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譴,你回到凡間以後,就會忘了你自己貴為天譴,
忘了與我此番對話,但你一定要記得一件事情──」
那件事是什麼事?
還有,他是雁太邵,不是什麼天譴啊!
為什麼夢裡的鳳凰皇主和這個叫灰羽的傢伙都那樣叫他。
這灰羽還說他是鳳凰皇主派來給他差遣的?!
那好,你們就幫我找找那個走失的朱鸞吧!
嗚啊!鳳凰是跟什麼人結仇的啊?
只是到浮羽塔散散心,朱鸞沒想到會遇上一個瘋子。
緊追著他不放,還像是想吃了他一般──
天啊!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尋仇也得找對人嘛!
還有,該死的鳳凰,為什麼我得替你揹黑鍋啊啊啊──
章節試閱
第十一章
雁太邵的胸口越來越沉重,重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灰羽男人冷冷望著他,「六世的輪轉不僅讓你淡忘了與皇主之間的承諾,連我的力量你都無法抗衡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雁太邵心如刀絞,而且不是普通的疼痛,他感覺有一股灼熱滾燙的暗流在自己的血脈間流竄,在靠近心門的位置匯集起來,痛得他撕心裂肺,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來以解除這種痛苦。
「啊……我……我……」
「你不應該向我求助,而是該問問你自己。」
雁太邵連憤怒的力量都沒有了,他四肢無力,所有的血都流到了心間,而心中卻空蕩蕩的。
有什麼東西本該在那裡,現在卻杳無蹤跡?
我的心裡……究竟應該有什麼呢?
雁太邵在茫然無措間,突然看到在灰羽的背後射來一道光芒,非常刺眼奪目,帶著可以熔化一切的力量向他衝過來。
他大叫一聲,本想叫灰羽趕快躲開,可後者卻不知不覺似的。
那光越來越近,面前的灰羽慢慢被熔化,光進而朝自己撲面而來,雁太邵心中已然絕望。
閉上眼睛等待死亡,卻靜悄悄毫無動靜。
真奇怪──為什麼反倒有種心中豁然開朗的感覺?連方才的心痛也蕩然無存了?
他慢慢睜開眼睛,灰羽已經不在,而他卻身在全然陌生的環境。
說是陌生,也不是……道路是很熟悉的,彷彿自己曾經在這裡走過幾千、幾萬次。
眼前是寬闊的道路,不知用什麼玉石鋪成,散發著溫潤的光澤,腳步踩在上面,卻有雲端般柔軟的感覺,一步步都輕飄飄的。
四周栽種著樹木,翠綠的枝幹如翡翠一般,充盈著勃勃生機,枝頭無花,卻結著絳紅色鮮豔欲滴的果實,顆顆珍珠般大小,散發著溫潤的光芒。
雁太邵朝外面望去,雲霧蒸騰,他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潛意識裡總覺得在那樣的雲霧之間應該有一座宮殿。
恢宏、威嚴,萬民敬仰。
他這麼想,步子忽地輕鬆起來,腳下雲朵般的土地似會流動一般,帶著他向前飄行,身形飄渺,雁太邵沒想到自己竟會走得這般之快,一眨眼就穿過雲霧。
那裡果然有一座宮殿,沒有門,只有一座無名的玉碑,空無一字,卻隱隱有光輝在浮動。
雁太邵不自覺走上前去,用手觸摸那塊石碑,結果石碑卻一下把自己吸了進去。
轉眼間他已經身在宮殿之中。
宮殿兩邊站立兩排威武非凡的男人,看他們的打扮,竟然與剛剛那個自稱「灰羽」的男人一樣,更可笑的是連表情都是一模一樣。
雁太邵管不住自己的腳,徑自在往前走,這時候有個身穿青袍、模樣儒雅斯文的男人迎上前來,他的笑容如春風拂面,看著說不出的舒服。
「錦鏽。」雁太邵聽到自己開口那樣喚他。
可實際上自己並沒有想這麼叫,他根本就不認識這男人──為什麼現在連自己的嘴也管不住了?
男人淡然一笑,眉頭卻略帶憂愁,「天譴,皇主今天又沒有上朝。」
「是啊,自從與千本廈一戰之後,皇主就鬱鬱寡歡,無論我等如何努力,也不能使他開顏。」
「千本廈這廝的,使些卑鄙無恥的伎倆!皇主該不會以為自己真的輸給那凡人了吧?」雁太邵發現「自己」講話相當粗俗。他乾脆不管了,任由這張嘴,看它究竟能說出些什麼來。
被稱為錦鏽的男人道:「千本廈是使用了可怕的幻術。」
「那有什麼?不過是卑劣的歪門斜道!皇主有什麼不能破解的?」
「天譴,你有所不知。千本廈的幻術看似平常,但他是利用了皇主內心最虛弱的所在,營造出可怕的幻境,將他幽閉在其中長達數月……在這期間皇主一定是經歷了無法想像的痛苦吧!」
「痛苦?我不太明白,鳳凰是神……為什麼也會有痛苦呢?」
錦鏽一笑,清淡脫俗,「神的生命永恆,所以神的痛苦,也要更加永恆。」
「我不明白。」
「我們當然不明白,你我雖然是仙,長生不死,卻沒有神那般的永恆。」
「……」
「更何況,天譴才剛剛飛升沒多久,不明白這些事情是很正常的。」
「呵呵……」
「天譴,你單純直白,皇主也最喜歡與你聊天,你不如去側殿看看他吧。」
「好吧。」
自己這般說著,又不由自主地走動起來。雁太邵邊想邊奇怪,他很想回過頭去揪住那個笑得很好看的男人,問問他究竟怎麼回事,但沒兩步他已經踏出大殿。
側殿有一座清雅幽靜的小院,裡面栽種著千姿百態的花朵,無論是花莖還是花朵,都呈現出粉粉暖暖的色澤。
有人背對著雁太邵,站在那些花旁邊,低著頭。
啊……看那背影,很熟悉。看那氣質,又非常陌生。
背影很像朱鸞,尤其是赤光流彩的髮色,但感覺卻不像……朱鸞還會有這麼落寞憂鬱的時候?
可不待自己想清楚,「嘴」就已經張口講話了。
「皇主。」
***變字型雁太邵:啊──鳳凰!?
鳳凰果然轉過身來,若有若無地看了他一眼,「天譴,連你都不想待在我身邊了?」
***變字型啊啊!我愛您都來不及啊!怎麼會生氣?我太開心、太激動了!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先給我簽個名吧!
「天譴豈敢。」
「說這些客套話,是在生我的氣嗎?」
「皇主,您為什麼要這樣想……」
「我還能怎麼想?」
「皇主……」
「只因為我是皇主,你們才都跟隨在我身邊嗎?如果我僅僅是鳳凰的話,就會令你們討厭了?」
「當然不會。」
「哼,別再虛偽了,我看得透你的心思。天譴,唯獨你,我看得最最清楚!」
「那是當然,因為天譴本就是皇主的物事──我是您遺失在人間的一塊雁玉。您還記得嗎?您非常喜歡我,經常把我拿在手中把玩。」
「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甚至還記得您指尖的溫度。雖然我生為凡人,但我歷經六世輪轉,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即使出身貧寒,我仍在宗院學習,接著努力修行,就是想要通過采賢的選拔,成為您身邊不可缺少的臣子!我曾經丟失了近五百年,但我最終還是回來了……」
「天譴」感慨萬千地說完這段話,連雁太邵都被感動了,如果不是自己的五官都被控制著,他真想掉眼淚。
***變字型說得太好了,天譴兄!啊……不由得讓我想起我在宗院奮發圖強、用心修行的那些日子,同樣是為了能夠為鳳凰皇主效勞啊,怎知最後卻輸給了同行的對手……咦,聽起來我們際遇很相似啊?
鳳凰卻毫不留情地說:「其實我本意,根本就不想你回來。」
「……」
***變字型嘎?為啥?
「雁玉……你的存在,只是更加讓我感到……自己卑微又可憐。」
「皇主,您還沒有從千本廈的幻境中走出來嗎?」
鳳凰道:「不,你們都錯了。千本廈所給我的不是幻境,而是前往未有的真實!我從來沒有覺察到自己竟會是這樣的!」
「皇主!」
「我冷酷自私,自以為是!我總是在追求權力和強大,不惜一切,甚至不惜拋棄我的親弟弟……」
「朱鸞……他……皇主,您沒有拋棄他……」
***變字型小鳥?終於出現一個我認得的。
鳳凰的身體突然趔趄,站立不穩,天譴趕緊上前扶他,結果鳳凰卻一擺手,拒絕他的靠近。
「不要過來!別碰我……我太骯髒了……」
鳳凰始終背對著自己,不肯讓別人看到他那憂鬱憔悴的樣子,「就連與凡人在一起,我都感到自己很渺小。哈哈,太可笑了,我不是曾經很驕傲的嗎……」
「您有資格驕傲!鳳凰是最尊貴的真神!」
「少來了,我從未像現在這樣看清過自己。」
「您只是中了幻術,餘孽未清。」
鳳凰不理會天譴的勸解,自顧自地歎息:「朱鸞……我真的好想他。從前我總是認為他調皮又可惡,總是惹禍,讓我煩惱不堪,不論他做了什麼錯事,我都要替他收拾爛攤……他還總要埋怨我陰魂不散,老跟在他身後,我心想沒有我你行嗎?他卻說沒有我,世界就清淨了……」
「那只是他太無知。」
「不……是我的錯。我總以為他離開我肯定不行,但現在看來……唉,一直以來無法離開的,是我自己,是我更愛他……」
「朱鸞也一定很愛您的。」
鳳凰苦笑:「是麼……離開我他一定很快樂。如果不是我讓他沉睡一千年,那麼朱鸞現在一定是天地間最快樂的鳥兒,自由自在,沒有討厭的大哥嘮嘮叨叨。」
「不會的……」天譴的語氣也有些虛弱。
***變字型雁太邵想,朱鸞也很想念鳳凰,只不過他表達煩惱的方式不是唉聲歎氣,我看他天天笑哈哈,卻只有在想起鳳凰的時候,才會偷偷抹眼淚呢。
「天譴!」鳳凰驀然間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來,瞳孔散發著光彩:「朱鸞會不會醒來?」
「嗯?」
「如果我打破封印的咒禁,你說,朱鸞會不會醒來?不是一千年後,而是現在!」
「啊……您要打破自己的咒禁嗎?」
「對!」
「但這等於違逆了自己與眾神的承諾,會傷到你的元神的。」
「這有什麼?我根本不在乎!」鳳凰一揮手,聲音高亢,臉上有著煥然一新的神采,「朱鸞是我的另一半!只要他可以回來,我即使耗費一半的生命也心甘情願!」
「但天帝……他不會容忍一個出爾反爾的九州皇主。即使您喚醒了朱鸞,天帝也絕不允許他來到您身邊。」
「……」
「五百年了……您為什麼到現在才後悔?」
鳳凰的肩膀又垂了下去,他緊緊握住拳頭,「因為我把自己封印起來。」
「什麼?」
「在我接受天帝的命任成為九州皇主的時候,為了讓自己不再為朱鸞的事情忙亂,我逼他沉睡。但對他的感情是無法隨之消失的,我只有把自己對他全部的思念封存在雁玉裡面,從天空拋下。本以為隨著雁玉的粉碎,我對弟弟的所有牽掛也會煙消雲散,我會成為一個端正無情的帝王。但是沒想到,這塊玉竟然如此有靈性,他有著咒禁也無法封印住的濃厚深情,他至情至性,最後竟然會自化為靈,投身人胎。也就是你,天譴。」
「嗯……但正如您深深地思念著弟弟,我也在深深地思念著您。雖然作為人的身體,每一世只能有短短時間,我卻每一世都在追隨著您,想要見到您。」
「情……我沒想到情的本身,竟然比我所定下的『情約』更有威力,情約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停止,然而情……卻會日久彌深。」
天譴深深歎息:「皇主……不,鳳凰,你真的想讓朱鸞醒來嗎?連五百年也無法等待?」
鳳凰的笑看起來更像在哭:「你以為五百年是短暫的時間嗎,也許……對神的一生來說是的。但是五百年是多少個可怕的日子啊。」
「那麼……」天譴嚴肅地說:「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嗯?」
「雁玉的胸懷中盛載著您如汪洋般的深情,我一定會像您那樣深愛著他……不辱聖命。」
鳳凰苦笑:「天譴,這可不是我給你的任務。」
「我明白,如果只是任務的話,我恐怕無法好好完成。」天譴揚起眉梢:「因為我不懂得虛情假意。」
「但是……」
「我知道。我又要離開您的身邊……五百年,但請您相信,這五百年不會很漫長的。」
「天譴……」
「從此以後,我就不是您的天譴了,希望您在下次的采賢中再謀得一位可以擔當此任的人。要有人保護您,我才會放心。」
「我不會的……」
「皇主──」
「不必說了,我一定不會的。」
「皇主……」
「天譴,你回到凡間以後,就會重新做回凡人,你還會忘了在鳳凰殿的這段經歷,忘了你自己貴為天譴,忘了與我此番對話,但你一定要記得一件事情。」
「一定要記得──」
***變字型什麼事情?啊,別走啊!
雁太邵話正聽到半截──或者說「他」和鳳凰對話到半截,眼前景象突然朦朧起來,鳳凰的樣子益發模糊,而雁太邵的身後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拖拽著自己,拚命把他往下拉。
他在心裡哀嚎著,好不容易見到鳳凰,就讓我和他多說幾句話啊!
可身體卻像墜著千斤,一個勁地向下掉,雁太邵感覺到身邊的雲朵飛一般掠過,他正從高高的天際跌落下來。
乍然睜開眼睛,卻又看到那個討厭的「灰羽」。
「天譴……」又是這個稱謂。
雁太邵努力從地上爬起來,腰痠背痛的,好像剛剛真的已經上過天了?
他疑惑地望了一眼天空,藍藍的,一如既往地飄著幾朵白雲。
「您明白了嗎?」灰羽突然問他。
「明白什麼?」
「方才我對您使用了『空』,是為了喚醒你在下到凡界以後被隱匿起來的記憶,我想您現在一定想起自己是誰了……」
「唔……我是誰?」
灰羽有點想跌倒,滿臉苦笑:「您難道還沒想起來?那剛剛在『空』裡面……」
「啊,我感覺好像上了天一樣,見到了很多像你一樣的天兵,還見到了鳳凰──看來我是在作夢啊!」
「那不是夢,是您曾有的過往。您在十六年前被鳳凰大人派下凡間來,一直以為自己是凡人……」
雁太邵非常疑惑地晃動著自己的腦袋:「我都被搞糊塗了,如果說是夢的話,還比較可能……」
灰羽也感到非常奇怪:「『空』除了會喚醒您的記憶,更應該喚醒你作為天譴的自覺啊,為什麼你會覺得像在作夢呢……」
「可那的確是夢啊。」
灰羽那生硬的臉孔也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難道這些都是皇主故意的?」
「對了,剛剛在『夢』裡面,鳳凰最後要我一定要記得一件事情,你知道這件事情是什麼嗎?」
「這個……屬下不知。鳳凰皇主的心思,只有他身邊的文官錦繡可以猜到幾分。」
雁太邵哦了一聲,錦繡就是那個夢境中斯文俊朗、笑得迷死人不償命的男人。
雁太邵從地上爬起來,撣撣衣服上的灰塵,若無其事地說:「既然你也弄不明白的話,就站在這裡想吧,我要走了。」
「什麼?您不能走!」灰羽上前攔住他,很嚴肅地說:「您有皇主委派的使命要完成!」
「那是什麼使命?你告訴我?」雁太邵望著他。
灰羽不知該哭還是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奉鳳凰皇主之命,在人間聽候您的差遣。」
「可我沒什麼事可差遣你的呀。」
「雖然灰羽並不了解皇主交給您怎樣的使命,但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吾等一直在全力準備。」
「可我真的沒什麼事情……啊!對了,你說『吾等』,就表示你們有很多人了?」雁太邵記得剛剛也在那座大殿裡面看到一群與灰羽一樣打扮的男人。
「吾等都是您的下屬,您難道不清楚?」
「啊……這個……」雁太邵支支吾吾地說:「那正好,你們就幫我找找朱鸞──我的同伴們吧,他們不知道哪兒去了。不過我想應該很好找的,因為那個傢伙有個很醒目的翅膀……」
第十二章
朱鸞沿著瀧海的岸邊向前走,步履徬徨,失魂落魄,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桃寶兒一直在他耳邊又蹦又跳地大叫,可朱鸞完全聽不進去,他已經口乾舌燥,坐在朱鸞肩膀上面呼呼直喘氣。
「笨鳥!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朱鸞的沉默回答他:沒有。
「搞什麼嘛!突然就生氣,以前從來沒見過你這般生氣的呀!」
「……」
「朱鸞,是不是我說你笨,你不開心啦?」
「……」
「對不起嘛!我都是胡說八道的,可是可是──你真的很笨嘛!都不聽人家講話!」
「……」
「哎呀,你這樣走啊走的,要走到什麼時候?你難道不會累嗎?」
「……」
「海邊沒有人,你要是鬱悶的話就飛一下吧……飛得高點,心胸就會更廣闊的!」
「……」
「要不然我們去爬塔樓怎麼樣?寧瀟城有座天下聞名的高塔哦!」
「唔……是嗎?」
朱鸞突然開口,一直都在自說自話的桃寶兒嚇了一跳,一屁股坐下,直拍胸口。
「天哪──嚇死我!還以為死屍復活了!你怎麼突然就說話,也不打聲招呼!」
他氣鼓鼓地數落朱鸞,完全忘了前一刻還在求爺爺告奶奶地希望朱鸞能夠發出一點聲音。
「你不是說去爬塔樓嗎?」朱鸞問。
「哦?是呀……就是那邊,我們一直看到的像山一樣高的塔,就是寧瀟城的『浮羽塔』。」
***
浮羽塔建於寧瀟人對羽神最為崇拜的時期。
在寧瀟出生的南留都統千本廈,據傳是生來就擁有白色的羽翼,而浮羽塔就是他的化身。
塔身貼滿銀箔,使其閃耀銀光,構成眾星拱月的壯麗景觀。塔基用大小不同的長方青石組成,中層為正八菱形,塔身呈圓錐體,塔頂置有銅冠,繫有擊風鋒百個,微風拂過,一片叮噹作響,極為悅耳。
浮羽塔的四周都栽滿了粗大的樹木,彷彿將士守護著君王,陽光穿透海城上空的溼氣,折射成千萬束詭奇多姿的光,照耀在塔身上,彷彿每一片羽毛都有了不同的色澤。
從外部觀看,浮羽塔有十九層,但實際上卻只有九級,每兩層為一級,每級中間都有小室,小室外面為廊道,沿著螺旋形階梯盤旋而上,可通頂層。塔內各處都飾有形態各異的羽神飛天、花卉、鳥獸圖案,生動而傳神。
朱鸞沿著陡峭的樓梯向上,仰著脖子觀望頭頂上的圖案,幾乎想發笑了,「除了五百年前『天帝神啟』的時候,我還從來沒哪一回竟一次看到這麼多鳥呢。」
桃寶兒道:「在千本廈統治的全盛時期,不僅是寧瀟這裡的人,就連南留都有無數的人渡海來這裡朝拜浮羽塔,那時候這兒可熱鬧啦!」
「唉,可我們都爬十多層了,到現在連個人影兒都沒見到──這裡的寥落可見一斑啊。」
桃寶兒跳下來,與朱鸞一起,在樓梯上蹦跳而上,他說:「可朱鸞你不覺得這裡很不對勁嗎?」
「唔?哪裡?」
「自從千本廈謀反失敗,而天神發怒降罪於人,寧瀟人對千本廈應該會很討厭了,他們不來朝拜是很自然的。但是過了這麼多年,浮羽塔仍然健在,而且最奇怪的是並沒有荒廢掉,你看看,連樓梯都打掃得乾乾淨淨,連粒灰塵都看不到呢。」
「這倒也是,一個人也沒見到,又是誰在照顧這裡呢?」
朱鸞也一肚子疑問,慢慢地爬到了塔頂,穿過小室來到外面的廊道,海城的盛景頓時映入眼簾。
陽光下的海水波光粼粼,寧瀟城內高大的玉樹迎風而立,而不亞於浮羽塔的各色建築此起彼伏,威武堅固得如同大山,又更加像是護衛著九州的勇士。
海邊的風寒涼,不一會兒就吹得朱鸞連羽毛都豎了起來,趕緊用翅膀裹住身體,向後退去。
忽然身後撞到一個東西,朱鸞回頭一望,不由得吃驚地瞪大眼睛。
那個被他撞到的人,卻是更加地訝異,他在看到朱鸞的時候臉色發白、嘴脣發紫,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恐懼和緊張讓他全身瑟瑟發抖。
來人這副可憐的樣子讓朱鸞心中感到非常抱歉。他本來就心情灰暗,看到一個凡人竟然被自己的樣子嚇得半死,更加覺得憂傷。
什麼時候,我這自以為最高貴、最漂亮的羽神……也會被當成怪物一樣?
朱鸞黯然神傷。
看到他的人,身穿著米黃色長袍,長長的頭髮呈現病態的灰白,他本就瘦骨嶙峋的臉因為恐懼和顫抖,變得更加難看。
朱鸞不自覺地伸出手想扶住他,那人卻恐懼地尖叫一聲。
「不──」
天啊,這叫聲比烏鴉被勒住喉嚨發出的叫聲還難聽。
「我……」朱鸞也不知該說什麼。
「鳳凰……」那人如同念出魔咒一般,咬牙切齒地將這個名字吐出來。
他突然伸出枯柴般的手,指著朱鸞的臉,聲廝力竭地喊:「鳳凰!」
「我不是鳳凰!」朱鸞急忙道。他知道自己再一次被認錯了,就像他剛剛從華誕山醒來時被雁太邵認錯一樣,只是比起雁太邵對鳳凰的崇敬,這個人對鳳凰的感情恐怕並不抱善意。
那人在起初的恐懼之後,表情轉變得十分兇惡,他喘著粗氣,舉起顫抖的雙手,形成鷹爪那樣的手勢向朱鸞撲過來,一邊慘叫著:「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朱鸞急忙躲開,那人聲勢兇狠,又向他抓過來。
朱鸞只好高聲喊道:「我不是鳳凰!你跟他有什麼恩怨,找他去!」
「你難道這麼快就忘了嗎?」那人陰森森地獰笑道:「我還以為你會為自己唯一的失敗刻苦銘心!」
「什麼?」朱鸞越發莫名其妙,只得在那人的緊追下步步後退。
一直在邊上的桃寶兒也嚇傻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忙跳上朱鸞的肩膀,對他叫道:「怎麼回事呀,朱鸞,你怎麼會招惹上這個瘋子?」
「不是我啊!」朱鸞慌張地喊道:「我根本不認識他!大概又是把我認錯成鳳凰吧!」
「但是鳳凰皇主在人間會有什麼仇人呢?」
「天啊!這我怎麼知道!他雖然不討我喜歡,可一向很討別人的喜歡啊!竟然有人恨他恨到這種地步……」
瘋狂的男人在後面如鬼獠般向他們撲來,好幾次朱鸞感到自己的翅膀都要被他扯住,幸好塔樓間的廊道寬闊又曲折,他四處轉圈才躲了開來。
可這瘋子一定是在塔樓生活了很久,對這裡迷宮般的廊道瞭若指掌,不管朱鸞再怎麼逃,他還是會迅速地在自己面前出現,朱鸞只得大叫著,掉頭再逃。
他堂堂朱鸞竟然被一個瘋男人追得到處躲,實在很沒面子,而且朱鸞本想逃到廊道的盡頭,直接從塔頂飛出去,男人顯然料到他的想法,總是在朱鸞快要成功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們追逐了很久,朱鸞本就不擅步行,沒跑多久就氣喘吁吁,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他心想:這下完了,大概會被這瘋子拔光毛,煮來吃了。
看他瘦成那樣,一定是餓了很久,見到一點肉腥就撲上來。
朱鸞絕望地伏在地上,等著男人把自己拎起來,可等了半天不見動靜,鼻子卻嗅到一股濃郁之極的香氣。
這是紅桃的香味。因為這些日子以來桃寶兒一直在自己身邊,所以朱鸞已經習慣這味道,不覺得有什麼,但此時紅桃的香氣卻比往常濃烈十倍,連四周都飄揚著淡淡的、粉一樣的塵霧。
「朱鸞,閉住氣!」桃寶兒在他耳邊輕輕道。
朱鸞急忙照作,桃寶兒盤起雙腿坐在他的肩膀上,兩手合十,一言不發,那種細微的粉塵帶著極濃郁的氣味,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讓人連方向都辯識不清。
那個瘋狂的男人聞到這股氣味,痛苦地倒在地上,不停地喘著粗氣,然而他越是喘氣,所吸入的粉塵便會越多,漸漸地身體麻痺不得動彈。
待到他倒在地上再不動彈,桃寶兒才道:「可以了。」
朱鸞急忙長長呼出一口氣,從地上跳起身來,驚喜道:「小紅桃,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
「哎呀,我不是早就說過,我有紅桃的天賦嗎?這些天賦在我還是小妖的時候,就會變成我的法術啦。」
「那這些粉塵是有劇毒的嗎?」
「不會啦,這些只是很微量的毒素,只是會讓他暈迷一會兒,我們就可以趁機逃走了。」
塵霧漸漸散去,朱鸞看清楚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他實在瘦得可怕,滿臉枯黃,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
朱鸞不由歎道:「他究竟是誰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桃寶兒說:「我想他應該是一直以來都待在浮羽塔的人吧,至於是誰……唉,這世上的怪人怪事太多啦。雖然他挺可怕,但好像也只是個普通人。」
「嗯,可是一個普通人怎麼會和鳳凰結怨呢?」
「這個……」
「他把我當成鳳凰,恨不得要殺了我呢!」
想起方才的事情,朱鸞不由得害怕地縮縮腦袋。
「嗯!說起剛才,朱鸞你真是沒用耶!還說自己是神,結果只是碰到個凡人,你就嚇得只知道逃跑!我真替你害臊!」
朱鸞被他說得臉紅耳赤,強辯道:「哼!那還不都是因為鳳凰的封印,我現在的力量根本沒辦法使出來啊!」
「切!」桃寶兒擺明不相信他。
「即使沒有力量,膽量也應該有吧!」
「本來是有的,可是我從沒遇到這樣的對手啊!他完全不要命地向我衝過來!」
朱鸞提起剛剛,心有餘悸。
「呼,算了,反正我早知道你這傢伙是虛有其表!」
朱鸞很不服氣地瞪他一眼,「什麼虛有其表?我又不擅長打打殺殺!」
「說起來也是呀,你只是長得與鳳凰很像罷了,實際卻完全沒有皇主的力量……」
桃寶兒又提起自己的傷心事,朱鸞還以為自己會被打擊得爬不起來,但這回他只是重重歎息一聲,不狡辯也不惋惜,只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也許真的像大家認為的那樣,我的存在……只是為了襯托鳳凰。
即使擁有同樣的羽翼,我也無法像他那樣振翅高飛。
朱鸞很灰心,說:「我們還是離開吧,這浮羽塔詭異重重,待久了不知道又會蹦出些什麼來。」
桃寶兒點點頭,乖巧地坐在朱鸞肩上。
他們兩個經過暈倒在地的那個瘋子時,都不由自主地望了他一眼。那人分明暈睡著,卻不知為何仍然讓他們感到驚懼萬分。
朱鸞加快腳步,甚至無法忍受再從一層層樓梯走下去,他來到廊道的盡頭,打算從塔頂飛下去。
可就在朱鸞一腳登上廊道邊的欄杆,打算張開翅膀時,身後的翅膀卻像是被誰牢牢揪住一般,怎麼也伸展不開。
朱鸞心中驀地掠過恐怖的陰影。
天啊!他是羽神,從未想像過自己若是失掉了翅膀……該會怎樣?
可就在這個時刻,朱鸞卻感到後背的翅膀已經不屬於自己,他的身體向塔外掉去,已經收勢不住,他預感到自己不再是鳥,而是會死魚一樣朝地面栽去。
背後傳來了撕裂般的痛楚,朱鸞一聲長鳴──不,那是淒厲的慘叫。
而桃寶兒卻在他們掉下去的瞬間,看到了朱鸞身後發生的事情,他大叫:
「朱鸞!那瘋子!他抓住了你的翅膀!」
耳邊掠過殘酷的風聲,朱鸞從未感到這樣寒冷,彷彿那凝聚所有熱量的翅膀被奪去,他也就失去了所有溫暖。
在桃寶兒的尖叫聲中,朱鸞感到自己的身體重重地摔向地面。
他以為這下粉身碎骨了。
朱鸞從未想過死亡,他是永恆永生的神,何時會去考慮自己因何而死?
他也從未想過跌落,他是羽翼豐滿的鳥,何曾會去考慮過自己墜落地面?
但此時此刻,朱鸞都感受到了。
他的身體彷彿碎裂成千萬碎片,每一片都在哀嚎著痛苦,他的全身冰涼透頂,唯一溫暖的竟然是從背後流出的,溫熱的血。
他真的被撕開了,被一雙不知從哪裡伸來,帶著無窮力量的可怕大手,一撕兩半。
一半是他,一半是他不知所蹤的翅膀。
***
雁太邵從沒想過,自己也有這麼「威風」的一天。
自從他糊里糊塗接受了那名自稱「灰羽」的男人,沒一會兒功夫,他身後就不知從哪又蹦出來十幾個與灰羽打扮相似、神色相仿的男人,雁太邵頓時感到頭大。
「那個……我該怎麼稱呼你們?」
該不會叫你們「灰羽一號」、「灰羽二號」、「灰羽三號」吧!
灰羽默默搖頭,「吾等沒有名字,只有封號。」
「可我總要稱呼你們的吧,要能夠區分的那種……」雁太邵撓撓頭,問:「你們私下都是怎麼稱呼彼此呢?」
十幾名灰羽面面相覷:「吾等從來不閒言私語。」
雁太邵有點想吐血,「還真是活得辛苦呢,跟我家小鳥比起來……我以為有翅膀的都有逍遙自在的性格呢。」
「吾等公事在身,身負重任,沒有時間玩。」
雁太邵誇張地咧咧嘴,心道:這種自吹自擂的毛病倒是同出一轍,小鳥也經常吹噓自己在天地間擁有多麼不可忽視的地位。
只是現今這個「不可忽視之神」,卻在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雁太邵自從發現朱鸞和桃寶兒雙雙不見,就帶著那些灰羽軍在寧瀟城到處尋覓,連海邊岩石間的縫隙也一點點地找遍(寶兒那麼小,興許是躲在裡面玩呢),但是他們找了快一整天,也沒有任何發現。
雁太邵按捺不住了,他對灰羽們的能力產生懷疑,「你們不是皇主的天兵嗎,怎麼連一隻鳥都找不著?奇怪,你們不是同類嗎……」
「天譴,我們是飛仙,雖有著虛擬的羽翼,和羽神大人卻不可相提並論。」
「好吧好吧!但你們總該有點用處吧,難道朱鸞是被瀧海生吞了,竟然會一點味道也沒留下?」
灰羽也感到很奇怪:「以吾等的能力,朱鸞大人即使只留下一根羽毛,我們也該找得到他的。」
「可事實上我們卻連一根羽毛都沒找到!」雁太邵沒好氣地抱怨。
灰羽的臉色也不太好(他的臉色從來沒好過),卻不是因為雁太邵的責怪,他是在為自己的無能而慚愧。
雁太邵看他們原本銀灰的面孔一個個變成銀黑色的,就像銀子上面灑了毒粉,嚇死人了。他再不敢抱怨,只怕這群灰羽的自尊心會受傷害。
日落西下,天際漸漸沒於黃昏之色,海風蕭瑟,街道上已經沒有行人,那些直挺挺的玉樹在黑暗中散發著幽幽的光芒,給這個無月的夜晚憑添一些光亮。
雁太邵心中焦躁難安,有一種沒由來的揪心之感正拉扯著他,他隱隱覺得很不安,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他卻不知災難自何方而來。
他的胸口越來越痛,好似有一雙霸道的手探入他的皮肉之間,在他的心裡面翻攪,興風作浪,明明沒有感覺到真實的痛楚,卻難過得臉色慘白。
他站都站不太穩,只有躬著身子重重喘氣。
夜晚的海邊波浪澎湃,浪花猛烈地朝海邊的岩石撞擊,聲音震耳欲聾,雁太邵卻聽到清脆的蹄踏聲穿透海潮之聲,進入他的耳朵。
雁太邵直起身來,只見碧焉沿著平坦的街道朝這邊飛奔而來,它暗藍色的身體周圍散發著濛濛的光,背上還坐著一個人。
雖然有個人,但並不是朱鸞。
焦急的呼喊聲穿過蹄踏聲進入他的耳中。
「主人!主人!嗚嗚嗚……」
聲音還是熟悉的奶聲奶氣,只是呼喚中夾著許多悲慘的哭聲。
碧焉越跑越近,終於在雁太邵面前停下,它背上是變成少年模樣的桃寶兒,冰冷的浪花把他全身上下澆得溼淋淋的,他一頭就扎進雁太邵的懷中。
「寶兒?」雁太邵喊一聲,桃寶兒已經在他懷裡哭成淚人兒。
小紅桃已經變成少年的模樣,雁太邵抱著他,只覺得這個小傢伙渾身冰涼,還在劇烈地顫抖,「主人!嗚嗚嗚……原來你在這裡?如果沒有碧焉我就找不到你啦……」
「出什麼事了?」雁太邵緊張地問。
桃寶兒抬起頭來,哭泣讓他的話斷斷續續的,「嗚嗚嗚……主人!朱鸞……朱鸞他被人抓走啦!」
「什麼?」雁太邵心裡一揪,方才那種可怕的不祥之感再度向他襲來,「被誰?抓到哪裡去?」
桃寶兒長長喘口氣,平息一下自己的呼吸,接著劈哩啪啦快速說道:
「我們本來想去浮羽塔看看的,結果那裡卻蹦出一個瘋子追、追、一直追著朱鸞,我們就想趕快離開結果那瘋子突然醒過來還扯掉朱鸞的翅膀他就掉了下去!」
桃寶兒這番話,除了他的主人雁太邵沒誰可以聽得懂,但雁太邵也沒有聽得很明白,急忙再問:「那瘋子是誰?朱鸞掉了下去──掉下浮羽塔?可他不是會飛嗎,難道他沒有逃?」
「嗚嗚……我們一開始是要逃的,可是那瘋子中了我的毒竟然還醒過來!我也不知為什麼他一伸手竟把朱鸞的翅膀扯裂下來,朱鸞痛得慘叫,然後就掉下去了!」
「那你呢?」
「我在他掉下去的時候被甩在塔樓裡面,然後我看到那個瘋子竟然也朝塔外跳下去,他本來穿著寬大的袍子,卻被他的身體撐裂開來,然後──然後──」桃寶兒說到此處的時候,眼睛瞪得老大,一副非常不可思議的神情:「然後他的身上就突然長出一對黑色的大翅膀,他的兩手也變成可怕的爪子,他一把抓住掉下去的朱鸞,就朝天空飛去!」
「黑色翅膀?」
雁太邵還未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灰羽先一步向前,嚴肅地問:「你確定你看到了?」
桃寶兒拚命點頭。
「那就是妖魔了。」灰羽猜測道。
「妖魔?」雁太邵問道:「是天神派來懲罰人類的那些妖魔?」
灰羽點點頭,說:「妖魔本是不受天神掌控的,他們是存在於天地法則之外的兇狠生物,與九州本該無任何聯繫,然而天神為了懲罰世人,就與妖魔們約定了契約。」
「契約?」
「嗯,與九州的『情約』一樣,也是以十年為限。妖魔們要聽令於天神,同時他們也可以在這十年內突破海與陸地之間的屏障,飛到陸地來尋覓食物。」
「啊!就是說妖魔可以在九州任意吃人?」雁太邵吃驚地問。
「對。」
雁太邵雖然早已聽聞過有關天帝和妖魔之間訂定契約的傳言,但從灰羽口中說出其中內情,他還是感到膽顫心驚。
「這真是個可怕的約定。難道只是因為千本廈一人犯了錯誤,就要所有的九州人民與他一起受罰?」
「並非所有的人。」灰羽又說:「因為妖魔是無法遠離大海的生物,所以它們只能傷害到沿海的人。千本廈的叛軍始於瀧海,這裡的許多刁民都跟隨他反叛皇主。」
雖然早就了解到這段歷史,雁太邵還是感到很心寒。
「所以,抓走朱鸞的就是這些妖魔?」
「不對!不可能的!契約的期限早就到了,妖魔們現在被隔絕在九州屏障之外,它們絕不可能再來肆虐!更何況……」
灰羽突然俯下頭來,直直地望著雁太邵懷中的桃寶兒,小紅桃被嚇得急忙縮起頭來。
灰羽問他:「你是說,那隻妖魔之前是化為人形?」
桃寶兒只得恐懼地點點頭。
「那又怎樣?」雁太邵急忙問。
「妖魔並非羽神,它們絕不可能隨便就化為人形,除非是精通幻術的妖魔。但是這樣的妖魔就不能夠稱為一種單純的生物了……」
「你說了那麼多不可能!但這些不可能都發生了!」雁太邵不禁發怒,「他到底把朱鸞抓到哪裡去了?」
灰羽雖然感受到他的憤怒,卻仍然不焦不躁,口吻依舊一如死水的平靜,「如果是妖魔的話,那只能夠回到一個地方──大海。」
雁太邵真想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灰羽卻繼續不急不徐地說:「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麼朱鸞大人……」
「他怎樣?」
灰羽略微撇下嘴角:「他隨便就可以飛回來。」
桃寶兒卻突然抬起頭來,慌張地說:「可他現在沒有翅膀……」
此話一出,連灰羽也難以置信地搖頭:「怎麼會有被奪走翅膀的羽神呢,太奇怪了……」
雁太邵急得快要跳起來,「我現在沒時間向你解釋原因,但是朱鸞現在根本沒有羽神應有的力量!他比初生的雛鳥都要脆弱,何況還受了傷!」
桃寶兒也嗚嗚哭著,「朱鸞流了好多血……嗚嗚嗚……」
他這一哭,雁太邵心裡更焦躁了,「灰羽,你們不是飛仙嗎?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
灰羽搖搖頭:「不可能,海是飛仙不可涉足的領域──」
「真沒用!」雁太邵當頭罵道,「連人類都可以造大船橫渡海洋了!」
灰羽卻輕蔑至極地笑道:「愚蠢的人類,他們以為自己真的進入大海了嗎?事實上他們卻連偽水都沒有離開。」
「嗯?」
「在九州邊緣圍繞著寒海、晴海、蒼海、瀧海四個大海,這些就是人類所以為真正的海洋,實際上這些只是九州邊緣的『偽水』,連大海的邊際都搆不到,這些海水裡沒有真實的生物,更沒有大海的深不可測,當然也不可能是那些妖魔生活的海域。」
雁太邵倒抽了一口氣,「你是說,如果妖魔真的將朱鸞帶出大海,那麼我們沒有誰可以再將他救回來?」
灰羽搖頭,「是的,如果朱鸞大人真的失去了翅膀,他……」
還沒待灰羽說完,雁太邵就驚恐地問道:「他們難道會把朱鸞當作食物吞了嗎?」
「呃,這……」灰羽露出很為難的表情,「如果只是人形的羽神,那麼……大概只能夠做食物吧。而且以妖魔的食量,恐懼還不夠塞牙縫──」
灰羽的口吻平淡,就像在與雁太邵商量今天晚飯吃烤小鳥那樣簡單,可雁太邵已經緊張到連冷笑都在抽筋,「哼,你再說一句風涼話,我就先把你燉了!」
灰羽被他兇狠的神色嚇得一怔,急忙低下頭來,語氣謙恭道:「對不起!天譴,吾等從鳳離城中離開以後,就在九州以人的身分生活,也許沾染到一些不良習氣!」
雁太邵狠狠瞪他一眼,「我一直都是人的身分!有良心的人,比冷酷無情的仙要好多了!」
灰羽只得默然。
桃寶兒嚇得哭出來:「主人、主人!小鳥真的會被吃掉嗎?」
雁太邵急忙抱住他,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桃寶兒抬起頭,淚涔涔地望著他:「我們該怎麼救他呢?」
雁太邵從地上站起來,把桃寶兒抱到碧焉背上,語氣凝重地說:「寶兒,我們去海上。」
「怎麼去呢?乘船嗎?」
灰羽卻在這時候開口:「天譴,這是徒勞無功的。」
「你給我閉嘴!」雁太邵狠狠瞪他:「你若是怕沾溼羽毛,大可以留在這裡。」
「吾等為天譴效命,無論您去哪裡,都一定會跟隨。」
「你們不是說自己無法飛去大海嗎?」
「是的,但依屬下之見,這隻妖魔──未必會回去大海。」
第十三章
朱鸞在一片迷茫中醒來。
感覺身體輕飄飄、軟綿綿的,沒有力氣,也沒有負擔。
然而當朱鸞試圖動一下的時候,後背那撕裂的痛楚提醒了他。
啊……怪不得會那麼輕盈,因為他現在連那個累贅的翅膀也沒有了。
朱鸞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人丟在溼淋淋的地板上面,周圍堆滿了箱子,他被夾在縫隙裡面,蜷著身體。
整個空間搖來蕩去的,好像整個地板都像海面般起伏,感覺非常奇妙。
朱鸞從來沒有乘過船,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船艙的倉庫裡面。
有人突然抱起了他的身體,朱鸞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重重地甩起來,又摔在了地板上,痛得他連聲慘叫,試圖扶住地板爬起來,身體卻一點力氣也沒有。
「哈哈哈……」聽到一個嘶啞的嗓音正放聲大笑,接著道:「鳳凰若是沒了翅膀,原來連落湯雞都不如!」
朱鸞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來,「我……不是鳳凰……」
那人根本不聽他的話,朱鸞抬頭看到此人正是他在塔頂碰到的那個瘋子,頓時感到恐懼不已。
「你在害怕什麼?皇主大人,您不是統領九州、威風八面嗎?怎麼竟會被我踩在腳下。」
他重重地踢了一腳,把朱鸞的身體踢翻過來,仰躺著面對他。
從下面望上去,那瘋子古怪的臉更加恐怖,他長長的頭髮直垂到朱鸞臉上,朱鸞急忙伸手把它撥開。
那人卻突然俯下身來,兩手緊緊掐住朱鸞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吼:「你也知道害怕?你也知道害怕?」
朱鸞劇烈地咳嗽,被他掐得喘不過氣來,臉色發紫,「放……放手……我不是……」
「哈哈哈!我真沒想到,鳳凰也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狼狽得連我都懶得殺你!」
「……」他總算鬆開手來,朱鸞急忙大口喘氣。
「怎麼,鳳凰,才沒過幾年的時間,你就忘了我嗎?」
朱鸞心中連連叫苦。他怎麼可能認識這瘋子!他為啥那麼倒楣!成天被鳳凰壓迫不說,就連鳳凰惹下了仇家,還得自己替他來受罪!
「你是……」
「離魅。」瘋子臉上扯出一個獰笑,「這還是你賜給我的名字。」
「我賜給你──鳳凰賜給你的?」
「沒錯。你說我雖為妖魔,卻是人形,所以應該有個人的名字,所以第一眼看到我便喚我『離魅』。」
「妖魔?你是妖魔?是大海之中的──」
「不!我不是大海之中的妖魔!」
朱鸞疑惑極了,「可是……」
喚作離魅的男人大笑,「是呀!我也很想知道自己從哪裡來!這樣在我的孩子千本廈問我,為什麼我們比人類多了一對翅膀時,我可以驕傲地回答他,我們是比羽神更加高貴的存在!」
「千本……千本廈?」朱鸞突然瞪大眼睛,努力從地上撐起身體望著他。
「你裝什麼糊塗!」離魅憤怒地吼道:「就是你害死我兒子的!」
朱鸞眨眨眼睛:「你竟然是千本廈的……」
「父親。」離魅獰笑:「妖魔竟然有人類的兒子,而且還有一對罕見的銀白色翅膀,這樣高貴的翅膀連羽神都不配擁有……鳳凰,作為羽神的你,一定感到很可恥吧。」
「妖魔之間的子女親情,遠比人類深厚。」灰羽道,「妖魔會照顧它的孩子長大,它們會終身相伴而行,直至父母死去,妖魔才會去尋找伴侶,再生下自己的孩子。」
雁太邵卻為他的一番話而震驚不已:「你是說,抓走朱鸞的妖魔,很可能是……千本廈的父親?」
灰羽點點頭,「天神盟約中的妖魔,雖然在寧瀟肆虐十年,但限期一至,它們絕對無法在九州逗留。然而早在它們來到九州之前,這塊土地上面就已經有一隻妖魔──而且僅有一隻。」
「怎麼會呢?」
「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十幾年前,當擁有一對銀白色翅膀的千本廈飛上鳳凰殿的時候,我們都還以為那是人類製造了什麼古怪的工具……結果這個人類卻真真切切擁有翅膀,可以像羽神那般飛翔。」
「千本廈難道不可能就是羽神嗎?」
灰羽搖頭:「絕對不可能!羽神是何等高貴的神祗!」
「……」
「然而,就連鳳凰皇主都無法解釋千本廈和他的父親為什麼會存在於九州大地。」
「莫非他們在鳳凰治世之前就存在了?」
灰羽點點頭:「有可能。」
「在鳳凰治世之前很久,人類就存在於九州大地,只是那時候的所有歷史都沒有流傳下來,人們聽到的只是不可查考的民間傳說……」
「這些都是天神的旨意,人類並不需要知道太多有關他們祖先的事情。」
雁太邵問道:「不管這個妖魔從哪裡來,我現在想知道的只是──他往哪裡去?他要把朱鸞帶去哪裡?」
「既然他與大海中的妖魔不一樣,那麼他就一定不可能離開九州和邊緣的『偽水』。這樣我們要找到他就不難了。」
「你錯了。」朱鸞突然冷冷一笑道:「在那麼多羽神裡面,我是最沒有身為神的自覺的那一個。」
「什麼?」離魅被他突然轉變的態度弄得有些莫名,雖然還是滿臉兇悍,但目光中的疑惑已經表露無疑。
「我對十幾年前的事情根本就不知道。」朱鸞道:「我沉睡了整整五百年。」
「哈──」離魅如同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幾乎沒抓狂,他表達情緒的方式與正常人不同,在可笑的時候更加瘋狂。
朱鸞眼看他又要發瘋向自己撲過來,拖著受傷沉重的身體想要逃開,誰知道離魅的獠爪朝他抓來,到了一半突然停住。
莫名其妙地問:「你不是鳳凰?」
朱鸞幾乎沒吐血,「我從一開始就一直跟你講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鳳凰!可是你一直聽不進去!」
「你真的不是鳳凰?」離魅目光怔忡地望著他,他面如死灰,眼眸卻出奇地清澈,看得朱鸞不寒而慄,但也只能由他看著。
因為朱鸞很清楚自己與鳳凰雖然相貌相似,實際上卻有太大、太大的不同,雖然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和鳳凰差在哪裡,但只要是有眼睛的,總是可以第一眼就認出他不是鳳凰。
朱鸞曾經為此非常生氣,但現在他卻巴不得離魅的眼睛再睜得大一點,好好看清楚他與鳳凰哪怕是眼睫毛的長短不同。
離魅湊近他的臉,幾乎是貼在他皮膚上嗅著,這樣近距離的接觸教朱鸞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可他全身僵硬,中了咒語般不能動彈。
終於離魅奇怪地咦一下,驀然往後跳起,抓狂般在原地打起轉來,朱鸞這才重重喘了一口氣。
「不是鳳凰!竟然不是鳳凰!如果不是、不是他,那麼我該去哪裡尋找我的兒子,是鳳凰把我的兒子禁錮起來!」
他神智不清,語無倫次,情緒非常激動,本來安然躺在背後的黑色羽翼,因為憤怒與慌亂,羽毛的邊緣竟然豎起來,如刀刃般反射出森然寒光。
嚇得朱鸞嚥了一口唾沫。
「那個……我不是鳳凰,是不是可以走了?」
朱鸞試圖站起來,他背後的血已經凝固,可失去翅膀讓他痛得要死──但即使痛死也比和這瘋子待在一起強百倍。
「休想離開!」離魅兇狠地喊道:「在我找回兒子之前,誰也別想逃掉!」
朱鸞欲哭無淚:「可是我不知道千本廈在哪裡……」
「你與鳳凰如此相似,即使不是鳳凰,也必然與他有關!」
朱鸞嚇了一跳,他猜得還真準耶。
「而且你是羽神,一定可以幫我找回兒子!」
「可是我根本沒見過你兒子,他不是造反以後就被……」
「造反?你竟敢說我們造反?」離魅再度怒髮衝冠,嚇得朱鸞脖子一縮。
「討……討伐……你們是去討伐鳳凰……」
「哼!誰說鳳凰就應該是真神,就應該是九州皇主!?他只是一隻徒有其表的鳥!根本不配為九州治世的君主!」
朱鸞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如果不是離魅太過嚴肅,弄得自己精神緊張──他朱鸞活了那麼多年,總算遇到一個志同道合之輩。所有人或神一見到鳳凰,不是誇耀他儀表不凡,就是稱他英明神武,總之鳳凰什麼都是好的,什麼都是完美的,他不會軟弱,不會動搖,更加不會犯錯。
如今總算有人與他有所共鳴,鳳凰真想將離魅引為知音,如果這個知音不是太過獠牙利爪,殺氣騰騰的話。
朱鸞鼓起勇氣問道:「如果你與鳳凰有怨仇,那麼你可以飛入鳳凰殿去找他──你不是有翅膀嗎?」
朱鸞有點怯怯地望著離魅背後那刀刃般尖利的羽毛。
誰知離魅卻黯然地歎口氣:「我沒有那種能力。」
「嗯?」
「我……我想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是……妖魔。」
朱鸞想起桃寶兒曾經對他提起的那些妖魔,點點頭。
離魅卻像知道了他的所想,辯解道:「我並非那些妖魔……我無法飛越偽水到達大海。」
「啊?」朱鸞奇怪地問:「為什麼?」
「我不是大海中的妖魔,我誕生於九州大地。」
「啊……怎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我不知自己為何會出現,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在遇到鳳凰以前,我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朱鸞聽到此處,內心深處突然湧現出一種淒涼,一種比離魅此時的神情更加淒涼的感覺。
他也曾有過這樣迷茫的時候。
神誕生之初,不知自己緣何為神,緣何如此孤獨。
沒有人教他應該如何走路,如何飛翔。他饑餓孤獨地遊蕩了許久,就在即將奄奄一息之際,他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隻奇幻美妙的鳥兒,與林間嬉戲的那些小鳥不同,這隻鳥兒華麗的羽翼流光溢彩,耀眼卻不刺目,他的身上散發著溫暖的光輝,讓朱鸞恨不得馬上撲進他的懷中。
美麗的鳥兒化為一種四肢修長、顰髮閃亮的生物,他的皮膚如月光般流動著冷冷的、卻非常柔和的光輝。
其實朱鸞並不知道……他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深深地愛上了鳳凰。
鳳凰帶著朱鸞來到溪水邊,在水波的映照下,朱鸞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樣……他竟然與他一模一樣。
那一刻,朱鸞的欣喜是無以言喻的,他自豪自己擁有與鳳凰一樣絢麗的羽翼,他自豪自己與鳳凰擁有一樣動人的眉眼──鳳凰如赤金般熠熠生輝,而朱鸞則如流火般炎光爍爍。
是鳳凰撫慰了他新生時緊張的心情,教予他身為神的自覺,也是鳳凰第一次伴著他展翅高飛,是鳳凰在長達千百年的孤寂歲月陪在他身邊,也是鳳凰一次次提醒他是與非的模糊界限,然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連他們曾經相濡以沫的歲月都忘得乾乾淨淨?
難道真的是因為神的生命過於永恆,那些應該銘刻在心的記憶,隨著匆匆而過的歲月消逝,轉眼就不留痕跡。
鳳凰成了他生存最大的對手,挑戰、嫉妒與憤怒的對象。
他遺忘了他們曾經如何相愛,他更加遺忘了那波光之中,一模一樣的身影。
所有的愛都成為了憎。他們一模一樣的容貌,成為朱鸞最最痛恨的原因。
朱鸞陷入了遙遠的愁思,其實時間並不久,但對他而言,簡直像翻覆了靈魂一般的漫長。
他回過神來,面對的是離魅那對兇悍,卻又異常哀傷的眼睛。
朱鸞突然笑了,笑得很溫柔,沒有覺察到自己此時的笑容竟是與鳳凰異常相似。
離魅定定地望著他,目光中盡是驚恐,他突然跳起身來,張開羽翼向後退出幾步。
指著他喝道:「不!不!你是鳳凰!你就是鳳凰!」
「我說了我不是……」朱鸞無奈,怎麼又倒退回去了。
「你就是鳳凰!」離魅激動萬分地說:「你騙不了我!」
朱鸞翻個白眼,發現在這個問題上面爭辯根本毫無意義,就問他:「那麼你找到鳳凰以後,想要他做什麼?」
「還我的兒子!還我的兒子!」
「千本廈?他不是……」
離魅滿臉的悽愴:「他不聽我的勸告,想要打敗鳳凰,就飛到鳳凰殿去……」
「慢著!你不是說,你們妖魔是無法飛入鳳凰殿的嗎?」
「他不是妖魔!」離魅突然聲廝力竭地大吼:「我的兒子──他不是妖魔!」
朱鸞雖然又被他嚇一跳,可是現在已經不怎麼害怕了,他嘴裡稱是,心裡卻在嘟囔:妖魔的兒子不是妖魔?那才怪了。
朱鸞本想打聽一下千本廈如何出生的,又是怎麼成為統領叛軍的首領,但是離魅似乎並沒有興趣對他講述這段漫長的往事,而是激動地怒喊:
「我本該阻止他的……孩子,鳳凰並非普通的羽神,他的智慧和能力莫測高深,他是你我都無法解釋的存在,難道我們要去質疑天地間最亙久不動的法則嗎?」
朱鸞撓撓頭,心想:自己雖是鳳凰的兄弟,但說真的,連他也不知道鳳凰從何而來,更加無法解釋他強大能力的源泉。鳳凰的力量就像那些雲層之後的天神一般,你明明知道他們存在,卻不知他們是什麼樣子。
離魅又道:「然而我的孩子啊……他太天真了,他以為自己曾經抓到鳳凰的弱點一次,就能夠一舉攻破他。」
「鳳凰的弱點?鳳凰有弱點嗎?」
「當然……千本說過,無論是人是神都有弱點,而妖魔們……也就是我們,正擅長將弱點放大一千倍,從而讓他們以自身吞噬自身。」
朱鸞愣怔地點點頭,疑惑道:「奇怪,你的兒子……千本廈他似乎比你懂得更多事情?」大叔,你看起來是挺嚇人,其實也只是會撲騰兩下翅膀而已吧。
離魅苦笑道:「沒錯……身為一個妖魔我卻無法飛越偽水,然而千本卻在很小的時候就飛到大海的那一邊……」
「這麼說他離開你,與真正的妖魔一起生活?」
「是啊,他在成為人之前,是在偽水另一邊的大海長大的。」
離魅一言不發,不過朱鸞可以猜到:對這樣無能的老爸,千本廈那個野心勃勃的傢伙一定覺得很不甘心。
「他的能力……或者說天賦吧,不是我給他的……」離魅垂頭喪氣道:「我能夠給他的只有愛,然而這卻是他所不屑的。」
朱鸞嘟起嘴巴,直率地說:「那是他不識好歹。」
「唔?」
「與妖魔相比,羽神的出世是非常孤獨的……然而不論人、神還是妖魔,最容易忽略的就是那些他生來擁有的東西。」
朱鸞突然想起雁太邵對自己講過的話,他想了很久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和鳳凰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為什麼他會視這與生俱來的兄弟……為自己最大的敵人。
那正是因為他們擁有,因為生而擁有,所以就不懂得失去後的珍惜。
離魅的父愛,鳳凰的關懷……都是因為生來就擁有,所以很快被他們視作理所當然。他們都沒想過會有失去的那一天,然而當那一天真的來臨,朱鸞卻感到悵然與後悔,但不知此時在哪裡的千本廈……現在又是怎麼想的呢?
與生在九州大地的離魅不一樣,千本廈很清楚自己身為妖魔,是無法在九州這片土地待下去的,他要的並不是像父親那樣苟且偷生,而是真正的九天展翅。於是他離開了九州,離開了父親,飛越偽水,到了虛無縹緲的大海之中,去尋找妖魔真正的故鄉。
這段時期沒有人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後來他回到九州,以人的身分拚搏奮鬥,最初他只是個小小的城主,後來南留在他的帶領之下迅速發展壯大,富裕繁華,精兵良將。他一直都無畏於鳳凰皇主的威嚴,藐視九州亙古不變的法則,他要開創一個屬於自己的新世界,將鳳凰從高高在上的寶座上拉下來。
好可怕。世上竟有離魅這樣情感豐富卻懦弱的妖魔,也有如千本廈一樣冷酷無情、滿懷野心的妖魔──或者說,他並不僅僅是妖魔?
那他是什麼?
就像鳳凰那個披著羽神外衣,卻與眾不同的傢伙一樣。千本廈一樣是披著妖魔的外衣,卻擁有超越尋常的能力。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離魅說鳳凰在擊敗千本廈之後,就將他囚禁在鳳凰殿中,然而對於這樣一個幾乎勢均力敵的對手,鳳凰真的能夠像往常那樣談笑風生就解決嗎?
唉,身為他弟弟的朱鸞,不由得擔心起來。
但他也知道,鳳凰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夠擔心得了的,自己連面前這個瘋瘋癲癲的離魅都無法解決,還受他所困。
鬱悶。
第十一章
雁太邵的胸口越來越沉重,重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灰羽男人冷冷望著他,「六世的輪轉不僅讓你淡忘了與皇主之間的承諾,連我的力量你都無法抗衡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雁太邵心如刀絞,而且不是普通的疼痛,他感覺有一股灼熱滾燙的暗流在自己的血脈間流竄,在靠近心門的位置匯集起來,痛得他撕心裂肺,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來以解除這種痛苦。
「啊……我……我……」
「你不應該向我求助,而是該問問你自己。」
雁太邵連憤怒的力量都沒有了,他四肢無力,所有的血都流到了心間,而心中卻空蕩蕩的。
有什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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