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每個人都有故事。
在這天,他們的故事扭轉了彼此的人生。
一名狂徒闖入校園,掀開小鎮居民的往事情結,
他們難解的私人關係,都可能是一場殺戮的前奏。
學校裡……
即將退休的資深老師奧莉弗,願意犧牲自己,營救整班被挾持的學生。但如果她冒險一搏,會不會反而害孩子們遭殃?眼前這名歹徒,會不會是許久以前她教過的孩子,因為不服管教而挾怨報復?
十三歲的小愛原本有機會越過封鎖線離開學校,卻回去尋找弟弟帕杰,一心要把他救出來。不久前,害媽媽嚴重燒傷被送進醫院,她已深懷愧疚,要是現在帕杰出了什麼事,她將一輩子無法原諒自己。
學校外……
警官梅格身負解救全校師生的重責大任。在她一點一滴拼湊線索的過程中,竟發覺這起挾持事件跟她的過去有所牽扯。
老農民威爾被擋在封鎖線外,兩個外孫都困在學校裡,他卻只能無助地徘徊!十八年前,他的女兒離家出走。現在,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團圓的契機破滅。
荷莉不甘心自己的人生被困在偏遠的小鎮,十七歲時就拋下父母遠走高飛。如今她因傷住院,不得不將兩個孩子送回家鄉,卻發生了駭人的挾持事件。在這最脆弱、痛心的時刻,她才發現親人的守候是如此珍貴。
作者簡介:
希瑟.古登考夫 Heather Gudenkauf
美國暢銷作家,作品曾榮登《紐約時報》和《今日美國報》暢銷書榜,包括《被囚禁的音符》(The Weight of Silence) 及These Things Hidden。她畢業於愛荷華大學,獻身教育工作逾二十年,擔任過老師與教育顧問。目前她和家人定居於愛荷華州。
個人網站:www.HeatherGudenkauf.com
希瑟.古登考夫:
近幾年來有很多備受關注的校園槍擊事件,讓我們在震驚之餘忍不住追問,我們託付孩子受教的校園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斷樹鎮》就是要探討這個主題,並描述類似事件是如何讓社群變得更團結或分崩離析。
譯者簡介:
郭寶蓮
台大社會學碩士,輔大翻譯研究所肄。專職譯者。譯作包括《夜之屋》系列、《觸覺失憶》、《小星星》、《一級玩家》、《我是海明威的巴黎妻子》、《家規》、《血色童話》等。賜教信箱:hot8miso@hotmail.com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晨羽/網路超人氣作家
張東君/推理評論家、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理事
為人父母,或是兄弟姊妹在平靜的日常生活中最怕的,就是早上揮手送出門的人,在該回家時卻不見人影,又聯絡不上。
《斷樹鎮》以不同人的視點,交織出我們心中最怕,又實在無法預防的軟弱。故事雖然是在幾個人物中跳躍,卻不顯凌亂只有緊湊;立場各自不同但也極其人性。
剛開始看小說時會立刻聯想到美國的幾起校園事件,繼續追故事便會發現發展非常不同。通篇看完,不但有閱讀的快樂,還能讓我們做一場危機處理的演習呢。
──張東君/推理評論家、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理事
藉由這起挾持案,一一揭露斷樹鎮居民不為人知的祕密,很欣賞作者人稱互換的寫法,尤其對作者刻劃人物內心及個性的功力印象深刻。
──晨羽/網路超人氣作家
真實到讓人心驚,又讓人深深感動。並且在毛骨悚然之時提醒我們,不同的人生會互相交錯影響,讓我們習以為常的一切在瞬息之間徹底改變。古登考夫以生花妙筆建構出精彩的懸疑故事。
──卡洛琳.里維特/《紐約時報》暢銷書《迷途青春》作者
從第一頁開始,古登考夫就能令你屏息。我的手指都因為翻頁太快而灼傷了。千萬別錯過。這是她至今最棒的一本!
──萊思禮.凱根/《紐約時報》暢銷書《夏夜的哨聲》作者
《斷樹鎮》帶領讀者體驗刺激的雲霄飛車,結局既駭人又圓滿。我敢說絕對讓你忘不了。
──Elizabeth Flock/《紐約時報》暢銷書Me & Emma作者
名人推薦:晨羽/網路超人氣作家
張東君/推理評論家、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理事
為人父母,或是兄弟姊妹在平靜的日常生活中最怕的,就是早上揮手送出門的人,在該回家時卻不見人影,又聯絡不上。
《斷樹鎮》以不同人的視點,交織出我們心中最怕,又實在無法預防的軟弱。故事雖然是在幾個人物中跳躍,卻不顯凌亂只有緊湊;立場各自不同但也極其人性。
剛開始看小說時會立刻聯想到美國的幾起校園事件,繼續追故事便會發現發展非常不同。通篇看完,不但有閱讀的快樂,還能讓我們做一場危機處理的演習呢。
──張東君/推理評論家、台灣推理...
章節試閱
荷莉
似醒猶睡的狀態,感覺舒服極了。在嗎啡的止痛下,我幾乎要相信左手的肌肉、肌腱和皮膚已密合,整隻手變得光滑白皙,一頭棕色鬈髮再次輕柔地披在肩上,最愛的那副耳環懸在耳垂,而且想到孩子時,嘴角又能咧出大笑臉,不會痛苦難受。對,止痛藥棒透了,問題是,我知道護士悉心調配施打的麻藥雖能減輕那場噩夢帶來的痛苦,但不消多久,這種醺然舒服的感覺就會褪去。到時候,我會疼痛不堪,還會想起小愛和帕杰離我有好幾千哩遠。他們被送回我成長的地方,那個我發誓永不歸返的小鎮,那間我誓言絕不踏入一步的房子,交給我這輩子都不想見到的人。
我的十三歲女兒小愛在我的手機上設定的尖細鈴聲將我拉出睡鄉。我睜開一隻眼──另一隻眼塗上厚厚藥膏,結了一層硬痂,只能緊閉──喊喚我媽。她一定離開病房了。我伸手去拿床邊茶几上的手機,結果纏繃帶的左手以劇痛來抗議我的舉動,所以我小心翼翼挪動身體,改用沒受傷的那隻手去拿,把它貼到我完好僅存的那隻耳朵上。
「喂。」我的聲音有氣無力,沙啞粗嘎,彷彿肺部仍瀰漫著煙霧。
「媽?」小愛的聲音顫抖忐忑,完全不像我的女兒。我的小愛是個聰明自信、積極果斷,誰都別想踩到我頭上的那種女孩。
「小愛?怎麼了?」口乾舌燥的我眨眨眼睛,試圖甩開嗎啡引起的昏沉感。真想拿起邊几上的那杯水來喝,可是正常的那隻手已經握著手機,另外一隻手則沒用地垂在身側。「妳還好嗎?妳在哪裡?」
沉默了幾秒鐘後,小愛壓低聲音說:「我愛妳,媽。」語畢,還低聲啜泣。
我立刻坐直,整個人完全清醒了。痛楚從纏著繃帶的手傳到頸側,再往上痛到整張臉。「小愛,怎麼了?」
「我在學校。」從她的哭聲聽來,她正努力忍著不掉淚。我可以想見她低著頭,褐色長髮垂在臉龐四周,咬著牙,閉起眼,不讓淚水滑落,但我聽得出她呼吸淺急。「他拿槍,押著帕杰,他有槍。」
「誰押著帕杰?」恐懼掐住了我的胸臆。「告訴我,小愛,妳在哪裡?誰拿槍?」
「我在置物間裡,他把我關在置物間裡。」
我的腦袋天旋地轉。誰會做這種事?誰對我的孩子做出這種事?「掛上電話,」我告訴她,「小愛,掛上電話,立刻打九一一報案,然後打給我,好嗎?」我聽見她吸氣哽咽。「小愛,」我又說了一次,這次的口吻更急促,「可以嗎?」
「好。」她終於回答。「我愛妳,媽。」她輕聲說。
「我也愛妳。」我淚水盈眶,就連受傷那眼的繃帶底下都濕了一大片。
就在我等著小愛先掛斷時,電話另一頭傳來連續三聲槍響,接著又兩聲,然後是小愛刺耳的尖叫聲。
我放聲尖叫,左臉的繃帶似乎因此震鬆,脫離了我的臉,剛移植的脆弱肌膚甚至開始裂開。我媽和護士們到我身邊,拿走我緊抓不放的手機,但我幾乎沒察覺。
小愛
一下校車,諾厄.卜朗就把我從鏟過雪的人行道推到路旁的雪堆中,害我濕著褲子走到教室。全八年級就屬諾厄.卜朗最渾蛋,但讓人想不通的是,只有我看得出來,而我來到這裡才不過八個禮拜,其他人可是打從出生就住到現在,除了米菈娜.內夫拉。她爸是從墨西哥來的,目前是鎮上的獸醫,不過她兩歲就搬來這裡,所以也可說在這裡土生土長。
教室冷斃了,我的手指凍得發僵。艾勒瑞老師說,按照常理,三月末氣溫不會冷到零度以下,所以校方已經讓暖氣用的鍋爐功成身退,不會再啟動。艾勒瑞是我的班導師,也是這所學校少數像樣的人事物之一。這會兒他坐在桌子後方批改報告,所有學生則埋頭在筆記本上寫東西。當然,除了諾厄。每天午餐過後,上課的頭十分鐘,是雜記時間,艾勒瑞老師說什麼都能寫,甚至可以把這十分鐘全拿來只寫一個字,反覆寫上無數次。諾厄聽了就問:「那寫髒話呢?」
「盡量寫,卯起來寫,寫到昏天暗地都行。」艾勒瑞老師說,全班哄堂大笑。艾勒瑞老師還會留時間讓我們唸出我們寫的東西,如果想唸出來的話。我不曾唸給大家聽,我才不要讓這些笨蛋知道我在想什麼。我看過電影《超級大間諜》,所以會把這本筆記隨時帶在身上,絕不會讓它離開我的視線。
以前在亞利桑那州,八年級起碼有兩百個學生,不同科目是不同的老師教,但在斷樹鎮,只有二十二個學生,所以基本上艾勒瑞老師包下所有的課程。艾勒瑞老師除了人好,我敢說他也是我碰過最棒的老師。他幽默風趣,但絕不會取笑別人,或像其他老師,把嘲諷當有趣。而且,他也不會放過那些惡整別人的學生,通常他只要睜大眼,狠狠瞪著搗亂份子,他們就大氣不敢喘。就連諾厄.卜朗也會乖得像隻小貓。
雜記時間,艾勒瑞老師通常會在白板上寫一些提示,萬一我們想不出要寫什麼,可以做參考。今天,他在白板上寫的是「春假期間,我要……」
大家一看,立刻交頭接耳,嘰喳談笑,就連艾勒瑞老師使出絕命瞪人招都沒效,因為聽到放假,大家都樂壞了。「好了,各位,」艾勒瑞老師說,「安靜,好好寫,待會兒有時間的話,我們來玩『看圖猜一猜』。」
「喔耶!」我四周的人都在歡呼。太好了。我打開筆記本,翻到下一面空白頁,開始振筆疾書。
「春假時我們要搭飛機回亞利桑那州看我媽。」全班靜悄悄,除了鉛筆在紙上移動的沙沙聲,就只有艾莉卡那煩人的吸鼻聲。她成天流鼻涕,一整天下來,起身拿衛生紙擦鼻涕的次數不下二十次。「我不在乎能不能再看到雪或牛,也不管還見不見得到外公。」我使出最大念力,默默地說,希望春假過後我媽能復原到可以出院返家,這樣我就不需要再回斷樹鎮。外公說不可能,我媽想回家,慢慢等吧。她必須在亞利桑那州的醫院住到身體承受得了坐飛機,才能出院,然後得搭機到這裡,讓兩個月前才第一次跟我們見面的外公和外婆照顧我們母子三人。反正,不管外公怎麼說,春假過後我絕不再回斷樹鎮。
一道清脆的爆裂聲傳來,我從筆記本上抬起頭。艾勒瑞老師一定也聽見那宛如冰風暴攔腰折斷樹枝的聲音,他從桌子後方站起來,走出教室,到走廊上查看。他回來時聳聳肩,說:「走廊另一端好像有人打破窗戶。我去看看,你們乖乖坐著,我很快就回來。」
他還沒踏出教室,對講機就傳來校務祕書洛威太太的聲音。她顫抖地說:「老師請注意,紅色警戒封鎖,就地掩護。」
諾厄這傢伙哼了一聲,模仿洛威太太說:「紅色警戒封鎖。」全班安安靜靜,望著艾勒瑞老師,等著他下指令。我來這裡的時間不夠久,還不知道什麼是紅色警戒封鎖。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奧莉弗老師
持槍男人走進艾芙琳.奧莉弗的教室那天,她穿戴的是執教四十三年來不曾做過的打扮。牛仔布裙和水鑽。奧莉弗老師堅信,當老師要有老師的樣子,衣著必須端莊得體,上衣得有衣領,裙子或套裝要熨燙整齊,正式的包頭鞋要擦得晶亮。但現今的年輕老師很糟糕,都不這麼穿。迷你裙、網球鞋、上衣領口快低到肚臍。要命的是,還有刺青。比如八年級那個年輕老師艾勒瑞,右臂上就刺著粗黑的字體,又斜又勾的,看起來應該是亞洲某國的文字。「這是中文,意思是老師。」艾勒瑞老師告訴她。那天是八月一個悶熱的午後,全體老師返校備課,布置教室,準備迎接下學期的開始,當時穿著無袖T恤的他發現奧莉弗老師直瞅著他上臂的三角肌,只好尷尬地主動說明。奧莉弗老師嗤之以鼻,不表贊同,不過也忍不住納悶,將墨水一筆一劃刻入皮膚,應該很痛吧。
週五輕鬆日最糟糕,就連年長的老師都穿上了牛仔褲和運動衫,不過至少運動衫上印有學校名稱與校徽──斷樹鎮綜合學校的大黃蜂。
然而,在三月這個異常嚴寒的一天,春假前夕的最後上課日,奧莉弗老師卻穿著牛仔背心裙。現在,她知道,她將穿著這套衣服度過人生最後一天。她心想,太可恥了,一輩子堅持穿端莊的褶裙和令人發癢的彈性長襪來上課,死的時候卻是這麼不得體的打扮。
上個禮拜,奧莉弗老師教的三年級生都離開教室後,她遲疑了一下,才決定打開那個圖案是粉紅和黃色條紋,但已被壓扁的禮物袋。這是夏綠蒂送的。這個八歲的孩子瘦巴巴,骯髒邋遢,一頭及肩的黑亮頭髮上常年都有蝨子寄生。
「這是什麼啊,夏綠蒂?」奧莉弗老師驚訝地問道。「我的生日在夏天,還沒到欸。」
「我知道,」夏綠蒂笑道,露出偌大的牙縫,「可是我媽和我想說,如果現在送給妳,妳就能慢慢習慣它。」
奧莉弗老師以為禮物袋裡會是蘋果香味的蠟燭或自製的餅乾,要不,就是手繪的鳥屋,沒想到拿出來的是一件石洗牛仔布的背心裙,裙面上那些費心排成彩虹形狀的水鑽在她眼前閃閃發亮。夏綠蒂那雙照例躲在瀏海後方,看起來淘氣促狹的灰色眸子充滿期待地仰望著她。
「全都是我黏上去的喔。嗯,幾乎啦。」夏綠蒂解釋。「彩虹的部分我媽有幫我一些。」她把一根髒兮兮的手指放在繽紛的拱形上。「就跟妳教的一樣,紅、橙、黃、紫、藍、靛、綠。」夏綠蒂笑得好開心,露出一排依舊完整的小小乳牙。
奧莉弗老師不忍心糾正她,正確的順序是紅、橙、黃、綠、藍、靛、紫,不過,她很欣慰起碼這孩子記得彩虹的顏色,雖然順序不對。「好漂亮喔,夏綠蒂。」奧莉弗老師說,將衣服放在身體前比劃。「我看得出來妳黏的時候很認真。」
「對,」夏綠蒂嚴肅地說,「我花了兩個禮拜才黏好的喔。我本來是要排成生日蛋糕的形狀,可是我媽說,如果圖案跟特定節日無關,或許妳會比較常穿。我把我所有的珠子都黏上去了,我妹妹還以為這些是彩虹糖咧。」
「我一定會常常穿它。謝謝妳,夏綠蒂。」奧莉弗老師伸手拍拍夏綠蒂的肩,這孩子立刻上前,雙手抱住奧莉弗老師厚實的腰圍,臉還埋入她那件有鈕釦的硬挺白上衣。這時,奧莉弗老師忽然覺得自己那頭鐵灰色的頭髮底下癢了起來,得盡力克制才沒伸手去抓。
要不是丈夫卡爾,她大概不會穿上它。「有什麼損失呢?」這天早上他見到她站在敞開的衣櫥前,看著那件華麗閃亮的牛仔背心裙,試圖說服她。
「我不穿牛仔布料的衣服去學校上課。退休之前絕不會破例穿上它。」她說,但雙眼不敢注視他。她想起週一時,夏綠蒂興沖沖地跑進教室,滿懷希望地看看老師是否穿上了它。
「人家可是縫了兩個禮拜欸。」吃早餐時,卡爾提醒她。
「可是做得很粗糙啊。」她嘴巴這麼說,但想起了夏綠蒂的肩膀一天比一天垮。這個禮拜,這孩子每天進教室,發現老師穿的依舊是羊毛混紡的休閒褲、淑女上衣和開襟羊毛衫。
「做到手指都流血了。」卡爾含著滿口的燕麥片說道。
「今天外頭肯定十度以下,穿這件太冷啦。」奧莉弗老師告訴丈夫,但難受地想起了昨天夏綠蒂連看都不看她,嘴巴還翹得高高的,公然拒答老師問她的問題。
「裡頭穿衛生衣和套頭毛衣,不就得了。」丈夫和顏悅色地說,走到她後面,輕吻她的後頸。這種吻法,就算結婚四十五年,還是讓她悸動顫抖。
他說得沒錯──通常卡爾說的都對。她故意不耐煩地推開他,嘟噥著,不快點更衣出門,就要遲到了。她穿上了背心裙,讓丈夫獨自坐在餐桌前吃燕麥粥,喝咖啡,讀報紙,沒跟他說她愛他,也沒親吻他皺紋遍布的臉頰道別,逕自走到門口。踏入溫煦灰濛的晨光之前,只回頭說了一句,「別忘了插上燉鍋的插頭。」太陽還沒露臉,但這時可能是一整天最溫暖的一刻,因為後來溫度就節節下降。她坐上車,準備從位於達興鎮的家出發,前往二十五分鐘車程外的斷樹鎮──她任教的學校就在這裡──這時的她,壓根兒沒想到今天是人生最後一次走這段路。
她想著,當夏綠蒂見到她真的穿上背心裙,失望的鬱鬱表情一定會立刻變為欣喜,這樣一來,就什麼都值得。卡爾說得對,穿上這件華麗俗氣又不實用的東西,對她來說並沒任何損失。沒錯,在教師休息室時或許得忍受同事的異樣眼光,但她又不是沒被這種眼光瞟過。然而,這對夏綠蒂來說,卻意義重大。此刻,夏綠蒂和其他十五位三年級的孩子顫抖地蜷縮在自己的桌位上,驚恐地抬眼看著持槍男人。這時,奧莉弗老師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有個不像話的念頭:如果對方一槍打中她的胸口,那她下葬時就不必穿著這鬼東西。
梅格
我開著警車,漫無目的繞行斷樹鎮,思忖該做些什麼來打發忽然空出來的四天假期,畢竟這是我第一年沒跟瑪莉雅過春假。放眼望去,見不到春天腳步已接近的任何跡象,即便根據官方說法,兩天前就已邁入春天。
照理說,提姆有百分之百的權利跟瑪莉雅一起過春假,因為前兩年都是我跟她一起過,可是我早就安排好了明天休假,計畫母女倆一起製作杏仁口味的S形薄餅。這是我們家族的春假傳統,我從年輕就遵守到現在。然後,我們會在客廳搭帳篷,來個老派的野營夜。接下來,就好好利用這場異常的暴雪,到牛眼斷崖的崖底,來場雪鞋健行,健行完,回家後享用熱巧克力、棉花糖和牡蠣濃湯。我甚至說服了警局裡那個兼職的凱文.賈洛,幫我代週六的班,這樣那天又能陪瑪莉雅。沒想到今年提姆很堅持。他說,好不容易才跟華特盧鎮的醫院請了整整五天的假。他在我倆從小一起長大的小鎮當急救技術員。
「聽著,梅格,」前天他打電話給我,「我要求的不多,只希望這次春假能陪陪瑪莉雅……」
「她不是你雜貨購買清單上的物品,」我激動地說,「我以為這些問題都解決了。」
「是妳以為都解決了。」他說。這倒是真的。「我只不過想跟她共度幾天,我不覺得這樣的要求很過分。」
「你怎麼會突然心血來潮,想跟她共度假期?」我問。
「喂,妳明知道的,如果可以,我願意每分每秒陪伴瑪莉雅。再說,之前兩個假期她都跟妳一起過。」他快要生氣了。我可以想見他坐在我們曾共有的雙層公寓裡搓揉額頭,這是他每次感到沮喪時必有的動作。
「我知道,」我輕聲說,「可是我老早都計畫好了。」
「妳可以過來找我們。」他小心翼翼地說。我嘆了一口氣。我累了,不想再談下去。「梅格,妳要知道,我絕對沒有做出妳認為我做過的那件事。」又來了,我心想。每隔幾個月,提姆就會信誓旦旦地說,他跟那個女同事沒有不正常的關係,還說,那個女人反覆無常,滿口謊言,得寸進尺,他曾斷然拒絕過她。對他這些話,有時我會半疑,但也半信,偏偏今天完全不想相信。
「你可以週三放學後來接她。」我告訴他。
「我希望明天下班後就能去,大概中午左右。」
「可是這樣一來,她就不能上到放假前的最後一天課。通常那天學校會有很多好玩的事。」我知道這理由聽起來很遜,但我實在想不出什麼藉口。
「梅格,」他以他特有的語氣喚我,「梅格,拜託……」
「好啦。」我沒好氣地說。
所以,昨天,我就跟我那漂亮、可愛、甜美的七歲女兒說再見。「我會每天打電話給妳的。」我跟她保證,但我竟有一種未來都見不到面的感覺。「一天打兩次喔。」
「拜拜,媽咪。」她說,爬上提姆的車子前,迅速在我的臉頰親了一下。
「如果妳回來後雪還沒融化,我們就去雪鞋健行。」我在她的身後喊道。
「明天晚上我們會去我爸媽家吃晚餐,星期天去我姊家。」接著,他的表情變嚴肅。「我上個禮拜遇到妳母親。」
「喔。」我一副關我何事的口吻。
「真的,他們很想看看瑪莉雅。」
「最好是。」我嘟噥。
「我可以帶她去看看他們嗎?」
我聳聳肩,「隨便。」我爸媽不是壞人,但也不算好人。「可是你必須答應我,你不會把她單獨留在拖車屋,那地方根本是死亡陷阱。還有,絕對不能讓崔維斯靠近你們。」我之所以當警察,主要原因就是我哥崔維斯。從小到大,他讓我爸媽活在地獄中,讓我過得悲慘無比。幾乎每個禮拜,都有警察押著崔維斯出現在拖車屋的門口。他們給他好多機會改過自新,但他一次又一次地搞砸。直到我十三歲,崔維斯十六歲那年的夏天,他拿菜刀威脅我爸,一拳毆中我媽的臉,還在我試圖拉開他,不讓他傷害爸媽時,扯下我的一大撮頭髮,警方才終於認真處理他。
「你們想怎麼做?」常來我們家的警官史戴潘尼旭不耐煩地問。他的年輕搭檔黛梅洛靜靜站在一旁,看著破碎的玻璃、翻倒的椅子,以及我頭上的光禿地帶。歡迎來到我們甜蜜的家。我很想這麼告訴她,但我說不出話,只覺得好羞恥,整張臉發燙。
我滿心期待我爸媽會說,他們受夠了,要警察以攻擊的罪名逮捕崔維斯,沒想到他們再次放棄提告。
「那,妳希望怎麼做?」黛梅洛警官說,我抬起頭,很驚訝地發現她這話是對著我說,而且只對我一個人。
「這種事啊,這種事,」史戴潘尼旭警官說,「都看父母怎麼決定。」
「我認為地上那一大撮頭髮不會自己掉下來,我也無法想像是梅格自己扯掉的。」黛梅洛警官說,雙眼一直看著我。我沒想到她記得我的名字,更訝異她敢不理會比她資深的警官所說的話。「我們應該看看她想怎麼做。」黛梅洛警官很堅持。
崔維斯冷笑了一聲。他比我高上十五公分,重上三十五公斤,但那一刻,我知道只有無知的懦夫才會這樣痛毆家人。這麼一想,我覺得自己變得更強壯,更有力量。他以為沒人奈何得了他,但就在這剎那,我知道我們這個家有活路了。
「我要告他。」我說,只對著黛梅洛警官說。她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但渾身散發的自信讓我好羨慕,真希望我也能像她一樣。
「妳確定妳要告你哥?」史戴潘尼旭警官問我。
「對,」我堅定地說,「我要告他。」史戴潘尼旭警官看著我爸媽,他們一臉茫然,但還是點頭答應。於是,崔維斯被上了手銬。幾天後他回來,我以為他會對我採取什麼報復手段,沒想到他離我遠遠的,不敢碰我一根寒毛。不過,他照樣惹事生非,陸續進出監獄,近年來多是因為持有毒品。二十年前我的大義滅親之舉,並沒改變崔維斯,但在我心中,他那次被捕,救了我的一生。
「我絕不會讓崔維斯靠近瑪莉雅。」提姆跟我保證。他好像還有話要說,不過最後決定算了。「改天見,梅格。」車子駛離,瑪莉雅開心地對我揮別。
擋風玻璃的雨刷似乎除不盡紛飛的大雪。太好了,我心想。看來我上了十小時的班,三點下班回家後,還得鏟上好幾個小時的雪。我在猶豫明天要不要按照原計畫做S形薄餅,最後決定打消這個主意。乾脆盡情地大睡特睡吧。起床後看電視,去凱西披薩買外帶,關在家裡自憐自艾。
大衣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我心想,應該是瑪莉雅,低頭瞄了一眼螢幕。該死,是史都華。我把手機塞回口袋。史都華,《德梅因市觀察報》的記者,住家離斷樹鎮大約一個半小時車程。一個月前,我決定不再跟他交往,因為我發現他並非像他說的,已跟老婆分居。沒有,他們還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而且在他老婆看來,婚姻依然幸福美滿。是的,我知道這很諷刺。我因為丈夫在外頭亂搞而離婚,沒想到自己卻當了小三,成為另一個可憐女人的噩夢。史都華也跟其他男人一樣說一些屁話:我愛妳,我的婚姻裡早就沒愛情,我會離開她,叭啦叭啦。此外,我們之間還有個小麻煩。他利用我來獲得內線消息,寫出驚人的報導,讓他的記者生涯攀上高峰。我告訴過他,如果他的嘴巴不閉緊,我一定會用我這把格洛克手槍斃了他。當然,我是半開玩笑的。
我還是接了電話。「我在值勤,史都華。」我沒好氣地說。
「等等,等等,」他說,「這是公事。」
「那我更有理由掛你電話。」我懶得跟他囉嗦下去。
「聽說有人闖入你們那裡的學校。」史都華照例一副自信滿滿、輕鬆活潑的口吻。這個混帳東西。
「你從哪裡聽到的?」我留意我的語氣,免得他發現我還不知道這件事。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報社的電話響到聽筒都快掉下來。年輕人的臉書和推特上也全是這件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能透露正在調查的案子。」我的口吻堅定,腦袋卻天旋地轉。有人闖入學校?不可能,如果發生這種事,我一定會知道。
「瑪莉雅,她還好吧?」
「不關你的事。」我輕聲說。史都華傷害到的人,不只有我。
「等等,」他搶在我掛掉電話前說,「或許我可以幫妳。」
「什麼意思?」我狐疑問道。
「我可以追蹤媒體這邊的消息,隨時告訴妳,讓妳掌握最新的情況。」
「史都華,」我搖搖頭,對他說,「老實告訴你,你說的任何話對我來說都不再重要。」
威爾
這天清晨,地平線還未染上日出前的粉紅暈彩,威爾.斯威特目送孫子上校車,忽然發現自己好想念老婆。經常,在黝暗未明的清晨時分,他都會這樣默默地思念著她。在田裡幹活時,他總習慣有瑪黎絲在身邊。每天早晨五點鐘,把他喚醒的人是她,將裝有熱咖啡的保溫瓶塞到他手裡,送他出門,並保證他餵牛回來就有熱騰騰早餐可享用的人,也是她。失去了她,就像失去一條肢體。到這個秋天,他們就結婚五十年了。他想起十一年前,她一夜之間忽然決定拋下農事,去奧瑪哈市探望老四夫妻和他們剛出生的女兒。她整理了外出四天所需的行李,爬上凱迪拉克後,從車窗探出頭,喊著說,冰箱裡有食物,要記得放到微波爐裡加熱。說完後,車子就在愛荷華州的黃塵灰土中離他遠去。
他啜飲一口咖啡,苦得忍不住皺起臉。自己煮的跟瑪黎絲煮的怎麼差這麼多。他了解為什麼這次瑪黎絲非得離家那麼久,可是都兩個月了,她還沒給個返家的明確日子。他們的么女──也是獨生女──非常需要人照顧,而且那場意外對她造成許多後遺症,所以照這種態勢來看,恐怕得拖到四月,他才有機會見到老婆。這麼多年來,威爾以為再也見不到女兒荷莉,畢竟她老是擺出跟他勢不兩立的態度。他猜想,就算他強力追問荷莉對他到底有何不滿,她大概也答不出來,不過,她倒是成功給孫兒們洗了腦,讓他們討厭他。幸好,男孩帕杰很快就對他產生好感。這孩子有著褐色眼珠子,戴著厚重的圓框眼鏡,話不多,但有個老人的靈魂。至於女孩,愛谷絲汀──大家叫她小愛──則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回想那天,威爾走進醫院,機關單位特有的冰涼空氣舒緩了亞利桑那州鎮日的燥熱。拐過轉角,進入燒燙傷病房時,他感覺自己心跳加速。眼前那個無精打采,坐在一張看起來很難坐的椅子上的人,就是他的女兒。不,這不是荷莉,不可能是荷莉。三級燒燙傷的荷莉應該躺在病床上,況且眼前這個可憐兮兮的女孩如此年輕,不可能是荷莉。然而,她擁有荷莉的白皙肌膚,褐色頭髮,和豐滿圓潤的身材。絕對稱不上胖,而是農村女孩結實健康的體態。他在心裡漾起微笑。這是他的孫女。就在那一刻,威爾覺得這正是他找回女兒的絕佳機會。那個剛愎任性,莫名其妙地對他不理不睬超過十五年的女兒。
然而,當老婆見到孫女,照例不看場合,突兀地激動尖叫時,孫女的反應讓他默默死了這條心。
「愛谷絲汀?帕杰?」她大嗓門地說,惹得醫院裡的其他訪客轉頭側目。她把雙臂長長伸向孩子,期待椅子上的兩個孩子跳起來──威爾猜想他們應該就是小愛和帕杰──奔向兩位老人家。然而,他們並沒這麼做,反而瞠目結舌看著外婆。威爾承認,老妻的舉止真的很誇張。從斷樹鎮出發之前,她對荷莉的傷勢滿心憂慮,但同時火速打包行李,匆忙交代農事,累得身心俱疲,接著是搭飛機──這可是瑪黎絲生平第一次搭飛機──一路上搞不清東西南北,更讓瑪黎絲覺得自己渺小不管用。最後,終於抵達天啟市,見到了孫兒女,這下子瑪黎絲再也克制不住情緒。她一把將驚楞的孩子摟入懷中,片刻後又將他們推到一臂之外,瞅著他們猛瞧,然後又一把將他們摟回懷中。
「我們是外公外婆啊。」她淚眼婆娑地嚷道。「哇,妳這孩子真是美呀!」她對小愛說,小愛嘴角微揚,咧出微笑。「長得就跟妳媽當年一模一樣。還有你,」瑪黎絲把注意力轉到帕杰身上,伸出一根飽經農事粗活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分明就是個小帥哥,是不是啊?」她的淚水從皺紋遍布的臉頰撲簌落到帕杰仰起的小臉蛋上。這男孩沒侷促退縮,也沒伸手抹掉前額上的濕淚,而是以驚畏的眼神仰頭看著外婆,然後對外公露出惶惶的眼神。外公聳聳肩,好似在說,我也不曉得她是怎麼一回事。威爾望向小愛,想跟她分享這開心的一刻,不料迎視他的卻是指責猜疑的眼神。荷莉已經把她自己的童年經驗灌輸到孫女的腦袋裡了:到死都做不完的粗活、農場的封閉生活、父女為門禁時間而產生的衝突、各種不公平沒道理的事。瑪黎絲忙著打量孩子,摸摸頭,整整衣裳,把滿滿的關懷灌注到他們身上。威爾退開,去找護士,想了解女兒目前的狀況。
現在,兩個月過去了,他和孫女之間的高牆毫無崩塌跡象。老天爺知道他有多努力。他知道小愛離開媽媽一定很難受,所以盡量給她空間。他等了足足一個禮拜才告訴她,住在農場裡,粗活是必要的例行事務,所以她應該幫忙出份力。帕杰這孩子就好相處多了,成天興致勃勃跟在外公身邊。相反地,小愛每天放學後就關在房裡──荷莉以前的臥房──直到隔天早晨要上學才開門。問她事情,只會咕噥幾個單字回答,甚至拒絕跟他們同桌吃飯。她說她吃素,還對飼養食用牛隻的外公大表不滿和不屑。他知道自己最好按捺性子,別跟她爭辯,所以儘管有好幾次沮喪得快爆炸,他還是發誓要以循循善誘的方式來對待小愛,不跟她硬著來。然而,她當然沒給他好臉色看,除了鄙夷的眼神,還抓住每個機會跟他唱反調。簡直如同養育荷莉的過程又重來一遍。這麼多年來,他和女兒的關係早已支離破碎到只剩遙遠模糊的回憶。在回憶裡,對還是個小娃兒的荷莉來說,父親是全天底下最完美的人。他曾發誓,如果人生能重來,他絕對會用不一樣的方式來面對荷莉。而現在,機會來了,就在小愛身上──她簡直就是荷莉的翻版──這次如果又沒做對,那就真的該死。
荷莉
似醒猶睡的狀態,感覺舒服極了。在嗎啡的止痛下,我幾乎要相信左手的肌肉、肌腱和皮膚已密合,整隻手變得光滑白皙,一頭棕色鬈髮再次輕柔地披在肩上,最愛的那副耳環懸在耳垂,而且想到孩子時,嘴角又能咧出大笑臉,不會痛苦難受。對,止痛藥棒透了,問題是,我知道護士悉心調配施打的麻藥雖能減輕那場噩夢帶來的痛苦,但不消多久,這種醺然舒服的感覺就會褪去。到時候,我會疼痛不堪,還會想起小愛和帕杰離我有好幾千哩遠。他們被送回我成長的地方,那個我發誓永不歸返的小鎮,那間我誓言絕不踏入一步的房子,交給我這輩子都不想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