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總有許多人希望自己的聲音、所見,能越過那道看不見的牆,傳遞給彼端生離死別之後的鍾愛事物。
在這個城市裡,大多數的人們雖然沒聽過,然而在不為人知的檯面底下,已經開始悄悄流傳著這樣的都市傳說——有那麼一個地方,走過一條條窄小的街道,在盡頭處的小門扉邊有著黑色為底、銀色如流水般題字的招牌,仿若撕裂黑暗帶來的一道冷冽光芒。
而你,能在此越過那條分隔生死的界線,聽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靠杯喔!」
小巷內,繪有工作室名稱的玻璃門前大清早就傳來令人傻眼的聲音:「什麼都市傳說!為什麼會有都市傳說!不是有死人和妖怪才會有都市傳說的嗎!」
重點是他人還活蹦亂跳,沒有長角長翅膀、沒有被火車撞過,家裡更沒吸血鬼,為什麼就上都市傳說了!
還有,這鬼傳說已經傳多久了?
大清早,先來開門擦玻璃的青年盯著缺德的損友,深深感受到自己可能上輩子燒香沒燒好,燒到對方的牌位,這輩子才會三不五時就遭受到精神攻擊。
這位姓陳名關的損友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接受友人沉重的怨念電波,一邊打哈欠,一邊抽過對方手上的報紙,蹲在旁邊幫忙擦玻璃門。「反正都變成都市傳說了,你就當做功德啊,人家不是都說每天要好心扶老婆婆過馬路才會平安嗎,你扶阿飄過馬路應該也差不多意思。」
「……如果每個人天天都要扶老婆婆,那斑馬線前面不就要有成千上萬個老婆婆才夠你們這些人消業障了。」看著一旁懶洋洋的傢伙,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上都市傳說榜的苦主——虞因,誠心地在心中想著把這白目踹去撞玻璃,然後再說他腦殘腳滑把自己撞死的成功機率有多高。「對了,你現在工作得怎樣?」
「喔,就上次那個換完之後,現在在飲料店打工。」陳關彎下背,快把本來算高挑的身體縮成一團球了,努力地擦著玻璃門角落那小小塊不起眼的污漬。雖然整片玻璃滿乾淨的,但有個小髒污就是怎麼看都不順眼,就好像一張白紙上頭有團鼻屎,讓人不爽。他聽著玻璃在報紙摩擦下發出唧唧聲,邊說道:「而且也不是每個人像你弟一樣,放出來就準備好事業等你晉級。」
虞因瞥了眼縮在那邊擦玻璃的朋友,知道對方其實沒惡意,畢竟他只是很直白地說實話,並沒有刻意針對什麼——畢業後因故休養了一陣子,由於要服義務役的關係,所以虞因暫時先放著手邊的工作計畫,打算回來之後再繼續。
不過現在義務役時間頗短,加上他以前受過幾次比較嚴重的傷,怕劇烈碰撞會引起什麼後遺症,所以派給他的缺也都滿涼的,幾個月後心情愉快地歸家才發現兩個小的瞞著他,把他的人生計畫大改特改,神一樣直接開了間工作室出來,搞得他都覺得自己其實不是離家幾個月,而是去了江湖傳聞中的古代金馬獎三年。
更別說現在假期都還可以回家。
他還是想不出來到底是怎麼被騙過去的。
認真仔細地思考一下,他才發現兩小的應該在他出發前就策劃好陰謀了,畢竟回來之後除了彷彿偷生出來的工作室,他們連各種需要的證照、執照都準備妥善,這肯定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做得到的,更別說他們兩個本都有各自領域的工作,要排除問題融成一間必然要處理很多磨合與善後。
當時頭髮還沒長好的虞因踏入家門聽到這個恐怖消息後,就看著兩個小的彼此推脫責任。
不想說話那個指著旁邊的,以沉默表示一切都是對方的陰謀。
之前失憶後來慢慢轉好,能想起一些生活瑣事的那個指著旁邊的,表示那是對方敬愛兄長的表現。
「喵喵喵?」覺得自己突然掉到什麼陷阱裡的第三者表示你們在公鯊小。
事情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定下來,家裡的大人們完全不干涉他們發展,一副隨便你們去搞的態度。
虞因抓抓重新染色的短髮,在玻璃門上看著自己站得筆直的倒影與縮在旁側的陳關。阿關畢業之後找的工作都不太順利,大概和他那個還沒適應社會的擺爛個性有很大的關係,前面三個都吹了,也只能兼著做打工,暫時先賺點錢,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在對方眼中看來確實是相當順利。然而叫他過來這邊接點小案子回去做,他也不太願意就是,有時候真的不知道他想晃蕩到什麼時候。「工作室掛的是小聿的名字,我也沒辦法。」
他對這個工作室的誕生是有點無言的,原先他其實也預計要開,不過經過思考和一些前輩提供建言,最後決定在大學時期很照顧他的公司繼續歷練,直到累積出一定人脈與實力,再往更高的層次闖,接著組一個自己的團隊,做自己想做的創作,打響招牌。
然而無預警的小工作室直接天降打破這個規劃,聿和東風兩個人雖然在經歷種種悲傷的事情後終於擺脫過去的陰影,重新開始生活,但他們的社交能力還是與正常人不太一樣,加上他們都不願意找外來的專業人員加入幫忙,幾乎半強迫式地抓著虞因一起下水。
說實在話,虞因對這件事是很不高興的,就像本來認真反覆想好的人生一下子被打亂進度,當時他原本待的公司已經讓他升正職、有頭銜,這計畫打亂所有一切,但也是在這個同時,他才突然驚覺兩個小的似乎有些過分地依賴自己了。
虞因認為,聿和東風一定明白他對這事情會很賭爛,特別是他們兩個一直以來都知道他想要做的是哪些事情,但他們還是這麼幹了,到現在大半年過去,依舊沒有任何解釋。
他再怎麼強迫自己要沉住氣,讓他們有點退路慢慢開口,這時候也都快覺得沉不下去了。
蹲在一邊的陳關終於把污漬擦掉,抬起頭突然發現友人臉色不太好,嘿咻一聲站起來,像以前在學校時那樣搭住對方的肩膀。「呸呸呸,我開玩笑的,別放在心上。你先聽我說吧~好朋友幫幫忙嘛!」
虞因沒好氣地撥開對方的手,推開門走進工作室裡。
上午八點十分,工作室裡頭是明亮的。當初整修裝潢時,虞因親自設計過這兩層樓的老屋,讓採光變得很好;一進大廳就能清楚看見整面特別訂製的作品櫃主牆,擺滿了東風精緻的手作雕塑,刻意用玻璃櫥窗分隔數十件大小物事,按照色彩、形狀排列,加上調整過角度的打光,工作室的名字被環拱在中間,使主牆看起來氣勢磅礡,而兩側往外延展的活動展示櫃中,則有虞因的設計作品。
每次客戶被這面牆懾住時,就會讓設計的人有點小得意。
東風和聿的規劃與虞因以往待的公司不同,畢竟他們人很少,加上大學時期來客串外包工作的朋友們也不過五、六人,所以東風直接提出要虞因走專利路線,替他不少設計都申請專利,如畢製那時延伸的小東西也讓他在短時間內賺了一小筆錢,能有比較寬裕的時間去做其他進修和思考。而比較散的設計案子就看狀況分給合作的人共製,倒也是獲得了不錯的客戶量。
東風就繼續他自己喜歡的手工,他在復元後,雖然沒有想起那些悲傷的記憶,不過原先的生活習慣與喜好倒是都慢慢地重回到他身上,他本身又看過各種報章雜誌與警方資料,也大致回推了案件狀況,在身體休養好後又跑出來獨居,沒多久就在其他人協助下,再次接回之前的工作與客戶,於是二樓有一半是他的工作間。
聿則是在二樓另一半空間開了烹飪廚房,他的製作數量逐漸變多和更精進後,也確實需要個比較專業的空間,扣除掉和楊德丞合作的部分,其他隨手做的東西平常就放在工作室裡招呼或賣給客戶,為此虞因特別在大廳的小吧台內嵌了很漂亮的展示冰櫃,讓那些甜點看來特別可口,每次都早早就被客戶搶光,有人還專衝著這些限量甜點每天繞路過來看看,讓他們後來不得不特別在網站上另闢一個公告區,告知今日是否有製作甜點與販售的狀況,以免經常被抱怨。
這些甜點後來在網路上榮登超隱藏版推薦美食則是後話了。
總之,三人目前算是都穩定下來,各自在這個巷內的租屋裡有自己的專業戰場。
只是,這看似平衡的安穩氣氛,始終沒讓虞因忘記該得到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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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我跟你說喔,我現在打工那個地方有個妹超正。」
陳關跟著進門後,相當熟悉地往小吧台逛過去,順手替自己泡杯奶茶和丟塊麵包進烤箱,做起香噴噴的早點。「下次要不要一起去聯誼?大家畢業之後很少出來玩了,你知道我們班有人結婚了嗎?」
「喔,有啊,前幾天收到喜帖,可是那天我跟客戶有約,你可以幫我拿紅包過去嗎?」虞因直接搶劫奶茶,嗅了一口香氣。這裡所有食物都是聿打點的,就連沖泡用的懶人茶包都有一定水準,每次來玩的不良朋友群一定會藉口多摸兩包回家。
「可以啊,你記得給我……喔幹,不是啦,是我打工的地方那個妹妹,叫雯敏。」陳關又給自己重泡了一杯奶茶,正好烤箱叮了聲,飄出香氣。「林雯敏,她的狗前不久被人打死了。」
「……幹喔,你又去找什麼死貓死狗死寵物的通靈委託!」虞因直接搶過那塊剛出爐的熱麵包,「馬的,吃什麼麵包,你去吃報紙就夠了!」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個混帳東西為了把妹,在那邊跟對方炫耀他朋友「看得到」,哪知道全天下死過寵物的妹居然會那麼多,不是求看她家小狗小貓小鸚鵡小金魚好不好,有沒有開開心心地去當小天使,就是想知道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在陰間的什麼地方,有沒有缺紙錢缺房子缺跑車缺3C。
虞因嚴重懷疑,那些他媽的都市傳說的源頭,就是陳阿關這個垃圾朋友。
「等等等等……先聽我說啦,她真的很傷心,而且之前那些我都推掉了啊,我說你要去山上淨身三天、媽祖給你時辰才可以做法。」陳關連忙捧著奶茶閃到旁邊,以免被踹。
「……如果不是因為殺人會犯法,你可能已經死十次了喔。」虞因深呼吸了幾次,面帶微笑地告訴對方。
陳關還沒來得及回話,工作室的大門已被人推開,傳來冷冷的語氣——
「如果你想殺他,我可以教你棄屍十次都不會被警察發現的方法。」正好聽見後面那段的言東風往來客瞟了眼,有點吃力地抱著大箱子走進來。
虞因立刻放下手上的杯子幫忙搬,一接手才發現真有點重量,可以感覺都集中在右側,需要點技巧才不會讓箱子傾倒,應該又是對方從住所搬來的客戶訂製物,雖然有工作室,不過某些時候東風還是會在自己的住處完成部分工作。「怎麼不叫我去載啊,這麼早。」他看了眼對方的樣子,臉色蒼白,眼睛也有點通紅帶血絲,完全就是張寫著「我昨天熬夜」的爆肝臉。
「找計程車就好了,不用麻煩。」東風抓抓最近又稍微變長的頭髮。「訂的人趕時間,昨天突然說改成等等九點過來拿。」說著,他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拖著腳步龜行。
「所以阿因你要不要去看看啊,雯敏妹妹真的很難過欸。」陳關很狗腿地跟過去幫忙搬箱子,抓緊時間說:「而且她的狗狗死得真的有點怪,不然自然升天的事情我就不會跟你說了啊。」
「因為你知道你說完就會自然升天吧。」虞因盯著箱子被安全擺到長桌上,等東風過來打開後,果然看見裡面又是一座巧奪天工的雕塑原型,機械飛龍精緻細刻的部分很多,旁邊還有訂製者附上的設計原圖,上頭印的公司名是一串英文。
「不是,你們聽我說。雯敏妹妹她家沒有得罪過人,狗平常也很乖,不會亂叫亂大便,可是他們找到狗的時候,狗在有段距離外的其他社區裡,嘴巴整個被膠帶綁起來,一半的頭被打爛,而且還被拖行過,有夠殘忍。」陳關皺起眉,他其實在打工地方聽過女孩描述,也看過屍體照片,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會對小動物下這種殺手。「照片在這裡。」翻出轉存在手機的血腥照片,他遞給友人。
虞因看著血淋淋的狗屍照片,雖然想著為什麼自己一大清早要看這種東西,但也不由得有點能體會狗主人的心情。
陳關只說了狗的腦袋被打爛,不過相片上其實連四肢也被打得扭曲變形,上面還有幾條斷裂的膠帶痕跡。狗狗是隻中型犬,相當討喜的白色柴犬,卻因為人類的傷害,本來漂亮的皮毛沾滿了髒污與血色,慘不忍睹到無法想像原本的模樣,其他幾張照片拍的則是現場周遭的樣子。
「凶手兩個人,共騎一輛摩托車,有地緣關係,其中一個有很嚴重的暴力傾向,你們加油。」東風掃了眼相片,丟下這麼一段話,然後拿過虞因放在旁邊的杯子小小地喝了一口,補血糖。
「哇靠,東風弟弟你怎麼看出來的。」陳關目瞪口呆地看著小美人,他只看得出來一團血淋淋的模糊肉塊,沒看出來提示啊!
「輪胎痕。」東風朝兩人招招手,讓虞因把幾張相片傳到電腦上,放大圖片後指著旁邊淺淺的血色胎紋。「這是摩托車的胎痕,改過的高胎,你們兩個有摩托車的應該比較清楚,這邊看膠帶的綁法,有一小部分失手錯亂地糾結成一團,所以這人看起來很慌張,他最幸運的應該是下手的人第一下就把狗打暈了,所以狗沒有回頭咬他。把狗狠狠打死的人下手很殘忍,每一下都打得又重又致命,感覺是慣犯、不至於慌忙,而且顯然他有把握打暈狗,反而是另外一個想綁的人多事了,這麼一來就知道至少是兩個不同的人。」
「我等等麻煩玖深哥看看能不能查這個胎紋。」虞因想了想,把相片備份下來。雖然不是很想被阿關拿來當把妹工具,但他更看不過去虐殺動物的敗類。
東風盯著相片思考了一會兒,淡淡開口:「應該是尋仇,你們找找是不是有人最近被狗咬了,狗主要被攻擊的地方幾乎都靠近頭部和嘴部,還有那一帶有沒有發生過其他的暴力事件。那人完全不擔心在可能會有人出沒的街道直接行凶,推測性格平日就很暴戾。」
「所以阿因要幫忙了對吧。」陳關很期待很期待地看著變成都市傳說的老同學。
虞因沒好氣地朝混蛋同學的頭頂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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