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走出身分跟「我」
人生,離不開身分跟「我」。我接下來,想用另一個角度來探討人生的問題,而人生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快樂。找到全部的你,也就是找到全部的生命,也就是找到快樂。接下來,我想進一步分析人為什麼那麼不快樂,這個根源是怎麼來的。有了這些知識,面對人生,我們才可以進一步找出解答的方式。
1到處都不愉快
人間,本身就不快樂。
我到今天,很少看到任何人真正快樂。我倒是見過很多人認為自己成功,或是在社會眼光下算成功──有財富、有名氣、有地位。但是,這些人總讓人感覺「有了愈多,愈不快樂」。
一個小孩子,從小生出來,開始懂事,進入教育,就開始不快樂。等到長大,更不快樂。成人,反而更沒有安全感。為人生的安排規劃,不斷地追求。追求更好的生命、更好的未來、更好的婚姻、更好的事業、更好的種種安排,這都是我們每一個人期待的更好結果。
但是,這個最好的結果,是永遠得不到的。我們仔細看一下,一個人是永遠不會滿足的。我們只要有名財地位,就想要更多,永遠會想要更多。有了愈多,煩惱
這個不快樂的現象,透過科技的發達,也只會愈演愈烈。我們現在的人,每一個人同時都被多重的觀念和任務給綁住。因為資訊來源的方便,我們可以快速轉變念頭。認為可以同時兼顧不同的責任與角色,以為自己可以在同一個瞬間扮演不同的角色。
這個快,可以說是不可思議的快的步調,同時帶來過去想像不到的危機。我們總是在這個世界認為不適應,隨時在一個高壓力的狀況下活著。因為人跟人之間的關係繃得很緊,總是會讓我們認為不順。不管是家庭、朋友,或是一般的工作環境,都讓我們受到創傷。
我們每一個人都認為過去受到委屈,別人對我們不理解、不諒解,還帶給我們加倍的傷害。
痛苦的,流淚的,失望的,對一切絕望的種種經過,我們每一個人都體驗過。我們也往往認為,這就是生命所帶來最普遍、最平常的境界。
不快樂,我們可以稱「不快樂」是文明帶來的疾病。是我們大家共同所面對的最平常不過的境界。也可以說,不快樂是我們人類演化所面臨的最大危機。
把自己找回來,就是把快樂找回來。那又要怎麼做?怎麼得到快樂?就讓我繼續講下去吧。
建立身分
身分,是一切「不快樂」的來源。
我們人一生出來,就已經離不開社會、家庭所帶來的制約和約束 (conditioning)。光是一個名字,從父母給我們的名字,我們就被這張文字標籤鎖定了一個身分。
我們很早,甚至還是嬰兒的時候,我們就學到分別和區隔,學到了孩子是和父母不同的角色。父母會給我們帶來安全、生命的自主與滿足。我們做孩子的,就可以期待得到飲食、飽暖,得到保護。
有了兄弟姊妹,我們又理解了,原來手足的身分和我這個人的身分不同。而且,在父母的眼中,他們的身分和我個人的身分又有許多地方不同。透過玩耍,我們自然會認出某個玩具是「我」的,還會跟別人的比較。透過玩具的大小、顏色、功能、好不好玩,我們就學會了建立自己獨立的身分,和兄弟姊妹、鄰居的孩子區隔開來。也透過比較,自然也會跟父母要求比較「好」、比較「好玩」的玩具,在一群小孩子中,確立自己的身分。無形當中,把這個玩具當成很重要的一部份,把這個身分當作自己。再懂事點,自然就會分辨出什麼是父母期待的表現、態度,為了滿足父母的期望,自然就鎖定一些行為來展現。透過這些種種互動的分別,我們很小就認識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身分,和在家庭中的角色。
再進一步,上學後,我們的身分認同就更鞏固、更堅實了。我們變成了一個班裡的一個同學,一個要表現得比別人好的學生。我們學會了要努力用功,在老師和其他同學面前要表現出可以得到認可、贊許的一個樣子。這種身分,是最受大家歡迎的。
那時候,我們也已經懂了,懂得了快樂和不快樂。很自然的,我們發現在家裡,有些行為會受到周邊人的歡迎或排斥。受到歡迎,會強化我們的身分,會讓我們更趨向那個樣子。反過來,也有許多互動讓別人不滿,甚至排斥。這些都會讓我們覺得不愉快,反而強化了個人對自己、對別人的負面認同。
等到我們進入青少年期,其他人的身分已經愈來愈堅固,而「我」這個人也只是社會林林總總身分的一部份。這個身分的定位,和「我」未來在社會要扮演的角色也分不開。「我」未來想要扮演的社會角色,已經被自己指定的身分綁住了,也就是反映「我」對我自己的認同。
這個認同,是在個人的特質和環境互動中逐漸定型的。如果我剛好擅長體育,在別人眼中是運動明星,我也會想往體育競爭去發展,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成為好球員或是優秀的運動員。假如我個性內向,寧願安靜讀書,逐漸也就成為大家眼中學習好的孩子,自認為日後就應該成為學者。倘若我外貌或身材出色,得到了同輩的關注,我也就更注重打扮和外表的修飾,好繼續得到外界的肯定和特殊待遇。甚至,如果我個頭比較瘦小,玩耍總是爭不贏,或許我會變得退縮,避開需要跟人競爭的情況。
從特質,經過與外界的互動,一個人在無意間得到了鼓勵或否定,而指派給自己一個未來的角色和身分。所以,很多年輕人會想做醫生、護士、老師、家長、企業家、歌手、明星、學者、工程師、技師……都離不開他自己所指定的身分,也反映了他對自己的認同。
很有意思的是,我們華人對身分特別重視。也許這就是儒家思想的影響,認為每個人在社會上都要有他的角色,他的身分。但是,這個角色和身分似乎已經合而為一。這一來,我們每一個人都離不開社會上所扮演的角色,而個人在社會上扮演的角色,又自然變成身分很重要的一部份。我們很常見到──人與人之間的稱呼,都要掛上一個身分來鑑別。而且這個身分多半離不開角色,例如:王教授、李老闆、邱董事長、林副總、盧總、張指揮官、陳工程師、楊老師、王同學、李小姐、林哥哥、陳小妹……也可以說,從這個稱謂,已經定出了這個人在社會所扮演的角色。
有趣的是,別人這麼叫,自己也很理所當然,自己都被別人口中的身分和角色給迷住了。好像不這麼稱呼,就看不到這個人。然而,人被這麼稱呼習慣了,如果沒聽到,還會渾身不對勁。人家叫我楊老師、李老師,我就是老師的身分。那麼,就要有個當老師的樣子。更有趣的是,換了一個角色,還要讓周邊的人跟著調整稱謂,來確立這個新角色。有時候,這麼確立還不夠,還要昭告天下。
反過來,我們對別人也是一樣。用一個稱謂「框住」我們對他的看法,而這個看法其實是過去以來種種印象的積累。最可憐的是,我們每一個人對別人一點都不客觀,都是從過去的制約來投射出這個人的角色,並限制了我們對這個人的期待。在東方社會,這個情況特別明顯,人就是會對有身分的人另眼看待。
接下來,我要繼續談的是,為什麼一切的不快樂,全都和身分的認定有關。
任何身分,包括「我」,也都只是念相
個人的身分,包括「我」,是人類演化出來的念相,也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我們每一個人都曾經是嬰兒,也都會同意,嬰兒時期是我們一生最快樂的時點。不光如此,我們每一個人都喜歡接觸嬰兒,嬰兒反映出我們思考發展最直接、最原始的階段。嬰兒沒有思考的能力,也可以說,沒有念頭時,一個人反而自然有了快樂,而這個快樂不需要透過觀念的思考才能帶來。
一隻動物,狗、貓,其實跟嬰兒很像,它的思考流程很直接,不是經過複雜的念頭來決定行為。一朵花,任何其他有生命的萬物,也都是如此。有知覺,而這知覺帶來很直接的反應。
只有人,透過上千年、上萬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才懂得用思考來作分別,衍生出更高層面的邏輯,來面對這個世界。上萬年的演化所帶來的這一轉變,確實是人類這個物種的特色,讓我們脫離「無思無想」無能思考的狀態。由思考推動出的進步與發達,也就是我們的文明。
所以,我們人跟動物、植物……遠遠不同,我們透過思考可以規劃、可以累積知識和經驗,可以從經驗中學習,進一步組出新的觀念,還可以規劃、安排、左右未來。
可惜的是,這些種種的念頭、思考,到頭來,搖身一變成了我們的現實。從一個不存在的念,我們進入了一個虛擬實境。它本身會活起來,成了另一個生命。我們人,有本事在一個簡單的狀況上,再加上很多層次的考量。不光是參考過去所經歷的狀態和經驗,還想預測未來的後果,也就把原本簡單的狀況複雜化了。
這些種種的考慮與投射和預測,讓我們不斷地過不去、反感、憂鬱、恐懼,好像俄羅斯娃娃一樣,在身體上又加了一個身體,在頭上再加了一個頭,到最後根本忘了原本只是很小、很簡單的一個狀況。這個額外的頭和身體,好像變得跟真的一樣。我們可以說,一切煩惱,都是過度思考所帶來的。
回到身分,這也只是念相所創出來的。身分,任何身分,也只是念相組合的。我們透過念頭,自然產生種種區隔、分別、喜惡。於是把原本不存在的一切給凝固了,變成我們大家每一個人的身分。身分,又離不開「我」。「我」的存在,是要跟別人、跟環境區隔開來,才可以成立,進而存續下去。沒有跟別人、跟身邊的環境區隔,「我」自然就消失了。有意思的是,連這個區隔或隔離都離不開思考,甚至就是念頭創造出來的。
「我」其實就是個人的身分。這觀念是從很小、很早就建立起來的。
就連我們前面提過的嬰兒,在跟環境的互動中,也已經開始慢慢建立一個獨立的「我」的概念。從一開始,只是追求生理的滿足,要食物、要飽暖、要喝水、要休息。漸漸地,從身體的滿足感,逐漸導向情緒和思考的滿足。母親的一個動作、父親的一個聲音,主要照顧者的一個反應,自然會落入嬰兒的思考範圍,影響到他對自己、對他人的看法。「我」的觀念,就是在這些互動中自然產生的。透過多年的成長,「我」的身分就這麼卓然成形了。
沒有思考,是不可能有「我」的。可惜的是,我們大家都以為──一定要有「我」,才有生命。或者說,必須要有「我」,生命才有意義。這一點,是錯的觀念。
其實,我們再怎麼努力去找「我」,是找不到的。我們指稱「我」時,通常會用食指往胸口比著,也就是心的位置。這是表達「我存在」很直觀的方式。
但是,假如我們繼續觀察這個存在的「我」,會發現它不只是這個身體。我想表達的是,全部的我,包括我印象當中的「我」、念頭的「我」,遠遠超過這個「體」。也就是說,這個印象的「我」遠遠超過肉體的我。一般來說,「我」,還包括一切的經驗、情緒所帶來的滿足、傷害、傷疤,以及別人所稱讚、所看到的我的形象。
這些,還是離不開念頭所帶來的虛擬實境。說它不存在,它又存在。說它存在,卻又找不到。這個虛擬實境,卻有決定一切的能力,決定了我快樂不快樂、滿足不滿足、有成就沒有成就,讓我們不斷地對人生有追求、有期待。隨時都讓我們認為人生就是要追求比較完整的我,比較完美的我。這完美的我通常是透過物質,以及財富、名氣、地位可以找到的。
比如說,當學生的人,就要透過學習,完成「我」的教育。受完教育了,「我」又希望找到一個好工作,完成美好生涯的第一步。進一步,又希望找到一個好伴侶,把「我」變成更完整的「我」。有了家庭,「我」又延伸到孩子身上,希望他們能夠完成「我」對他們的期待。這一切,可以再進一步完整「我」。一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口氣,「我」始終只是種種過去所累積的念相,不能講它是真的有。因為人生的這一切經驗,已經過去了,我們只是透過念相把它找回來。所以,「我」是個大妄想,是我們無形當中,被這個念相綁住,看不出來它的真實。
但是,千萬不要小看「我」的力量。為了生存,「我」一定要取勝,要在人生中得到我的地位,佔領生存的地盤,還要跟別人區隔。透過區隔,「我」才可以生存,而區隔的方法不見得友善、不見得和諧。拿人類歷史來看,幾乎都是抗爭對立的。「我」的生存,是需要磨擦,甚至衝突的。進一步觀察,連一個念頭都是透過比較、磨擦才可以產生的。更不用講「我」也是靠種種的對立──跟生命對立、跟別人對立、跟自己對立,才能維持下去。而且年紀愈大,愈堅固。愈可能忘記一切的「我」都還只是一個虛擬實境。
這麼說,我永遠不可能滿足的。有了財富,就要更多財富。有了名,就要更多名。有了利,就要更多利。掌了權,還要更多權。我是永遠不可能滿足的,最多只可能滿足一時。得到了,接下來又自然會期待更多,還要期待不一樣的。因為它本身就是從人間的變化中取得的,而任何變化所帶來的境界,都是短暫的。
「我」永遠需要更多
我,永遠需要更多。再多,也不會滿足的。
「我」其實是一個沒有任何實體的觀念。「我」完全是虛的。然而,光是這麼樣一個無常而相對的念頭,就把我們一生都給「騙」了。「我」會讓我們以為是個單獨的體。也就是說──我們一生,都以為真的有一個「我」,而「我」可以透過一個體,不光是跟周邊,還可以跟自己互動。這個體,又有一個物質的肉體和心理的念頭層面,彼此交錯,而相互強化。要養活這個「我」,不光從物質層面伺候,也少不了心理的滋養。講白一點,「我」永遠需要更多,多了還要更多,更多還要更更多,是不可能滿足的。
站在肉體的物質層面來說,我們可能認為自己年輕、年老、高、矮、男、女、漂不漂亮、帥不帥、健康還是沒有元氣……這些都會建立一個「我」的觀念。我們大多數人通常不會認為自己完美,所以要花時間養生、治療、健身、打扮,才可以打造出一個理想的身體。
而這個更理想的身體,本身也加強了心理層面的「我」,建立一個更完美的自我形相。換個角度來說,一個小嬰兒,懂事之後,就開始作比較。他可能跟其他小朋友炫耀「我家比你家大」、「我的玩具比你的貴」、「我比你更高、更壯」……再長大一點,這些比較,上升到更複雜層面的思考「我比你聰明」、「我比你活潑可愛」、「我的朋友比你的多」、「我比你理性」、「我比你更感性」、「我比你有天分」、「我比你賺的多」、「我比你更有名氣」、「我比你地位高」……
好玩的是,雖然一個房子、一個車子,在物質世界上是存在的。但是,這個物質世界的房子、車子,還會轉成一個心理層面的念相,從外在世界進入內在世界。透過這個念相,一棟好房、一輛好車,又變成我們身分──「我」的一部份。從一個外在的客體,透過腦的運作,轉化成一個心理的客體。接下來,我們的「身分」也就離不開它了。這是很有趣的。
同樣的道理,連飲食都可以成為「身分」的一部份。比如說北方人愛吃麵食、台北人喜歡小吃。無形之中,連飲食都成了我們很重要的一部份,也同時影響到我們心理的狀況。我相信,每個人都認同,飲食在某種層面有心理療癒的效果。不光是滿足肉體的需求,還能在短時間滿足某個心理需求。舉例來說,有些人怎麼吃都吃不飽,其實是心理的需要,不見得是身體還在餓。好像是,透過飲食,我們都在某個層面滿足自己。其他任何身體的需要,包括性,也都離不開心理層面的需求。
從下一個層面,也就是心理的層面,那更有趣了。我們自然會重視別人對我們的看法。透過別人的看法,進一步建立自己的身分,也就自然產生了地位排序的觀念。一般是透過物質,比如更多錢、更多財富,來達到某個地位。就好像透過別人的看法、或自己所認為的地位,才有生存的價值。荒謬的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在物質上追求,想達到個人的目標。透過種種的物質,確實會造出一個「我」的幻相,並在短期內得到滿足。但是,最可憐的是,這個滿足感很快就過去了。然後,我們還要再找更多,才能滿足。再多不了了,就換個新的目標。一樣的,這還只是不斷地在強化「我」的觀念。
更有趣的是,就連放下一切去修行了,類似的念頭也忍不住會冒出來。「我修的更好」、「我懂的更多、更高深」、「我慈悲心愈來愈大」、「我好像境界愈空靈了」、「我也許更開悟了」……這些隨時爆發出來的念頭,也一樣不斷地強化「我」。
不僅如此,這個「多,還要更多」的觀念,不完全是友善和諧的。並不是只帶來正向的滋養,大多數時間都是負面的。大部份情況,養活「我」,就要不斷讓它抵抗,讓它反對。反對愈大,「我」的觀念愈強化,可以成就一個很特殊的「我」,甚至一個不愉快的「我」。
千萬不要小看「我」的反彈力量。有些「我」一輩子都在抱怨、孤獨、悲傷,認為自己是受害者。其實,這種「我」是更有機會存在的,而且很難轉變。我相信,我們每一個人進一步反省,會發現自己都符合這些狀況。
為了生存,這個「我」要不斷地強化自己。抵抗、甚至反對,也只是強化「我」的一個方法,也通常是相當有效的一個方法。進一步說,不光「我」是對現象的一種抵抗。任何念頭──不管多輕鬆、多深刻的觀念和看法──也只是一種阻抗和抵制。假如沒有這個抵制,也沒有念頭好談的;就算有了念頭,它也留不住,沒有任何後果。
「我」還不止於個人的範圍,還可以有一個家庭的「我」。一個族群的「我」、單位的「我」、機構的「我」。還有文化的「我」。社會的「我」。民族的「我」。國家的「我」。人類的「我」。這各式各樣的「我」,也只是把「我」鞏固,從個人擴大到一群人,甚至是一個架構嚴密的組織。這些「我」包含再多人,也都是在追求一個更大、更完整的身分,不光為了眼前的生存,還希望可以永續,可以繁榮興盛。
這樣子說,為了能獨立生存,不可能跟其他的單位、機構、國家沒有對立。總是想證明自己對,別人不對。或是自己做的好,別人做的不好。站在國家的角度,這些衝突也可能造出戰爭,或其他的暴力。進一步說,國與國之間的糾紛、衝突,甚或是戰爭,都是從主張「我」的角度引出來的。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一切根本不可理喻,用瘋狂形容也不為過。可悲的是,我們有史以來,到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悲慘,和人類的全部痛苦,都是來自「我」所造出的瘋狂。
進一步,我想談,為什麼「我」其實是靠不住的。
「我」跟念頭都是無常的
「我」跟任何念相一樣,都是無常的。任何有色有形的東西,包括念頭,都是無常的。
這句話離不開物理最基本的定律:只要「有」,早晚一定消失掉。我們同時觀察身邊的大自然,也只是如此。有形狀的東西都會變形,不是生長,就是退化,甚或消失,差別只在於時間長短。我們仔細觀察念頭,也只是如此。會生,也會滅。
回到「我」,我們也可以說──連「我」的觀念也是無常。我們所得到的任何東西,沒有一項可以讓我們得到一個永遠滿足的「我」。有了名氣,自然會想要更多。就連財富,也是一樣的無常,早晚也是要消失的。我們想要的東西消失了,我們一定會傷心。一份關係,不管再親,也只是帶來短期的滿足感。但是接下來,它就落入了無常,同樣要跟著無常的定律走:會結束、會變更、會轉變、會消失。人生的全部經歷,一樣的,都是無常。所以,任何處境、經驗、想法、情緒、念頭,都一樣靠不住的,不可能為你帶來永久的滿足,永久的成就。
我們進一步想──我們想找到的人生答案,是永久的,甚至是無條件而永恆存在的。站在意識的層面,它不受任何條件的約束,本身就可以成立的。然而,任何形相所帶來的,一定是透過條件組合而成,從因果衍生出來,也會生,也會死,也會消滅掉的。所以,一個有條件的意識,不可能衍生出一個無限大的、永恆的意識。因此,在形相上追求永恆,是不可能靠得住的。
假如任何經驗,或是任何處境、生活狀況都沒辦法為我們帶來人生的答案,那麼,到底有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靠得住?有沒有一個真理是可以追求的?
我想,這是我們每個人這一生來,都要面對的難題。
其實,只是看穿這個「我」,看出它怎麼運作,怎麼壯大,就已經把部份人生的答案找回來了。也就是說,輕輕鬆鬆地看到「我」,它就已經開始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