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經典唯一法文直譯版
對卡繆而言,生在這荒謬世界的人,唯一真正的角色是生存,
對生活、反抗與自由有所覺醒。――美國文學巨擘William Faulkner
「生命的意義在於過程。」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卡繆一句話改變後人對於存在的思考。
卡繆分析現代知性的趨向,以「荒謬」解讀人的存在與這個世界,
透過哲學論述、文學批評及藝術來詮釋荒謬的概念。
在他筆下,神話中悲慘命運的受難者,成了反抗命運及覺醒的人類精神的象徵。
希臘神話中薛西弗斯因得罪眾神,受懲罰必須將巨石推到山頂,但到達山頂後巨石又自動滾落山腳。
薛西弗斯得一再重複這個徒勞的過程。
這則神話在存在主義盛行的時代,由哲學家卡繆提出了新解,對五、六○年代的思潮影響甚鉅。
卡繆認為,不斷推動巨石上山,正象徵著人類的「生命過程」——出生、生存的掙扎與奮鬥,最後死亡,世世代代都經歷這個過程,沒有終結。這樣的生命究竟有什麼意義?
在本書中,卡繆以洗鍊文筆探討存在的荒謬感,同時展現出與籠罩著生命的黑暗戰鬥,以及向現實挑戰的決心。而神話中悲慘命運的受難者,在卡繆筆下成為與命運抗爭及覺醒的人類精神象徵。
作者簡介:
卡繆Albert Camus, 1913~1960
「我曾經處於苦難與陽光的中途。」卡繆在《非此非彼》一書中如此寫道。
出生於阿爾及利亞的康士坦丁省,靠近蒙多維鎮一處以栽植葡萄為主的地區。在阿爾及爾度過貧困的童年;小學及中學老師皆看出他天資聰穎,是可造之材;未成年即罹患肺結核,隨著他稱之為荒謬的悲劇性感受,始終懷抱著絕望的生存欲望──以上種種皆形塑了卡繆的人格。他寫作、成為記者、創立劇團與主持文化機構,並參與政治。他在《阿爾及爾共和報》的一系列文章,揭露了當時穆斯林的悲慘生活,使他不得不離開故鄉。二戰結束之際,他擔任法國地下報刊《戰鬥報》的總編輯,該報是新聞界的里程碑。
對卡繆一生所作的總評,最言簡意賅者或許是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所言:「卡繆說過,對出生在這個荒謬世界中的人來說,他唯一真正的角色是生存,並對他的生活、反抗與自由有所覺醒。」而卡繆本人也解釋過他如何構想與看待他的全部作品:「我首先想要表達的是否定。而且出於三種形式:小說,比如《異鄉人》;戲劇,比如《卡里古拉》、《誤會》;思想,比如《薛西弗斯神話》。我還考慮到這三種形式可以表達的建設性價值,於是有《鼠疫》、《戒嚴》、《正直的人》、《反抗者》。我已經隱約預見第三個層次,我將圍繞在愛的主題進行創作。」
一九五七年,卡繆獲頒諾貝爾文學獎;這項殊榮不僅表彰他在著述上的傑出成就,無疑也是因為他從未停止對抗一切意欲摧毀人的事物。就在眾人引頸期盼他的新寫作之際,一九六○年一月四日,卡繆在一場車禍中遽然辭世。
譯者簡介:
沈台訓
清大社人所畢業。自由編輯與書籍翻譯。法文譯作有《喜歡與討厭美國的100個理由》、《雨傘小販溺水事件》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在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中,或許,希望就隱藏在其中 / 作家暨節目主持人謝哲青
面對荒誕謬誤的世界,庸碌、無意義的生活日常,我們是不是能夠誠實地面對自我,勇敢地迎向命運。還是只能隨波逐流,做一個單向度的人?
阿爾貝・卡繆(Albert Camus)一九一三年出生於北非法屬阿爾及利亞的貧農家庭,出生不久,父親就被徵召入伍,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身亡。這位未來的諾貝爾獎得主,成長過程相當艱辛,做過許多雜役苦工,之後卡繆又經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與殖民地暴動,面對二十世紀兩次毁滅性的兵燹巨禍,對他的思想有深刻轉化及影響。
卡繆的創作大多以三段的奏鳴曲形式發表:小說、哲學隨筆與劇本。卡繆的核心思想,在於從精神上反抗無可避免的荒繆,這個觀點在一九五一年出版的文集《反抗者》中表露無遺,卡繆從來不從「偉大」與「崇高」中探討生命,而是從「人」的生存情境去觀看,從歷史殘酷的循環中揭露,所謂的「反抗」,並非形而下、物理性的對抗,而是採取非暴力的精神能量去深化「反抗」及「存在」的意義。同時代另一位傑出的思想家沙特(Jean-Paul Sartre),強調個人的自由意志與抉擇,是面對荒繆可採取的手段之一,而卡繆反而強調苦難中的幸福。
不過要理解卡繆的思想價值,就必須了解他眼中的「荒謬」是什麼。一七八九年法國大革命以後,歐陸流行黑格爾及馬克思式目的論的歷史主義,這種哲學思潮相信歷史有一種看不見的理性規律,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朝著某種有意義的目的前進,即使在歷史行進的過程中充滿不公、殘酷與苦難,就終極神聖目的而言,所有的不幸都微不足道。歷史主義目的論者深信歷史本身就是啟示,一切的意義於抵達終點時皆會顯露。卡繆通過作品,揭露掩蓋在歷史合理性下的虛假,歷史主義所預設的虛幻目的,在他的眼中,除了荒謬,還是荒謬。
於是,所有的一切……世界、歷史、國家、政府、社會與其所創造,終將歸於荒謬,對於汲汲營營追求意義的人來說,面對荒誕無常的生活,「存在」這件事勢必充滿屈辱、停滯、猶豫與衝突,最終,人對於「存在」無感,或是絕望,只能選擇麻木不仁、行屍走肉的苟且,或是走上反抗,在反抗的否定中肯定自我與存在。
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小說《無謂的盛宴》(La fête de l'insignifianc, 2014),正呼應了卡繆的哲學觀點:所有形式的反抗都有價值。人從生活日常中,清醒地覺察生命的荒謬,拒絕消極地逃避背離,進而接受荒謬,起身反抗。從人的角度理解,我們要勇敢面對生命的不合理;以群體的角度切入,正視無理及不公,堅定地拒絕獨裁、貪腐、瀆職,甚至是目前社會普遍歡迎的「小確幸」,都是卡繆哲學著眼所在。
完成於一九四二年《薛西弗斯的神話》(Le mythe de sisyphe),正是我們理解卡繆思想從認識荒謬到接受無意義、反抗荒謬的重要著作。當被眾神之王宙斯永罰制約的薛西弗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執行苦役――將巨石推至山頂,然後連人帶石的滾回山腳;卡繆卻要我們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卡繆通過的哲學設計,用快樂來諷刺無止境的磨難,没有成果的徒勞,嘗試合理化不合理的荒謬,因而在書中,荒謬被提昇到至高點。不過也在這不合理中,薛西弗斯勇敢而堅定地保持信念,以行動抗爭,寧可奮力向上,努力迎向青天與陽光,而非瑟縮地躲在黑暗的谷底自怨自艾。薛西弗斯角色的隱喻,正是有深度、有自覺的反抗者。
通過《薛西弗斯的神話》,讓我們學會在拒絕荒謬後,仍在行動中堅定信念,唯有熱情地反抗,在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中,或許,希望就隱藏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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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荒謬,才有反叛! / 南方朔
如果要論近代思潮,很多人都會承認,發軔於兩次大戰之間、在第二次大戰後壯大的存在主義可能影響最大。以前的思想家,不論國家或派別,主要都是在探尋一個普遍性的真理,那是「理性主義的大時代」,但兩次大戰的經驗卻顯示了這種普遍理性反而走到了不理性的方向,於是人們的思想遂開始轉向,開始關切人的實存狀態、生命的主觀感受、理性的弔詭、人類的悲劇宿命、人類的終極主體性等問題。存在主義替哲學打開了一條新的出路,哲學不再是專業哲學的禁臠,而是一種對生命的態度。哲學開始進入文學藝術和影劇,也開始進入了咖啡館,它造成了整個時代精神的改觀。
在存在主義發展的過程中,卡繆所著的這本《薛西弗斯的神話》,無疑具有一種定音的帶頭作用。卡繆並不是專業的哲學家,他是北非法屬殖民地阿爾及利亞人,在阿爾及利亞的經驗使他很早就洞澈了理性主義的荒誕虛假,於是他對生命的熱情使他走向了反叛的道路。但卡繆所說的反叛,並不只是政治社會的反叛,而是更加本質性的反叛。他把反叛的概念拉高到了生命哲學的層次。理性是欠缺的,世界是荒誕的,生命是荒謬的,而人類已無處可去、無路可逃,只有義無反顧走向世界,去和命運碰撞。人只是在悲劇性的實踐過程中,才可以從碰撞的火花中照亮自己。存在主義的思想就是在卡繆和沙特的帶領下,使它走向現代實踐哲學的新方向。可惜的是,卡繆和沙特這對夥伴後來因為意見不合而鬧翻,成了近代人文思想界最大的公案之一。但無論如何,卡繆和沙特都屬二十世紀新人文主義的代表。
如果我們反省人類思想的演化,從神權到理性主義時代,人們都認定了有一種全稱式涵蓋了一切的範疇,可以形成一種定義的秩序,但真實存在的世界顯然不是這樣的。於是到了二十世紀,思想家們遂開始逐漸轉向,不再把理性視為顛簸不破的範疇,且開始懷疑「凡存在即是合理」的假設,而往人的意識、心理、主觀的生命情境及感受、非理性現象,以及生命的動能等方向轉移。二十世紀的哲學現象學、尼采哲學等都已透露出這種轉向的痕跡。而到了存在主義興起,這種轉向才開始表面化並通俗化,形成了新的時代氣氛。而存在主義之所以發展快速,則和它的主要領航人並不是學院哲學家,而是文學家、散文家,甚至表演藝術家有著密切的關係。正因他們不是專業的哲學家,才可能用直觀的方式,以優雅的散文掌握到生命哲學的本質,提綱挈領、動人肺腑。卡繆的《薛西弗斯的神話》之所以對存在主義有一種定音的作用,並廣泛的被視為形同存在主義的一則宣言,道理在此。
人們都知道希臘神話裡薛西弗斯的故事,他因為忤逆了天神而受到懲罰。它必須永遠推著巨石上山,但到了山頂,當大功告成之際,巨石就立刻滾落山下。他必須周而復始做著這樣的動作。薛西弗斯的神話究竟有什麼喻意?它是忤逆和懲罰的原型?是人生徒勞的悲劇寓意?或者就是一則壯烈的史詩?但卡繆卻不然,它在這篇文章的最後一段說:「但薛西弗斯展現一種更高的忠誠之心:否定諸神,扛起巨石。他也認定一切都很好。這個此後再沒有主宰的宇宙,對他來說既不荒瘠,亦不徒勞。組成那顆石頭的每個微粒,幕色籠罩的山陵的每片礦岩,它們本身便是一個世界。朝向山頂的戰鬥本身,就足以充實人心。我們應當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
因此在這本《薛西弗斯的神話》中,薛西弗斯的故事只是最後的結論和注腳,它真正在談的,其實是卡繆的荒謬哲學和反抗哲學。世界是荒謬的,生命也有太多矛盾,那就是人的實存狀態。卡繆不像齊克果和雅斯培等有神論存在主義者,他不想透過信仰的跳躍,跳回到上帝的懷抱,用上帝的力量來化解人生的荒謬壓力。在這個上帝已不存在的時刻,人們只有踽踽獨行,去蔑視人生的荒謬。卡繆在這本書裡是藉著討論荒謬、克服荒謬,在催生一種新的英雄主義,那就是人被荒謬所照亮!這也是他的反叛哲學之奧義。
因此對於這本卷帙不大,但有劃時代意義的散文體哲學著作,我們實在需要再三精讀反芻,然後我們才可能進到那顆偉大的心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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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薛西弗斯是快樂的? / 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博士,輔仁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 沈清楷
薛西弗斯被諸神處罰,將石頭推到山頂,然後石頭又自動滾下,日復一日。有什麼懲罰比毫無意義的重複、徒勞無功,更能帶來痛苦?這種注定無法逃脫、毫無意義的生命,是否值得活?如果這樣地活著是沒有意義的,為何不去死?薛西弗斯遭受到的懲罰,是讓他活在無意義的荒謬當中,除了重複勞動,還有經年累月不斷擴大的無聊,反觀人類自身朝九晚五、日復一日的勞動,這難道不是人類生命的寫照?如果薛西弗斯代表著人,而卡繆建議我們:「必須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這豈不是更荒謬?還是這是一種荒謬手法的操作,諷刺他所遭受到的痛苦,用快樂詮釋痛苦,讓荒謬更加荒謬?
論文集《薛西弗斯的神話》(1942)在小說《異鄉人》(1942)之後同年出版,剛好處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和之後的劇作《卡里古拉》(1944)、《誤會》(1944),共同構成「荒謬循環」。《薛西弗斯的神話》是卡繆的對薛西弗斯著名的詮釋,但實際上卡繆對這個故事的闡述只占這個文集的很小篇幅。它的重要在於,一方面,卡繆在二十九歲首度提出了自己的思想,也預示了他作品中「荒謬循環」到「反抗循環」的轉折。另一方面,它呼應著西方對「現代性」的反省,和尼采、海德格、沙特一樣,質疑著西方「理性」,當現代政治、歷史以「理性」之名,散播著許多虛假的意義,而不得不讓人懷疑、直到令人作噁,才發覺人被無意義的瑣碎勉強地拼湊著幻想的自我與自由,而虛無正滲入日常生活的每一處。
卡繆借助「荒謬」去連結存在哲學、文學的作家,如齊克果、卡夫卡、杜斯妥以夫斯基等,藉由他們去探觸、挖掘人的存在處境:虛無、焦慮、絕望、痛苦等。對卡繆而言,荒謬隨處可見,從道德的虛假、政治的謊言、生命的無常、對永恆的失望、還有在自己身上莫名而來的惡意……荒謬感看似是不合理、難以忍受的,卻是生命的真實。它不是無意義本身、也不是非理性,荒謬感是意義與非意義之間的衝突,是理性與非理性的對立,用卡繆的話來說,荒謬感來自於一旦人追求意義、召喚著幸福與理性,而世界對他的回應卻是「無理的沉默」。荒謬感生於這種衝突與無解的矛盾對立,並在人內心充滿期待與希望與令人失望的世界中的反差而被撕裂著。
荒謬感的出現,就是發現了「應該要有意義的生命中的無意義」,但是,荒謬感並不屬於那些活在無意義中毫無感覺的人,因為他們早已將無意義當作意義,無視於荒謬而變得無所謂;荒謬感亦不屬於對意義毫無興趣的人,對他們而言,荒謬感則是多餘的,甚至可能用自身的荒謬指責他人的荒謬。
荒謬感是「屬於那些追求意義的人」,當他發現自己的生命是有限的、自身的處境並不自由,荒謬感反而帶有一種意識上的清醒,讓人脫離一種蒙昧的快樂,睜大眼睛面對生命荒謬的痛苦。荒謬的出現在於它意識到:「怎麼會這樣?」因為無能為力解決巨大的疑惑,人被存在的衝突感所撕裂,當想要清醒地面對荒謬的存在,企圖在無意義中尋找意義,想掙脫宿命的無意義時,卻一再陷入更深沉的絕望中;既然絕望是必然的、希望是不可能的,追求希望不正是荒謬的表現?難道,絕望就因此是有意義的?絕望面對無意義的無能為力,我們卻又賦予其意義,這又是多麼自相矛盾,思索絕望的意義,可能只是陷入更深的絕望中,而一旦人試圖賦予絕望意義,便再度證成了荒謬,終究只能在無意義中荒謬地永恆輪迴著。
看來毫無出路。我們是否用了更巧妙的蒼白論證,塗抹在荒繆之上,而非面對它?如果荒繆是帶有苦楚的清醒,荒謬感所喚醒不會只是自戀地滿足對無意義的挖掘,或是荒謬地構作一個無意義的世界,好讓自己可以安穩並痛苦地活在自憐當中。荒謬感拒絕悲觀地被自己否定的東西所否定,拒絕簡單推論迴避自己:「因為」荒繆,「所以」人生不值得活;「因為」荒繆,「所以」要死……荒謬無法藉由「因為──所以」進行思想的跳躍。
荒繆作為存在的事實,對卡繆而言,荒謬感是意識到荒繆的真實性,是自身存在感的起點,而並非終點,如何面對生命的荒謬才是重點。這就是我們為什麼必須跟隨著卡繆,一起「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
如果生命注定是無意義的,沒有出路的,薛西弗斯不願意預知了可能的懲罰或不幸,就任由生命索然無味。悲劇英雄展現一種生的意志,從而展現快樂的反抗、自由的追求。是否可以想像薛西弗斯將死神綁在的冥府,有多麼快樂?薛西弗斯深知要付出代價,或許可能的懲罰在行動的一開始就注定了,但這無法阻擋他體驗生命的甜美、活出生命的可能、展現生命的熱情。只有自由的追求,才是對抗宿命的荒謬唯一的方式。因為,預知宿命的不幸,無法否定它生的快樂。
如果那塊被推上山的巨石,象徵著薛西弗斯的痛苦和重複的無聊,他所背負的痛苦,並不是他自己的,這是他人加諸於他身上的痛苦。它正一點一滴的侵蝕他的意志。諸神希望薛西弗斯在荒繆中痛苦著,並企圖讓薛西弗斯認為這就是自己的痛苦。不過,他是清醒的,因為他深知他既是痛苦,卻不能把痛苦視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那只是肉體的痛苦,卻非意識上的痛苦。痛苦的真實來自於他人在自己身上具體的壓迫;痛苦的虛假在於把這種他人加諸的痛苦當作源生於自身的、本質的痛苦。
我們試圖去「想像」他的快樂。他不會將諸神對自己的剝削視為正當;他也沒有被虐人格,從而服從壓迫者的意志,同情、讚美懲罰他的人,並向他悔悟,然後將他人加諸自己身上的痛苦當作快樂;他的快樂不是被迫後的、不得不轉化的快樂,而「樂在工作」;他的快樂也不是奴隸意志的快樂:屈服後,自我合理化的快樂。諸神的惡意就是要他痛苦,甚至要薛西弗斯快樂地肯定加諸在他身上痛苦。而重頭到尾,薛西弗斯就帶著反抗的快樂,在意識上展現自由意志,以及對生命的肯定。
從薛西弗斯的結局來看,他的自由是否只是幻想?意識上的清醒是否足夠擺脫宿命?還是另一種自欺?悲劇英雄不是結果論者,也拒絕生命無意義的投機,而投入安穩而沒有過程的生命。就卡繆的作品來看,透過荒謬感而產生意識覺醒,還只是「個人」的,而透過「反抗」背後的共同價值,才將自我與他人連結起來,這是《反抗者》(1951)所思索的事情。但是,如果反抗是可能的,個人的意識覺醒必須是前提。意識清醒是對無奈現狀最基本的反抗,拒絕在荒繆的創造性模糊中渾渾噩噩。
薛西弗斯看著石頭滾下山,他彷彿變成了那顆石頭,而我們變成了薛西弗斯,我們朝向石頭走去之際,陰暗濕冷冥府中重複、無聊勞動的痛苦折磨,無礙於意識的清醒、心中的自由:大地的芬芳、天空的浩瀚、海洋令人目眩的變化,以及陽光在皮膚上的熱度。
名人推薦:在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中,或許,希望就隱藏在其中 / 作家暨節目主持人謝哲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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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荒謬的推理
荒謬與自殺
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僅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判斷人生值不值得費力去活,就是在回答這個哲學的基本問題。而其餘的論題,比如世界是否具有三度空間、心智是否擁有九個或十二個範疇,都是次要的。這些問題都是遊戲;首先必須作答。假使如同尼采(Nietzsche)所說的,哲學家為了贏得尊敬必須以身作則,那麼我們便理解回答問題的重要性,因為它將帶來決定性的行動。這些是我們的心明顯可感的事實,不過必須深入探討才能讓它們在理智上變得清晰。
假使我自問,如何判斷哪個問題較為重要而迫切?我的答案是,依據問題引發的行動而定。我從未見過任何人為了本體論上的論辯而死。伽利略(Galilée)曾主張一個重要的科學真理,可是一旦這個真理危及他的生命,他旋即輕易放棄了它。在某種意義上,他這麼做是對的。那個科學真理不值得他賭上生命。究竟是地球繞著太陽轉,或是太陽繞著地球轉,說起來極其無關緊要。老實說,它是個無足輕重的問題。另一方面,我卻見到許多人因為覺得人生不值得活而輕生。我還見到其他人尋死的原因正是種種給予他們生存理由的想法或幻覺(生的理由亦是死的絕佳藉口),實在矛盾。所以我認為,生命的意義是最重要而迫切的問題。如何給出答案呢?就所有根本的問題而言(我是指那些可能讓人想要尋死的問題,或那些讓人懷抱生命熱情的問題),大概只有以下兩種思考方式:「拉巴利斯」式(La Palisse)與「唐吉訶德」式(Don Quichotte)。唯有在實證與熱情之間取得平衡,我們才能同時求得情感與理智清明。對於如此尋常又充滿情感的主題,學究式的古典辯證法應該讓位給一種較為平實的、出自常識與同情之心的思考態度。
自殺向來只是被視為一種社會現象而作談論。相反的,在此我們首先便要談論個人的思想與自殺的關係。自殺這樣的行動,如同一部偉大的著作,是在心底深處慢慢醞釀的。甚至當事人本身也不知道。某個晚上,他就開了槍或一躍而下。我聽說一名房地產商人自殺的事情:五年前他失去了女兒,自此以後他整個人性格大變,喪女之痛逐漸「啃蝕」他。再也找不到更準確的字眼了。開始思考便開始啃蝕。這些意念的滋長與社會沒有多大關係。蠹蟲是長在人的心底,必須從那兒去尋找。一個人必須了解這個使人從清醒面對存在到遁入無光之境的致命遊戲。
自殺的原因甚多,最顯而易見的理由往往不是最有力的。自殺很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但不排除真有這樣的案例)。是什麼引起了這樣的危機,幾乎總是很難證實。報章上經常提及「抑鬱而終」或「久病厭世」。這類的解釋有其道理。然而,我們也應該要知道,事發當天,自殺者的某個友人是否曾經冷言以對。那個人便是罪人。因為那可能就足以將所有懸著的怨恨與厭倦,一舉推向死亡的深淵。
然而,倘若很難確定那精準的一刻,也就是心智選擇尋死的幽微步伐,那麼從行為本身去推論它所隱含的結果,倒還比較容易些。在某種意義上,如同在通俗劇中所搬演的,自殺是一種告白:承認自己已經被人生擊敗,或不再理解自己的一生。我們不要太過著墨於這種類比,還是回到日常的用語。那不過是承認,「人生不值得活」。當然,生活從來就不容易。你日復一日做著生存所要求的動作,原因很多,首先就是習慣使然。而自願赴死意謂著,你已經承認(甚至是直覺地)這個習慣的可笑性,承認自己喪失所有深刻的生存理由,承認汲汲營營實屬荒誕,承認自己的受苦毫無意義。
那種將生命所必要的睡眠自心中剝奪走的難以估量的感受,究竟為何?一個能夠解釋的世界,即便是不好的理由,還是我們熟悉的世界。相反地,身處在一個突然失去了幻想與光明的世界,一個人會覺得自己像個異鄉人。他的放逐無藥可救,因為他被奪去了對故鄉的記憶,或者對應許之地的希望。這種人與生活的離異(divorce),演員與場景的離異,正是荒謬感。任何曾經想過自殺的健康人,毋須多加解釋就能看到這種荒謬感與求死的直接關連。
本文的主題正是荒謬與自殺之間的關係,以及在怎樣的程度上,自殺是荒謬的解決之道。原則上可以假定,對於一個誠實的人來說,他信以為真的事物必然決定了他的行動。如果他相信存在是荒謬的,必定會有所行動。我們可以合理地揣想,清楚且並非無病呻吟的,是否這麼重要的一個結論,要求我們得盡快放棄一個難以理解的狀態。當然,我在此處所指的是那種準備言出必行的人。
明確來說,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又無解。但不要以為簡單的問題會帶來同樣簡單的答案,顯而易見的事實會以顯而易見的事實為前提。就像是一個人是否自戕這個問題,自原因推及結果或者把問題倒過來,在哲學推論上似乎只有兩種答案:是或否。這樣未免太容易了。但我們必須允許那些沒有結論的人繼續探問。在此我稍微開玩笑地說:是大多數的人。我也看到那些回答「否」的人,行為表現卻像是想著「是」。事實上,如果採用尼采式的判準,那麼這些人無論如何都想著「是」。另一方面,那些自殺的人卻經常是深信人生的意義。這樣的矛盾確實存在。甚至可以說,在邏輯如此重要之處,矛盾也愈顯強烈。比較哲學理論和信仰這些理論者的行為舉止,便會發現這是常見的現象。然而,必須指出,在那些否定人生意義的思想家中,除了文學作品中的基里洛夫(Kirilov)、來自傳奇故事的派里格利諾斯(Peregrinos)及屬於假說的居勒.勒奇耶(Jules Lequier),沒有人會至死堅持他的邏輯。叔本華經常被引為笑柄,因為他在滿桌佳餚前讚美自殺。這並無可笑之處。沒有嚴肅看待悲劇並非如此嚴重,但它有助於判斷一個人。
面對這些矛盾與難解,難道我們必須論斷說,一個人對生命的看法與他輕生的舉動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對此我們不必誇大其詞。在人對生命的依戀中,存在某種比起世上所有災禍還要強韌的東西。肉體的判斷不亞於心智的判斷;當死亡迎面而來,肉體會退縮不前。我們在學會思考的習慣前,已經先被生存的習慣所影響。朝向死亡的進程中,肉體始終都是走在最前面。總之,有關這個矛盾的本質,存在於我所稱的「逃避」(esquive)的行為中,它就像是帕斯卡(Pascal)式的「消遣」(divertissement)。逃避是不變的遊戲。典型的逃避,構成本文第三個主題的致命的逃避,就是希望。對於一個人「應得」來生的希望,或是懷抱著虛而不實的想法,比如,有人不為此生而活,而是為了某種超越人生、使人生昇華、給予人生意義、扭曲人生等的偉大理念而活。
這一切都讓混亂蔓延。迄今,人們玩弄著文字,假裝相信「不承認人生具有意義,勢必使人宣稱人生不值得活」,但這樣的作法並非徒勞。事實上,在前述句子的兩個判斷間,沒有必然的共同標準。只要別讓自己迷失在上述種種混淆、離異與矛盾的說法中就好。一個人應當排除所有阻礙,直探真正的問題。因為人生不值得活而自殺,誠然是個事實,卻毫無建樹可言,因為它不言自明。然而,這個對存在的羞辱,這個使存在滅頂的否認,是否是因為存在毫無意義?存在的荒謬需要一個人透過希望或自殺來逃避它?在撥開一切迷霧時,必須釐清與闡明這一點。荒謬是否支配著死亡?在一切思考方法與心智的運作之外,我們必須先想想這個問題。意義的細微差別、各式各樣的矛盾、認為「客觀」的心智可以解決問題的心理,對這個問題的研究與探索完全無用武之地。它只要一種說起來並非不偏不倚的思考方式,亦即邏輯的思考。這並非易事。我們總是可以自然而然運用邏輯思考,但要從頭到尾堅持邏輯卻幾乎不可能。親手了結自己性命的人,正是這樣自始至終依循著自身的感受。於是,關於自殺的思索,讓我有機會去詢問唯一讓我關注的問題:是否存在有一種可以持續到死的邏輯?唯有不帶過度熱情,僅僅參照顯而易見的事實,懷抱著我在此處所指為根源的推理方式,我才能知道答案。這即是我所稱的「荒謬推理」。許多人已經開始運用這種思考方式。但我不知道他們是否能持續下去。
薛西弗斯的神話
薛西弗斯受到諸神的譴責而必須永無休止地推著一塊巨石上山,但到達山頂之後,巨石會因為自身的重量又往山下滾去。出於某種理由,諸神以為,最可怕的懲罰莫過於徒勞無功、沒有希望的勞動。
根據荷馬(Homère)的說法,薛西弗斯是最聰明謹慎的凡人。然而,根據其他的傳說,他卻可能是專幹攔路搶劫的勾當。我看不出其中有何矛盾之處。對於薛西弗斯為什麼被打入地獄做著最枉然的事,有各式各樣的說法。首先,他被控對諸神不敬。他洩漏了他們的祕密。河神阿索波斯(Asope)的女兒愛琴納(Égine)被天神朱庇特(Jupiter)擄走。做父親的對於女兒的失蹤感到很震驚,便向薛西弗斯訴苦。薛西弗斯清楚這樁誘拐事件,他提議說如果阿索波斯可以賜水給科林斯(Corinthe)城堡,他就願意道出事情原委。相較於天降雷電,薛西弗斯寧取水的恩典。但他因為這樣的行為而被貶入地獄受懲。荷馬也說過,薛西弗斯曾用鐵鍊銬住了死神。冥王普魯托(Pluton)無法忍受自己的國度荒涼的景象,於是派遣戰神去把死神從這名征服者的手中解救出來。
據說薛西弗斯在臨死之際,草率地想要檢驗妻子對他的愛。他命令她不要為他埋葬,直接將他的屍首丟到公共廣場中央。後來薛西弗斯在陰間醒來。對於妻子只顧遵從卻違逆人之常情的作法,感到非常惱怒,於是在普魯托的同意下,重返人間懲罰他的妻子。但是當他重新見到這個世界的景貌,重溫了陽光與水、發燙的石頭與大海之後,他便不願再回到地獄的永夜中。冥王的召喚、怒斥與警告,皆無法動搖他。他住在海灣邊,面對燦爛的大海與大地的笑容,如此又過了多年。眾神不得不下令。引靈者墨丘利(Mercure)前來逮捕這名厚顏無恥的人,奪走他的喜悅,強行把他帶回陰間,在那裡已經為他備好了一塊巨石。
我們已經了解薛西弗斯是荒謬的英雄,既因他的熱情,也因他所遭受的折磨。他對諸神的蔑視,他對死亡的憎惡,他對生命的熱情,使他遭到了難以描述的苦刑,他整個存在都枯耗在徒勞無功上。這是他對塵世的熱愛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而有關他在地府的情景,我們一無所知。神話的存在是為了讓想像力為它們注入生命。至於薛西弗斯的故事,我們只見到他用盡渾身的力氣,抬起巨大的石頭,滾動它,朝著山頂挺進,然後一次又一次重新開始;我們看到他扭曲的臉龐,臉頰緊貼著石頭,肩上扛著覆滿黏土的巨石,雙腳撐著;他伸直手臂,重新抬起石頭,雙手沾滿泥濘,流露出全然屬人的自信。在漫無邊際的時空中漫長努力的盡頭,他終於到達目的地了。然後,片刻間,薛西弗斯就看見石頭朝著下方世界滾去,他必須再度把巨石推到山頂上。他於是走下山去。
薛西弗斯使我感興趣之處,正是在這個回程期間,這段暫停。原本費勁緊貼石頭的臉龐,已近乎石頭本身!我看見這個男人以沉重但平穩的腳步走下山,走向他不知何日終結的苦痛。這段時間像是一段喘息的時刻,也一如他的苦難般必會再出現。那是有意識的時刻。從他離開山頂,朝山下走向諸神的住所的每分每秒裡,他是他的命運的主人。他比那塊巨石還要堅強。
假如這個神話是個悲劇,那是因為它的主角是有意識的。假使他踏出的每一步,成功的希望都支持著他,那麼他的痛苦折磨在何處?今日的工人一輩子天天做著相同的工作,這樣的命運並不會比較不荒謬。但是唯有在那少見的有意識的時刻,它才是悲劇性的。薛西弗斯,這個眾神底下的勞動者,既無能為力卻又有反抗之心,他明白自己的不幸境遇;這正是他走下山時在思考的問題。清醒與明智導致了他的苦痛,卻同時讓他取得了勝利。沒有什麼命運不能被輕蔑所戰勝。
如果說下山的過程有時令人感到悲傷,它同樣也可能洋溢著喜悅。說「喜悅」並不誇張。我再度想像薛西弗斯朝巨石走去時,一開始是感到悲傷的。當人世的記憶始終揮不去,當幸福的召喚變得太過沉重,哀愁就會從人的心中升起:這是巨石的勝利,是那塊巨石本身贏過了他。無邊的哀愁沉重得難以負荷。這是我們的受難夜。然而,那些將人擊垮的事實,一旦被承認就消亡了。從而,伊底帕斯(Œdipe)起初因為不知道便順從著命運。但從他明白一切的那一刻起,他的悲劇就開始了。但同時,失明與絕望的他明瞭,他與這個世界的唯一連結是一個少女的青春之手。於是,偌大的空間迴盪起一段撼人的告白:「儘管經歷過這麼多考驗與磨難,但遲暮之年與崇高的靈魂,使我認為,一切都很好。」索福克勒斯(Sophocle)筆下的伊底帕斯,如同杜斯妥也夫斯基筆下的基里洛夫,道出了代表荒謬的勝利格言。遠古的智慧證實了現代的英雄思想。
我們若不是想要寫出某種幸福手冊,就不會發現荒謬。「什麼!要透過這麼狹隘的作法?」但是我們就只有這麼一個世界。幸福與荒謬都是這個世間的兒子。兩者無法分割。若說幸福必然從發現荒謬而來,是不對的。荒謬也會從幸福而來。伊底帕斯說:「我認為,一切都很好。」這句話如此崇高。它迴響於人類粗暴又受限的宇宙中。它告訴我們,一切皆未被耗盡,從來沒有被耗盡。它把帶來不滿與苦難的神逐出這個世界。它把命運變成是一件人的事務,必須由人們自己去解決。
薛西弗斯一切沉默的喜悅就在這裡。他的命運屬於他。他的巨石是他的事。同樣地,當荒謬之人沉思自己的苦痛時,所有偶像都噤聲。在這個頓時悄然的宇宙間,大地揚起無數微小的驚嘆聲。無意識的祕密的召喚、所有人發出的邀請,都是勝利必然的逆反與代價。太陽帶來光,也帶來陰影,認識黑夜是必要的。荒謬之人對此抱持肯定的答案,他的努力將永無休止地進行下去。假使有個人的命運,就不會有更高的命運,或者,即使有的話,也只是一種在他眼中無法避免的、可鄙的命運。對於其餘的一切,他知道自己是生命的主人。當他轉身回顧自己的生命,當薛西弗斯朝向他的巨石走去,在這微妙的片刻,他思量著這一連串沒有關聯性的行動;這些行動已經成為他的命運,由他自己所創造,在他的記憶中連結起來,不久之後將由他的死亡所封緘。深信一切屬人的事物皆只有純然屬人的根源,因此失明的人儘管明白長夜無盡卻也渴望看見,他始終邁步前進。巨石依舊在滾動。
我就留薛西弗斯在山腳下吧。一個人總是會發現他的重擔。但薛西弗斯展現一種更高的忠實:否定諸神,扛起巨石。他也認定一切都很好。這個此後再沒有主宰的宇宙,對他來說既不荒瘠,亦不徒勞。組成那顆石頭的每個微粒,幕色籠罩的山陵的每片礦岩,本身便形成一個世界。朝向山頂的鬥爭本身,就足以填滿人心。我們應當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
荒謬的推理
荒謬與自殺
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僅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判斷人生值不值得費力去活,就是在回答這個哲學的基本問題。而其餘的論題,比如世界是否具有三度空間、心智是否擁有九個或十二個範疇,都是次要的。這些問題都是遊戲;首先必須作答。假使如同尼采(Nietzsche)所說的,哲學家為了贏得尊敬必須以身作則,那麼我們便理解回答問題的重要性,因為它將帶來決定性的行動。這些是我們的心明顯可感的事實,不過必須深入探討才能讓它們在理智上變得清晰。
假使我自問,如何判斷哪個問題較為重要而迫切?我的答案是,依據問題引...
推薦序
一個不願逃避也不願低頭的青年的吶喊 / 中央大學法文系助理教授徐佳華
《薛西弗斯的神話》是卡繆對荒謬感受的思考與回應。年方二十三,當其文思之路才正要展開之際,卡繆便在筆記中記錄下其欲書寫一本關於荒謬的哲思作品之意圖。然而,對於荒謬之思考,所自何來?
除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籠罩人心的低迷氣氛外,卡繆的個人經歷和對當時社會的細微觀察,亦是使得荒謬主題成為其思想作品起始點的關鍵。貧困的家境,寡言的母親,青少年時期便染上當時無法治癒的肺結核症,使得他必須放棄熱愛的足球,無法從事教職,二戰時欲自願從軍亦因健康因素遭到拒絕,更不時得與死神拔河。除此之外,和現今數不清的如同《異鄉人》主角的你我一樣,當時的卡繆也切身感受到為了微薄薪資勞心勞力,好不容易週末稍微喘口氣,又要再次繼續打轉的無限迴圈,期望著看不見去向的未來。另外,他的第一段婚姻以離婚收場,和從事記者工作所親眼目睹的人民困境與荒謬司法,凡此種種都匯為他思考荒謬的實證養分。從理論層面來說,卡繆以本身的哲學訓練背景及對各家存在哲學的批判思考,配合以文學、戲劇與歷史等方面的經驗知識,型塑出他的荒謬論述。必須強調的是,卡繆並不以哲學家自居,雖然這部作品援引了數位哲學家及論點為討論對象,但其根源卻深紮於現實生活感知的土壤,其中心思想和質問,更是屬於具體的範疇,攸關找到如何行動和如何自持的方式,而非意圖建立一套形上及抽象的智識系統。他似乎預料到後人對他的可能誤解,開章明義便指出本書非關當時不存在、他也無意宣稱的「荒謬哲學」。若以一言蔽之,《薛西弗斯的神話》是一個不願逃避也不願低頭的青年的吶喊(文稿完成時卡繆還不滿二十八歲),向著內心同時對著世界,懷抱滿滿的勇氣與絕對的誠實,既冷靜又熱切地嘗試釐清荒謬感的來源、剖析其各個層面,並由此找尋面對它的方式。
卡繆認為荒謬感來自期待與真實兩者之間的差距。世界若單獨存在,它並不荒謬,人若單獨存在,也不荒謬。可是人必然活在世界中,而理解所處世界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欲望和根本需要,荒謬感即來自未提供解答的世界和渴望答案的人的共存交會。因此,並非所有人都必然感到荒謬,只有當他問起「為什麼」,也就是對自我存在有了意識,開始企圖去追根究底的時候,一種無以名狀的陌異感才隨之而生。人與世界的關係也在此時由原本的渾沌不分到分化剝離,如同自伊甸園墜入世間的亞當夏娃,有意識之人千方百計重回天人合一狀態而不得復返,抑或像粉墨登場的演員突然對眼前舞臺感到陌生抽離,再也無法忘我入戲。不知所為何來、向何處去的疑惑,碰上「問天天不應,問地地不語」的靜默,在全知全能之神因西方理性啟蒙精神高漲而漸漸勢微的趨勢下,成為人們愈益急切的焦慮。然而透過理性來理解世界,眼前開展的卻是實無法完全以理性駕馭的他者。正因如此,在哲學、道德、文學及宗教各方面都能看到在科學理性與宗教秩序的拉扯下,探尋如何面對此荒謬感的嘗試。
卡繆的文思作品第一階段,即荒謬階段,也是此脈絡下的一個回應。它所設定的前提,亦即卡繆荒謬論述的核心,在於認知到人之有限,並拒絕以任何方式迴避或忽視這個有限性。受病痛所苦的卡繆明白生命隨時可能被死亡完全剝奪,而他深愛的只有眼前這個具體而可觸可感的大地人間。唯有在肯定死亡是人唯一可能的未來時,才能真正認真看待我們正活著的、有限的且是唯一的生命。因此他只承認現世,他關心的是在不將生命及其意義寄托予神或任何超脫於人之局限的前提下,如何用人的維度,並且也只用人的維度,來找到面對人之處境的行為方針。
為此,卡繆帶著我們一步一步地舉例、分析、辯證,既充滿理性又合乎邏輯。我們近身跟隨他的分析進程,參與每一條路徑的探尋,一起佇足於這一套思路中的每一個停頓。他對問題抽絲剝繭,論理環環相扣,從自殺到人生有無意義出發,繞經存在哲學家們的不同立場並一一予以回應,也不忘交代思索過程中他所面對的某些選擇或考量,而其雙腳則堅實地踏在具體經驗上。本書第一部分從自殺破題,提出理論性的問題與論證:如果人生是荒謬的,人該不該自殺?自殺是否為荒謬的解決之道?而如果人生沒有意義,是否就不值得活?接著,作者由日常生活經驗切入,探索荒謬感的根源,列舉當代存在哲學家的對應,並由荒謬感的描述轉至荒謬概念的討論。荒謬的兩個必要條件,在於人欲理解自身與所處環境的渴望,以及非理性世界對此渴望的噤聲,兩者缺一不可。無論是放棄理性選擇宗教或藉由超越現實來逃避,甚至宣稱世界僅為人之理性所能理解之貌,皆是在人與世界組成的荒謬等式中移除其中一個變數,實則都在逃避荒謬的前提,但此前提一旦不成立,這場論證便屬無效。由此,卡繆點出荒謬即是清楚理性之限度,荒謬之人接受自身的有限,並在此有限之內將自己在精神上與行動上的自由都發揮到極致,全力地、大量地活。唐璜、戲劇演員、征戰者和創作者都是這種荒謬之人的絕佳範例,他們在有限時空中追求無限可能,全心投入燃燒當下,打造消蹤即逝的王國,同時不寄望於永恆;正因明白死亡是人的終點,才更能一心一意地專注於活出豐富精采的此刻。卡繆最後以遭天神懲罰必須不斷推大石頭上山,但一旦到達頂點石頭又會滾落山腳而必須重新來過的薛西弗斯為荒謬之人的代表:他的荒謬與他的力量,在於明知總將徒勞無功卻能坦然接受,並在過程中將苦難轉為幸福的可能。
這部書使得卡繆很快並長久地被歸類為存在主義哲學家,並與存在主義代表人物沙特聯結在一起,儘管卡繆曾多次聲明他既非存在主義者亦非哲學家。認真的讀者自然能清楚看出卡繆即使不缺以理性邏輯為批判方法,其目的卻不在建立一套完整封閉的哲學系統。思考人在當今世事中的行為準則與自處方式,才是他最關切的事。至於沙特的存在主義,套句卡繆的話──並不因為我們說世界是荒謬的,就是接受存在主義;否則,根據在地鐵裡聽到的乘客對話,我們可以說他們之中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存在主義者了。《薛西弗斯的神話》和卡繆的作品思想由荒謬出發,其方向和終點卻絕非荒謬或絕望,也反對任何形式的逃避閃躲(自殺即為其中之一)。這意謂的更是反抗,是對現世的愛與執著、對當下生命的擁抱與珍惜,和對眼前所知所感之世界無可平息的歸屬感與鄉愁。承認有限,因此更能以自由和熱情將有限發揮至極致,人的唯一目的便是回歸於人,荒謬於是成為正向力量。卡繆在荒謬之後的思想與作品,更由薛西弗斯所象徵的個人反抗擴展至群體的共同反抗,至此,卡繆的思想真正與沙特以歷史取代上帝的存在主義有了明確的分界。閤上《薛西弗斯的神話》,我們明白旅程才正要展開。
一個不願逃避也不願低頭的青年的吶喊 / 中央大學法文系助理教授徐佳華
《薛西弗斯的神話》是卡繆對荒謬感受的思考與回應。年方二十三,當其文思之路才正要展開之際,卡繆便在筆記中記錄下其欲書寫一本關於荒謬的哲思作品之意圖。然而,對於荒謬之思考,所自何來?
除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籠罩人心的低迷氣氛外,卡繆的個人經歷和對當時社會的細微觀察,亦是使得荒謬主題成為其思想作品起始點的關鍵。貧困的家境,寡言的母親,青少年時期便染上當時無法治癒的肺結核症,使得他必須放棄熱愛的足球,無法從事教職,二戰時欲自願從軍亦因健康...
目錄
導讀
卡繆年表
荒謬的推理
‧荒謬與自殺 ‧荒謬的高牆 ‧哲學的自殺 ‧荒謬的自由
荒謬感會在任何街角襲上任何人。它赤裸裸地令人難以忍受,它是沒有光芒的光線,讓人無從捉摸。但那種困難本身便值得我們思索。
荒謬的人
‧唐璜主義 ‧戲劇 ‧征服
一個深信荒謬的人只是認為,應該以不偏不倚的態度來思考這些行動的結果。他隨時準備好要付出代價。
荒謬的創作
‧哲學與小說 ‧基里洛夫 ‧短暫的創作
如今人的思想的結局,不再是自我放棄,而是透過諸般形象重新活躍起來。思想於是開始嬉戲,這確實會發生……
薛西弗斯的神話
我看見這個男人以沉重但平穩的腳步走下山,走向他不知何日終結的苦痛。這段時間像是一個喘息的時刻……那是有意識的時刻。從他離開山頂,朝山下走向諸神的住所的每分每秒,他是他的命運的主人。他比那塊巨石還要強韌。
附錄
法蘭茲.卡夫卡作品中的希望與荒謬
卡繆語錄
導讀
卡繆年表
荒謬的推理
‧荒謬與自殺 ‧荒謬的高牆 ‧哲學的自殺 ‧荒謬的自由
荒謬感會在任何街角襲上任何人。它赤裸裸地令人難以忍受,它是沒有光芒的光線,讓人無從捉摸。但那種困難本身便值得我們思索。
荒謬的人
‧唐璜主義 ‧戲劇 ‧征服
一個深信荒謬的人只是認為,應該以不偏不倚的態度來思考這些行動的結果。他隨時準備好要付出代價。
荒謬的創作
‧哲學與小說 ‧基里洛夫 ‧短暫的創作
如今人的思想的結局,不再是自我放棄,而是透過諸般形象重新活躍起來。思想於是開始嬉戲,這確實會發生……
薛西弗斯的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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