衣服在奔跑中蹭了好多灰塵,原本精心梳理的髮型也亂了,這副模樣實在太有損形象,他理了理髮絲,讓自己看上去不是太狼狽,然後轉身走出醫院,至於跟陳醫生的簽約問題,還是下次再說吧,他不習慣也不希望讓外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你親眼看到了,寧十三有預知能力,他可以預測到有人有危險,從而及時阻止。」禮儀鏡的對面,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背著雙手,盯著寧十三遠去的背影說。
他身旁的黑衣男子沒有搭腔,只是低頭擺弄著手機。被無視,男人有些不高興,就算官階有高低,但好歹他也做這一行很久了,居然連這麼點面子都不給,見男子看手機看得出神,於是也探頭去看,發現他正在看有關寧十三的資料。
「三年內他曾救回過五個人,這種意外死亡一旦被挽救,我們設置好的程序會全部被打亂,這樣下去,蝴蝶效應越積越廣,到時候我們會很被動,這種愚蠢又自以為是的人類,真想殺了他!」
說起這件事,男人就很憤憤不平,一個墨色鐮刀的印記隨著惱怒在他臉頰上現出,但隨即便消失無蹤。
「如果沒有意外,他還有七十年的壽命。」黑衣男子韓冰淡淡回道:「所以,Zero,就算我們是死神,也動不了他。」
「所以我才說『真想』殺了他,Icy。」被稱作零的男人不悅地做出重點提示。
韓冰沒在意,或者說這世上沒有他在意的事情,翻看著記錄,公事公辦說:「也許他的預知力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強大,三天前他曾給安和醫院的管理科打過電話,提示過電梯維修的事情,而不是直接提醒黃醫生。」
想起剛才寧十三奔跑救人時的狼狽,再對照他刻意整理衣著的畫面,韓冰有種感覺,這個人並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樣溫文爾雅,完美的表象更像是為了工作而特意做出來的,只能說他很會演戲,讓這幫死神這麼久都還無法猜透他的預知力到底達到什麼樣的程度。
「可是他剛才成功地把黃醫生救出來了,如果這還不算強大,那怎樣才算?」零改成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的姿勢,不無懊惱地說:「上次我還嘲笑過露露,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我了,呵,回去一定被那幫傢伙笑死。」
「現在你們不該互相嘲笑,而是要把事情搞清楚,杜絕隱患發生。」韓冰話語裡不帶一絲感情,眸光在沉思中變得愈發深邃,像是要與黑暗完全合為一體,「我想這是上頭把我派來調查這件事的主要目的。」
零翻了個白眼,在所有執法死神中,最無趣的就是Icy,這個名字真沒起錯,他真的冷得像塊冰,不,也許該說刻板得像塊冰,大家一定都不願跟他打交道,才推自己帶他來調查的。沒辦法,官高一級壓死人,在冥界Icy的官階高過他,而且一向獨來獨往,大家知道不少關於他的傳言,但實際上對他都不是很了解,基於這兩點,零覺得自己沒必要跟他爭論。
不知道同事在心裡對他大加腹誹,韓冰翻著手機裡的資料,繼續說:「五個人,其實不算多。」
「你的意思是他把我們死神的生意全部都搶走,那才算多?」零自嘲地說:「冥界一直流傳的笑話是,天底下所有醫生都該殺,因為醫生是我們的天敵,不過也許從今以後天敵要改成保險員了。」
「我喜歡他的黑鬱金香。」韓冰對笑話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寧十三這個人。
話題跳躍得太快,零一時沒跟上,於是繼續腹誹,大家不願跟Icy共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永遠摸不清他的思維方式,就好像他不是他們的同類,而是從異世界來的一樣。
「你如果搞定這件事,我送你一大莊園的鬱金香,全都是黑的。」眼神掃過韓冰全身純黑的服飾,零想那種黑色再適合他不過了。
「謝謝。」
韓冰站起身走出去,零急忙問:「你去哪裡?」
「阻止他下一次行動。」
「你有目標了?」
零覺得他們工作量這麼大,耗不起整天的跟蹤,誰知道下次寧十三什麼時候預知力再發作,來破壞他們處理公事?
被問到,韓冰站住,「我還不敢肯定,但我想試一試,你要幫忙嗎?」
才不想跟這個乾巴巴的傢伙一起共事,零立刻否定,「雖然我很樂意效勞,不過兄弟,我手頭上還有其他case,恐怕很難抽出空來,你不會介意吧?」
「完全不,」韓冰看著他,似乎在奇怪他的多想,「事實上我不認為你來能幫到我什麼。」
零被噎住了,看著韓冰走出去的背影,他在心裡咬牙切齒發誓這輩子絕不跟這個情商為零的傢伙搭檔。
寧十三月底又拿到了部門最高獎,除了底薪,還有分紅,光那個鼓鼓的紅包,就足以讓人羨慕得要死,同事都暗地裡想,快到年底了,以他的業務成績,年終獎金一定拿得不少。
寧十三倒沒有那麼開心,這份高薪掙得不容易啊,雖然廣大的客戶來源是生存基本,但也得保證那些客戶持續繳納保金,保單越多,他的分紅也就越多,但只要裡面有一個出了傷亡事故,那也就意味著他會受到牽連,雖然大家都標榜自家的保險保金高,支付快,附約優厚,但實際上沒有一家保險公司是希望給投保者付錢的,尤其是高額保險,雖然投保額很高,但相應的支付也非常高,所以對於每一個投保者,寧十三都希望他們一生平平安安,不要有任何意外發生。
下班後,寧十三無法拒絕同事們邀請聚會的提議,跟大家一起去酒吧玩到很晚才離開,出來時大家都有了醉意,一個女同事藉機拜託他送自己回家,被他以還有事的理由回絕了,女生很不高興地說:「下次拜託找個更好的藉口。」
「我會記得的,美女。」
寧十三不是不想戀愛,而是每次戀情都不會太長久,所以這種職場戀愛還是算了吧,免得分手後大家再見到彼此會尷尬。
大家在酒吧前散了,寧十三坐地鐵回家。已經是晚班地鐵,站臺上沒有多少人,車開動時他無意中往外看了一眼,發現軌道對面的站臺上立著一個穿黑衣的男人,男人的風衣很長,衣角隨風輕輕揚起,雅致中又帶了些神祕,寧十三還想再仔細看,地鐵已經飛馳出去了,他只記得男人的風衣是束腰的,讓他的身材看起來纖細修長。
今年很流行黑色嗎?也許他也該去買套黑色時裝來試試。
地鐵在寂靜的夜中到達了終點站,寧十三出了地鐵,寒風迎面吹來,他突然感覺有點冷,於是緊了緊衣領。他住的公寓離地鐵還有一段距離,這裡不是繁華區,這麼晚叫不到計程車,只能步行回家,夜風拂過,酒勁慢慢湧了上來,他覺得頭有些暈,於是放慢腳步。
已是午夜,道路兩邊很靜,遠處公寓坐落在沉沉黑夜裡,偶爾有車經過,也是馬力全開,完全的超速行駛,寧十三晃晃悠悠走出不遠,身後傳來光亮,他轉過頭,就見一輛大型卡車以飛快速度從後面衝了過來。
車燈明亮,閃電般劃過寂靜夜空,也照亮了卡車前方的道路,寧十三駭然發現在卡車的正前方,道路正中站了位黑衣男子,冬季冷風拂過,將他束腰的長風衣衣袂捲起,表情莊重肅穆,注視著迎面衝來的卡車,竟然不避不躲,反而右手揚起,灰暗夜色下寧十三隱約看到有個彎形物體握在他的掌中。
一道凌厲光芒劃下,道路正中瞬間騰起耀眼的亮,寧十三忍不住瞇起眼,分不清那亮光是路燈還是即將駛來的卡車照明燈光,他沒時間細想,急忙衝過去,抱住男子的腰,順勢向旁邊閃去,猛烈的衝力下男子被他抱著旋到路邊,與此同時,刺耳的煞車聲響起,卡車擦著他們身旁衝過去,遠遠的,寧十三聽到卡車司機的大罵聲。
「找死嗎?!」
寧十三驚魂未定,感覺心跳得厲害,他不是什麼見義勇為的俠客,剛才的舉動完全是一種本能,如果讓他有時間考慮的話,他不會做這種笨蛋的事,畢竟他喝過酒,身手不像平時那麼敏捷,卡車速度又那麼快,一個差錯,死的那個就是自己,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這樣做實在太不值得了。
這樣想著,寧十三突然有些生氣,他為什麼要冒死救一個自殺者?反正這種人就算救他一次,只要他有心求死,下次還會再自殺的,自己真是多事。
「你抱夠了嗎?」
耳邊傳來透著隱隱不悅的冷淡聲音,寧十三這才發現自己還把黑衣男子抱在懷裡,柔韌的腰軀,剛剛好可以環抱住,他急忙退開,不過退得有點急了,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
男子沒動,就站在他面前,冷眼看著他出醜。寧十三很不快,上下打量男子,發現他居然是那天在安和醫院故意給自己指錯路的那個人。男子身上有種很吸引人的氣息,這或許跟他的裝束有關,墨色服裝下透著沉靜肅穆,還有絲淡淡的冷意,就算只是點頭之緣,也很難讓人忘記,不過當時男子是坐著的,現在相對而立,寧十三發現他個子很高,黑色外衣胸前的銀排釦在夜色下顯得異常明亮,中段收腰,下襬幾乎到腳踝,卻不顯得累贅冗長,衣袂在風中輕輕揚起,有種飄逸的美感。
寧十三的火氣突然消失了,對於一個要自殺的人,他沒必要去計較他之前的惡劣行為,說:「原來剛才我在地鐵站沒有看錯人,你本來是打算臥軌的吧?奉勸一句,把自己打扮得這麼帥,你就不應該選擇臥軌撞車,服藥或割腕會比較在死後保持美感。」
韓冰愣住了,寧十三可以看到他他不奇怪,他只是驚訝於事情的巧合。從蒐集來的資料來看,他一直認為寧十三只對意外死亡有感應,沒想到他還可以感應到正常死亡,及時來化解,如果真是那樣,那就太不可思議了,他開始拿不準寧十三的預知力究竟有多高,於是決定以不變應萬變,手一轉,勾魂的銀色鐮刀消失在掌中。寧十三看不到,見他沉默,還以為他嚇到了,索性抬起手,在他臉頰上輕輕拍了兩下,笑道:「嚇傻了?看來你以後不會再選擇自殺了。」
「你……以為我剛才要……自殺?」
韓冰再次被震住了,盯著寧十三,想看透他這句話是在作戲,還是真的。作為冥界的死亡執行官,他習慣了別人對他敬而遠之,就算不知道他的身分,但死神固有的殺氣和冰冷也足以讓人退避三舍,可這個男人不僅感應不到,而且也不怕他,居然還膽大到拍他的臉,太過於驚訝,讓韓冰反而忘了該有的回應。
「不是自殺?難道你大半夜的在這裡跟卡車比賽撞擊力嗎?」
被調侃,韓冰一貫沉靜淡漠的表情有些崩潰,聲音在不悅中變得凌厲,屬於死神的威嚴氣場在無形中散發出來,「你妨礙了我!」
那個卡車司機原本應該在剛才的時刻急病發作,卡車失控下死於非命,他只是在執行公務,卻被人認為是自殺,還在關鍵時刻阻攔了他。
起因很無聊,論點很白目,韓冰看著寧十三,覺得他完全不像是那天在醫院向自己問路的那個溫文爾雅的精英男子。
難怪露露和零會被寧十三氣成那樣卻又對他束手無策了,意外死亡的靈魂收取一旦錯過,再能判定對方死亡的時刻就是未知數了,債務越來越多,他們的工作量也會變得越來越大,像司機這種屬於正常死亡卻因意外延遲的情況就更糟糕,它會成為一種連鎖反應,直接影響到下一場的死亡程序,韓冰此刻可以想像得到冥界管理者會因為司機死亡時間延遲而手忙腳亂重新設置程序的樣子,不過這些跟他無關,他只知道寧十三有做他們天敵的資本,他既可以看到他們,又能成功從他們手上救人,而他們卻拿這個普通人沒辦法。
「你上次也妨礙了我辦事,先生。」寧十三把韓冰的不快誤解為自己妨礙他自殺,於是拍拍他肩膀,舊事重提,笑嘻嘻地說:「就因為你故意指錯路,我的三百萬差點飛掉,所以,我們算扯平了。」
韓冰上次的確是故意指錯路的,但他無法弄懂這跟錢有什麼關係,見寧十三又放肆的伸手拍自己,立刻伸手掐住他的手腕,不悅的冰冷氣息四散開來。寧十三一愣,笑容瞬間被冰凍住,眼裡劃過恐懼,韓冰看到他發愣,頭微微往旁邊歪了歪,居然有幾分可愛,他的不快度稍減,有種很暖的感覺通過寧十三的手腕傳給他,是只有人類才具有的溫暖。
不過還沒等韓冰徹底感受到那份溫暖,寧十三就又把他抱個正著,這次抱得比剛才還要緊,跟著手腳齊上,摟住他的脖頸攀到了他身上,雙腿還交叉擰在他的腰間,貼得很緊,那種溫暖炙熱的觸覺是韓冰從未遇到過的,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對方激烈的心跳聲,寧十三整個身子黏在他身上,親密得只恨不得跟他融為一體,讓韓冰有種錯覺,如果自己不是死神,這時候一定會被勒暈過去。
「拜託,快趕牠走,快點快點!」寧十三一掃平日裡的優雅從容,在韓冰耳邊氣急敗壞地大叫。
耳朵被震得嗡嗡響,韓冰轉過頭,晦暗深夜的盡頭立了一條巨型黑犬,足有人齊腰高大,嘴巴半張,盯著他們,眼裡閃爍出綠幽幽的寒光,軀背微弓,發出不悅的呼嚕聲,是即將攻擊的前兆,他突然明白剛才寧十三一瞬間表現出的恐懼不是對於自己,而是自己身後的那隻狗。
「你看得到牠?」韓冰再次為寧十三的怪異體質感到吃驚。
看得到自己還可以解釋為他們死神有著某些跟人類相同的磁場,但是地獄黑犬是與死亡相隨的,只有死亡來臨的人才能看到牠,可是寧十三的壽命還有很長,理論上講,這是不可能的。
但不可能的事現在就發生在韓冰面前,而他的話無疑是刺激劑,讓寧十三聽到後,又努力往他身上猛貼,這種完全不計形象的做法讓韓冰愣在那裡,既排斥寧十三的貼靠,又不能施靈力把他推開。
「那麼大一隻狗,我當然看得到。」寧十三繼續叫:「你有沒有辦法弄走牠?沒有辦法就快跑!」
「沒人能跑得過牠。」
就像沒人能躲得開死亡一樣,剛才那位司機只是一時僥倖,但冥界管理者不會放任這種僥倖存在,司機跟黃醫生不同,是屬於必死程序裡的,所以黑犬會一直緊追下去,直到任務達成為止。
很意外寧十三會這樣不顧形象地跳腳尖叫,韓冰突然有種看到了熱鬧的好笑想法,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這種想法很幼稚,於是擺了下手,黑犬在一連串不快的呼嚕聲中消失了,可是寧十三沒反應,依舊緊巴在他身上不下來,韓冰終於忍不住說:「而且,我也不是樹。」
「我知道,但也許那隻狗不知道。」寧十三不僅沒下來,還硬是又往他身上蹭了蹭,韓冰這才明白他一直都閉著眼睛,根本沒發現黑犬的離開,於是只好換了個更直接的提醒方式,「牠走了。」
「真的?」
「我為什麼要騙你?」
聽男人的口氣狼狗似乎是走了,寧十三小心翼翼睜開眼睛左右看看,果然沒發現那隻凶狠的黑犬,他長吁了一口氣,定定神,從韓冰身上跳了下來。
「謝謝。」他很真心地說。
「不用。」韓冰實話實說:「我從頭至尾都沒想當你的樹。」
寧十三再次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位黑衣男子,跟剛才一樣,依舊很冷淡的一張臉,眼瞳如墨,似乎比夜更深暗幾分,看不到一絲恐懼,不,確切地說,看不到一絲情感的波動。
「那狗那麼凶,你不怕?」他本能地問。
「怕這個字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是啊,連死都不怕的人怎麼會怕狗?」
寧十三嘟囔完,見韓冰似乎沒有明白,仍默默看著他,那對眼神很厲,讓他有種被看透一切的錯覺,也讓他對自己表現出的「爬樹」的幼稚行為感到羞愧,為了掩飾突然湧上的尷尬,他靈機一動,探身過去,仰頭用嘴唇輕輕觸了觸對方的唇,微笑中,他已經完全恢復了平時從容優雅的神態,說:「這是謝禮。」
韓冰再次怔住了,他不擅長溝通,不管是跟死神,還是跟人,於是此刻大腦裡只有一個想法,這個時候他是應該回禮,還是說點什麼?
不過驚訝只是韓冰的內心想法,在寧十三看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依然是毫無表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圍空氣沒那麼冷了。
「你很可愛。」寧十三忍不住笑道:「以後不要再選擇自殺了,我沒本事再救你一次。」
寧十三說完,搖搖手,轉身離開,酒意被這個突然的小插曲驅散了,他走得很快,遠去的背影漸漸跟前方的黑暗融為一體。韓冰一直看著他,直至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可是心情並沒有因為寧十三的離開而平靜下來,反而有種少有的異樣波動,從未有過的體驗,讓他覺得很不舒服,於是抬起手,一支墨色手機出現在掌中,根據他的意願自動撥起號來。
「我需要幫助。」在聽到零的聲音後,韓冰說。
『喔……』零的聲音刻意地拉長,『我沒聽錯吧,Icy,作為死神最高執行官的你需要我幫忙。』
「也許你幫不上。」韓冰說:「不過我想現在最閒的就是你。」
總有一天我要殺了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
零在對面憤憤不平地想,不過在冥界韓冰的官階比他高,森嚴等級讓他不敢太放肆,說:『我很忙,不過我可以忙裡偷閒幫你,是什麼事?』
「幫我解釋一下什麼是可愛。」
『就是這個?』零怪叫,他還以為Icy搞不定寧十三,想讓他一起來對付呢,沒想到他居然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你果然不會嗎?」韓冰眉頭微皺,有些失望,他發現自己不應該問同樣是死神的零這種問題。
『我!』零深吸了一口氣,以免怒氣不受控制的爆發出來。死神在執行任務中不可以帶絲毫感情,任何一個小失誤都會導致最糟糕的結果,於是他在調整好心情後,解釋道:『可愛就是--很小巧很單純很……』
突然發現自己也無法成功地解釋,零憤憤不平想,所以說他最討厭人類,總是喜歡故作聰明地創造許多無聊的詞彙,眼神掃過剛跟自己擦肩而過的一位女士,她包包裡的迷你小貓正探出半個腦袋,瞪大眼睛看自己,零打了個響指,小貓被嚇到了,立刻縮進了主人的包包裡,零很得意,說:『簡單地說,可愛就像那種圓圓的小小的小東西,讓你一看到就很想戳牠掐牠捏牠蹂躪牠的意思。』
電話掛斷,韓冰看著自己被月光拉長的身影,風衣下襬在風中輕輕飛揚,捲起死亡的陰冷,他默想了半天,承認自己還是沒弄懂零的解釋。
「我很小嗎?」掐掐自己的臉,韓冰低聲自問。
第二章
寧十三以飛快速度回到了公寓,剛才太丟人了,身為成年男子居然怕狗怕到那種程度,連他自己都覺得抬不起頭來,還好他急中生智,用一個道謝吻嚇住了那個男人,希望他不會記得自己,不,即使記得也要記得被吻的事,對寧十三來說,風度要比面子更重要。
進了公寓大廳,寧十三等電梯時頭突然暈了一下,周圍變得很黑,讓放在門旁的紫色特價牌的燈光顯得異常明亮,寧十三還沒看清牌上寫的字,轟隆響聲中,一個很大的看板招牌從頭頂落下,看到下面站著的人影,他本能地伸手去擋,就聽叮的聲響傳來,到達的電梯提示音喚醒了一瞬間的幻覺,寧十三定定神,發現自己站在電梯門前,周圍很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預知力又在提醒他了,寧十三很無奈地揉揉額頭,走進了電梯裡。
其實他不喜歡這種預知力,他更喜歡平凡的生活,不過當命運程式已經設定好了後,所有反抗都是徒勞無功的,就像他以先天聽力障礙的狀態出生一樣,即使不喜歡也還是要接受,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他的左耳可能到死都是完全失聰的。
不過凡事有好必有壞,現在聽力是變正常了,但同時他也感應到了許多不該感應到的東西,就像這種關於他的客戶死亡前的預知提示,預知力讓他為公司省了不少錢,但這種努力沒人知道。
從上次黃醫生的事發生到現在,才過了一個星期,沒想到這麼快就又有事情要發生,而且還是在他剛經歷過一場自殺未遂的車禍之後,寧十三歎了口氣,不知道是他倒楣,還是他的客戶倒楣。
那個紫色特價牌很熟悉,像是他經常去的紫玫酒吧裡放的標牌,每到週末,酒吧就會推出一系列可以優惠的水酒價格,不過酒吧坐落在商業大廈最下方,那棟樓上下有十幾家商店及酒吧,天知道掉落看板的是哪一家,他要是一家家的打電話去提醒,只怕電話沒打幾通就會被人當神經病抓起來。
寧十三頭痛起來,今天太累了,又喝了酒,感覺暈暈的,他不想再去玩猜謎遊戲,反正以以前的經驗來判斷,從預感出現到事件發生,至少有三天時間,所以明天再想也不遲。
寧十三回到家,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大學同學姚立峰的來電,他邊開房門邊接電話,說:「這麼晚了,你打電話應該有點常識,先生。」
『那是我了解你,像你這樣的工作狂三點之前不會睡覺。』
「我想可能今晚一晚我都難以入眠。」在好友面前沒必要掩飾,寧十三很沮喪地說:「我剛才做了件很丟面子的事,希望不要有第五個人知道我怕狗了。」
寧十三怕狗怕到普通人無法想像的程度,就連那種吉娃娃或玩具貴賓犬都可以把他嚇得走不動路,知道這個祕密的只有他自己、他大哥,還有姚立峰,再加上今天在路邊見到的黑衣男子,真是顏面盡失,就算他今後拚力撐起風度,也改變不了那個「爬樹」的既定事實。
『只要你不丟錢包,一切都好解決,也許那個人你今後再也見不著了。』聽完他的敘述,姚立峰安慰道。
「希望老天爺聽到你的話。」
『老天爺還要我告訴你啊--』姚立峰打了個哈哈說:『後天是我生日,你不可以忘記,我約了公司幾個朋友,你們都認識的,白天出海,晚上老地方聚餐,平時難得聚一次,你記得提前把時間騰出來。』
寧十三因為要養家,大學念到一半就退學了,姚立峰是難得跟他有聯絡的一個。姚立峰現在在一家大公司做會計師,幫寧十三介紹了不少客戶,紫玫酒吧是他們經常去的地方,所以一聽姚立峰說起老地方,又正好是週末,寧十三心裡一動,想了想,說:「白天我要去療養院陪我哥,晚上可以。」
姚立峰了解他的家庭情況,沒勉強他,說:『你就當你的二十四孝弟弟吧,白天我就不跟你哥搶了,不過晚上你一定不許爽約,還有,記得帶禮物,不可以太便宜。』
那晚攸關到他的保戶生命安全,他當然不會爽約,寧十三一口答應下來,姚立峰又接著叮囑他那天的衣著裝扮,他的囉嗦成功的讓寧十三有了睏意,隨口問:「你覺得我平時的打扮很土氣嗎?」
『以你的月薪,你可以穿得更高檔些,再配上你的長相,絕對男女通吃。』
寧十三走進臥室,在自己家就不需要再保持什麼優雅穩重的形象了,他沒開燈,摸黑來到床邊,鞋都沒脫,就仰面躺到了床上,慢悠悠說:「其實我比較喜歡男人,到時你別怪我搭上你的朋友就行。」
『我無所謂啊,只要你別搞我。』
「這種話你都說得出來?」寧十三對老友的粗神經不知該說什麼是好,笑道:「其實我不錯的,你可以考慮一下。」
『免了,我有自知之明,在你心中,我連你大哥一根指頭都比不過,就這樣,週末見。』
電話掛斷了,寧十三在黑暗中默默躺了一會兒,然後手一揚,手機被扔到了一邊。
從學生時代到現在,他談戀愛的次數也有兩位數了,不過每段戀情都不會長久,最長也只有三個月,每次他都是被告白的那個,最後也都是他被甩,理由永遠都是同一個--他把他大哥的存在看得比戀人更重要。
其實他最初的幾個戀人都是女生,後來實在厭煩了女生在某些地方斤斤計較的做派,他開始慢慢接受男人的告白,不過交往後才發現,男人的心眼不比女人大多少,甚至更糟,所以他也就不強求太多了,有緣有感覺就交往,感覺沒了就分手,對他來說,自己這裡只是暫時的驛站,大家來了,又離開,沒人停留太久,更別說跟他一直這樣走下去。
週末,寧十三來到康平療養院,這家療養院的費用很高,但相對的服務設施和條件也是最好的。療養院後面是青蔥山巒,風景很美,樓上設有大平臺,不僅可以賞景,還能看到遠處接踵林立的樓群,寧十三當初選擇康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哥哥寧禧很喜歡這裡的風景,寧禧雖然有自閉症,但很喜歡畫畫,他的房間裡擺滿了這幾年畫的畫作。
齊院長正在草坪上跟病人聊天,看到他來,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寧禧在這裡住了五年,寧十三每個週末都會來看他,風雨無阻,齊院長早就習慣了,他很喜歡這個英俊又懂禮貌的年輕人,跟他打過招呼後,告訴他寧禧在花園。
醫院後面有個很大的花園,有許多花草都是患者自己種植的,不過還是冬季,大部分處於凋零期,寧禧正在擺弄花壇邊上的一些植物,都是寧十三喜歡的鬱金香。
「大哥。」
寧十三走過去,坐到了寧禧放在旁邊的扶手椅上,那把扶手椅是寧禧畫畫專用的,椅子上還掛著畫板和放墨彩及隨身用品的布袋。
看到他,寧禧很高興,指著花壇說:「小福,花馬上就會開了,你最喜歡的。」
現在還是冬季,離鬱金香的花期還有好幾個月,不過寧十三什麼都沒說,只是微笑著聽寧禧講述他這週的經歷。寧禧的自閉症比以前好多了,但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完全表現出自己的心情,看著他開心,寧十三這一個星期因為緊張而繃緊的心神也舒緩下來,有家人的感覺真好,如果他不是太忙,無法照料大哥,他更想讓大哥住在自己那裡。
如果將來自己工作再穩定一些,或許是可以的。
寧十三正想著,袖口被拽了一下,寧禧把畫板遞給他,示意他看。寧十三接過來,一張張翻看著,笑道:「哥,你的畫技越來越精湛了,也許很快就能開個人畫展了。」
「我不想開畫展,我只想爺爺好起來。」寧禧把畫紙翻到其中一頁,低聲說。
紙上畫著一位躺在床上面容枯槁的老人,寧十三認識,老人是以前療養院的一位花匠,沒兒沒女,退休後沒地方去,就一直留在這裡,他對寧禧很好,不過前不久得了急性腦血栓,據說病情不是很樂觀。
意外事故寧十三也許可以挽回,但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經之路,他只能面對,見大哥不開心,寧十三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會的,等鬱金香開的時候,爺爺就會好了。」
「不會,爺爺看不到了。」
看著寧禧沮喪的樣子,寧十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個事實其實大家都知道,寧禧雖然在跟人溝通方面有問題,但他很敏感,也許潛意識中已經感覺到了真相,寧十三了解寧禧的個性,也就不再勸了,果然寧禧低聲嘟囔了幾句後就停下了,靠著扶手椅坐在旁邊,從布袋裡掏出魔術方塊,低頭自己玩起來。
寧禧患有自閉症,智力和記憶力都高得驚人,但在正常生活上反而很低能,除了固定接觸的人外,很少跟外界交流。他無法照顧自己,平時就是畫畫,或是玩魔術方塊,這個十一階魔術方塊是寧十三為他特製的,表面不是單純的幾種底色,而是畫滿了各種不同規則模樣的顏色,看上去雜亂無章,但只要會玩,就能很快拼出想要的圖案,寧十三一直很自豪地認為,這種十一階魔術方塊只有他哥才能玩得起。
「今天送我一朵鬱金香吧。」見寧禧玩得很開心,忘記了短暫的不快,寧十三闔上畫板,請求。
寧禧沒抬頭,只是手上飛快轉動著,沒到半分鐘一朵黑色鬱金香就綻開在魔術方塊正中,他遞給寧十三,「送你。」
寧十三接過來,拿出手機正要拍下,被寧禧攔住,說:「那你送我一根竹子吧。」
寧十三張口結舌,一向是他跟大哥要東西,沒想到今天會被要,以他的智商,最多玩玩三階魔術方塊,十一階想都別想。
「哥你怎麼可以出這樣的難題給我?」
「一根棍子,是最簡單的。」
寧禧在某些地方有些執拗,寧十三搖搖頭,決定挑戰這個不可能任務,反正他有一天的時間可以耗在這裡,就像寧禧說的,一根棍子,應該不是很難吧。
寧十三高估了自己的智商,到晚上他離開療養院時,都沒把那根竹子拼出來,最後還是寧禧受不了了,拿枝畫筆直接在魔術方塊上畫了一道,算是竹子,為他解了圍。
其實大哥是在故意耍他吧?看著寧禧把魔術方塊拿回去,自己玩起來,寧十三很懷疑地想。寧禧雖然智商有缺陷,不善於跟人交流,但有時候也會玩些捉弄人的小把戲,尤其是在自己面前。
晚上跟姚立峰有約,所以寧十三沒在療養院吃晚飯,而是直接趕去了紫玫酒吧。這兩天他又斷斷續續看到了一些景象,雖然沒看到男人的臉,但穿灰色襯衫,還有叼菸捲的動作都是非常好認的標記,寧十三還找機會查了姚立峰朋友中跟自己有簽保險合約的人,從以往的經驗來看,只有簽約的人,他們有危險時自己才能感應到,所以,今晚的範圍縮小了很多。
姚立峰的朋友個個都年薪上百萬,投的保單金額也非常高,想想幾百萬的賠款一下子付出去,寧十三就覺得恐怖,所以一定要阻止才行,既救了人,自己也減少虧損,皆大歡喜嘛。
路上有些塞車,寧十三到達酒吧時,姚立峰和他的朋友都到齊了,見寧十三來晚了,還穿了身簡單的休閒套衫,姚立峰氣得臉都青了,二話沒說,先灌了他三杯,又收了他送的生日禮物,這才放過他。趁大家喝得盡興,他把寧十三扯到一邊,小聲問:「你是在故意跟我作對是不是?來這麼晚,還穿這麼簡單?虧我特意把我們公司的帥哥上司叫來跟你玩速配。」
「速配再加一夜情,這麼好的事讓給你。」
姚立峰帶來的那位所謂行政部長的上司寧十三之前有見過一次,毒舌一點說,寧十三對他的興趣只限於請他投保上,這個男人雖然長得很出眾,但一看就不是踏實做事的人,跑保險這麼多年,他對自己的眼力和判斷力還是很有自信的。
而且寧十三來酒吧的目的也不在喝酒上,這些人中除了姚立峰和那位部長外都有投保,也就是說受傷的將會是他們中的一個,趁著跟大家閒聊,他仔細觀察過了,很意外,今天來的人裡面沒人穿灰色襯衫,抽菸的倒有,但衣服顏色不對。
難道預感有錯?
寧十三心有點亂,公司要支付一大筆保險金是其一,另外他也不想看到有慘劇在自己面前發生,他沒把自己當作拯救人類的異俠,但如果知道有事發生,而自己卻不阻止,總還是有些不安的。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過去了,寧十三除了等待外,什麼都做不了,他的預知力有限,無法肯定事件發生的具體時間,只知道當看到或確定出事者是誰時,是最後的十三分鐘時限,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等待。
心裡有事,寧十三跟大家的喝酒聊天也成了敷衍,偏偏那位部長沒自覺,一個勁兒的拉著他說話,寧十三有些煩他,索性跟他聊了一大堆的投保經,部長被他繞暈了,又聽說大家都有投保,於是二話不說,立刻決定投保,讓寧十三下週一拿文件去公司讓他簽。
酒會轉眼就接近尾聲,最後部長掏錢付帳。見一晚上什麼事都沒發生,寧十三鬆了口氣,他的記憶力雖然比不上寧禧,但也算是過目不忘,尤其是對於跟自己打過交道的客戶,所以在發現姚立峰帶來的朋友沒有預感裡的人後,他一晚上都在觀察酒吧裡的客人。酒吧不算太大,一目了然,從頭至尾沒有他見過或接觸過的人出現,也許是他的預感出了問題,人生總會有很多意外的嘛,寧十三寬慰著自己,藉口去洗手間,準備擺脫那位部長的糾纏。
「你這傢伙越來越精了,幾句話就能讓部長投保,真厲害。」姚立峰也跟進來,洗手的時候跟寧十三說笑。
「你如果做幾年保險,也會跟我一樣厲害。」寧十三對著鏡子理了一下頭髮,漫不經心地說。
「不過不管怎麼說,當初你為了你大哥放棄學業,還是很可惜,導師一直都很看好你。」姚立峰惋惜地說,見寧十三根本沒注意聽自己說話,只是專心梳理髮型,他火了,「你現在想起整理儀表了?人都快走了,你打扮得再帥有什麼用?」
「給我自己看啊。」寧十三掃了他一眼,微笑說:「剛談成一筆大case,我心情很好,把自己修飾得精神點不為過吧?」
姚立峰被他散漫的行為氣得要死,他為了幫寧十三配對,今晚找的可都是他公司的骨幹精英,可這傢伙的心思全都在談保單上,還順便捉弄了那個自以為是的部長大人,敢情從頭到尾瞎操心的是自己,他不耐煩地擺擺手,「不跟你說了,浪費感情。」
姚立峰出去了,寧十三掃了一眼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又轉過頭對著鏡子整理衣服,隨口說:「玩一夜情還不如玩自摸呢,跟不熟的人開房間,不僅浪費感情,還浪費錢。」
整理儀表其實是藉口,寧十三只是不想陪他們去其他酒吧玩了,除了工作不得不熬夜外,他一向早睡,身體是本錢,垮掉的話拿什麼來養家?
正胡思亂想著,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寧十三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他想起姚立峰剛才穿的襯衫顏色好像是灰色的,急忙抬頭看看燈光,突然想明白了,在有色的照明器具下,原本藍色的襯衫會轉成灰色,他被這個簡單的視覺差誤導了。
可是,姚立峰不是他的客戶,按道理他不該有有關姚立峰的預知力才對。
不過這個時候寧十三沒時間多想,急忙轉身跑出洗手間,誰知剛出去,眼前就猛地一暈,凌亂無章的畫面裡恍惚有招牌落下,下方有人正低著頭點菸,對即將到來的死亡毫無覺察,寧十三看到了那隻拿打火機的手,手上的尾戒正是姚立峰的。
神智在一瞬間的混亂後很快清醒過來,寧十三急忙跑回酒吧大廳,沒看到人後,又跑出門口,姚立峰的同事都站在門口旁邊聊天,卻不見姚立峰和那位部長。
「立峰到後面的便利商店買菸去了,部長去取車,讓我們在這裡等。」
「去別處等吧,在這裡會妨礙人家做事。」
姚立峰不在,寧十三鬆了口氣,抬頭看看大樓,在這棟樓裡做生意的還真不少,上下一大排招牌,隨便落下一個來,不死也是重傷,他找了個藉口讓大家離開,又給姚立峰打電話,讓他買了菸後直接去停車場,不用再過來,姚立峰答應了。
「你們關係真好啊。」一位同事笑道。
寧十三心裡有事,隨便敷衍了兩句,大家來到酒吧後面的停車場,老遠就看到部長站在車旁跟酒吧的熟客聊天,姚立峰卻不在,寧十三忙問:「立峰呢?」
被問到,部長左右看了看,「剛才還在。」
那傢伙不會是又回酒吧了吧?寧十三急忙打電話給姚立峰,同時飛快往回跑,電話好半天才接通,聽到姚立峰的聲音後,他立刻問:「你在哪裡?」
『酒吧,我剛才想起外套忘了拿,回來取。』
「這種小事你還用特意回來?你給我電話,讓我幫你拿不就行了?」
『你能幫我抽菸嗎?』電話那頭傳來打火的聲音,姚立峰說:『部長跟人聊天,停車場那邊沒有提供吸菸的地方,所以我就回來了。』
「馬上離開!」
『什麼?』
寧十三已經趕回了酒吧,不過門前沒有姚立峰的身影,他突然醒悟過來,以飛快速度衝進酒吧,順走廊一直跑到酒吧的後巷,那裡有放菸灰缸,客人有時會到後面來吸菸,因為酒吧前後門裝潢差不多,他被誤導了。
寧十三衝到門口,推開門,就看到姚立峰站在門旁,可能被他電話裡的大嗓門嚇到了,拿打火機的手還擎在空中,愣愣看著他跑過來,動都沒動。
寧十三沒時間跟姚立峰廢話,拽住他的胳膊就向前跑,沒跑出幾步,就聽身後轟隆一聲響,一個大招牌從樓面上方落下,正砸在姚立峰剛才站的地方。
時間有短暫的靜止,好半天姚立峰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轉頭看寧十三,顫著聲音問:「你怎麼知道那東西會掉下來?」
「剛才喝酒時我聽有人說樓上招牌很陳舊,要重新裝修,怕你在下面吸菸會出事,就跑過來了。」這是寧十三在短時間內唯一想到的藉口。
還好姚立峰太震驚,沒有繼續追問,其他人聽到響聲,也很快跑過來,看到落下的招牌,都七嘴八舌議論起來,姚立峰的同事不知道出事的經過,見他沒事,便不斷讚他命大福大,可以這麼僥倖的避開。
大家議論了一會兒,除了那家掉落招牌的店主留在樓下外,其他人都散開了,姚立峰和同事們離開,走了幾步,見寧十三還站在原地不動,又跑回來,問:「你怎麼了?」
「你沒看到我走不動嗎。」寧十三指著前面小聲說:「太恐怖了,那邊有條狼狗,不,也許是獒……」
其實剛才大家趕過來時他就發現有狗存在了,狗有人齊腰高,全身黑色,靜靜站在黑暗中,只有一對眼珠是綠瑩瑩的,一開始寧十三還以為是狼,但狼不可能帶給他這麼恐懼的壓迫感,他想起那晚在回家路上看到的黑狗,牠們似乎是同一隻,就算一聲不吠,也足以讓人心驚膽顫。
如果當時姚立峰或是其他人在他身旁的話,他可能又會來一次緊急爬樹,可惜大家都離他很遠,在本能還沒發揮之前,他就被恐懼完全束縛住,想動也動不了。
「沒有啊,你看花眼了吧?」
姚立峰順寧十三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一片黑暗外什麼都看不到,他拍拍寧十三的肩膀,安慰道:「也許是剛才意外發生得太快,造成你視覺緊張,放鬆一下,你看我剛才差點沒命,我還沒這麼怕呢,你倒怕成這樣。」
沒命跟遇狗相比,寧十三覺得後者更可怕,尤其是那種又大又惡的獒,他想如果剛才牠衝過來的話,自己可能會第一時間暈過去。
不過再仔細看看前面街道,有路燈照亮,空間似乎沒剛才那麼暗了,也根本沒有黑狗,難道是自己看花眼了?可是也不可能連著兩次都看花吧?
壓迫性障礙物消失,寧十三感覺心情頓時輕鬆了很多,體力緩過來,他活動了一下身子,隨姚立峰離開,在他身後街道的遠處,一人一狗站在那裡,看著他們走出視線。
「又發現一點,必須要有靈力控制,才能讓他看不見我們。」
韓冰修長手指在手機螢幕上飛快點動,將發現的訊息輸進記事簿,在輸到寧十三的預知力範圍時,他動作稍稍停了停。
他最初的猜想有誤,寧十三並不只對他的客戶有感應,因為姚立峰沒有向寧十三投保,這個發現很糟糕,如果寧十三的靈力感應範圍不斷擴大的話,那將導致一連串的惡性循環。
看來還是要繼續追蹤下去才行,韓冰眼神掃過身旁的大狗,說:「為了避免引起他的懷疑,以後注意儘量不要讓他看到你。」
黑犬不說話,伏在地上,咕嚕聲不斷從嗓眼裡發出來,以表示自己的不悅。
牠的反應讓韓冰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些刻薄了,於是又加了一句,「不過你可以試著讓自己變得小一點,這樣會顯得比較可愛,人們總喜歡欺負可愛的東西,也許這樣可以減低他的警覺性。」
這次黑犬連呼嚕聲也不發了,繼續往地下鑽,恨不得直接回地獄冥界去。
因為招牌砸落的意外事件,姚立峰的慶生會不歡而散。剛剛死裡逃生,姚立峰也沒心情再去喝酒,出了紫玫酒吧後,大家就散了,他跟寧十三搭一輛計程車回家,路上他說:「回頭看看有沒有適合我的保單,幫我也做份計劃書吧?」
「你確定你以前沒跟我簽過保單?」寧十三對自己可以預知到姚立峰的危險耿耿於懷,正好他提起保險,便隨口問道。
「肯定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最鐵齒。」姚立峰說完,又歎道:「不過以後不敢了,世事無常,剛才我算是見識到了,還是多為家人考慮一下比較好。」
寧十三沒理會他的感歎,又仔細想了想,突然想到只要跟他有契約關係的,他都可以感應到對方,以前在大學時他好像跟姚立峰借過錢,錢不多,但有寫過借據,之後錢還了,借據姚立峰也給他了,但是後來怎麼樣他就不記得了,當時寧禧的病忽輕忽重,他忙得焦頭爛額,這件事記得不是很清楚。
既然可以感應到姚立峰有事,那就證明借據還在,回頭找找看,不過誤打誤撞救了姚立峰一命,也算是好事。
寧十三的家先到了,計程車在公寓前停下,他下車後,姚立峰叮囑道:「別總記著你哥,多注意一下你自己,別以為聽力恢復就萬事大吉,要定期去看醫生。」
寧十三道了謝,等計程車走遠後,轉身回公寓,心裡卻在想,比起聽力,也許他更應該注意一下視力,總是眼花,不知是不是車禍留下的後遺症,不過車禍都過去三年了,如果有後遺症也該早出現才對。
週末就在這樣驚心動魄的狀況下過去了,之後的一週裡寧十三過得很輕鬆,沒有什麼奇怪感應,跟平時一樣,做計劃,跑客戶,簽約,一晃一個星期就過去了。週末,寧十三照慣例一大早就來到療養院,不過進去後他馬上感覺到一股悲傷的氣息,齊院長告訴他老花匠這星期過世了,老人的一個遠房侄子來給他辦的後事。
「去勸勸你哥,因為老人的死,他一直很難過。」
寧十三來到寧禧的房間,寧禧正靠在牆角低頭擺弄他的魔術方塊,他心情不好時就會把自己縮成一團,似乎這樣就可以忘記那些不快樂。
「在拼什麼?」
寧十三走到寧禧身旁坐下來,故作輕鬆地問道,但在看到魔術方塊時,他臉上的微笑僵直下來。魔術方塊平面上是個暗紅色鉤子一樣的東西,鉤子旁邊一片黑暗,再看其他面,其中一個顯示出骷髏頭骨的圖形,不知寧禧是怎麼拼魔術方塊的,一些鮮亮的顏色都被轉到了邊角,讓魔術方塊整體變得很灰暗,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小福不要死。」寧禧沒有回答寧十三的話,而是將魔術方塊塞給他,低著頭嘟囔:「小福不可以死。」
寧禧的肩膀輕微抽搐著,證明他在傷心,甚至還很害怕,寧十三想他可能是從花匠的死聯想到了自己,便拍拍他的手,說:「我命這麼大,不會那麼容易翹掉的,你忘了三年前我出車禍,導致顱內出血,昏迷了好多天,到最後不都沒事嗎?」
寧禧抬起頭,瞪大眼睛看他,仍然是不信的目光。寧禧比寧十三大四歲,但因為心智的問題,看上去反而比他小很多,溼潤的眼睛看著他,像是很沒安全感的小狗在等待主人的回答。
寧十三很無奈,反問:「你不會是忘記了吧?還是我哥呢,一點都不關心我。」
「我當然記得。」被質疑,寧禧很不服氣地反駁,「是我一直叫你,你才醒過來的,你還因此治好了耳朵,還多加了好幾份保險。」
「所以,我是不會有事的。」
寧十三不喜歡手裡這個灰色的魔術方塊,於是隨便轉起來,可惜轉了半天什麼也拼不出來,於是把魔術方塊又塞回給寧禧,讓他拼朵鬱金香給自己。
寧禧轉魔術方塊時寧十三翻看了一下他的畫板,寧禧這個星期心情不好,畫得不多,但有一張非常特別,畫中是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正推門往一間房間裡走,圖像畫的是他的側臉,下巴微尖,顯得有些刻薄,還有些蕭索的氣息,雖然長得不錯,但讓人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他是花匠爺爺的親戚,院長說他是來接花匠爺爺的。」寧禧把拼好的鬱金香魔術方塊遞給寧十三,說:「不過我不喜歡他。」
寧禧想事看人都很直觀,寧十三沒在意,不過在把畫翻到下一頁時愣住了。畫面背景有些遠,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夜幕下,風衣下襬微微揚起,在暗夜的襯托下,他的身影透著一層淡淡的冷寂,甚至哀傷,對這個人寧十三再熟悉不過了,在這兩個星期裡,他們曾不只一次的見過面,他甚至還為了緩解尷尬,出賣過色相。
「大哥,你怎麼會畫他?」
「因為他是你的朋友嘛。」寧禧笑瞇瞇地看他,「你才交的新朋友對不對?」
寧十三有時候很懷疑寧禧的智商是不是屬於彈簧型,可以上下浮動的,有些很簡單的道理他不懂,但偏偏複雜的事他理解得比誰都快。
「不是這樣的,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說完寧十三才覺得不對,他跟那個黑衣男子不管認不認識,寧禧都不可能知道,可是看他畫的畫,卻似乎很了解。
「你可以直接問他啊。」
寧禧指指窗外,寧十三跟著他走過去,就看到黑衣男子站在療養院樓下的花壇旁,他身邊還有寧禧說的那個討厭的男人。
「那男人就是花匠爺爺的親戚,你的朋友好像跟他認識。」
似乎感覺到有人注視,站在下面的兩個人抬起頭來,寧十三跟韓冰的視線對個正著,他很吃驚,急忙轉身跑出房間,寧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拿著畫板和魔術方塊跟在他身後一起跑下去。
「難道你沒有更好的辦法接近他嗎?」零很不滿地問。
「也許有,不過我喜歡這個。」
對於韓冰這個不算回答的回答,零恨得牙根癢癢。作為執行死神,他公務也很忙,卻被韓冰指使來做事,這種獨斷獨行的行為絕對不會讓人感覺舒服,一邊說不需要他幫忙,一邊把他當召喚獸來用,這讓零再次領教到韓冰本性的惡劣。
「其實你可以說自己是花匠的親戚,這樣更容易取得寧禧的信任,只要他對你有好感,接近寧十三就易如反掌了。」
「想法不錯,可是我不喜歡。」韓冰完全把零當空氣看,眼神落在花壇上,隨口說。
韓冰這樣做,其實並不是故意捉弄零,他只是單純的不喜歡,他的工作是了解寧十三,知道他到底有多強的預知力,該怎樣對應,這件事跟寧禧又沒關係,沒必要跟寧禧接觸太多,拉零過來充當花匠的親戚只是順便而已,因為他負責收取花匠的靈魂,還好這個想法韓冰沒說出來,否則零又會被他氣得吐血了。
不過零現在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臉頰上的鐮刀印記因為氣憤時隱時現,真想上前揪住韓冰的衣領大罵--你喜不喜歡關老子屁事?官階高就了不起嗎?有本事把兵刃拿出來,大家好好幹一架。
這個想法差一點就付諸行動。看到寧家兄弟從遠處匆匆走過來,零正要擠兌韓冰幾句,突然看到他一貫冰冷的表情居然稍稍有些緩和,眉峰不顯眼地揚起,難得的有了情緒上的波動,雖然很微不足道,但是發生在這塊百年不化的寒冰身上,足以讓零感到震驚。
這傢伙一定是找到了對付寧十三的辦法,所以才會有這種反應,零很不忿地想,到底是什麼呢?他要想法子讓冰磚透露出來才行。
「我們又見面了。」寧十三走到韓冰面前,他恢復了平時從容不迫的模樣,笑嘻嘻說:「世界真是小啊。」
「我來幫Zero給他家人辦理後事。」
韓冰掃了零一眼,後者含悲忍痛地點頭,寧十三眉頭一挑,「都辦完了?」
「還有一些。」韓冰一語雙關說:「不過應該不會花太長時間。」
「你喜歡鬱金香,到時送你。」
寧禧突然在旁邊插話,韓冰奇怪地看他,他卻低下頭開始翻畫板,寧十三只好解釋道:「因為你一直站在花壇邊。」
「喂,你幹嘛亂畫畫?」
零在旁邊看到了寧禧畫板裡自己的畫像,很生氣,一把奪過去。他平時在人間活動,都是以普通人的身分,別人能看到不奇怪,但工作時絕對是隱身的,沒想到自己去收取花匠靈魂的行動會被寧禧看到,還畫了下來,這兄弟倆都不是正常人,對於這個認知,零很惱火,也有點幸災樂禍,韓冰不是自詡很厲害嗎,看他怎麼解決這次的麻煩。
不過這張畫倒畫得很漂亮,這讓零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哼了一聲,將畫紙抽出來,把畫板扔回給寧禧。
零的壓迫氣場沒有韓冰那麼重,但生起氣來依然很嚇人,寧禧的畫被搶,本來很生氣,但被他惡狠狠地瞪眼,又有些害怕,縮到寧十三身後,低著頭小聲嘟囔:「你是壞人!」
「你說什麼?」
「壞人。」
自言自語的嘟囔聲在零聽來根本就是挑釁,不過這時候不宜跟寧十三鬧翻,所以他生氣歸生氣,卻只是沉著臉沒再做聲,畢竟他是死神,怎麼可以跟個弱智的傢伙計較是吧!
「辦理後事也挺麻煩的,如果要多留幾天的話,回頭我們可以聚一聚。」見零欺負寧禧,寧十三眼中的不快一閃而過,不過表面上依舊笑意盈盈,說:「我大哥很喜歡新朋友的,如果一起玩的話,他會很開心。」
韓冰的眼神一直沒從寧十三身上移開過,看到了他的不悅,也看出了他表面上的應酬,這個人的心思比自己想像的要深,不過他的提議很不錯,正中自己心意。
「我想這麼好的建議Zero不會拒絕。」他自作主張規劃了零的日程。
「Zero?真是個好名字。」寧十三笑嘻嘻地應和,心裡卻在盤算著怎麼讓這個討厭的傢伙真的變得一文不剩,一切從零做起。
「我還有事要跟院長談,回頭見。」
周圍空氣很冷,除了韓冰的氣息外,還有一股陰冷的氣場,死神的直覺告訴零,現在最好還是離開,順便把寧家兄弟的事都推給韓冰,看這個囂張的傢伙怎麼解決麻煩,至於他自己嘛,躲在旁邊看戲也不錯。
「壞人。」
聽到寧禧在後面小小聲嘟囔,零冷笑,敢說他壞人,他總有一天讓這個弱智的傢伙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壞人,零看看寧禧畫的那張畫,幾下揉爛了,塞進口袋揚長而去。
「畫畫跟照相一樣,不經人允許就畫是不對的,以後別這樣了。」
對於零的囂張行為,寧十三也很生氣,不過他不會把自己的不快在大哥和外人面前表現出來,於是安慰寧禧,寧禧好像聽懂了,什麼都沒說,悶著頭跑去花壇整理花草。
韓冰目不轉睛地看著寧十三,他感覺得到男人是不高興的,但仍然以一副微笑的面孔遮掩了一切,這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如果你不高興,可以說出來,不必在意Zero的感受。」
話語很冰,像只是陳述一個事實,或者表明自己的觀點,寧十三奇怪地看韓冰,他的眼瞳很清澈,也很漂亮,但總給人一種悲傷的感覺,發覺自己一直被注視著,寧十三不知為什麼,突然有種想退縮的衝動,男人看出了他內心的想法,還點了出來,讓他感到狼狽。
「我們見過好幾次,還沒正式認識過呢。」他定定神,以平時跟客戶見面時的那種溫和從容的形象伸出手來,自我介紹說:「我叫寧十三,是天運公司的保險員,很高興認識你。」
韓冰愣了一下,他不習慣這種握手禮,或者說,在他的記憶中,他沒有跟任何人或死神有過這種禮節,對他來說,寧十三的自我介紹無疑是新奇的。
「我叫韓冰,大家都叫我Icy,不過……」他實話實說:「我想沒人會高興認識我。」
這次換寧十三發愣,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打了個哈哈:「韓先生你真會開玩笑。」
「你覺得Icy這個名字不好嗎?」
「很好啊。」寧十三沒太弄懂韓冰的意思,恭維道:「雖然女生用的比較多,但這個名字挺適合你的。」
「可是你叫我韓先生。」
寧十三這次總算明白了,看著韓冰一本正經的表情,他很懷疑這個人在故意捉弄自己,不過還是從善如流,說:「Icy。」
同樣的名字,被寧十三叫來,似乎感覺有些不同,韓冰猜那應該是他嗓音好聽的緣故,轉頭看看周圍,說:「我們換個地方聊吧。」
寧十三其實一點都不想跟他聊,韓冰的出現勾起了他的尷尬記憶,他不僅因為怕狗而把韓冰當樹爬,還趁酒意吻了他,本以為以後不會再見面了,誰知還沒過幾天韓冰就又出現在他面前。
「其實這裡也不錯啊。」寧十三指指花壇,說:「我哥喜歡這裡,如果你還有事,就請自便,我們不打擾你。」
「我沒事,只是覺得這裡沒有樹不安全。」韓冰問:「或者,你還打算把我當樹爬嗎?」
「什麼意思?」
寧十三剛問完,就看到遠處一隻黑色巨犬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們飛奔而來,驚慌之下他本能地再次竄到了韓冰身上,這次比上次更熟練,兩條腿絞在韓冰的腰間,並伸手用力抱住他,努力不讓自己掉下來。
「小福你怎麼了?」很少看到寧十三這麼驚慌失措,寧禧被嚇到了,急忙跑過來問。
「大狗!哥,快躲開!」
突然想到大哥還在旁邊,寧十三顧不得害怕,睜開眼準備跳下來,可是看看周圍,根本沒有黑狗,遠處有人在草坪上跟一隻比格犬玩耍,看那隻狗的大小還是隻幼犬,跟他剛才看到的黑犬完全不同。
「我……呵呵,我練習跳躍力……」
再次尷尬到,寧十三急忙從韓冰身上跳下來,額頭上因為害怕滲出了一層冷汗,他不露痕跡地抹掉了,又順便揉揉眼睛,心想最近幻視這麼多,自己真要去檢查一下視力了,見韓冰還看著自己,他沒好氣地問:「你幹嘛嚇唬我?」
「我沒有嚇你。」
韓冰掃了一眼已經靠近自己,或者說靠近寧十三的那隻大型黑犬,牠因為被自己的法術控制而暫時隱形了,不過似乎對寧十三十分感興趣,不斷繞著他打轉,黑犬碩大,站在寧十三身旁,足有他腰身高,看起來有些毛骨悚然,韓冰想如果寧十三知道他最恐懼的生物現在就站在他身旁的話,不知是會再爬一次樹,還是直接暈倒?
其實韓冰一早就看到黑犬出現了,對於跟隨自己多年,永遠與死亡相伴而行的動物,韓冰看不出牠哪裡可怕,更無法了解寧十三恐懼牠的理由,所以沒來得及施法讓牠隱形,等他想到時,寧十三已經竄到他身上了。
「你說那隻小狗?牠很可愛啊。」寧禧看不到黑犬,以為寧十三說的是遠處那隻小比格犬,寧十三怕狗怕到怎樣的程度他很清楚,於是安慰道:「沒事沒事,牠那麼小,不會咬人的,再說,還有我呢,要是牠敢發飆,我幫你打牠。」
韓冰以眼神命令黑犬離開,死亡過後,這裡不需要牠的存在;黑犬顯然不想走,嗚咽了兩聲才不情願地趴到地上,很快消失了。他又問寧十三:「你連那麼小的狗都怕嗎?」
韓冰是單純的疑問,但在寧十三聽來,根本就是嘲笑,他本能地挺挺胸膛,微笑道:「也不是怕,就是不怎麼喜歡而已。」
「非常的不喜歡,小的時候還因此暈倒過。」寧禧在旁邊附和:「但小福真的不是害怕,小福沒有怕的東西。」
韓冰眉頭微挑,「這種不喜歡跟怕有什麼不同嗎?」
寧禧皺眉想了想,總結:「描述上的不同。」
大哥,可不可以在外人面前給他留一點面子?還有那塊乾冰,你能不能不要凡事都這樣盤根問底地糾結下去?!
寧十三以手撫額,感覺自己今天糗大了,為了改變此刻的被動狀態,他把寧禧的魔術方塊拿過來,對韓冰說:「為了感謝你剛才的幫忙,我送你一朵鬱金香。」
話題跳躍很快,韓冰弄不清寧十三在想什麼,於是說:「我要黑色的。」
看了看他一身墨黑服裝,寧十三笑道:「你品味不錯,黑鬱金香是我最喜歡的花。」
他把魔術方塊遞給寧禧,說:「大哥,拜託了。」
寧禧接過去,飛快轉動中一朵黑鬱金香很快就出現在魔術方塊上,眼看就要完成,他的動作卻停了下來,然後又迅速轉動,那朵鬱金香瞬間支離破碎,沒多久,白色底面上出現了一個七彩弓形的圖案,色彩絢爛,像一道雨後彩虹。
「哥。」
寧十三對寧禧有時候任性的做法很無可奈何,不過這個圖案也不錯,對比早上他拼的鐮刀和骷髏,至少證明他的心情已經從最初的沉鬱轉向開心。寧十三把拼好的魔術方塊遞給韓冰,說:「抱歉,我哥偶爾會自作主張,不過這個也不錯,適合拍下來當手機桌面。」
「謝謝。」
韓冰拿出手機拍下來,雖然他什麼畫面都看不到,對於長期居住在死亡冥界,對任何感情都無法了解的他來說,他的世界裡只有黑色和灰色,沒有其他任何色彩存在,更別說燦爛的彩虹色調,不過為了不讓寧十三感到奇怪,他說了句花很漂亮的恭維詞。
居然把彩虹看成鬱金香,寧十三很驚異,不過怎麼看韓冰也不像是在開玩笑,為了確認自己沒聽錯,寧十三加重語氣問:「你說這花很漂亮?」
「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韓冰反而奇怪地問他。
「哈,很不錯啊。」
看來是韓冰的眼睛有問題,寧十三乾笑了兩聲,把魔術方塊還給了跑去一邊畫畫的寧禧。
兩人又聊了幾句。到了寧禧吃藥的時間,寧十三離開時跟韓冰說了句再見的寒暄語,心裡卻在想,為了他的糗事不被提起,以後最好別再讓他碰到韓冰。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下午寧十三從療養院裡出來,沒走幾步,就再次遇到了韓冰,韓冰就站在公車站牌前,那樣子與其說是在等車,倒不如說是在等人。
「這麼巧。」看到寧十三,韓冰主動打招呼。
「是啊,比天上掉隕石還巧。」寧十三才不相信天底下會有這麼巧的事,不過也沒戳破,只是笑嘻嘻地回答。
「隕石這種東西不會亂掉的。」韓冰抬頭看天,平靜回答。
「其實你是特意在這裡等我的吧?」
寧十三對韓冰這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很無力,也不知道他是真聽不懂,還是故意裝糊塗,捉弄的心思突然湧起,索性挑明,然後微笑看他,猜想他會怎麼回答。
韓冰似乎沒想到寧十三會這樣直接發問,不過還是冷靜回答:「是這樣沒錯。」
寧十三被噎了一下,對韓冰這種故意裝傻的反應氣得牙根癢癢。
「可是你等我也沒用,我沒車啊。」他雙手一攤,笑得狡黠,「抱歉沒法讓你搭順風車。」
公車到了,寧十三上了車,見韓冰站在站牌前沒動,只是默默看著他,墨亮澄淨的眼神,一下子就讓他心軟了。雖然韓冰看上去不像是不識路的人,不過他會在這裡等自己,肯定有原因,就這樣把他丟在站牌前似乎不太好,於是招招手,讓他上車。
韓冰上車坐下後,寧十三說:「好吧,我今天還有時間,可以跟你說一下公車的路線,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你家。』
韓冰想如果真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的話,會不會太直接?想了想,還是換了個婉轉的方式,「我現在住飯店,想找一個可以長住的地方。」
「這裡的飯店是很貴,不過如果只住幾天,不會花銷太多吧?」
寧十三看看韓冰的衣著,韓冰的打扮非常有個性,寧十三這幾年跑保險,也算見過世面,對各種名牌都很了解,可是卻看不出韓冰的服裝是出自哪個牌子,但從服裝的簡練精緻可以看出,它的價格一定不菲;還有韓冰的手錶,通體都是黑色,只有指針和數字是由小鑽石組成的,華麗高雅,襯托在黑色錶帶上,簡直相得益彰,光是這只錶,就足以讓韓冰隨便在哪家飯店住上一段日子了。
「你打算住多久?有跟Zero商量嗎?」
「我的工作剛轉到這邊,短期內不會離開。」韓冰看了一眼寧十三,他這次的工作就是找出寧十三預知力的祕密和解決辦法,至少在任務沒完成之前,他不會離開,「而且,我找房子,為什麼要跟Zero商量?」
一本正經的反問加上冷淡淡的聲調,讓寧十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很想說你的事我怎麼知道?當然,職業關係,他不會把話說得那麼直接,聽韓冰的語氣似乎跟零並不是很熟,便隨口問:「你打算找什麼樣的房子?」
「只要能住就可以,我對住所的要求不是很高。」
寧十三再次看看韓冰的衣著,對他這句話十分懷疑。
「你要不要住我那裡?」想起上次跟房東的聊天,他問。
這話大出韓冰意料,「你讓我住你家?」
「別誤會啊,我家可沒地方給你住。」寧十三笑笑:「是我對面的房子,那家一直空著,你看有沒有興趣?」
其實寧十三這樣提議完全是為了他自己,他住的公寓因為租金很貴,比較不容易找到住戶,那天他跟房東聊起投保的事,房東當場就說如果他能替他找到新房客,就立刻投保,現在正好有這個機會,他當然不肯放過。
韓冰當然也不會錯過機會,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他跟寧十三來到寧十三的公寓,寧十三去找房東說明了情況,突然有生意上門,房東很高興地拿了鑰匙帶他們去看房子,還爽快地說既然是寧十三的朋友,前兩個月的房租給韓冰打八折。
這棟公寓很新,附近交通又很便利,所以房租頗高,不過錢對韓冰來說,是最沒意義的東西,可以就近監視寧十三,就算再貴,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租下來。
從看房子到確定租借,前後不到五分鐘,寧十三覺得韓冰決定事情太快了,不過他租房的話,對自己也有好處,而且這裡除了稍微貴一些外,環境很不錯,自己也不算是為了賺錢而利用他,說:「既然定下來了,那就把東西都搬過來吧。」
「什麼東西?」
「你放在飯店的東西啊,早點搬,可以少算你一天的錢。」
「……好。」
其實韓冰根本沒住飯店,更別說什麼行李了,不過謊話既然開了頭,自然得圓下去。他跟房東簽了合約後,對寧十三說去取行李,實際是回冥界將自己的物品帶過來。回到公寓,在開門進房間時,韓冰轉頭看看對面寧十三的家,灰色鐵門像一道厚厚的屏障,將裡外隔成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