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蒼朔遇見紹玄的時候,正面臨此生中第一次大劫。
其時蒼朔正年幼,妖力低微,偏偏性子好動,一個人偷跑到外面玩耍,結果中了陷阱,落入一個修仙士手中。
修仙士,顧名思義,修仙問道之凡人。向來以降妖除邪為己任的修仙士,算得上是妖的天敵。
但這個抓住蒼朔的修仙士卻有所不同,他並不是簡單除妖,而是奪取妖力以助自身修練。說起來,這種修行方式其實不合規矩。這樣的人在修仙士中,實為異數。
蒼朔倒楣,落入此人之手,小命難保不說,還被對方嫌棄,說他一隻小畜生妖力這麼低,浪費了自己一盤好好的陷阱。
話雖如此,有總歸勝過沒有,那人也不可能把蒼朔放了,提了他就準備帶走。
便在此時,紹玄出現了,一人一馬,風塵僕僕。看到被修仙士抓在手裡、身上顯見傷痕的蒼朔,紹玄勒停了馬,詢問原委。
這時的蒼朔還只是孩童模樣,略尖的狼耳朵無力地耷拉著。紹玄雖為凡人,也一眼能看出蒼朔是妖。
而在蒼朔眼裡,紹玄則不過是個凡人,與那修仙士一樣的凡人。難道他還能指望這樣一個連道行都沒有的凡人?
這卻是他想錯了。紹玄雖沒有道行,卻有名望。當朝天子的十三皇弟,曾被賜以「玄千歲」之稱謂,地位可想而知。
先帝時,為求得長生不老,曾在民間大力尋覓仙丹煉製之法,因而與各大修仙門派或多或少有所聯繫。而六大修仙門派之一的桐靈派,掌門紱疏的一番諫言得罪了先帝,險些招致滅門之災。若不是紹玄前去對先帝一番勸說,桐靈派怕是在劫難逃。
於桐靈派,玄千歲可謂恩重如山,就連其他修仙門派也要敬他三分。
所以,當紹玄要求放人,那個修仙士稍稍猶豫,到底還是賣了紹玄一個面子,況且原本就瞧不起蒼朔妖力太低。
修仙士離去後,許是擔心他出爾反爾,紹玄將蒼朔撈到馬上,帶了一段路。蒼朔再不懂事,也明白這個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一路上倒是乖乖的,難得老實。
過了好一陣子,才忍不住問:「你為什麼救我?」
蒼朔平素接觸凡人不多,卻也瞭解,對於妖物,凡人通常是避之不及,更甚者巴不得除之而後快,卻沒想到竟然還會有這種搭救妖物的凡人。
那人聽見他的疑問,垂眼一瞥,淡然道:「你只是個孩子。」說罷輕輕一笑。
蒼朔便眩了目。那一剎,他真正知道了什麼叫作豐神如玉。
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就是覺得可心,抓住那人衣襟,更深地往人身前擠過去,便倍感溫暖舒適,連身上的傷也似乎不怎麼痛了。
「我叫蒼朔,你叫什麼?」蒼朔問道,昂頭盯著那張臉,眼睛一眨不眨,就怕少看了人家一瞬似的。
「紹玄。」
「哦。」紹玄,紹玄……在心底默念數遍,牢牢記下了。
「紹玄,你今年幾歲?」
「幾歲?」紹玄低笑:「二十六。你呢?」
「六歲。你這是要做什麼去?」
「我去找人。」
「那人是誰?」蒼朔打破沙鍋問到底。
「……」紹玄卻沉默,一雙明璨星眸隱隱黯了下來。
「怎麼不說話了?」蒼朔追問:「說啊,也許我見過那個人呢,可以告訴你他往哪裡去了。」
其實蒼朔根本不曾接觸幾個凡人,不過是想要知道與這人有關的事,鉅細靡遺。
紹玄又緘默片刻,方才吐出一個名字:「赭落。」短短二字,卻深邃幽遠,含著千言萬語道不盡的心緒,聽到蒼朔耳中,竟也朦朦朧朧地愣了一愣。
終歸是少不經事,很快便回過神來,聳聳肩道:「哦,沒聽過。你找這人做什麼?」
「沒什麼。」
此後蒼朔不再提其他疑問。倒不是不想問,只是看著那人深鎖的眉,緊抿的唇,不知怎的,也就開不了口了。
直到分道揚鑣之時,蒼朔跳下馬退了幾步,驀然道:「紹玄,你找到那個人之後,就到我這裡來,怎麼樣?」
馬上那人微側了頭望過來,輕挑的眉梢帶上幾絲狐疑。
「你救了我,對我有恩。你到我這裡來,待我長大了,我來照顧你。」童言無忌也好,大言不慚也罷,那個時候,蒼朔當真是那樣想的。
雖然他還很小很弱,但他總會長大變強的,強到足以保護自己,也保護這個人。
可那人卻顯得沒有瞭解他心意,不很認真地點一下頭:「哦?再說吧。」
「不能再說。」蒼朔跑過去扯住韁繩:「我要你答應我,你一定會來的。」頓了頓,又道:「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所以你還是要來。」
「……好吧,我答應你。」紹玄輕噓一口氣,笑得無奈,伸出手去在蒼朔頭頂揉了揉。
蒼朔沒有避開那手,只目不轉睛地盯著人瞧。這人笑起來,實在萬分好看,若是可以每天看到才好……
只要將人留在身邊,便可以。
得到允諾後,蒼朔放了心,就此一別。
再重逢,卻是千載之後。
當年的小狼孩,已然是成年男子模樣,高大俊朗,英姿挺拔。而那曾是天之驕子、金枝玉葉的玄千歲,卻變成了而今的千年鬼魅。
蒼朔怎麼也未想到會是如此。就情形來看,紹玄多半是在與他分別後不久便已殞世,並且不曾去輪迴,他才會遍尋不到紹玄的轉世。
那麼這一千年來,紹玄在何方盤桓,為何一點音訊也無?當年又是發生了什麼,致使得英年早逝?
蒼朔是想問個清楚的,只是紹玄此時的心思都繫在一個修仙士身上。
紹玄告訴他,那個人就是赭落。
赭落——蒼朔記得這個名字。當年紹玄說要去尋找的,就是這個人。沒想到千年以後,紹玄仍在找這個人,也的確找到了。
只是一千年間,這人早不知輪迴了多少次,已不能算是當年那個赭落。
紹玄並不在意,無論千年前還是現在,他要的都只是這個人。
本應該為紹玄得償所願而高興,然而蒼朔高興不起來。
一來,赭落的轉世是個修仙士,本就是妖的死敵,而且這個名叫泠霄的修仙士,一張臉冷如冰霜,不單對他,連對紹玄也是詞嚴色厲。紹玄自己不以為意,他卻還為紹玄感到不忿。
二來,當年那一個允諾,比不過紹玄誓言伴隨赭落身邊的決意。無論蒼朔如何說,紹玄始終不肯拋下泠霄,隨蒼朔一齊前去他的狼族部落。
蒼朔惱怒,險些要與泠霄一戰。如今蒼朔的妖力遠非當年可比,要除去一個修仙士,不在話下。
卻被括了狠狠一耳光。
「我不會讓你傷他分毫。」收到紹玄如是警告。
蒼朔著實被那一耳光震住,不願相信,也弄不明白,總是溫潤笑著的紹玄,怎麼會說變臉就變臉,說打人就打人?
他那麼生氣,也未曾真的對泠霄出手,而紹玄卻……
更後來,紹玄身上甚至釋放出一種森冷至極的陰氣,令蒼朔深為愕然,幾乎駭然。
蒼朔活了一千年,自身妖氣已是頗強,而紹玄體內那股氣,竟令他這個千年之妖也感到深切刺骨的不祥,這絕不是可以小覷的事。
泠霄多半也是感覺到什麼,便答應願與紹玄一道前去狼族做客,才將紹玄安定下來。
之後紹玄便恢復常態,言笑如故,尋不出半絲異樣。只是蒼朔心裡就此埋了一根刺,他不介意紹玄身為鬼魅,但紹玄顯然已不是一般的鬼魅。
千年前,或者這一千年間,紹玄必然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
蒼朔想瞭解詳情,無奈找不到機會向紹玄細問,即便在去到狼族部落之後,紹玄的視線和心思,始終只圍繞著那一人打轉。
留宿一晚過後,紹玄便向蒼朔告辭。蒼朔心知肚明,其實是泠霄要走,紹玄便也這麼急著走。
無計可施。經過前日那一役,他知道萬萬不能再對泠霄出手,至少不能在紹玄面前。
既然留不住人,便只有放人離去。
無奈。好不容易找到紹玄,卻一轉眼又讓人從眼前溜走。更無奈是,他願與紹玄結伴一起走,卻也不行。
身為一族少主,他有責任在身。當前族落正與另一狼族部落磨擦不斷,戰火一觸即發,他更不能在這種關頭一走了之。
好在,如今他已獲知了紹玄大概情況,不像之前毫無頭緒,便等族中事情告一段落,再出去尋找也不遲。
***
人族之間有「和親」的說法,妖族亦然。兩邊狼族對立之際,蒼朔那身為一族之長的父親,接受了對方的提議,讓蒼朔娶對方族長的女兒為妻。
在蒼朔的父親看來,如此做法有利無弊。蒼朔將來是要繼承族長之位的,再娶對方族長之女,不單利於穩定當下的形勢,以後蒼朔更可以借姻親之便,逐漸吸納對方一族,將兩族合一。
這個想法是好,但蒼朔不願意,他是早就決定了要娶紹玄的。那時候他身受紹玄的救命之恩,回來後告訴雙親,說要報恩,要用照顧對方一生一世的方式來報恩。
蒼朔的雙親也感激那個人對於愛子的大恩,只是蒼朔選擇的這種報恩方式,他爹倒是沒說什麼,他娘則笑著說他不懂事,報恩歸報恩,那人終究與他非親非故,甚至非他同族,他又如何能照顧那人一輩子?
蒼朔執拗,便冥思苦想,要如何才能理所當然地照顧一個人一輩子?
旁人說,身為男子,照顧夫人一輩子,便是最最理所當然的。
於是蒼朔下了決心,要娶紹玄做夫人。他這麼一說,父親翻著白眼走開,娘親只是揉揉他的頭,當他小孩子說笑罷了。
但,他卻是當真的。他願照顧紹玄一輩子,他想天天看到紹玄對他笑。既然娶了紹玄就可以讓這兩件事理所當然,那便娶了唄。
而現在讓他娶的那位族長之女,聽說從前就見過他幾次,早已芳心暗許,倒是真心想要嫁他的。只是他不樂意。
他的頑固,再一次將父親氣得翻著白眼走開,娘親勸說他幾次都勸不動,便鬆了口,道他若執意要娶紹玄,不是不可以,關鍵是,紹玄也得願意嫁給他才行。若紹玄不願,他再想亦是徒然。不如先去確定了紹玄的心意,至於那族長之女那邊,她可以先幫他敷衍著。
她肯這樣讓步,自然也是前後考量過的。她深知蒼朔並非不講理的人,只是性子遇強則強,硬逼只會適得其反。
那次紹玄來到狼族做客,對待蒼朔如何,她都清清楚楚看在眼裡。她承認,紹玄的確深得人心,相貌好,氣度好,總是笑意待人,但是他對每個人都是如此,對蒼朔也並不見得有何特殊。唯獨在看著那個修仙士的時候,紹玄的眼神會變得不同,她心裡便大概有數了。
蒼朔對紹玄的執著,只是單方面。
就等紹玄拒絕了蒼朔,蒼朔受挫回來後,她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遊說蒼朔娶那個族長之女為妻。
雖然這對於蒼朔實有愧歉,但以大局為重,蒼朔將來是一族之長,若娶個男子回來,還是個鬼魅,怎麼說得過去?
其實蒼朔之下還有個弟弟,尚值年幼,性子也過於怯弱,實在不是擔當族長的人選。
聽了她的話之後,蒼朔認真思索,紹玄肯不肯嫁他,以前他是沒有列入考慮範圍的。如今既然碰上了這樣的事,便趁此機會去確定一下,也好。
其實生存千年,蒼朔絕不是一無所知。
先是赭落,再是泠霄,紹玄對那個人,懷的是何種感情,又執著到何種地步,蒼朔已大概看出幾分。但他並不認為自己就要放棄。他要紹玄,紹玄要那個人,各有所求罷了。大不了他將那兩個人一起帶回來便是。
既已決定,蒼朔當下便動身。上一次他尋找紹玄,花了一千年。這一次他的運氣總算不再那麼差,只幾天便找到了。
在一座湖邊,紹玄立於岸上,卻是形單影隻,不見那個修仙士。
蒼朔暗暗奇怪,以他所瞭解的,紹玄對那個人的執著,不太可能會棄人而去,除非……被人所棄……
蒼朔心中諸多揣測,只是見紹玄臉色不佳,便沒有多問,先是閒談幾句,然後說到他此行目的——邀紹玄齊去狼族。
聞言,紹玄側過臉來看他一眼,他心中猛地震了一下,竟不知道那是怎樣的眼神,深深的,沉沉的,卻如有一支錘,一捶在胸膛,便隱隱窒悶起來。
「我不能答應你。」紹玄道。不待蒼朔追問,緊接著又道:「你我,道不同。」
因這一句,蒼朔著實愣在當場。旋即紹玄便飛身而去,彈指間不知所蹤。他動了些術法,遮蔽了蹤跡,令蒼朔想尋也無處可尋。
不過眼下,蒼朔已不是那麼急著尋人,只覺得萬分古怪。
紹玄方才說,道不同。這是實話不假,但這話出自紹玄口中,卻是大大的不對了。
紹玄與他,一為鬼,一為妖;紹玄與泠霄,一為鬼,一為人。三者之間都是不同道的。紹玄是豁達性子,此前不曾見他介懷這種事,怎麼突然在意起來?
蒼朔思來想去,多半與那個修仙士脫不了關係。想去找人問清楚,但又覺得事情或許還不這麼簡單。
尤其想到紹玄方才的表現,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湧了上來,同時湧上來的,還有一個擱置了多日的念頭。
他要知道,紹玄身上究竟發生過何事。是什麼,令紹玄的氣息那般陰濁不祥?
***
瑤山深處。
隨著深入,蒼朔越發感到濃烈的氣息撲面而來。待進入那片樹林之後,這氣息便四面八方,重重疊疊,卻不像是自然瀰漫,而是有意散播出來,針對的就是像他這樣的不速之客。
那是靈氣,仙靈之氣。對妖而言,這自然不是舒適的氣。
好在,千年的道行並非虛設,要想逼退蒼朔,僅僅如此還差了些。不適歸不適,壓一壓便可以忽略。待他要做的事做完,這個鬼地方他就不會再想來第二次了。
一路在林間穿梭著,蒼朔漸漸皺起眉來,掩了掩鼻。這個地方,很香,可說是香氣四溢。
香氣本不算是壞東西,但太香了也會令人難以消受,何況狼的嗅覺本就極為靈敏,蒼朔長時間嗅著這麼香的味道,鼻子簡直要麻木失靈。
說也奇怪,深山之內,誰來種的這麼一大片花林?梨花、杏花、桃花、梅花、海棠花……種類之繁多不勝枚舉。這是繁花大會麼?
蒼朔索性摒住氣息,得儘快從這片林子裡走出去才行,閉氣的時間畢竟是有限。
正如此思忖著,突然一愣。
正前方,一抹淡粉色的嬌小身影,蹲在那裡,將地上散落的花瓣掇進一只籃子裡。
就在下一瞬,那人也察覺到什麼,抬起頭來,目光與蒼朔對上,低呼一聲站了起來。
這一看才發現,那原來是個看似十六、七歲的少女,唇紅齒白,面若桃花,只是神色驚慌,似受了嚇,令人不由得感到些許歉然。
「你是何人?你如何進來的?」少女道。
如何進來?蒼朔好笑,不就是用兩隻腳走進來的……
想了想,這少女身在此地,是他驚擾了。便退了一步,正要說話,少女卻擺擺手,道:「不不,不必說了,你趕快離開吧,快走。」
蒼朔莫名,細看那少女臉色,卻不見反感或惡意,倒像是在擔心什麼似的。
蒼朔便道:「抱歉驚擾了姑娘,我來此只為找一樣東西,瞭解一些事情,之後便會立即離開,絕無他意。」
聞言,少女定了定神,問道:「你要找什麼?」
蒼朔道:「今非池。」
少女臉色微變,搖搖頭,道:「人在其中,做過什麼該當有數,昨是今非,一切成籌,回頭再來看又有何用?你還是走吧。」
聽起來,這少女對今非池的事或許知之甚詳,蒼朔立即道:「不,我並非是為自己,而是為一個朋友。」
少女「咦」了一聲:「為朋友?」
「我這個朋友近來出了一些事,我很擔心,想要幫助,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幫起,所以我才想找到今非池,以瞭解曾經發生過什麼。」蒼朔臉上現出幾絲憂慮之色。
少女望著,眼神變得有些不一樣起來,低低道:「你那位朋友,既然不與你說,想必也是不希望你為他操勞,你又何必……」
「我並不是多事,只是怕等到他想到借我之力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蒼朔說罷,輕歎一聲。
少女默然半晌,卻是重重歎了口氣,道:「那好吧,我帶你去今非池,只是你必須答應我,看了你想看的東西,立即離開,別的什麼也不要問,什麼也不能碰。」
「一定。多謝姑娘。」蒼朔拱手,感激一笑。
要說蒼朔……他終歸是隻狼。性子裡一點傲氣,一點放肆,喜歡力量,太複雜費事的東西能免則免。而另一方面,狼的本性,該有的,他自然也是少不了。
今日這少女若要攔他,動武便是難免。不過少女的態度卻並非一味攔阻,其間有一些空隙可鑽,便讓蒼朔「兵不血刃」地達到了目的。
這樣也好,畢竟他不樂意對女子動武。而且這位道行尚淺的小花仙,樣子甜美,性格也不錯,必定看得出他是妖,卻也不曾對他出言不遜。
「別叫什麼『姑娘』了,便喚我碧潮吧。」花仙一笑,當真是燦若花開。
「好。」蒼朔點點頭,本想說出自己的名字,但一轉念,還是沒有說。
這是他第一次,也多半是唯一一次來到此地,與碧潮便只有今日這一面之緣,交換名字也無必要。況且,妖對仙,總歸是有些芥蒂的。
「碧潮姑娘,妳是居住在此麼?」蒼朔問道:「那座今非池是妳……」
「不,我雖居住於此,但今非池非我所有。」
碧潮微微正色:「今日是恰逢天君不在,姐姐們也修行去了,我才為你引路。假若一會兒姐姐們回來,你便什麼也不要說,立即離去,她們也不會為難你,知道麼?」
「好。」事已至此,蒼朔又怎可能說「不好」?倒是有些在意,花仙所說的姐姐們,想必也是花仙,而那個天君……
罷了,管他什麼天君天仙,反正與自己不相干,不問也罷。
第二章
蒼朔跟著碧潮的引領,很快便走出了花林。蒼朔心底明白,若不是有碧潮引路,說不定他在林子裡還得繞上多久。
出了林子,前方便是一塊空地,一座房屋矗立其中。
這房屋的樣式,說是宮殿,並沒有那麼富麗堂皇;說是莊園,也不見小橋流水的繁瑣構造;比起尋常人家住宅,卻又要氣派得多。
房屋整體只有一層,房頂卻頗高,面積亦相當大,外體漆著暗紅色,一門一窗皆具匠心,加上古樸穩重的外觀,倒有一股巍然獨世之氣魄。
比起林子裡,此處的氣息便淡了許多,基本不會令人感到異樣。想來房屋四面花林環繞的意義,便在於迷障外來之人,使其不能接近此地。
主人這種做法,倒像是個世外隱者了。只不過,能令一群花仙為其所用,絕不是一般隱者做得到的。
天君啊……看來還是不要遇上為妙。蒼朔暗忖著,跟隨碧潮繞過房屋,來到屋後。屋後的空地面積比起屋前更為廣闊,一座碧波清透的池子臥於其間。
碧潮四下望望,顯得小心翼翼,然後帶蒼朔去到池邊,道:「這便是今非池了。」
「是麼。」蒼朔頷首,第一眼看到這座池的時候,他已想到了。
池面比起他原先以為的還要大上許多,幾乎算作池塘了。不過池水卻不深,一眼可望到底,水底鋪著石板,上面什麼也沒有。
水至清則無魚,半點不假。
「你快看吧,抓緊時間。」碧潮催促道,轉身退到水池一角,顯是不意窺視蒼朔所要看的內容。
蒼朔摸摸鼻尖,問道:「要如何看?」
今非池之所在,不過是個以口傳口的傳聞。他聽說了,便尋來了。據說今非池水可以倒影出過往,至於要如何看到這過往,卻無人有一個說法。
「專心想看,便能看見。」碧潮道。
真有如此簡單?蒼朔以為會有一些複雜流程,但既然碧潮這樣說,他便試試。
心裡想著,紹玄,一千年前……很快,池水上浮現出絲絲影像,起初還很模糊,逐漸清晰。
蒼朔果然看到了,一千年前,尚未殞世的紹玄。
那天兩人分別之後,紹玄便繼續趕路,最後來到一座軍營。紹玄進了一面營帳,帳內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身著盔甲的男子。紹玄低喚,赭落。
便是他一心尋找的赭落,然而,是已身亡的赭落。通過紹玄與幾位將領的對話,蒼朔大概瞭解了情形。
那時候,赭落領軍出征,紹玄隻身赴戰場去尋。豈料赭落在對戰時中了毒箭,次日便毒發而亡。為避免主帥身亡的事影響士氣,幾位副將將此消息秘而不宣。
紹玄守在赭落的屍身旁,靜靜坐了一整晚。到次日破曉時,紹玄披上赭落的戰甲,拿了赭落的佩劍,戴上面具,以赭落之名領軍作戰。
在戰場上,紹玄率軍斬殺十萬敵軍,另外俘虜了二十萬人。當晚,紹玄下令,將那二十萬人盡數坑殺。
此外紹玄還留下了一些頭目級的敵軍,帶入一座新建的墓塚。以赭落生前的佩劍,將那些人斬殺,血全部放進了一座池子裡。最後,紹玄用那把劍自我了斷,縱身躍入血池……
看完這一切,蒼朔已震驚得不知何以。
萬萬沒有想到,紹玄……那個對妖尚且留情的紹玄,竟會對人如此肅殺。那一身不祥之氣,原來竟是來自二十萬人的怨念。
那樣子的紹玄,怕是已經瘋了?為了赭落,他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惡鬼,一個羅剎。
紹玄,你怎會這麼傻,這麼癡?蒼朔一點點攥起雙拳。
不行,不可以放任紹玄在世上到處轉。以他那一身惡業,若遇上鬼差,定是要抓進無間地獄,受盡酷刑。必須找一個隱蔽之處,將他藏匿起來……
「天君!」一聲驚呼打斷了思緒,蒼朔一愣,只見碧潮面無血色,驚駭的表情猶勝凡人見鬼,朝著某個方向便重重跪下了。
啪,啪。
輕輕緩緩的兩記拍掌聲響起,旋即蒼朔聽道:「真是驚心動魄的一段傳奇,精彩,精彩。」不急不慢的話音,聲線低沉,語調冰涼,一股凍耳的寒氣,哪裡聽得出話中所謂的讚歎之意?
蒼朔驀然回身,剎那間錯覺是一團火焰入了眼。再一細看,才知那不是火,而是一道火紅色的身影。
華服如火,長髮似血。
濃重的色彩燦然炫目,蒼朔不由得眨了眨眼,回過神來,集中了視線,終於對上目光。
那一雙微微上挑的修長鳳眼,眸似寶珠,亦是紅至豔麗。
「……」一瞬,怔然。
好似火焰般的男子,好一張俊美無匹的面容。無論誰人見了,都得被那第一眼的震撼給鎮住。
此君,真真只應天上來。
「天君……」碧潮又喚了一聲,聲怯怯,身子弓得更低。
並未理會碧潮,紅衣人定定瞧著蒼朔,道:「你所看見的東西,可還滿意?」薄唇慢開慢合,唇線如刀,與那血色的眸相呼應,愈加透出一股涼薄殘厲。
只是說出的話語,令蒼朔甚為不解。何謂滿意?
不錯,在今非池中,他的確看見了想看的東西,但那卻又不是他想看見的。
思及,心便沉了,一時不知要如何作答。
他不答,紅衣人便視為默認,微一頷首,道:「本君也看得滿意了。」視線一挑,落到碧潮之處:「碧潮,妳還有什麼話要說?」
碧潮慘然,她哪裡還有什麼話可說?只有一句:「碧潮知錯,請天君恕罪……」
她在這裡的日子是最短的,其他花仙姐姐們曾告訴她,從前也有過一些妖闖入此處,或為今非池,或為其他。但凡是遇上了天君的,有來無回。
所以她一開始便叫蒼朔離開,卻反過來被蒼朔說動,便想悄悄幫他一次,神不知鬼不覺。豈料,天君竟會在此時歸來?
「恕罪?」天君微瞇了眼,道:「罪不是用來恕的。」
不懲之罪,焉算是罪?
手一抬,便是一道鞭影掠出,甩了過來。碧潮嚇得閉緊了雙目,不敢躲,咬住牙關等著。那一鞭,卻遲遲沒有甩到她身上來。
怯怯地睜開眼,只見那根鞭子上裹了一層薄冰,然後化作了片片冰屑,灑落。那鞭子由靈氣凝成,本非實體,一旦離手,便轉瞬消於無形。
雖用術法化解了那一鞭,但蒼朔心知對方的能力遠不止如此,輕忽不得。運轉起渾身妖氣,灰色眼珠內雙瞳愈見拉長,連狼牙也依稀銳利起來。
「你怎麼回事!怎麼對自己人出手?」蒼朔凜然道。碧潮方才幫了他,又是個姑娘家,他是妖,都不願打她,這人是天君,又是她主子,更不該打她。
他蒼朔或許算不得善類,至少還懂得分別什麼人該揍,什麼人該護。
「你放過碧潮姑娘,要打也是跟我打……」
說著說著忽覺不對,改口道:「我不是惹事生非來的,只想借閣下的池子看一點東西,沒有事先徵詢閣下的同意,是我不對。你要怪我,可以,但是要打要殺就未免太過了吧。」
「哦?」紅衣人眉一挑,似笑非笑。
這頭小狼,似乎還未弄清楚狀況?他以為這是哪裡,以為自己是誰?
「……」
看得見那人眼裡的不屑,蒼朔頭疼地道:「你若非要,也行,但別牽扯不相干的人,衝我來便是。」
其實蒼朔真真不意挑釁,他終於獲知千年前的事,正急著趕快去找到紹玄。只是面前這人,顯然不是易與之輩,連對自己人也是二話不說便出手。就算他想屈軟,只怕對方還不願領情。
若打上一場是能最快了結事情的方法,那就打吧。
「哦?」紅衣人眉挑得更高,唇邊的弧度倏然斂去。
一剎那間,蒼朔感到強烈的氣息席天蓋地,撲面而來。
那至純至精的神靈之息,令他胸中一陣收緊,呼吸不能。再一眨眼,那人已掠到了面前來,指尖作勢往他額上一點,但並未真的觸上去。
他猝不及防,只覺有滾滾寒意,自額頭散開,漫遍全身,很快又恢復正常。只是他卻發現,妖力竟已受封。心下頓時一驚,又見那人抬手。
連忙後退。動物尚且有求生本能,遑論是妖?
縱使還未真正交手,但蒼朔已清楚明白,自己絕非這個人的對手。他急速大退,卻忘了身後就是今非池,腳下一個踩空,跌入了池中。
再站起來時,渾身已然濕透。水不深,只及胸前,但水溫極寒,加上妖力被封所導致的氣虛體弱,他不由又跌退了幾步,幾乎打起哆嗦。
有多久未曾被弄得如此狼狽,他怒上心來,狠狠向那紅衣人瞪去。可惜他此時是個水人,而且頰邊、背上,銀髮一簇一簇,凌亂爬滿,髮梢還在一顆顆滴著水。
如此瞪人,實在瞪不出什麼效果來。
紅衣人居高臨下,睨視著池裡的狼妖,若有所思地靜默了片刻,緩緩道:「小畜生,你的名字?」
「你!我又不認識你,我姓甚名誰與你何干?」蒼朔額冒青筋地吼了回去。這傢伙,竟然叫他——小畜生?
怒!他是狼妖,和狼有本質上的不同!
眼見他如此作為,那邊某位姑娘冷汗涔涔,幾乎連跪也跪不住,直接趴下了。
天君,詢問一個妖的名字;而這個妖,卻對天君連番出言不遜……
然而天君臉上卻並無慍色,反而輕揚了唇角,道:「本君熾邪。」
「我管你什麼赤爺黑爺,不認識!」蒼朔依舊沒有好氣,這傢伙不僅人討厭,名字也這麼討厭。就沒有想過,是自己弄錯了。(注:邪,發音同「爺」,參見干將莫邪)
其實,他是已經怒氣沖頭,堅決要將對方討厭到底的,就算人家叫個天仙名字,他也照樣討厭不誤。
「……」鳳眸微微一閃。
身形並不見動,然而在一眨眼間,蒼朔發現自己已被對方欺到了跟前來。
碧潮終於受不住地趴下了。
天君,居然縱身進了水池裡……不過,細看便可發現,天君雖在水中,身旁卻自有術法護身,並不曾被打濕分毫。
手腕忽然被捉,那一瞬蒼朔唯一的念頭是,這隻手,好熱。
他連錯愕一下也來不及,便看見那人用食指在他掌心寫字,寫得很快,一氣呵成,字跡在皮膚上留下一道紅印,旋即消失。
總共也就兩個字。熾,邪。
於是蒼朔曉得了,是熾邪,非赤爺……慢著!這是什麼意思?為何要特意給他看這個?
一想,便覺得分外詭異起來,蒼朔暗暗加深了提防,抬眼看去。
那一副絕世姿容,近在咫尺,陡然一看,冷不防地便被眩了雙眼,心跳悄悄快了起來。但再一想到這人先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心跳就平復了。
「妖畜,你的名字。」熾邪道。
「……」
雖然在前面加了一個「妖」字,但歸根到底還是那個意思,蒼朔眉頭一皺嘴一撇,冷哼。
這一記冷哼方出了口,連半個字也來不及說,旋即便有一股壓力從頭頂而下,將他摁入了水裡。
奮力掙扎,皆為徒勞。待到被提出水來,立即喘得如同天崩地裂。
熾邪瞥了一眼,他的眼神表明,不妥協。於是,又一次被摁進水中。
妖力被封,本就令他夠嗆,池水又寒,再加上呼吸不得,胸腔開始泛起劇痛,意識終於模糊。
這一次被拉出水面之時,蒼朔雙眼已經沒有了焦距,微微翻著,看似已然失神。
直到,再度聽見那句「你的名字」的時候,他驀然吸了一口氣,用力一咳,肺裡一灘積水盡數噴在那一身紅衣。
然後他默默想著,自己是不是故意的呢?還是無心的?其實還是有意的?……他不知道,他的頭暈極了,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願想。
髮根傳來痛楚,他卻並不知道自己被人拎著頭髮在地上拖,否則定是要痛罵的。
最後,他感覺到自己被重重地扔到哪裡,渾身骨頭彷彿要摔散了架,眼前便黑暗了。
***
當蒼朔恢復意識時,唯一的知覺便是——冷,極冷極冷。他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是側躺在地上,地面瀰散著白茫茫的寒氣,可見那股冷意並不是錯覺。
整個人已經凍得半僵硬,他努力了許久,與自己的身體對抗,將四肢的指揮權一絲一縷地奪了回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坐起身來,然後他打量四周,發現,這是一間小屋,裡面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擺設,也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門。
他已經站不起來,就坐在地上,一寸一寸蹭著挪動到門邊,試著推拉,結果不出他所料——徒然。
若是用得了妖力,區區一扇門根本奈何不了他,只可惜。
正思索著要如何脫離這困境,門外忽然傳來悉悉碎碎的動靜。
立時警覺,難道是那個該殺千刀的混帳天君?
「什麼人?」
「是我,碧潮。」門外人小聲應道,那悉悉碎碎的動靜又響了一會兒,停下:「門上施了術法,我試試看怎麼解開,恐怕得花上一點時間,你等等。」
聞言,蒼朔心忖,既然碧潮還得試著解術法,想來並不是主子吩咐她過來的。
「妳打算偷偷放我走?」
「嗯,天君回去天界了,不會那麼快回來。」碧潮道。
蒼朔暗歎一聲「果然」,略一沉吟,道:「妳偷偷將我放走,天君豈不是要怪罪於妳?」
「沒事的。」碧潮頓了頓,補充道:「真的沒什麼,你不必擔心,不要緊……」
「碧潮姑娘。」蒼朔沉了聲。
說什麼不要緊,這話叫他怎可能相信?
那時候,碧潮不過是將他領到今非池,便差點挨了鞭子。若是她再放了他,以那混帳天君的冷酷兇悍,豈會輕饒了她?
「我……」
碧潮猶豫,緩緩歎了口氣:「若不是我帶你進來,你也不至於與天君起衝突,落入這樣的境地。天君對妖從不手下留情,至於我……至多便是打回原形,重頭修煉吧。」後面幾個字變得極輕,幾乎聽不見。
不過蒼朔還是聽見了,眉頭一緊,道:「碧潮姑娘,妳不要管我。天君既然將我囚禁,想來也未必是一定要殺我,或許……尚有一絲商榷餘地。妳修煉不易,若因為我而被打回原形,未免教我過意不去。」
「可是……」
「碧潮姑娘,妳有意救我,我很感謝,但妳真的不必為了我而忤逆天君。」蒼朔堅決道。
碧潮與他,不過是素昧平生,卻肯如此為他,他又怎能放由她遭受那打回原形之苦?況且,他素不喜歡欠人情,他已欠了碧潮一份人情,若再欠下這一份,怕是沒辦法償還了。
「你……」
碧潮遲疑片刻,終是道:「好吧,那你一定要保重。每過半個時辰我便過來一趟,若你實在撐不住了,告訴我,我放你出來。」
「好,多謝。」
碧潮離去後,蒼朔合上眼,苦笑。
其實,他毫無把握那個天君會怎樣處置他,也許的確並不打算要他死,因為要的是他生不如死。就算不來整治他,將他丟在這裡不管不問,他也遲早會被凍死。
想及此,不禁苦笑更深。
想他有千年道行,結局竟是被活活凍死?何其悲涼,何其無奈。最無奈是,便是死,也死得不安生,心裡有個記掛,如何瞑目?
紹玄,你此刻身在何方?千萬要小心,莫遇上了鬼差。你只心心念念著那個人,不知道要照顧自己,也不肯讓我照顧你,若我死了,便是想照顧你也沒辦法了……
念頭一轉,忽又想到,若是他也變成了鬼,紹玄便不能再說他們道不同了呢。
不過,說到底……他還是不想死啊……
***
流烏宮,便是熾邪天君在凡間那處居所之名。而在天界,也有一座流烏宮。一般除非有事情,多數時間他是待在凡間,反正有天帝特赦,並不要求非得駐守天界。
凡間的流烏宮,平日裡都是交給花仙們打理。今非池原是仙地,後來被熾邪天君選中,原來駐守今非池的地靈便將之託付給他。
由於是個靈氣充裕的好地方,花仙們就借著地利之便修行,尊天君為主,為主子照看房屋,同時在流烏宮周遭設迷障,以防外來叨擾。雙方算是,各予所需。
天界的流烏宮,則是由天奴打理。面積與凡間那座宮是一樣大,但上面加了三道樓層,便整個氣派了許多。
在凡間,花仙們可以回樹裡休息,整座宮其實只有天君獨住。而在天界,天奴得有就寢的房間,加上一些身份佐證,房屋自然要大些才行。
說到身份,熾邪在天界的身份,是很不尋常的。天帝膝下有六位太子,熾邪排行第七,卻無太子之位,只因他並非天后所誕。
熾邪的生母——鳳凰,是掌管一方土地的神靈。那一年,鳳凰剛剛涅槃重生,正是懵懂無知,便遇上了偷溜下凡的天帝。
鳳凰純情,天帝多情。一段露水姻緣,造就的是一本糊塗帳。
鳳凰逐漸恢復本性,卻忘了先前的事,怎麼也不明白,自己肚子裡為何會出來一個娃兒,他是誰?是怎麼來的?
鳳凰將之扔到一邊,不管不顧,就這樣過去一年一年。熾邪始終是隻身一人,他知道鳳凰是他的娘,可是她不管他,他便也不認她。
直到那年,天帝念起了鳳凰,再度下凡,這才知道熾邪的存在,倒是歡喜,以為能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豈料,鳳凰一見天帝,記憶驟然恢復,當場大怒,便要殺死這所謂不該問世的孽種。
本性恢復的鳳凰,任天帝如何說如何做,概不理睬。天帝無奈,只好將熾邪帶回天界。
鳳凰縱狂囂張,又是個反覆無常的性子,過去了一段日子,忽又思及當年,思及鳳子,便上天界,著著實實鬧了一場。
將鳳凰拿下之後,天帝猶豫該如何處置,問熾邪,熾邪不言不語,一把火直接將鳳凰燒入涅槃。重生之後,鳳凰還是鳳凰,但此前的記憶就再也沒有了。
天帝暗歎熾邪行止俐落,算是無情還是果斷?
一番考慮過後,天帝給了熾邪一個職任——掌刑。
道是,熾邪公正,對生母也不講私情,自不會徇私偏袒他人。且在鳳凰一事上,處理合宜,相信其他事皆可如是。
從此後,那些犯了天條的天君天將,罪責較重,但又重不至於打落凡間的,都交由熾邪天君處刑。
熾邪身兼這樣的職務,加之自身的性子,基本是沒有朋友的。在天界,有人恨他殘厲冷酷,有人畏他狂肆倨傲,也有人嫌他身份尷尬。那幾位同父異母的哥哥,尤其如此。
太子們尊師重道,尤為護母,便對熾邪的身份反感更甚。雖不至於在明裡針鋒相對,不過,只要遇上了他,是絕對沒有好臉色的。在這之中獨有一個例外,就是五太子舜華。
這二人的性子截然相反,熾邪是格外難親近,舜華則是格外好親近。熾邪來到天界,舜華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來找他喝酒聊天的人。
這趟熾邪回天界,也是因為上次下凡之前與舜華約好了。只是時候到了,舜華卻不見蹤影。舜華總是這樣亂跑的,早已不止爽約一次兩次,熾邪習慣了,也懶得去尋。
便留在流烏宮,翻閱書卷時,在書上看到一個「狼」字,便不期然地,想起了那隻銀髮狼妖。
熾邪從來不忌殺生,從前那些闖入他領域的妖物,均已化作了塵土。此次這隻小畜生,又該如何處置呢……
第一章
蒼朔遇見紹玄的時候,正面臨此生中第一次大劫。
其時蒼朔正年幼,妖力低微,偏偏性子好動,一個人偷跑到外面玩耍,結果中了陷阱,落入一個修仙士手中。
修仙士,顧名思義,修仙問道之凡人。向來以降妖除邪為己任的修仙士,算得上是妖的天敵。
但這個抓住蒼朔的修仙士卻有所不同,他並不是簡單除妖,而是奪取妖力以助自身修練。說起來,這種修行方式其實不合規矩。這樣的人在修仙士中,實為異數。
蒼朔倒楣,落入此人之手,小命難保不說,還被對方嫌棄,說他一隻小畜生妖力這麼低,浪費了自己一盤好好的陷阱。
話雖如此,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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