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帝退位,群雄四起--作品所描寫的是一個充滿血腥味的年代。神農架腹地長坊鄉沈鄉長早年曾留學日本,冷面鐵心藏而不露,土地嶺設伏,黃龍洞用毒,以退為進終成氣候,正順風順水時卻吃了仇家的槍仔。作為曾虎霸一方的朱家事實上的主心骨,鄭玉梅命途多艱,雖苦苦掙扎仍無力回天:雞公嶺煙土遭劫,百年老店又被火燒,夫君三次身陷牢籠,小姑婚嫁屢惹禍殃……圍繞著沈、朱兩家的明爭暗鬥,夫子鎮上空複雨翻雲:大洋馬拖死「棒客」乞丐,北洋軍炮烙袍哥大爺,漢口闊少情有獨鍾,小鎮儒生百無一用……山雨欲來,風雲變幻,新的世紀已拉開帷幕,古老的山鎮在新生的陣疼中顫慄。
本書特色
內容敘述從清帝退位,群雄四起一個充滿血腥味的年代。故事圍繞著沈、朱兩家的明爭暗鬥,如何從古老的山鎮在新的世紀陣疼中顫慄,經歷從奮鬥、掙扎、鑽營,最終重尋心靈的平靜。
作者簡介:
昌言,中國湖北興山縣人。八十年代開始文學創作。已在京、滬、鄂、皖、魯等省、市文學期刊上發表中、短篇小說數十部、篇;出版有長篇?事散文《家族記憶》,長篇小說《小小二十年》、《苦難與罪孽》,中篇小說集《獨木橋上》,中、短篇小說集《香溪故事》等。1987年加入湖北省作協。曾任宜昌市作協副主席,興山縣政協副主席。
章節試閱
一
這株紮根在陰森晦暗溝穀中的老椿樹,已經很老、很高了,綠葉叢中,突兀著一些陳年的腐朽枝兒;樹蔭厚實斑駁,怕有小半畝多地哩!
螞蟻們在成群結隊忙碌,蘭草發出貞節的芬芳,艾蒿、菖莆和苧麻的葉片綠得發藍;麻雀和土畫眉們成群結隊,聚在衰草叢中覓食,並操練著嗓子……再往天空張望,就見十多隻烏鴉,膽小的在前,老成持重的隨後,次第被漸漸逼近的雜亂腳步聲、和絮絮叨叨的閒話所驚起,哇哇聒噪,像不祥的黑色精靈,圍繞著高高的樹冠,呱呱地議論著,盤旋著……
沿長枋河上行的騾馬官道,在老椿樹的底下,繞了個大彎。這一行人拖拖拉拉,又拐進官道右面灌木枝柯縫隙間的牛蹄路,緩步爬上一道草坡。
這會兒,一敞平陽的洪水埡,如同展開的長卷風景畫,就呈現在大家的眼前了。
「啊——瞧瞧這煙花,長得多胖、多麼漂亮水靈哇!」
「呵呵呵,還確實不錯哩!」
一塊呈腰果形狀的谷地,夾在遍生著松、杉,濃郁得發黑的秀籠山和扁擔山之間。怒放的鴉片煙花,正沐浴在明晰清朗的春陽裏,水靈光鮮,姹紫嫣紅,完全可以說是一片波動著的花的海洋!田埂右邊有一條沿阡陌而流的小溪,綠水平滑如緞帶,漣漪慵懶得不願破碎成泡沫。絢爛的煙花叢中,還有一座金色小茅棚——從這兒只看得到尖尖的棚頂。
「周連長還是初次見識煙花吧?聽過這麼一首打油詩沒有?『煙花女兒體似酥,腰中挾劍斬凡夫。縱然不見頭落地,暗裏叫君骨髓枯!』哈哈哈……」
「鄙人乃行伍之人,只曉得揮真刀砍真腦殼。呵呵,那場面,當然又是一番景致羅!」
「唉,可歎人們只誇牡丹國色天香,是富貴花。我看這大片紅彤彤的鴉片煙花,比之洛陽的牡丹園,一點兒也不遜色哩!」
「嘻嘻嘻,沈鄉長好雅興,硬是出口成章……」
靖國軍 龍在田旅的周連長系綠林出身,祖宗三代當土匪;被收編已經快三年,居然也學了幾句諸如「鄙人」、「賤內」、「幸會幸會」等等場面上的套話。
今天是寒食節,長枋鄉鄉長沈聚仁,一身踏青的打扮:頭戴瓜皮小帽,著竹布長衫和直貢呢馬褂;面龐清瘦,沒蓄鬍鬚,小眼睛黑亮靈活。他興致勃勃指點,晃晃悠悠介紹說,這種叫鳳頭,這種叫羅漢,那種是大理紅,那種是貴州烏……
抬頭遙望,圓圓的太陽正在霧裏掙扎,射出一束束耀眼白光。面對煙花,沈鄉長好像情有獨鍾,又感歎鴉片煙花雖然鮮豔,但開的時間很短,不過三兩天就凋落了——人們將煙花比著妓女,還真是十分貼切咧!
仔細觀察,果然,有些花瓣兒已開始飄落了。鄉丁們都哈巴狗模樣,脅肩諂笑,哈著腰隨聲附和。兩個肩扛毛瑟槍的衛兵,剛才多喝了幾杯,傻子樣盯住沈聚仁神采飛揚的臉皮,頭重腳輕。話題轉到妓女們身上,周連長眼前不禁浮起「仁和記」酒店裏,那賣唱的河南妹子的標致模樣,也來了精神。這麼個地處神農架腹地的窮山溝,強悍的民風,偏偏容不得賣笑女郎存身,實實在在讓走南闖北的大兵們,只能乾咽口涎!
「兵荒馬亂時節,沈鄉長何不拿出些氣魄,在鎮上率先開一家婊子行——還可以收他媽的娛樂稅——嘿嘿,硬是一宗勿須花啥本錢的買賣咧!」
「周連長此話差矣!大山之中比不得城裏,弄不好會犯眾怒的……咯咯,倒讓我想起一些往事,那時候,我正在日本『振武學校』裏讀書。是一個涼意初起的黃昏,我在淺草公園外面散步。從法國梧桐的濃蔭裏,突然閃出個四十歲上下、身穿舊西裝的男人:『給你介紹一個好嗎?獵奇式的享受呢!』……學生時代的初次冶遊,回憶起來像做夢;日本藝妓那股說不出的豔麗勁兒和溫柔樣兒,見識過後,實在難以忘懷啊!」
「沈鄉長真好豔福!唉喲喲,莫要再講女人,鄙人硬是快把持不住了……」
在窮困潦倒、顛沛流離的毛賊小土匪家庭裏長大的周連長,骨子裏,一直恨死了有錢人家,以及他們那大咧咧又酸溜溜的作派;如此這般地敷衍沈財主,實在只因官職太小。倘若自己有朝一日真當了縣長、省長,他倒會蠻樂意去殺掉他那個縣或省域內,所有享夠了福的殷實主兒!還有,苦人兒、惡土匪出身的他,厭惡一切文謅謅遮遮掩掩的表達方式。赤裸裸幹,赤裸裸地講出來才帶勁!更何況今天,大夥並不是來陪沈鄉長踏青賞景的。
周連長不想繼續閒扯淡話了,兀自扭頭,大大咧咧招呼,眼睛卻望在天上。
「朱家娃兒,到老子跟前來嘛!看看這地界該怎麼劃?你他媽胯下只怕沒長雞巴?怎麼倒羞答答像個大姑娘?」
「來、來了咧……是你和沈鄉長,剛才盡說閒話嘛!」
「喲呵,你這小子,竟還敢管老子們快活嘴巴皮?嘿嘿嘿,不過就兩個月之後,等鴉片煙收罷,這田土依然還是歸你們朱家,臉巴哭喪個啥呀?!」
沈聚仁溫文爾雅,目光仍瞅著遠方,怡然自得淺笑著呢喃:「繼久賢侄的老爹雨卿翁,是前清秀才,飽學之士哩!只可惜曲高和寡,生不逢時。賢侄儀錶堂堂,虎背熊腰,生此尚武的年代,何不憤然從戎,以求重振家業,耀祖光宗?」
「我可不當兵。我,我膽兒小……」
朱繼久梗著脖子囁嚅,反抗似地,瞅扁擔山腳那亂騰騰浮游無定的霧氣,像習慣動作中斷,身心疲勞,只覺得心口猛地堵得好慌。一隻螞蚱,冷丁撞到了胸前,他心煩地猛拍,綠色的漿汁髒稀稀糊了滿手。
從夫子鎮一路過來,朱繼久就像條被牽著的黃牛,一直蔫蔫地拖在最後頭。他二十三歲,剃著光頭,個頭比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高大健壯;舊土布短衫嫌短,裸露出黝黑的手腕子,闊大的手掌乖乖地緊貼褲縫,倒像個遭了訓斥的娃兒。
……給啥價錢都應承下來,千萬莫惹惱了軍爺們。出家門的時候,滿臉倦容的母親,曾悄悄再三叮囑。他說,我曉得咧!也的確沒敢忘記兵爺們的兇殘。
前年夏天,負責討伐靖國軍的「直系」軍隊張克齋旅,一度曾短暫佔領過這一帶,「北軍」們用麻繩捆走了他父親朱雨卿,拔鬍子,抽鞭子,直到敲詐去一千二百塊光洋後才放人。早些年,朱家在夫子鎮一帶,也稱得有頭有臉,屢遭兵災匪患,才漸漸露衰敗模樣。
皇帝沒了,有槍就是草頭王!去年春節前夕,爺爺朱大華忿忿地搬回朱家寨子老屋去了,像賭氣似地還放出風聲,說打算出賣夫子鎮周圍的田產。消息很快傳到長枋鄉百姓背地稱之為「笑面虎」的沈鄉長耳中。其實,鄉黨們平日也難得見沈聚仁一笑。他為人嚴肅認真,一般情況下,並不花言巧語,那雙讀書人的手柔軟而白皙,長長的馬臉,給人以樸實沉穩的感覺;城府極深,性格頗似橡皮,看似平凡,卻抵得過最堅實的甲胄。眼前的這樁交易,就是他暗中促成的,對於正走下坡路的朱家,無異於雪上加霜。
自一九一八年四月,靖國軍潰退鄂西,憑藉險峻地勢,與北洋軍對峙、拉鋸,「城頭變幻大王旗」達四年之久。因餉饋無著,雙方除了就地預征田賦、發行紙幣,攤派「富戶捐」,主要是靠著抓鴉片煙「窩捐」的徵收。
種鴉片同種小麥、豌豆一樣,都是打窩兒點播;生長和收穫的季節,大抵也跟小春作物相同。所謂「窩捐」,就是以窩為計征單位,由此也可見其利潤之豐,和總額之巨。
每年秋末鴉片播種的季節,都會由暫且割據一方的臨時軍政當局,召開會議,劃片招標包捐。作為夫子鎮這一帶窩捐的承包人,沈聚仁雖然依照慣例,去年年底已經預交了百分之五的保證金(三百二十塊光洋),周連長上個月到任沒幾天,他仍差人悄悄奉上四百塊大洋作為見面禮——就像不時地須給看家護院的狗們丟幾塊骨頭,以防節外生枝。
長枋鄉的軍政首腦,很快便又成了莫逆。
又到了鴉片花開的時節,在一次商量「窩捐」抽樣點窩稽查的碰頭會上,沈聚仁彷彿偶然想起了什麼,淡淡地勸周連長何不乘春荒,買進一些青苗鴉片。他解釋說,……這種時候,最好買便宜貨!「德生厚」記雜貨鋪的老闆朱雨卿,眼下正缺錢,他們家在洪水埡有十幾畝好地,鴉片苗長勢喜人!周連長聽得嘿嘿笑。今天一大早,兩個護兵就去「德生厚」雜貨鋪請人了,石板街兩旁的居民,一個個都露著驚惶……
軍爺們的手中攥著槍桿子,朱繼久只能忍氣吞聲。但他死活只肯出賣五畝地的青苗。周連長酒足飯飽,大咧咧嬉笑著,口氣卻極蠻橫,五畝地的青苗鴉片,作價二百塊光洋,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沈聚仁作為中人,臉上始終掛隔岸觀火的淺笑,因交易進展順利而暗自得意。一畝田可產煙土二百四十兩(十六兩制老秤),幹煙土在本地,每兩值一塊大洋,若運到漢口,則每兩至少能賣三塊。只須再等一個多月,就可以到手的一千多塊洋錢,就這麼眼睜睜飛進周連長的荷包裏了。
事情已經明擺著:來歷不明、數十年虎霸一方的朱家,現如今,已經算不得力量了。
這時候,劃界的工作也接近尾聲:幾個鄉丁正牽著數十丈長的草繩,小心翼翼掠過怒放的鴉片煙花頭頂。幾根作為分界線的粗草繩,呈南北向,一根一根地,很快都扯緊了,繩頭分別系在田邊的幾株刀痕累累的生漆樹的樹腰。幾隻膽大的土畫眉兒,立刻就落到上面來了,草繩隨著啁啁鳥鳴顫悠悠晃蕩著。
沈聚仁掏手帕揩剛沁出額頭的油汗,另一隻手鬆弛地耷著黃楊木手杖,目光越過如彩霞一般的煙花朝前望,可以看到秀籠山腳下、上墳人燒紙錢的幾縷細細青煙。小溪溝邊的矮小灌木叢裏,有幾團正開著花的野櫻桃樹,殘花受陽光影響,有的粉白,有的呈灰褐色。那十多隻黑烏鴉,大概還在老椿樹上面商量什麼事情吧,不時便有哇哇的爭辯或者哀鳴傳過來。沈聚仁陡地憶起亡故多年的雙親,像疲憊的登山人,雙手拄杖,重重吐一口濁氣。
好像是在西元七百三十二年吧,唐明皇就下了命令:寒食上墳,禮經無文,近世相傳已成習俗,應該允許,使之永為常式。沈聚仁飽讀經史,作人或者辦事喜歡仿效古籍。他暗自盤算:須趕緊找人修葺父母的墳塋,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再拖;祭祀就定在「重九」,要儘量排場,花多少錢也在所不惜!「君子生則敬養,死則盡享,思終生弗辱也」。沈聚仁認為這是作人的原則,亦是為人子的責任。
……等到那幾個巧舌如簧的鄉丁和兇神惡煞的護兵,簇擁著如願以償的各自主人漸漸走遠,洪水埡又成了鳥兒們的世界,撲撲楞楞,唧唧啾啾,此伏彼起。朱繼久沒有跟隨著一起回鎮子去,孤零零仰面倒草坡上,悶悶地望著藍天發呆。
剛才,鄉丁和護兵們牽草繩的時候,周連長揮舞著軍帽,大汗淋漓指手畫腳,狗卵子充麝香包,在田埂上大口大氣吩咐吆喝——朱繼久內心真恨不得一刀宰了他,就像「神兵」們去年冬天,在平陽壩宰他的前任張連長一樣!南軍、北軍開戰之後,人命更加不值錢了。那一次的結局,也著實讓人膽寒:三十七顆「神兵」的腦袋,被木棍戳著,豎在從平陽壩到關帝廟的山路邊,足足示眾了半個多月!
……枯葉蝶如果不自甘灰褐色,硬要弄點招惹眼珠的鮮亮,那是作死,斑鳩或土蜂馬上會吃掉它;草裏螞蚱哩?硬要蹦跳著充角兒,覓食的雞們也會啄了它——南軍們殺起人來,跟直系的北軍一樣心狠手辣——這話就是大華爺爺說的。爺爺曾經是何等人物!方圓幾百里,沒有人不曉得他、尊敬他;遠遠看到就鞠躬致意,熱乎乎寒暄,並且以同他認識為驕傲!當然,爺爺也會威嚴莊重地慢吞吞拱手還禮,由於習慣而守著古風。爺爺就是發生那事兒不久,同朱貴叔帶著朱繼久快臨盆的媳婦何貴芝,一起逃回了寨子老屋的。
每年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賣青苗鴉片雖說並不罕見——如此剜肉補瘡,於朱家畢竟還是破天荒頭一回,令朱繼久心底好一陣不是味兒。
晚霞如欲望的火焰燃燒著,起初鮮紅,後來是血液凝固後的那種紫紅。遠山、灌木叢、浮動的霧霾以及小溪溝,顏色都在變幻著;烏鴉們還還在溪流上空盤旋,是在尋找病、餓死了的魚兒的屍體吧?一切都在蠢動,覺醒,喧嘩……
就這麼躺了老半晌,朱繼久打一個激靈,慢吞吞站起來。太陽早落到山那邊去了。
他搖晃著走到煙田中央的尖頂茅草棚跟前,將揣得發燙的兩百塊光洋,遞給長工陳老頭,眼睛盯著腳尖說道:「二百塊。你這就去親手交給我娘。我還想待會兒再回去。」
「唉唉,狗日的仗勢欺人,硬是太賣賤了、太混賬啊!可惜你爺爺如今老羅,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一
這株紮根在陰森晦暗溝穀中的老椿樹,已經很老、很高了,綠葉叢中,突兀著一些陳年的腐朽枝兒;樹蔭厚實斑駁,怕有小半畝多地哩!
螞蟻們在成群結隊忙碌,蘭草發出貞節的芬芳,艾蒿、菖莆和苧麻的葉片綠得發藍;麻雀和土畫眉們成群結隊,聚在衰草叢中覓食,並操練著嗓子……再往天空張望,就見十多隻烏鴉,膽小的在前,老成持重的隨後,次第被漸漸逼近的雜亂腳步聲、和絮絮叨叨的閒話所驚起,哇哇聒噪,像不祥的黑色精靈,圍繞著高高的樹冠,呱呱地議論著,盤旋著……
沿長枋河上行的騾馬官道,在老椿樹的底下,繞了個大彎。這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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