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神祭

01

　　這裡發生了命案。
　　經過住戶緊急通報，轄區分局的員警來到現場，並在周遭拉起封鎖線。
　　一輛警車駛到案發的公寓附近停下，因為有其他要事在身而耽誤了點時間的他們，在抵達的時候，公寓外頭已經停靠了好幾輛同事的警車。
　　命案這種事情，對一般民眾來說，可是嚇破膽的大事，但對資深員警羅宇龍而言，這不過只是自己十年警察生涯裡面遇過的眾多命案的其中一件，並不足以大驚小怪。
　　接手這個案子的他，與此行一同前往的同事劉敬明穿過封鎖線，走進屋內。
　　「敬明，快一點。」羅宇龍催促著後面這個雖然是警校同期入學，畢業後一起分發進警局，但個性及做事方式都跟自己天差地遠的搭檔。
　　在敷衍地應付了幾聲後，劉敬明跟在羅宇龍的腳步後面，一前一後進門。
　　現場一片狼藉，很明顯是有打鬥過的痕跡。
　　看到早些時候進屋的菜鳥同事彥辰，羅宇龍開門見山直問：「嫌犯人在哪裡？」
　　「窩在房間角落喃喃自語呢。」蹲在地上蒐證的彥辰抬起頭。
　　「他的家人狀況如何？」羅宇龍接著追問。
　　「失血過多，都死了……」說到死這個字，向來膽小的彥辰忍不住壓低聲音。
　　「帶我去看一下嫌犯。」環顧完四周，羅宇龍看著彥辰。
　　嘎一聲，原本半掩的房門緩緩打開，雙手反綁、俯身面向地板的，正是這次命案的嫌疑殺人犯，許克華。
　　從外貌看起來，這人的年紀和羅宇龍差不多，也就是約莫三十出頭左右，但相較於一般正值壯年的男子來說，許克華不只面黃肌瘦，雙眼還裹了層厚厚的黑眼圈，依照羅宇龍過往的經驗來判斷，這人可能有吸毒的習慣。
　　「他是毒蟲？」羅宇龍轉頭看著彥辰。
　　彥辰點點頭，「中午問了一下這附近的住戶，聽說這人現在沒有穩定的工作，平時只靠打零工維生，每次毒癮發作時，就會在屋子裡面發瘋亂叫。」
　　「有找到這人行兇的證據嗎？」羅宇龍揚起眉毛。
　　「切肉刀。」另一位菜鳥同事坤霖，將刀子遞上。
　　羅宇龍端詳著眼前這把沾滿血跡的刀，好一會才說道：「等等拿回去驗指紋。」
　　在坤霖離開後，羅宇龍蹲下身，看著雙眼無神、自言自語的許克華。
　　「告訴我，為什麼要殺你爸媽？」
　　「啊啊……啊啊……」許克華口吐白沫，身體不停地抽搐。
　　「是你殺了你爸媽嗎？」
　　許克華眼珠子暴突出來，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看來他是神智不清了。」彥辰說。
　　「有找到他精神病史的紀錄嗎？」羅宇龍問。
　　「根據最新回傳的資料，這人不只有吸毒的紀錄，幾個月前還強制被家人送到精神科求診。」彥辰回答。
　　「嗯，先把他帶回警局釐清案情。」
　　正當羅宇龍準備起身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蜷伏在地的許克華，此時突然無預警地抓狂並朝羅宇龍發動攻擊，這蠻牛般的力勁，讓沒有太多心理預期的羅宇龍，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
　　回想起來，還好許克華的雙手已被反綁，否則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許克華的攻擊，並沒有因為羅宇龍的跌坐而停止，他繼續以雙手反綁的態勢朝羅宇龍身上衝撞。
　　「把他架開！」隨著羅宇龍高呼，彥辰和坤霖齊力將許克華壓制在牆上。
　　「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許克華的嘴巴依然像是非洲草原的食肉動物般齜牙咧嘴。
　　羅宇龍隨手拿起狗狗用的防咬嘴套，套在許克華的嘴巴上。
　　說也奇怪，自從套上防咬嘴套後，許克華異常安靜了下來。
　　「看來他很適合這一套。」

02

　　夜幕低垂。
　　霞山分局內，身為單位小組長的羅宇龍，一如往常待在位子上加班。
　　儘管早已脫離菜鳥階段，但個性耿直、富有責任感的他，對手上的工作總是毫不馬虎看待，也因此一忙起來，往往連飯都沒辦法準時吃。
　　此時羅宇龍手上一疊厚厚的資料，都是關於今天白天那個公寓兇殺案件。
　　就目前既有的資料以及證人的說法，嫌疑犯叫許克華，一個有吸毒前科，和父母親及弟弟同住的精神病患。許克華的父親是金融業高管、母親是大學教授、弟弟則正就讀研究所，全家除了許克華外，交友及作息都十分正常，從初步看起來，這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家庭。其實從許克華國小的照片看來，他應該曾經也是個單純、乖巧的孩子，至少在拍照的那個當下是如此，但這原本還算和樂的家庭，卻在許克華長大後慢慢開始變調，甚至在他出社會結交壞朋友、染上吸毒的習慣後，整個崩盤。
　　從此，許克華開始藉故晚歸、三天兩頭找理由不去上班，和家人的關係也出現嚴重的裂痕，鄰居則視他為瘟神……在受不了許克華精神異常、整天胡言亂語下，他的父母強制送他到精神科診斷，儘管有定期服藥，但難以捉摸的病情仍時而發作，每當瘋魔病起時，許克華就會一個人躲在房間裡面喃喃自語，好似牆壁裡藏著一個人正在聽他說話。聽說受到許克華怪異行為的影響，他的家人後來甚至考慮請神職人員來家裡探訪，但沒想到牧師還沒來到家裡，這齣慘案就已經發生。
　　調閱完整棟公寓各角落監視器的錄影帶，羅宇龍確認案發當時人在屋內的，只有許克華跟他的家人，目前就只剩兇刀的指紋比對，只要指紋比對結果出爐，確認上面的指紋是許克華所有的話，這個案子就算是破案了。
　　看來這又是一場吸毒導致的人倫悲劇。
　　想到這裡，羅宇龍不禁覺得……如果他的家人能夠針對許克華的異狀，更早、更積極處理就好了，那或許就能預防今天這場悲劇的發生。

03

　　「巧巧有什麼問題嗎？」在女兒巧巧的國小懇親會，羅宇龍和班導師小優面對著面。
　　「巧巧是很乖的孩子，只是比較害羞，相對也比較不容易融入群體。」小優看著安靜待在旁邊畫畫的巧巧。
　　「這孩子從幼稚園的時候就比較安靜，話不多。」羅宇龍的笑容中帶點尷尬。
　　「話少倒還是其次，我在學校的觀察是……巧巧在文字及語言方面的學習上，可能會比同齡的孩子來得遲緩。」
　　「哦。」羅宇龍揚起眉毛。
　　「我在猜……巧巧可能有自閉症。」小優認真地看著羅宇龍。
　　見羅宇龍沒有回應，小優又繼續說：「羅先生，我會建議由您這邊提家長同意書，先讓巧巧做自閉症鑑定，如果鑑定結果真的是自閉症的話，巧巧可能要轉到特教學校去。」
　　聽小優這麼說，羅宇龍皺起眉頭來，他過了一會才緩緩說道：「這個我再考慮一下。」
　　「羅先生，您是不想讓巧巧轉到特教學校去嗎？」
　　「我有我的考量。」羅宇龍苦笑。
　　「既然您有您的考量，我這邊也就不便再多說了，但您可以再考慮一下，畢竟隨著孩子成長，在適應學校生活方面，巧巧可能會越來越辛苦，跟同學之間也可能會產生一些衝突或摩擦。」小優露出擔憂的神情。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老師提醒。」羅宇龍擠出一絲笑容。
　　懇親會結束後，伴隨著的是連續假期，在開車載巧巧回家的時候，羅宇龍滿腦子都是剛才在學校和班導師的對話。
　　巧巧是羅宇龍和前妻淑敏生下的孩子，在這孩子出生沒多久，羅宇龍就感覺到這孩子和其他一般的小孩不太一樣，除了在語言學習上落後於其他孩子外，巧巧常常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裡面畫畫，對旁人的搭理也總是不理不睬。
　　對於巧巧從小就失去母親陪伴這件事，羅宇龍的內心是滿滿的愧疚，然而長期婆媳問題以及夫妻觀念不合，沖垮了兩人結婚前愛情的甜蜜。在簽訂離婚協議書之前，原本淑敏想要把巧巧帶走，但在羅宇龍強烈的堅持與反對下，巧巧終於成功留在羅家，只可惜因為平時工作繁忙，羅宇龍並沒有太多時間陪伴巧巧，而只能依靠年邁的母親照顧她。
　　餐桌上，一家三口吃著晚餐。回想起來，距離上次這樣三人一起在餐桌上用餐的時光，好像都已經是快半年以前的事情了，羅宇龍思索著。
　　擺在桌上的菜色有番茄炒蛋、三杯雞、蒸蛋、炒空心菜……這些都是自己從小到大喜歡吃的東西。
　　用餐的過程中，向來就有點安靜、自閉的巧巧，低頭專心吃著碗裡的地瓜稀飯，而羅宇龍和母親也沒有太多的互動或談話，他悶著頭吃著自己的飯，直到母親打破沉默的氣氛。
　　「阿龍，我聽對面巷子的春水嬸說，有家月老廟還蠻靈驗的，等你下次放假，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裡拜一下？」
　　「我最近常常要加班。」羅宇龍低著頭咀嚼飯粒。
　　「再怎麼加，總也有放假的時候吧？」母親蹙起眉頭。
　　「我現在沒有心思去拜那種東西。」如果不是還在吃飯，羅宇龍真想迴避這個話題。
　　「啊你跟淑敏也離婚好多年了，總也該放下這段過去，找個新的好對象吧？」
　　「媽，我現在的重心放在工作上，暫時沒有想找新對象的打算。」羅宇龍抬頭瞄了母親一眼。
　　「好啦，我只是剛好聽春水嬸這麼說，才順便問你一下。」儘管嘴巴這麼說，但母親的表情看起來並沒有很開心。
　　「嗯嗯。」
　　「我看你最近加班加得很兇，每天都很晚回來。」哪壺不開提哪壺，母親又提起這件容易導致口角衝突的事情。
　　「沒辦法，這份工作就是這樣。」
　　的確，警察的工作是忙碌的，尤其自己又身為單位小主管，然而頻繁加班的背後，其實潛藏著許多結構性的問題，這並不是單一個人有辦法隨便去扭轉的。
　　「我前幾天聽阿秋姨說，他兒子最近找到一份工作還不錯，每天準時下班、固定早班不用輪班，薪水跟你現在的工作差不多，你要不要也應徵看看？」
　　「可是我蠻喜歡警察這份工作的。」羅宇龍看著餐桌桌面。
　　「這份工作到底有什麼好？」母親放下筷子，露出不悅的神色。
　　「當警察是我從小的志願，也是夢想。」羅宇龍抬頭看了母親一眼。
　　「夢想、夢想、夢想，難道夢想真的那麼重要，值得你花這麼多時間跟精力去做這些事情？」
　　「我對這份工作的熱忱，打從唸警校開始就沒有變過。」羅宇龍語氣堅定。
　　「說到警校，那時候叫你不要唸，你就堅持硬要填這個，你知道自從你當警察以後，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
　　講到這個話題，羅母又免不了嘮嘮叨叨舊事重提，提起她覺得羅宇龍還是小的時候比較單純、比較可愛，然而站在羅宇龍的立場，他今年都30多歲了，又怎麼可能像還沒社會化的小孩子那樣天真無邪呢？再說，刑警是個充滿攻防及算計的工作，要勝任這種工作，心思就不可能太過單純，他覺得自己的人生不斷在往前走，然而母親卻依舊活在他的過去，緬懷小時候的那個他，這讓羅宇龍覺得萬般無奈。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妳就不要操煩太多了。」羅宇龍的語氣和緩了起來。
　　「我真的很怕……很怕你哪天會跟你爸一樣……」說到這裡，母親開始啜泣。
　　「媽……」
　　這些年，類似這樣的口角衝突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每隔一段時間，羅宇龍和母親就會因為職業選擇的關係而發生爭吵。
　　對於不少人來說，警察並不算一個好工作，但這並不是因為警察的收入太少，而是因為危險性太高，高到一般人不覺得這是一個安穩的工作。
　　除此之外，警察工作時間的不固定性，也常常讓母親的怒火在逢年過節時引爆，而這樣觀念上的衝突，也正是兩人關係產生裂痕的一個重要原因，無法改變母親觀念的他，只能減少待在家裡的時間來避免更多的摩擦。

01

　　這裡發生了命案。
　　經過住戶緊急通報，轄區分局的員警來到現場，並在周遭拉起封鎖線。
　　一輛警車駛到案發的公寓附近停下，因為有其他要事在身而耽誤了點時間的他們，在抵達的時候，公寓外頭已經停靠了好幾輛同事的警車。
　　命案這種事情，對一般民眾來說，可是嚇破膽的大事，但對資深員警羅宇龍而言，這不過只是自己十年警察生涯裡面遇過的眾多命案的其中一件，並不足以大驚小怪。
　　接手這個案子的他，與此行一同前往的同事劉敬明穿過封鎖線，走進屋內。
　　「敬明，快一點。」羅宇龍催促著後面這個雖然是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