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一九五五：批「胡風」眾生相

此類批胡文章的作者，無論文化水平高下，無論參加革命經歷長短，他們都有個共同的特點：對最高權威無條件信任，無條件崇拜。最高權威的指示句句是真理，絕對而又絕對的正確。這類人數量最多。他們的批胡文章有以個人名義發表的，有的則以集體名義發表。後者有的還舉出幾個人名來，如「北京電影演員劇團吳天、田方等一百四十七人」；有的則報一個人數，如「北京市第三醫院員工四百五十人」、「上海『文學講座』全體聽講者一千四百零六人」。更有的乾脆以「全體」二字顯示高度的同仇敵愾，如「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文藝工作團全體工作人員」、「北京大學中文系和哲學系全體教師」。真是達到了「千人一腔」的極致。所有這些只見共性不見個性的「集體創作」，這裏一律不選。只選個人之作。

韋 君 宜

韋君宜，建國初擔任共青團中央宣傳部副部長，兼《中國青年》總編輯。曾一度調任北京市文委副書記。1953年調入中國作家協會，擔任《文藝學習》主編。1955年批胡高潮中，她在刊物上發表了《青年們可以從胡風反革命集團的破獲學得什麼？》（《文藝學習》1955年第7期），這是為教導青年們參加運動而寫的。文章頭兩段：

胡風反革命集團破獲了。讀了報上披露的三批材料，再學習了《人民日報》的編者按語，我們完全明確：曾經一度使人眼花繚亂的胡風集團，其本質原就是渾身血污的劊子手、特務、反革命陰謀家！

他們從一開始活動就這樣。二十年來一貫就是這樣。他們欺騙了我們二十年！打著各式各樣的進步招牌來掩護自己的反革命真面目，這就是胡風反革命集團的主要特點。他們打過馬克思主義的招牌、抗日的招牌、反蔣的招牌、反美的招牌、反封建的招牌，以至於文學藝術上的現實主義的招牌、反「公式化概念化」的招牌……不一而足。但是所有這些，都正是專為掩護反革命真面目而設的招牌，並不是別的。實際上，他們那自稱在反蔣的，倒正是與蔣家特務一脈相通的人。自稱是反美的，倒正是中美合作所裏訓練出來的特務。自稱是抗日的，就在日本幹過不可告人的勾當。這實在是世界上心口不一表裏不一的兩面派的標本。當然，用兩面派手法隱蔽自己的真面目，總不能十分徹底；人們也看得出：許多年來他們事實上反對的鋒芒所向並不是蔣、美、日、封建主義……。但是，他們打著的招牌還是起過騙人的作用。過去我們有不少同志警惕性低，所以會受騙，所以二十年來沒有發現這個反革命集團的最後一張底牌，也就是還不很懂得胡風集團的主要特點，上了他那些進步招牌的當的緣故。今天真相已經明白，如果還有人對胡風過去的所謂「進步」發生什麼迷惑，那即使不是胡風的追隨者，也是政治上極端的落後。揭穿了胡風假面具之後，回頭再去看胡風集團的全部活動歷史，那本質是十分清楚的了。

此類批胡文章的作者，無論文化水平高下，無論參加革命經歷長短，他們都有個共同的特點：對最高權威無條件信任，無條件崇拜。最高權威的指示句句是真理，絕對而又絕對的正確。這類人數量最多。他們的批胡文章有以個人名義發表的，有的則以集體名義發表。後者有的還舉出幾個人名來，如「北京電影演員劇團吳天、田方等一百四十七人」；有的則報一個人數，如「北京市第三醫院員工四百五十人」、「上海『文學講座』全體聽講者一千四百零六人」。更有的乾脆以「全體」二字顯示高度的同仇敵愾，如「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文藝工作團全體工作人員...

引言
1955年橫掃神州大陸的反胡風運動，是人民共和國的一場大恥辱，是天賦人權和人間正義的一場大劫難。胡風和他的友人，明明是解放前為中國革命文學做出傑出貢獻的文學群體，竟被宣佈為「長期地偽裝革命，潛藏在進步人民內部，幹著反革命勾當」的反革命分子。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加在胡風和他友人身上整系列嚇死人的罪行，都已被中央和有關部門明令推倒，歷史還給胡風和他的友人以一身清白；但是，回想起當年那個大顛倒大瘋狂大荒誕的局面，即使像我這樣沒有被打成「分子」的人，也不免心有餘悸。這場運動之所以令人難忘，不僅因為它帶給人們的心靈創痛是那麼深巨，更是由於它為我們反左防左提供了極為寶貴的歷史教訓。

從當時報章發表的批胡文章看，那輿論動員之廣泛，聲勢之浩大，攻擊之凌厲，堪稱史無前例。最高權威決意如此大張旗鼓，把輿論搞得如此驚天動地，用意甚明，他就是要用這樣的方式向知識群體宣告，他的大一統的思想控制的絕對權威，絕不容許任何人發出他所聽不進去的任何聲音。同時，他也要用這個讓人人寫批胡文章的方式，檢驗治下的人民尤其是知識份子對他的忠誠和馴順。

這裏，從當時知識群體的批胡文章中，也從領導運動的高層人士的批胡文章中，分門別類選出若干篇，略加評點，略窺那場極左運動的荒誕和可怕。

今年是胡風事件50周年，也是胡風逝世20周年，姑且把這個小冊子作為紀念受難先驅的一點表示罷。

批胡文章花樣繁多，但基本上可分為十六種類型：
第一類，盲從型，對決策中樞盲目跟從的。入選五人：韋君宜、巴金、樓適夷、戈揚、劉紹棠。
第二類，敷衍型，以敷衍塞責的態度出現的。入選三人：梅蘭芳、洪深、賀綠汀。
第三類，被動型，難以表態而又必須表態的。入選三人：丁玲、許廣平、馮雪峰。
第四類，表白型，以表白自己切入批判的，只有一人，入選只能一人：田間。
第五類，自卑型，批胡不忘批自己的。入選二人：賀麟、俞平伯。
第六類，糊塗型，糊裏糊塗自出洋相的。只有一人，入選只能一人：馮友蘭。
第七類，小丑型，以輕薄姿態出現的。入選二人：朱光潛、唐弢。
第八類，無賴型，把自己的沒出息歸咎於胡風的。入選一人：胡滲。
第九類，惡棍型，充當惡毒打手的。入選九人：劉金、袁水拍、宋雲彬、蘆芒（石鼎）、沙鷗、魏金枝、徐懋庸、李之華、唐弢。
第十類，告密型，向當局積極告發暗藏的「分子」的。入選二人：王子野、劉金。
第十一類，變色型，以變色龍姿態出現的。入選一人：姚文元。
第十二類，乖角型，把胡風一干人送上血腥的權力祭壇的。只有一人，入選只能一人：舒蕪。
第十三類，盡瘁型，克盡忠臣之道的。入選二人：郭沫若、茅盾。
第十四類，布道型，傳布「辯證唯物論」之道的。入選一人：楊獻珍。
第十五類，糾察型，維持內部秩序的。入選三人：張光年、劉白羽、夏衍。
第十六類，總管型，充當最高權威得力助手的。入選三人：周揚、林默涵、何其芳。

在逐類進行掃描之前，為了幫助今天的讀者瞭解入選文章的背景，有必要將見之於報章的當年運動發展的概況，作一介紹。
批胡文章一步步進入白熱化、狂熱化、荒誕化的進程，大約可分這麼四個階段：
——1955年初決策中樞把胡風的「三十萬言書」作為反面材料拋出，號召群起而批之，直到5月12日，這是第一階段。這個階段定胡風為「思想上的敵人」，要求對他的資產階級唯心論、反黨反人民的文藝思想進行徹底的批判。批胡文章開始連篇累牘在報刊湧現。

——5月13日《人民日報》發表舒蕪《關於胡風反黨集團的一些材料》，直到5月23日，這是第二階段。胡風的問題從「思想上的敵人」一躍而成為「政治上的敵人」。《人民日報》編者按語定的調子是：「胡風和他所領導的反黨反人民的文藝集團」「老早就敵對、仇視和痛恨中國共產黨和非黨的進步作家」。對胡風和「集團」成員的要求是：「剝去假面，揭露真相，幫助黨徹底弄清胡風及其反黨集團的全部情況，從此做個真正的人，是胡風及胡風派每一個人的出路」。三天後，胡風、梅志和「集團分子」紛紛被逮捕。報刊上的批胡文章，從5月18日開始，鋪天蓋地。

——5月24日，《人民日報》發表《關於胡風反黨集團的第二批材料》，直到6月9日，這是第三階段。第二批材料「揭」的是解放後的情況。編者按語的態度更為嚴厲：「在這些信裏，胡風惡毒地污蔑黨、污蔑黨的文藝方針、污蔑黨的負責同志、咒駡文藝界的黨員作家和黨外作家。在這些信裏，胡風指揮他的反動集團的人們進行反黨、反人民的罪惡活動，秘密地有計劃地組織他們向黨和黨所領導的文藝戰線猖狂進攻」等等。次日，中國文聯主席團和中國作協主席團召開聯席擴大會議，通過決議，開除胡風會籍。會上就有人發出嚴懲胡風的呼聲。

——6月10日，《人民日報》發表《關於胡風反革命集團的第三批材料》。「揭露」出胡風等人解放前重大的「政治歷史問題」。編者按語聲稱：「胡風和胡風集團中的許多骨幹分子很早以來就是蔣介石國民黨的忠實走狗，他們和帝國主義國民黨特務機關有密切聯繫，長期地偽裝革命，潛伏在進步人民內部，幹著反革命勾當。」 編者按語最後指出：「他們的反革命罪行必須受到應有的懲處！」解放前為中國革命文學事業做出傑出貢獻的胡風和他的友人，竟然在如此荒唐的羅織裏成為罪大惡極的反革命黑幫。無產階級專政異化到如此荒謬的程度，這是一切認識清楚的人做夢也想不到的。報刊上的批胡文章更是鋪天蓋地，狂熱程度與荒誕程度達到驚人極致。

這就是有關背景的情況。現在，可以進入對入選文章的評點了。

引言
1955年橫掃神州大陸的反胡風運動，是人民共和國的一場大恥辱，是天賦人權和人間正義的一場大劫難。胡風和他的友人，明明是解放前為中國革命文學做出傑出貢獻的文學群體，竟被宣佈為「長期地偽裝革命，潛藏在進步人民內部，幹著反革命勾當」的反革命分子。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加在胡風和他友人身上整系列嚇死人的罪行，都已被中央和有關部門明令推倒，歷史還給胡風和他的友人以一身清白；但是，回想起當年那個大顛倒大瘋狂大荒誕的局面，即使像我這樣沒有被打成「分子」的人，也不免心有餘悸。這場運動之所以令人難忘，不僅因為...

引 言
盲從型（韋君宜、巴金、樓適夷、戈揚、劉紹棠）
敷衍型（梅蘭芳、洪深、賀綠汀）
被動型（丁玲、許廣平、馮雪峰）
表白型（田間）
自卑型（賀麟、俞平伯）
糊塗型（馮友蘭）
小丑型（朱光潛、唐弢）
無賴型（胡滲）
惡棍型（劉金、袁水拍、宋雲彬、蘆芒、沙鷗、魏金枝、徐懋庸、李之華、唐弢）
告密型（王子野、劉金）
變色型（姚文元）
乖角型（舒蕪）
盡瘁型（郭沫若、茅盾）
佈道型（楊獻珍）
糾察型（張光年、劉白羽、夏衍）
總管型（周揚、林默涵、何其芳）
結束語

附：關於《人民日報》編者按語
篇 外：1955最強音

引 言
盲從型（韋君宜、巴金、樓適夷、戈揚、劉紹棠）
敷衍型（梅蘭芳、洪深、賀綠汀）
被動型（丁玲、許廣平、馮雪峰）
表白型（田間）
自卑型（賀麟、俞平伯）
糊塗型（馮友蘭）
小丑型（朱光潛、唐弢）
無賴型（胡滲）
惡棍型（劉金、袁水拍、宋雲彬、蘆芒、沙鷗、魏金枝、徐懋庸、李之華、唐弢）
告密型（王子野、劉金）
變色型（姚文元）
乖角型（舒蕪）
盡瘁型（郭沫若、茅盾）
佈道型（楊獻珍）
糾察型（張光年、劉白羽、夏衍）
總管型（周揚、林默涵、何其芳）
結束語

附：關於《人民日報》編者按語
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