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喂!醒醒!」
模模糊糊之間,他好像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這跟以往那種高傲或者說目下無塵的語氣不同,多了一絲急躁,江洋弄不清這是什麼情況,張眼之後,才瞧見了霍顯。
「我……」他想說些什麼,然而嗓子卻啞得厲害。
「別說話。」
霍顯一邊扶起他,一邊餵他喝水,儘管還是一副沒有耐心的模樣,卻沒有催促他快些喝水。
江洋這時才發覺身體不太對勁。
除了感覺昏昏沉沉之外,身體也很沉重,雖然沒有咳嗽,但嗓子卻很不舒服,身上的熱度也比往常還要高。
「我……感冒了?」他喝完最後一口水,啞聲問道。
「要不然呢。」霍顯一副沒好氣的模樣,「不只是感冒,你還發燒了。」
江洋愣愣地聽著,一時還沒回過神。
在他印象中,上次病到這種程度,還是小學的時候,當時沈蕪不眠不休地照顧他,還得趁他睡著時抓緊時間去工作,忙得氣色都變差了,只能用妝容遮蓋憔悴的臉孔。
在那之後,江洋便盡量照顧好自己,以免沈蕪分身乏術。
「抱歉……」他下意識道。
霍顯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些許藥丸與膠囊,準備塞到他口中。
……對方帶他看過醫生了?
不,仔細觀察就知道,這裡還是兩人昨晚入住的飯店,霍顯或許是發現他病了,在他醒來前,便已經安排醫生過來替他診斷開藥。
「你要讓我等多久。」一旁的人開口道。
江洋連忙張口,讓霍顯將藥物放到他口中。
或許是喉嚨太乾澀,也可能有別的原因,江洋吞藥時嗆到了,連著已經倒入口中的水都有一半噴了出來,霍顯卻沒有避開,反而拿了紙巾替他擦拭。
咳嗽止住之後,江洋又喝了幾口水,才有點不自在地道:「謝謝。」
「不必。」霍顯無動於衷,「這點我也要負責。」
江洋聞言,想起昨晚的事,臉上登時一熱。
霍顯卻瞧著他,嗤笑道:「你在想什麼?我說的是去你舊家那件事,要不是那樣,根本不必在晚上出門。」
他意識到自己產生了誤會,有點尷尬,但也有幾分釋然。
身體感覺還好,儘管被進入過的地方還有些脹痛,但感覺並不像是受過傷,況且他昨晚洗澡時也悄悄確認過,並沒有撕裂傷,所以感冒發燒這件事,很可能只是吹多了夜風,於是著涼感冒。
在這之後,霍顯叫了客房服務,罕見耐心地餵他喝了一碗粥,隨後放下湯匙。
「對了,早上你朋友打過電話,我說你病了。」霍顯開口道。
江洋勉強撐起身軀,從對方手中接過手機,螢幕上顯示幾通未接來電,都是沈元衡打來的,很可能是擔心他,但霍顯大概只是簡單地說他病了就掛電話,完全沒有要解釋清楚的意思。
就在他正想將電話撥回去時,一隻手將手機抽走了。
「別看了,躺下。」霍顯冷冷道。
江洋只是勉強支撐著而已,聽對方這麼說,也就躺了下來,儘管睡不著,但仍閉目養神。
霍顯那邊卻很安靜,可能是怕打擾他的睡眠,特意放輕動作,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臥室裡靜得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洋意識朦朧之際,聽見了敲門聲。
霍顯起身去開門,過了一會,卻過來推了推他。
「喂,你朋友來了。」
江洋睜開眼,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霍顯已經拋下一句「我兩小時後回來」,便離開了。
另外兩人與霍顯中規中矩地打過招呼,關上門後,才來到他身邊。
沈元衡問他病情如何,是否需要另外請人照顧,江洋搖了搖頭,婉拒了好友的善意,順便澄清自己只是感冒加發燒,但吃過藥又睡了一會,現在感覺已經好多了。
「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他有點困惑。
「那個啊……我們知道你的find my phone密碼,霍先生又只說你病了不在家,我們就直接過來了。」沈元衡笑了笑。
蔣成殊這時卻天外飛來一筆,「你昨晚跟霍顯住這裡?」
江洋僵住了。
「不用狡辯,浴室裡有兩條用過的毛巾與兩支拆封使用過的牙刷,一件浴袍在你身上,另一件穿過的還掛在浴室裡。」蔣成殊一口氣說完,用一種很難形容的目光望著他,「還有,我們剛才上樓時,櫃臺小姐說過,這一間是專供情侶預定的浪漫套房。」
「你誤會了。」江洋有氣無力道。
「你們在交往?」沈元衡想了想,直接問道。
「沒有。」江洋立即否認,猶豫一下,還是將昨晚發生的事情隱晦地說出來,「我們沒有交往,但是上過床,就是這樣。」
蔣成殊目光震驚,連沈元衡都是一臉愕然。
「這樣……很奇怪嗎?」江洋有點尷尬,但還是硬著頭皮問出口。
「當然很奇怪!」
「其實也還好。」
蔣成殊與沈元衡對視一眼,察覺彼此意見分歧。
「他是你的繼兄,這樣不太好吧。」沈元衡皺了皺眉,「姑且不說你們兩人有沒有交往,即便只是肉體關係,萬一你們的父母發現這件事,恐怕很難善了。」
「這根本無所謂,反正是你情我願……對吧?」蔣成殊看見江洋點頭,才接著道:「避免感情牽扯,這才是正確的選擇。」
「什麼意思?」沈元衡愣住了。
江洋也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霍先生與沈阿姨登記結婚後,有完成收養手續嗎?」蔣成殊問道,「一般來說,基於已婚的前提,兩方通常都會收養伴侶之子女。」
「我不知道……」江洋思索半晌,突然道:「等等,我想起來了,他們好像是在宣布訂婚之前就已經登記結婚了。」
「那就是在你十八歲生日之前。」蔣成殊停頓了一下,「你當時既然未成年,那麼就是由沈阿姨以法定代理人的身分替你辦的。收養手續通過後,就可以合法更改戶籍。你的戶籍是不是改過了?」
江洋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蔣成殊道,「雖然我不知道霍顯那邊是否答應被收養,但你應該是被霍先生收養了。在法律意義上,你作為養子,霍顯作為婚生子,兩者身分是平等的。」
江洋聽得都呆住了。
他本來並未多想,以為自己只是跟著沈蕪遷移戶籍,沈蕪給他簽名的一些文件,他其實沒有仔細看過,完全基於對母親的信任而直接簽名。
若非蔣成殊提到,他都不知道是這麼一回事。
「如果沈阿姨沒有收養霍顯,在法律上,他們就只是姻親;但霍先生收養了你,所以你與霍顯的關係是擬制血親,視同婚生子女。」
聽完這段話,沈元衡臉上流露出一絲異樣。
江洋注意到了,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沈元衡似乎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仍誠實地回答:「照他這樣說,假設霍先生與沈阿姨同時意外過世,你可以完全繼承沈阿姨的遺產,同時以養子身分與霍顯平分霍先生的遺產。而霍顯與沈阿姨並未辦理收養手續,霍顯不能從沈阿姨那裡繼承任何東西。」
他終於明白沈元衡為什麼會露出那種神態了。
這一刻的江洋,即便還受感冒影響,腦袋裡昏昏沉沉的,依然震驚得說不出話。
霍叔叔待他很好,不只是大方,在各方面都會刻意照顧到他;江洋本以為霍韜是愛屋及烏,有心善待繼子,一直十分感激,然而收養他這件事為他帶來的龐大利益,讓他很難往好的方向思考。
……難不成這是沈蕪的要求?
或者這件事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內情?
「所以我才說,你們之間沒有感情比較好。」蔣成殊壓低音量,「霍顯沒跟你說過這件事的話,很可能他根本不知道。假如只有肉體關係的話,隨時都可以結束,但你們是兄弟,這種關係不能說斷就斷。」
江洋沉默良久,蔣成殊換了個話題,再次確認他只是感冒發燒後,便藉口讓他好好休息,拉著一臉擔憂的沈元衡告辭了。
他靠在床頭,有些費力地拿起手機,上網搜尋了一下。
蔣成殊有個當法官的表哥,除了平時耳濡目染之外,本人也有報考法學院的意願,江洋並不懷疑這番話的真假,確認過後,他明白蔣成殊所言大體是事實,心裡愈發焦慮。
即便江洋想要相信母親,但他這段時間得知的事情,卻讓他不得不產生疑慮。
更何況,沈蕪並沒有直說自己被收養這件事,要不是蔣成殊提醒,他還真以為只是因為住所變更而更改戶籍。
這是個科技昌盛的時代,江洋想調閱戶籍謄本,甚至不用出門,可以直接利用手機上網,進行電子申辦手續。
江洋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螢幕,在他填妥申請資料與同意書後,網頁上顯示戶籍謄本,他按捺著急切的情緒,仔細地一行一行往下看。
直到瞧見註記欄,他腦海中登時一片空白。
蔣成殊的推論是真的,在戶籍謄本中,註記欄裡清清楚楚寫明他是養子,連收養日期也有另外註明,恰巧是沈蕪與霍韜宣布訂婚前一週。
江洋不知道沈蕪為什麼要瞞著他,但他知道,要是沈蕪事前徵求他的意見,他絕不可能接受這種安排。
對他來說,能不能繼承霍韜的遺產根本就無所謂,不是自己應得的東西,他一點也不在乎,但是這件事不該瞞著他,更不該瞞著霍顯。
若是霍顯早知道這件事,多半就拿來嘲弄他了,怎麼可能完全不表達意見?所以霍顯應當是當真不知情。
想到這裡,他只覺得一陣頭痛。
不管怎麼說,收養手續都是法定代理人同意的行為,沈蕪瞞著他,到底是為什麼?只是為了錢?或者有其他目的?
他想不出頭緒,煩躁得要命,最終還是決定暫且不思考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