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我坐在天祥樓靠窗的座位前,老老實實地並膝屏息。
對面的女孩子有著一張小小的臉、圓圓的下巴,一枝翠綠的珠串斜斜地插在烏溜溜的頭髮上,嬌俏可愛。忽閃的眼睛時不時悄悄抬起來看我一眼,臉飛快地紅了紅,慌忙垂下頭去。
過了一會兒,又悄悄抬頭看我一眼,見我也正看她,又慌慌張張垂下眼,臉再紅一下下。
如此周而復始,總有七八回之多。
嗯,好像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可怕啦!我心裡悄悄鬆了一口氣──女孩子這種東西,哪裡有館子裡的哥哥們說的那麼難纏加可怕?
膽子一大,我也敢不時地抬頭看她了,一邊的媒婆看在眼裡,臉上樂開了花,適時地開始穿針引線地說話。
「周姑娘,您平時都喜歡什麼?」鬢邊戴著一朵大紅花,標準媒婆打扮的李嫂大聲笑著問。
對面的女孩子的頭更低,蚊鳴一般小小聲回答:「女紅、彈琴,還有就是看些《女貞女德》……」
李嫂一拍大腿:「哎呀,真是個懂事又賢淑的好女孩兒家!」回過頭,她笑嘻嘻地又看向我:「賀少爺呢?閒暇時,喜歡作些什麼玩耍?」
我想了想,按照老爹教導地認真回答:「基本上,我主要在家父的生意場裡幫忙打理。」
「啊呀呀!賀少爺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能耐,真是不得了啊。不知都做些什麼呢?」
對面的女孩子眼睛亮了亮,也很專心地聽我講話的樣子,這讓我很有成就感,嗚……平常在樓裡都沒有人認真聽我說話。
於是我決定不按照老爹的叮囑,小小地,自由發揮一下下:「主要是看場子啦!假如有上門嫖妓砸招牌的,有裝醉不給花酒錢的,或者沒錢還想騷擾頭牌小官兒的,我都要拉一拉勸一勸,實在管不了,就要勤快點通知龜奴加保鏢,上去罩場子。哎──李嫂,您怎麼啦?」
李嫂的臉色好像忽然變得很差,一副呼吸不過來的樣子,咦?身體不舒服嗎?
「啊……哈哈哈……」李嫂哈哈乾笑了幾聲以後,終於再次蹦出兩個字。
「──哈哈。」
對面一直嬌滴滴的女孩子臉色卻有點變了,手足無措地看看媒婆。
腳上一陣劇痛,被人狠狠踩了一腳,我大叫一聲跳起來,眼淚汪汪地身邊的小書僮吉墨。
吉墨面無表情,和往常踩了我一樣,作無辜狀。
「你幹什麼嘛?」我含淚控訴。
低頭彎腰,吉墨小聲在我耳邊低語:「老爺吩咐的,叫我阻止少爺您亂說話。」
幽怨地瞪他一眼,我擦擦眼淚。
「可是我哪裡有亂說話?」
「那麼我們回家請老爺評判一下,少爺剛才說的,算不算亂說話。」
好討厭好囂張的口氣,我恨恨地瞪他一眼。
「少爺不要對我拋媚眼,沒有用的。」小書僮一臉正氣。
「吉墨,你除了會用老爹來壓人,還會什麼……」
「不會了。」
「……」
討厭的吉墨,回去一定會向爹爹告狀啦。
眼看場面冷下來,我心裡走馬燈一樣急切地想辦法救場。見鬼,客人來樓裡喝花酒就不喜歡冷場的,對付這個我還是有經驗的!
說個笑話暖暖場面,嗚……這樣回家老爹應該就不會怪我了吧。
「周姑娘、李嫂,我說個笑話給妳們聽吧。」我殷勤地看著她們,身邊吉墨卻不知怎麼倒吸了口冷氣,老氣橫秋的臉上,一副天要塌下來的表情。
李嫂的表情卻好看了一些,充滿讚賞地對我猛點頭。
「不過是鬼故事哦。」
「啊?」對面的周姑娘驚呼一聲,害怕地向我身邊靠了靠。
李嫂愣了愣,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麼。悄悄在吉墨耳邊微笑:「你們家少爺很懂得哄女孩子嘛,知道講鬼故事女孩子會害怕,哈哈哈哈。」
奇怪,吉墨那是什麼表情,好像很同情她的樣子?
我決定不理睬這個叛逆又不懂尊重主子的書僮,開始講我的鬼故事笑話。
「話說有一個姑娘,一個人行走夜路,被一隻女鬼纏上啦。」我想了想,為了增加恐怖效果,又加了一句:「哎,那個姑娘的年紀,就和周姑娘差不多哦。」
「啊~」周姑娘怯生生地又朝我靠近了一些。
哈哈,女孩子膽子真小。我受到鼓勵,覺得很有成就感,接著高高興興往下說:「那隻女鬼長著一張血淋淋的臉,半邊頭都掉了,一直纏著那個女孩子,一直對她慘兮兮地說,妳看、妳看,我好慘~那個女孩子卻一點也不怕的樣子,只是點點頭回答她,知道啦。
那隻女鬼覺得太奇怪了,以往這副樣子出來嚇人,就算嚇不死人,也可以把人嚇昏,怎麼這個女孩子不怕呢?
她實在忍不住,於是一再地顯出血淋淋的半邊頭,淒淒慘慘地叫:妳看妳看,我真的很慘啊~難道妳不覺得我這樣很慘嗎?
那個女孩子被纏得煩了,只好認真地看看她,歎了一口氣:到底妳慘在哪裡啊?
女鬼大吃一驚道:我死了十年了,整整十年,十年來我都沒有頭,難道還不夠慘嗎?!
那個女孩子長長歎口氣,用比她更淒慘的聲音說:妳才十年沒有頭而已,我呢,整整二十年,都沒有胸啊……」
「哈哈哈哈!」李嫂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我和她對視而笑,心裡感動無比,這個李嫂雖然貌不驚人,但是真是我的知己啊!他在斷袖樓裡才講過幾遍而已,佳音、葵官他們就都不笑了,真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再說,真的很好笑嘛!
哎,對面的周姑娘……好像沒笑?非但沒笑,還好像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李嫂也慢慢收了笑聲,看著周姑娘,臉色好像很尷尬。
奇怪,不好笑嗎?我撓撓頭,吉墨肯定聽過好幾遍,不笑也就算了,難道周姑娘也聽過?
聽過了也不必要哭嘛。
「嗚嗚嗚嗚~」女孩子猛地抽泣起來,眼淚汪汪地看看我,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前胸,終於一捂臉一跺腳,衝出了酒樓。
我大吃一驚,正在奇怪,李嫂已經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賀少爺,您有心的!故意的!是不是?」
我害怕地往後縮了縮,冤枉啊!「我沒有……」
「沒有?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幹什麼說黃色笑話給人家聽?」李嫂橫著眼直直瞪向我臉上來。
什麼叫黃色笑話?這不能說的嗎?我委屈無比地看看吉墨,明明我們斷袖樓的客人們聽得都很開心啊。
大約是看我很無辜的樣子,李嫂終於歎了口氣:「說黃色笑話也就罷了,人家周姑娘長得萬般都好,不就是胸小了一點點……你居然嫌棄這個,暗中譏諷人家?賀公子,不是我說,女人家胸小一點有什麼要緊,會生養,關鍵是屁股要大……」
啊?這回我更加大驚失色了,慌忙抓住她的袖子,懇切地解釋道:「誤會誤會,我真的沒有那樣的意思啊!」
李嫂的臉色終於微微平和了點,就那麼一點點──然後狐疑地看看我:「真的嗎?」
「當然,您想想啊,這裡總共只有幾個人,我怎麼可能說的是她嘛?」
「……」李嫂看看只剩下三個人的包廂,眼光再落到自己的胸前,臉色忽然和那位周姑娘一樣,青了又紅、紅了又白,猛地一拂袖子,怒氣沖沖地衝下了樓。
咦?和周姑娘跑出去的樣子一模一樣。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看樓下,回頭求救地看著吉墨:「吉墨?」
吉墨連連點頭,一臉處變不驚的樣子:「了解了解,你也不是說她。」
嗯,還是自家人可愛,為什麼除了斷袖樓的人,和外面的人總是這麼難溝通哩?
「可是少爺,下次要注意,女人都是很在意自己的BAR的大小的。」
「哦。」我虛心點頭,問道:「可是,什麼叫『霸的大小』?」
「哦,那是我家鄉話。」
算了,我決定不再追問他,這個奇怪的小孩子,自打被人販子賣到咱們斷袖樓,就時不時地嘴裡冒出一兩句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只要一問,他就必定說是老家的家鄉話,再問他老家在哪,他就一定說不記得了。
可憐的小孩,當初被人販子折磨得又病又瘦,奄奄一息地像隻小貓一樣,要不是我爹看他可憐花大錢買下他,恐怕早就被狠心的人販子丟到亂葬崗裡了。
天色剛近黃昏,離斷袖樓鶯歌燕舞開門迎客還早,前廳裡除了幾個小廝在打掃,沒有什麼人。
我小心地望了望,飛快地溜進大廳,藏到一根大柱子後面。
好像沒有人,老爹也不在。
我輕輕地,一步步地踮起腳尖,往廚房那邊溜。到了大廳的轉門、進了花廳,已經到了走廊……
就在我正要抬腳奔向那香氣四溢的廚房時,身後傳來吉墨一聲恭恭敬敬的請安:「老爺好。」
老爺……他的老爺,就是我的老爹。
哭喪著臉,我戀戀不捨地望著遠處冒著裊裊炊煙的廚房,閉了閉眼睛,決定冒險繼續前行。
可惜還沒來得及裝作沒聽見,耳朵已經牢牢地被一隻手揪住,提到了身後的某人面前。
哇,高《身挑》的身形、酷酷的臉形,俊眉修目,雖然從小看到大,還是叫人覺得真是長得美啊!不是我賀笑自誇,假如我老爹肯打開門接客,只怕咱們斷袖樓所有的紅牌都會少一口飯。
而這中年絕世美男此刻瞪著凌厲的眼,正冷笑著,直揪著我那脆弱的耳朵。
「爹……」我哭喪著臉,不敢動彈,眼淚一點點泛上眼眶。
耳朵上的手勁鬆了鬆,我那絕世美男老爹淡淡問了一句:「相親回來了?」
「回來了。」
「今天這個進展如何?」
「啊……基本上,賓主盡興、言談甚歡。」我心虛地小聲回答。
「哦?」老爹若有所思地看看我。「都和人家姑娘談了些什麼?」
「我就和她聊了聊平時做什麼……」
老爹回頭看看吉墨,吉墨很伶俐地補充:「小少爺說到了嫖妓、花酒,還有騷擾小官兒。」
哎,真是的,吉墨兒你說得這麼詳細幹嘛?
老爹的眉毛豎了起來,擰成兩道劍刃的模樣,眼光好像要殺人:「還有呢?」
「還有就是小少爺給那位姑娘講了一個帶色的笑話……」
眼看著爹爹的眼光越來越寒冷,雖然不知道他和那位李嫂一樣在氣什麼,但也知道今天逃不過一劫,心中大悲。
心中一悲,眼淚就忍不住簌簌往下掉。
「爹~」
爹不僅不理睬,臉色還越來越鐵青,看著他的包公臉,我終於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狠狠地回頭瞪著他,我撩起前襟,大義凜然地昂頭抬首,往廳中的漢白玉臺階上重重地……撲通一坐,然後哇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斜眼看見老爹的臉色更加難看,我心中害怕,趕緊搶在老爹的巴掌還沒打到屁股上飆淚:「爹……爹啊!嗚嗚嗚嗚嗚……」
「不要以為你哭幾聲,我就會心軟!」
「哇哇……」眼淚不夠,還得加上鼻涕一起狂飆,我哭得聲嘶力竭。
「小少爺……」吉墨涼涼地在我身邊叫了一聲。
「嗚嗚嗚嗚嗚……幹嘛?」
「老爺好像還沒開始打。」
啊,好像說的也是。
「可是我為什麼覺得屁股上已經好痛了?」我淚眼矇矓地問他。
「因為小少爺您坐到了昨晚客人醉酒撒潑,打碎了沒清掃乾淨的碎瓷片上……」
「……」
慢慢扭頭,我看看屁股上滲出來的血跡,晃了一晃──不由悲從心來:老天何其殘忍啊!
回頭看看爹爹仍高高舉在半空的巴掌,知道這頓好打恐難倖免,我抽抽噎噎,停止了痛哭。
「爹,要打您就打吧。」我小聲抽噎,「不過打完了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哦。」
老爹冷哼一聲:「先問,再打。」
「哦。」我點點頭,好奇地問出了從下午起就一直困擾我的那個問題,「笑話就是笑話,什麼叫黃色笑話……」
奇怪,爹爹怔怔地看著我,半晌都不說話。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起來吧。」他沉沉地道,巴掌放了下來。
啊?不打了嗎?
「算了吧,原也不是你的錯。你從小就在這斷袖樓長大,對你來說……」爹爹淡淡苦笑,看著我的眼光變得好奇怪。負手在身後,他怔怔出了一會神,擺擺手:「你去吧。」
我大喜,連忙歡天喜地地站起來,膝下一軟,屁股上一陣刺痛扎過來。「啊啊啊──」
「少爺!」那個該死的吉墨終於跑過來扶住了我,總算開始記起我好歹是他的少爺,「小心啊,碎瓷片還沾著哪。」
反趴著躺在清爽的草簟上,身邊的梅花小案上擺著四色涼糕、玫瑰酥、桂花糕、甜芋餅、雲絲卷。紅黃褐雪,顏色真是好看。
我小心地拈起一塊玫瑰酥,細心地掰成兩半,拿小勺子挖了一點點盤子裡放的細砂糖,填進那條小縫裡,一邊放在嘴裡大口大口地嚼,一邊和身邊的吉墨說話。
「吉墨啊,你打從到咱們斷袖樓以來,好像都不會笑的啊?」
「是嗎?」
「當然啊,不僅不會笑,連生氣好像也不會啊。」我連連點頭。
「哦,少爺要我學嗎?」
「好啊好啊!先學著笑一個吧,」我滿懷希望地看著他,我們斷袖樓的人,講的不就是咧著嘴迎人,張開腿接客嘛。不會笑可怎麼行!
「少爺,是這樣笑嗎?」我的小書僮很努力地彎彎嘴角。
「……」我張了張嘴,「吉墨,你看,笑是這樣子地──」我示意他看著我的臉,很認真很專業地擺出一個職業化的微笑:「來,照樣子做吧!」
「<( ̄︶ ̄)>」
「吉墨,不是那樣的啦。」
「這樣嗎?( ̄▽ ̄)」
「也不是啦。」
「那是這樣嗎?(@ ̄︶ ̄@)……」
我有氣無力地捏捏他滑溜溜的小臉:「你那是笑還是哭啊?!」看著他一臉困惑的表情,我終於洩氣。
這孩子,從撿進我們斷袖樓的第一天起,我就懷疑他面癱,果然啊……
我決定換一個話題。
「吉墨,你知道什麼是黃色笑話嗎?」
眼睛眨了眨,正給我屁股上敷藥的吉墨恢復了面無表情:「少爺您還惦著這個啊,我回頭告訴老爺去。」
「啊,不要!」我嚇了一跳,連忙央求,「吉墨你最好了,不要告訴爹爹啦!」
「嗯,少爺乖。」停下的紗布又繞起來。
嗚……討厭的小屁孩。明明才十四歲,比我這個主子還小兩歲,幹什麼一天到晚老氣橫秋的讓人牙根兒發癢?鬱悶啊!
「吉墨啊,我送你一條珠串好不好?」我從懷裡掏出一串翠綠的珠子,在他眼前晃啊晃。
「少爺,專門買給我的嗎?」
「當然啊,獎勵你又乖巧又聽話。」
「謝謝少爺誇獎。」吉墨一臉理所當然,絲毫不覺得受之有愧。
「不過哩,你要告訴我什麼叫作黃色笑話。」我笑得眉眼彎彎。
「告訴少爺原本也不難啦,」吉墨眼睛眨了眨,「可是少爺,我怎麼覺得這珠串這麼眼熟呢?」
「啊……」我學著他的樣子也把眼睛眨啊眨。好吧好吧,我承認,這孩子雖然有面癱的嫌疑,可他黑眼珠轉動起來,還是很聰明的樣子啦──「可能是今年流行這個款式,前廳的客人都買這種款式的珠串來討好樓裡的小倌吧?」
「少爺,可我怎麼還是覺得這是女孩子用的東西?」吉墨歪頭想了想,忽然想起什麼的樣子:「啊!我記得今天那位周姑娘落荒而逃的時候,好像落下了什麼東西吧?」
嗯……我縮成小小的一團,決定不理睬他。
天地良心,不公平啊!
我這麼善良對待下人的好少爺,怎麼會遇到這麼一個聰明──不,狡猾得像隻老狐狸一樣的書僮呢?淚……
覷眼瞧了瞧我,吉墨小聲叫:「少爺?」
哼,不理他就是不理他。我賭氣翻了個身,想想不對,連忙翻到另一邊,這樣好對著四色涼糕的大盤。
「好啦好啦,」吉墨歎口氣,「敗給你這個勤學好問兒童啦。黃色笑話呢,就是咱們這種地方專講的笑話兒;不帶色的呢,就是平常人講的普通笑話。」
「……」我想了想,「我們這種地方?那是什麼意思?」
「少爺。」吉墨接著擺著那張面癱臉,「您覺得咱們這裡,和外面沒有什麼不同嗎?」
我很認真地想了想。「有嗎?」
「少爺啊,你再想想,外面街上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男人,和咱們這斷袖樓裡天黑才打開門迎客的男人,真的沒有什麼一點不同嗎?」
我再仔細想了想,終於豁然開朗。對上小屁孩循循善誘又期待的眼光,我鄭重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是吧,總是大大不同的吧。」
想通了這個道理,我心裡覺得有點酸酸的。「吉墨,他們……說起來,好可憐哦。」
微微一頓,吉墨柔和地看看我:「其實也沒有啦!你爹對他們很好,衣食無憂,不會受人歧視冷眼,對很多人來說,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呢。」
咿?我爹有對那麼多人好嗎?
我憂心忡忡地搖搖頭,還是禁不住對那些男人的同情。
吉墨兒沉默了,屋子裡靜靜的,細細的檀香點起來,裊裊的煙在床邊盤旋,柔和香甜。
我想了又想,終於還是忍不住:「外面的那些男人,比咱們樓裡的人醜那麼多,真的不可憐嗎?他們不會很自卑、很消沉,覺得人生了無生趣,時不時地想去撞牆了結生命嗎?」
「……」吉墨晃了晃,小小的額頭上青筋暴起來,似乎很用力才穩住心神。
「少爺,我錯了。我不該期待你自己想出答案的……」
天徹底黑了,我有點兒睏,矇矓中似乎看到吉墨彎腰挑暗了燈花,悄悄掩上門,出去了。
就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身上一動,有什麼東西蓋上來。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著床邊的男人:「爹……」
沒了白天那股冷傲的神氣,爹的臉色在燈光下很是柔和,昏黃的燭光映在他清瘦俊美的臉上。
「屁股還疼麼?」他柔聲問。
我沒回答,嘿嘿傻笑,呆呆地看著他。
「怎麼了?」爹皺了皺眉,臉色一沉,「說過多少次了,不准對著我流口水!」
「哦。」我擦擦口水,老老實實坐正身體,我發誓我不想的,可沒有辦法,誰叫我天生喜歡看美人,而老爹又長得這麼驚世駭俗,美豔異常。
就算放在一堆花枝招展的斷袖樓紅牌小倌裡,也沒人能比得上他一根小指頭啊。
爹低頭看看我的屁股,確定已經包紮得很好,才順手把我身上的薄被拉到我背上:「睡吧。」
「爹……」我看他轉身要走,趕緊拉長聲音,軟軟叫了一聲。
「幹嘛?」
「笑兒後面好痛,下不了床啦。」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知道了,好好養傷。」爹淡淡道。
我一陣委屈,小聲問:「那我明天可不可以不接客啊?」
爹臉一沉,怒色大起:「不行!」
我氣鼓鼓地瞪著他,呼哧呼哧直喘氣。「不去不去就不去!我受傷了,我屁股好痛,我站不起來,我……」
「一點小傷,有什麼要緊?」爹面色陰沉,「早就排好的日期,你不去,叫我怎麼和人家交代?」
我心一酸,眼淚又不爭氣地在眼眶打轉。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爹嘛!」我小聲抗議,看著他甩門而去的背影,抽噎著控訴:「兒子明明傷成這樣,居然還逼人家接客啦!」
爹站在門口,終於忍無可忍回過頭,陰沉沉看著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那叫『相親』,不叫『接客』……」
哦,人家忘了嘛。
「好吧,不管是相親還是接客,人家都不要去了。」我改正了口誤,堅定地看著爹。
「笑兒,你今年已經十六,過了年眼見著就十七了。」爹好像很努力地忍耐:「娶親成家,有什麼不好?」
「我不要。」我撇撇嘴,委屈無比地看著爹:「我不喜歡女孩子啊。女孩子又難纏又凶殘,小心眼又善嫉妒」
「胡說,大多數女人都很溫柔的。」爹忍耐地開導我。
「我才沒有胡說。女人很溫柔不假,可是,假如你搶了她們老公,再溫柔再順從的女人,一個個會變得很凶殘很可怕,會衝上門來把人切成兩半,接著再切成碎片,切成碎片再放到鍋裡,然後……」
「閉嘴!」爹咬牙,「誰跟你這麼說?!」
我才不會出賣葵官,人家上個月剛被原配老婆衝到樓裡抓破了臉,好可憐。所以我只是飽含熱淚地看著爹:「爹,笑兒不要將來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切成兩半,接著再切成碎片,切成碎片再放到鍋裡,然後……」
「誰敢?!哪個女人……」爹勃然大怒,不過很快頓了頓,好像想明白了什麼,嘴角抽搐:「問題的關鍵不是這裡!」
「那是哪裡?」
「是你為什麼要去搶人家老公!」
「我沒有搶,可是我將來一定會搶。」
「你怎麼知道!?」爹一臉大怒,忽然狐疑地看著我,「難道你敢瞞著我已經……」
「沒有啦。」我害羞地低下頭,雖然我很想,但是還沒有遇見真正心儀的人啊。
佳音他們說,世界上的好男人十有八九都喜歡女人,剩下的十分之一就算喜歡男人,可都被迫著跟女人成了家。所以,要想找到喜歡的人,千萬不要怕和女人搶老公。
但我暫時不打算告訴老爹這些話,因為我實在覺得爹額上的青筋已經跳得太歡,我怕再說這個理由,他會爆血管。
「還有,女孩子體力不好,這是很麻煩的。」我只好搬出另一條很現實的理由。
「女人家要那麼大力氣幹嘛?」爹揉揉太陽穴。
「當然很重要啦!體力充沛,才可以一做整個晚上,盡享床笫之歡嘛。」我很鄭重地回答。「而且,很多花樣女孩子不能玩的,只有男人受得了。還有……」
「閉嘴閉嘴閉嘴!」
我只好乖巧地住了嘴,擔憂地看著他──老爹的臉色真難看。
按照以前的經驗,當他連說三遍「閉嘴」我還喋喋不休的時候,屋子裡一定有東西要遭殃。
「樓裡誰這麼告訴你的?葵官?還是佳音!我看他們是反了,仗著是頭牌,居然敢對你教唆這些話!」爹怒氣沖沖,忽然舉手拍破了我床邊的案几。
我一直警戒著盯著老爹的一舉一動,眼疾手快,搶在他發飆之前,抓過那盤四色糕點護在了懷裡。
看吧,我就知道!雖然還是顛掉了一塊桂花糕,但是大多數還是倖存了下來──不幸中的萬幸啊。
「沒有啦,爹。」我拈起懷裡的一塊糕餅放在嘴裡,小心地勸解他,「這些話我從小聽到大,哪裡還要人專門教唆?」
這句話不知道哪裡又打擊了他,爹冷酷無比的臉一剎那垮了下來。
「笑兒。」他臉上浮現出苦笑,「聽爹的話,爹不會害你的──你是因為從小長在這裡,才會誤認為自己喜歡男人。等到將來,你娶上一個嬌妻,生上幾個粉嫩嫩的小娃娃,過上正常人的日子,你就會知道,爹是為了你好。」
「騙人。」我不忿地嘟囔一句,緊緊用被子蒙住了頭,「爹你一輩子就在這斷袖樓裡,假如娶妻生孩子那麼好玩,你為什麼不給我找個後娘,再給我生個小弟弟玩哩?」
沒有回答。
被子外面,爹沒有了聲音。
我側著耳朵,聽了聽,屋子裡靜靜的就像沒有人一樣。
爹生氣了嗎?我有點揣揣不安,心裡慌慌的。
爹好像最討厭我提到「娘」這個字眼了……他生氣了,真的生氣了。
我眼眶一熱,忽然覺得有點害怕。猛地掀開了被子,我小聲帶著哭腔叫:「爹!不要生笑兒的氣啦──」
第二章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屋子裡的情形。
呼!嘩啦……砰!火花暗閃,身影攢動。
不會吧,剛才蒙頭之前,明明只有我和爹爹兩個人。可現在,從哪裡忽然多出來一個帥到掉渣的美少年?
他們到底打了多久了?為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啊!
白衣飄飄、身材矯健,真是養眼得很的一個美少年呢!斷袖樓裡很久沒出現這樣漂亮的新面孔了。
我心花怒放,可惜那個小帥哥閃躲得太快,手裡的長劍晃來晃去,害得我總是看不清他的眉眼,我左看右看,終於忍不住向著礙眼的老爹抱怨:「爹,你打歸打,正面讓開一點啦!」
老爹哼了哼,迎著那個小帥哥當頭刺來的劍刃虛晃一下,不知怎麼就繞到了他的背後,雙手一按,就按在了他的側邊肋下:「再動一下,別怪我失手動了內力。」
那個漂亮少年臉色大變,渾身僵直,顫抖了一下,終於不動了。
我連忙跳下床,忍著屁股上的痛,興高采烈地來到他面前,收下他手中亮閃閃的長劍,好奇地打量著他。
真是面如冠玉、俊俏無比,就算站在樓裡和那些紅牌倌人一起,也完全可以豔壓群芳啊。
見我打量他,他一臉倔強怒目而視,冷冷看我。見他看我,我也連忙微笑點頭,殷勤地和他打了一個招呼:「嗨,你好,吃飽了嗎……」
美少年聽了我的話,晃了晃身體,一副要吐血的表情。
真是的,也不知道被老爹傷到了哪裡,可憐啊。
爹在他身上不知哪裡按了按,點了他的穴道,很快,美少年就像一根木樁一樣杵在了我們父子面前。
轉到他面前,爹冷冷道:「好了,現在你可以說了──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我?」
美少年根本不理他,用鼻子冷哼一聲作回答。
老爹揚揚眉,轉頭看我:「笑兒,你跟他說說,咱們斷袖樓怎麼教訓那些不聽話的小倌兒?」
我連忙清清嗓子,很認真很認真地看著對面的美少年威脅:「我們會打,會罰!」
美少年一臉不屑,狠狠朝我瞪眼:「要打要殺,任你們放馬過來!」
「說得這麼簡單幹嘛?」老爹悠悠坐下,拿起床邊的一杯茶。
嗚,要詳細地說嗎?爹爹好殘忍啊。我小心翼翼地看看美少年,不忍地開口:「嗚,是這樣……要是你太不聽話,我們會把你衣服扒光,吊在人來人往的花廳裡,用粗鐵鏈拴住了,拿細細的小羊皮鞭子慢慢打,那個……」我伸手指指他的下半身,好心地提醒他,「是打這裡哦。」
美少年臉色忽然發青,不能置信般死死看著我。「你……你們這些無恥的混蛋!」
我縮縮脖子,安慰他:「不過你放心,一般不會打多久啦。」
美少年似乎緩了一口氣。
「你知道那是人來人往的花廳,很多客人會圍觀的。總會有特殊癖好的客人看到心癢,花大價錢把小倌兒包下來,抱到屋裡,自己慢慢打……」
美少年忽然又一副要昏過去的神態。
「無恥之徒!你們敢!我就算咬舌自盡,也不會讓人如此羞辱!」
「要是你敢死,惹惱了我爹,我爹會罰你坐木馬……」我好心提醒他。
「死都不怕,怕你什麼木馬?!」
「木馬很可怕的,去年有個小倌兒不肯接客,自己吊死了,我爹……」我偷眼看看老爹,爹微微一笑,一副「儘管說」的瀟灑模樣。我也只好信口開河胡亂編派:「我爹就把他的屍體扒光,安放在一座木馬上,整整在斷袖樓門前示眾三天哩。你要是不好好回答我爹的問話,還敢自盡,就一定也是這個下場。對了,那個木馬呢,是個馬形的淫器啦,上面有根粗粗的木樁,把人的身體穿在上面,就直挺挺的不能動了。」我再度指了指他的下半身,「就是從這裡穿進去啦……哎呀,爹?」
「幹嘛?」
「他興奮地昏過去了……」
「哦,是嗎?」老爹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香茶,滿意地看了看地上一臉鐵青昏死過去的小帥哥,才點頭糾正:「應該不是興奮的,是氣昏的吧。」
「可是曉月跟我說這些故事的時候,就興奮得兩眼放光,渾身發顫唉。」
「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沒事就跑曉月那裡玩!他那個滿腦子受虐幻想的受虐狂。」
「哦,知道了,爹……」
老爹含了一口茶,噴在那個少年臉上。
美少年滿臉我老爹晶瑩的口水,悲慘地醒了過來,一醒來就無比憤怒地瞪著我們父子倆,嘶聲喊:「殺了我吧!」
「我們不會殺你,只會拿細鞭子打,還有罰你坐木馬……」
美少年倒抽一口冷氣,終於說不出話了。
「現在說吧,你叫什麼?」老爹冷冷看著他。
「我叫裴無離!」美少年終於開口,雪白的牙咬得死緊,真是我見猶憐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爹的身體好像忽然一震,「裴……」
美少年狠狠看他:「對,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
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中種種古怪神情複雜,半晌才輕輕一歎:「原來是你,也已經長這麼大了……」
我連忙豎起耳朵,好奇怪的問答。
室內忽然安靜下來,我小心地打量著神色古怪的兩個人,腦子拚命轉動,各種緋色的想像如同脫韁野馬。
嗚……這個男孩子這麼漂亮,爹一向風流倜儻,難道?!
以前的相好吃抹乾淨沒有處理好,始亂終棄,受傷的少年終於找上門了嗎?
「下一個問題,你來幹什麼?」爹終於再次開口。
「我來殺你!為我剛剛死去的娘!」美少年眼中含淚,嘶聲大吼:「你害得她一生鬱鬱寡歡,我要為我娘報仇!」
咦?原來不是沒有處理好他,是沒處理好他的娘。爹這麼風流倜儻,難道年輕時對人家的娘始亂終棄,這樣說來,這個小帥哥該不會是……
嘿嘿、嘿嘿嘿……我偷偷地笑,心裡樂開了花。
「哥!」我一把撲過去,害羞地看著他,「不要怪咱們的爹啦,他年輕時犯點錯誤,你和你娘一起原諒他吧!」
美少年吃驚地看著我:「你……你……」
「不用隱瞞啦!我已經猜出來了,你娘和我娘一樣愛上了我爹嘛,然後生下了你,對不對?」我同情地道,熱情地搖搖他的手臂:「然後她一生都沒能忘記我們英俊瀟灑的爹,所以一直鬱鬱寡歡,直到死前才告訴你這個真相,叮囑你來認親對吧?我早就想要個哥哥或者弟弟了,真是太好了,從今天起,我們就是親兄弟啦──你今年幾歲?屬什麼的啊?我屬羊,你有我大嗎……」
美少年晃了晃,好像又要昏過去的模樣──真是虛弱啊。
「爹,你認了他吧!」我回頭期待地看著爹,「我一直想有個哥哥弟弟什麼的,這麼多年,你都不生一個給我玩……」
老爹嘴角動了動,似乎在抽搐。
「給我過來,閉上你的嘴。」他伸手過來,一把拎起我的耳朵。轉頭看著那個美少年,不知想著什麼,卻有點蕭索的樣子:「你娘的死,和我何干?」他忽然仰頭大笑,笑得狂放不屑:「我賀殘葉一生認識的男人何止千萬,要是個個的家事都要算在我頭上,我豈非死上千百次也不為過?」
美少年倔強地瞪著他,眼光像是要殺了他:「不算在你頭上要算在誰頭上?!我爹和我娘相敬如賓,可我就是不明白,我娘為什麼一直悄悄以淚洗面,看著我爹的眼光,也總是那麼感傷!直到前些天我娘重病彌留,她拉著我爹的手……提到了你的名字,我才知道……」
他眼眶一紅,終於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她的一生,是被你毀的;我爹的一生,也是被你毀的!」
靜靜看著他,爹的眼神忽然變得像是冬日最嚴寒的冰。
「你爹的一生?」他喃喃低語,目光蕭索,是我很少見到的樣子。「他裴燕霆的一生,又和我賀殘葉有什麼關係?」
我好奇地繼續豎起耳朵,可惜完全摸不著頭腦,怎麼又冒出來一個男人?難道老爹始亂終棄的既不是這個美少年,也不是這個美少年的娘,而是他的爹?
嗚……好複雜的四角關係。
爹冰冷的目光仔細看了那個少年許久:「你因為你娘臨死前提了我這麼一句,就要來殺我?」
「不只這個,我去問我爹,居然在他的書房裡找到一幅你的畫像!」美少年眼眶紅紅的,「我拿著畫像問他,他還……還打了我一巴掌……」
怔怔看著他,爹沒說話。似乎這個少年一提到他的爹,我的爹就會有點魂不守舍。
「我就是要殺了你,為我那苦命的娘討一個公道!」美少年又恨聲道:「我想來看看,能把我爹迷成這樣的一個男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狐狸精!」
我倒吸一口冷氣,他──他敢罵我爹狐狸精!
死定了啦!我記得爹最恨人家鬧場的客人罵我們家小倌是狐狸精。每一次有人犯這條忌諱,都會被打成慘不忍睹的豬頭。
果然,爹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眼神陰晴不定,忽然冷笑一聲,飛快從懷裡掏出一枚藥丸,強行扭開那少年的嘴,把那藥丸硬塞了進去!那個少年左躲右閃,還是抵抗不了,終於漲紅了臉,被迫吞了下去。
「你給我吃了什麼?」他緩過氣,厲聲問。
「斷袖樓裡最厲害的淫藥而已。」爹淡淡道,返身坐下。「中了的話……」他回頭看我。
我連忙乖巧地解釋:「中了的話,每到月圓之夜,就會春心大動,而且是對男人春心大動。假如沒有解藥,就會變得好淫蕩好主動,纏著認識不認識的男人上床交歡,一直做到天亮,精盡方休……」
「你們!」那美少年怒吼一聲,氣得渾身發抖:「你們敢這樣對我?!我就算死,也不會放過你們!」
「都說了你死不了的,死了也會坐木馬遊街……」我好心再次提醒。
%¥#!~*%#!……
又昏倒了……
天色大亮。
吉墨打量著面前僵直身體,站立在我身後的美少年,轉頭問我:「少爺,這個是新來的書僮?」
「是啊,他是新來的,雖然他年紀比較大,但是你放心哦,你是先進門的,你是大他是小,這個我為你做主……」
「少爺,沒人會爭這個座次吧?」我那寵辱不驚的小書僮很無力地回答。
嗯,真是懂事又賢慧的好孩子。
「關鍵是這個人好像時刻想殺人……」吉墨看了看,猶豫地補充一句,「而且想殺的好像是少爺你。」
「他不敢的,他中了我爹的毒藥,解藥還沒吃哎。」我回頭看看裴無離,研究著他目不轉睛盯著我的眼光,「吉墨,你真的覺得他不是僅僅想找出解藥,而是想順便殺了我嗎?」
我的小書僮仔細看了看,終於搖搖頭,「嗯,我現在也覺得他不是想一劍殺了你。」
對嘛,我讚許地點點頭。我這樣善良又可愛的人,理應人人喜歡親近才對。
「我覺得他現在想把你大卸八塊。」
「……」
我失望地縮了縮身子,殘忍的吉墨啊,給主人巨大的打擊簡直就是他小小人生的巨大樂趣。
「少爺,老爺把解藥放在你身上,然後又逼他發下毒誓,強迫他做你的貼身書僮,是為了什麼呢?」
難得有吉墨想不出來,而我又知道的問題,我得意萬分,神祕地湊近吉墨的耳朵:「老實告訴你哦,你不可以亂傳八卦。這個人啊,是我的哥哥。」
頓了頓,看著吉墨一向面癱的小臉上終於露出「囧」的表情,我猶豫了一下:「其實呢,這個問題,也不一定。」
「什麼不一定!根本就不是!你這個包子臉的小混蛋,別自作多情!」身後的裴無離忽然大吼,滿臉怒氣。
「啊呀,我說過我也一直不敢肯定。你看上去雖然長得比我高,但是──」我得到他的否定,心裡總算有了底,興高采烈地回頭繼續對吉墨說:「果然,他不是我哥哥,是弟弟啊!」
「砰」的一聲,虛弱的美少年踉蹌一下,伸手撐住身體。
「誰、誰要和你是兄弟?!」他狠狠咬牙,「我爹姓裴,是名震本朝,赫赫戰功無數的鎮國大將軍裴燕霆!而你的爹……」他冷笑,「不過是個仗著姿色,以色事人,人盡可夫的娼館老闆而已!」
「以色事人有什麼不對嗎?你幹嘛那副口氣?」我有點好奇地看他,「我爹打開門做生意,不論美醜、童叟不欺,而且又沒有不繳朝廷的賦稅。人盡可夫就更不對了,我爹一向很挑,沒有一萬八千的,一般人連他的床頭朝向哪邊都不知道。」
「呸!他強逼童男,用那種殘忍的手段殘害無辜,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
「什麼強逼童男?」吉墨眨眨眼,不解地皺眉,忽然恍然大悟,小臉開始抽搐,「少爺,你最近又往曉月公子那裡跑得很勤吧?」
我一瞪眼,「本來就是啊!我爹難道沒有強逼童男接客嗎?」想起今天又要去見另一個媒婆安排的相親,不由滿心委屈憤懣:「我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受害人!」
說得激動,牽動了屁股上的傷口,我猛地一齜牙,含淚抱怨:「昨天那個,搞到我屁股後面到現在還好痛,都破了啦,還流了血……」
一邊的裴無離漂亮的眼睛瞪得像要爆出來,無比驚詫地看著我,眼光裡又是鄙夷、又是震驚。
「那也沒辦法啊,老爺剛才吩咐我,叫你早早吃飯梳洗打扮,然後早點出門見下一個。」
又來了,簡直一天也不叫人安生。
「吉墨,你幫我想想辦法啦,我不要去見那些不認識的老女人。」我想著媒婆的老臉,沒精打采。
「少爺,你要知足。老爺給你安排的那些女人都還滿年輕,而且大多很有錢。」
「有錢我也不要,我想遇見自己喜歡的人,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共度一生。」我憧憬地想像,轉眼又沮喪無比:「可是困在這斷袖樓裡這樣天天接客,我會殘掉、我會死掉……」
「不會的少爺。只是幾個小小的女人而已,你能搞定的。」
「哪有好搞定?那些女人很難哄。」
……
我們主子書僮有一搭沒一搭閒話,只可憐一邊的裴大公子眼珠子越瞪越圓,只差沒從眼眶裡掉下來滿地亂滾。
「吉墨啊,你去書房幫我拿我那件青色披風來吧。」
「好,少爺,你先準備一下,我去了就來。」吉墨點頭出去,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我盯著他離開,連忙飛快地在屋子裡團團亂轉,找到枕頭底下的小錦囊,數了數裡面的幾十顆金豆子,塞到了胸口的暗袋裡。再找出一塊大大的布攤在床上,把屋裡的一切有用的東西往裡面搬。
遠行在外,不得不多多預備些必備之物啊。
「你在幹嘛?」一直冷著臉不說話的裴無離發問。
「噓~我要離家出走一段時間,正在整理行李。」
「行李?你在說你整理的這些虎頭娃娃、檀香小扇、玉石紙鎮,汗巾手帕暖手爐,鬆糕米餅玫瑰酥,還有一串剩了一半的冰糖葫蘆嗎……」
「對啊,你有什麼意見和看法?」我有點心虛地看看滿床的行李,老實說第一次離家出走,經驗有點欠缺啦,「你覺得還缺少了什麼嗎?」
「……¥#%!……」裴無離一臉無語。
對了,我想起來了,慌忙從床底下的小木箱裡拿出幾十本花花綠綠的書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包裹裡──我的心肝寶貝啊!
裴無離冷眼看了一下,似乎也有點吃驚於我的勤奮好學,譏諷道:「離家出走,你以為你還有時間看書嗎?」
「孔子說了,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我大義凜然。
裴少爺也一定覺得我說得有理,不再說話,隨手拿起床上的一本書,他翻了開來。
「啊!」像是被火燙了一樣,他俊俏的臉忽然漲得通紅,慌不迭地把我的心肝寶貝兒往地下一摔!
「喂喂──你──你幹嘛?」我大驚失色。拜託!那是我好不容易才從各位頭牌小倌兒那裡求來的好不好?收集這麼一套春宮男男十八式大全,我容易嘛?!
「哼,不要臉。」裴無離俊臉通紅,鄙夷地衝著地上的圖冊又踩又踏,「這種淫穢噁心的東西,居然有人要看!」
我心疼萬分,拚命去他腳下搶奪我可憐的寶貝,可是他勁大,眼見著我的一本春宮圖就在他的荼毒下殘破不全,我心中一酸,停止了搶奪,怔怔看著他繼續踩書,眼睛紅了。
「為什麼要踩我的書,書又沒有錯……」我小聲抽泣,含淚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樓裡大家都當寶貝,為什麼他要這麼恨它討厭它?
裴大公子呆了呆,停止了踩踏。
我趕緊撿起那本書,又擦又理,可是還是破損了好些頁。小心地把它壓在那十幾本的最下面,我抽噎著,不再看那個不講理的裴無離。
長得好看就可以這麼霸道嗎?是鎮國大將軍的兒子就可以弄壞別人的東西嗎?
我一個人背起大大的包裹,揣著懷裡的幾十顆金豆子,含淚最後瞪了那個罪魁禍首一眼,轉身出了門。
決定離家出走其實已經策劃好幾天了,萬一老爹忍無可忍,隨便給我指了一門親事,我豈不是永遠也遇不到我心中的愛人?
我喜歡男人,這點絕沒有錯。斷袖樓裡男人雖然多,但是從小看到大,看都看膩了,就算有發展可能,最多也不過是個青梅竹馬,那也太無趣了吧?
我要在外面的世界裡,找到一個頂天立地、瀟灑帥氣、溫柔善良、武功蓋世,把我放在心裡好好喜歡疼愛的人,一生一世、天長地久,床上功夫驚人,能夜夜歡好的好男人啦!
第一章
我坐在天祥樓靠窗的座位前,老老實實地並膝屏息。
對面的女孩子有著一張小小的臉、圓圓的下巴,一枝翠綠的珠串斜斜地插在烏溜溜的頭髮上,嬌俏可愛。忽閃的眼睛時不時悄悄抬起來看我一眼,臉飛快地紅了紅,慌忙垂下頭去。
過了一會兒,又悄悄抬頭看我一眼,見我也正看她,又慌慌張張垂下眼,臉再紅一下下。
如此周而復始,總有七八回之多。
嗯,好像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可怕啦!我心裡悄悄鬆了一口氣──女孩子這種東西,哪裡有館子裡的哥哥們說的那麼難纏加可怕?
膽子一大,我也敢不時地抬頭看她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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