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人間

§皎潔的月光

▍前言─不是故事，勝似故事

不知為什麼，我對顧聖嬰的死感受那麼深刻，幾十年來，她的幽靈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記得在提籃橋「神學院」修行時得一夢，夢見顧聖嬰在中學時期的一次鋼琴演奏會後的謝幕場景：她身穿白色的連衫裙，烏亮的秀髮垂在玉肩上，纖柔的雙手提著裙邊，頻頻向台下的同學致謝，姿態楚楚動人，舞臺燈光打在她的身上，晶瑩剔透，猶如皎潔的月光。驀地，她的眼睛閃爍著慘澹的神色，稍縱即逝，似乎預示到未來的噩運，我心中顫動一下就醒過來了。此夢刻骨銘心，始終不忘。後來我把這個夢的情節講給一個瞭解顧聖嬰的人聽，他說她生前就是這個模樣，連穿著都絲毫不差。這真是怪事，從未見過她的我，怎麼會有如此神奇的感應呢？也許是某種神祕的緣分吧。從此我就有一種使命感，想寫一篇關於她的文章。這該死的念頭一進入我的頭腦再也甩不掉了，它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使我不得安寧。我多次試著寫作，每次都是半途而廢，我根本不瞭解顧聖嬰，光憑一個夢，怎能寫得出有血有肉的她，不下功夫是不行的。以後的幾年，我查閱了許多關於她的資料，收集了一些她在上海舉辦鋼琴獨奏音樂會的節目單，還計畫去採訪她的父親顧高地（平反後從青海回到上海），遺憾的是他不久就離開了人世。我愛聽古典音樂，對鋼琴樂曲更是情有獨鍾，凡是能買到的鋼琴樂曲的磁帶和CD，我都不吝金錢，成套購進，還前後購置了三套音響設備，更好地領略鋼琴樂曲的妙處。為了提高自己的音樂修養和理解音樂理論的水準，我又買了音樂欣賞字典和有關論述音樂的書籍，潛心研究。這種研究只能作一般的瞭解，並不深入，畢竟我要寫的是小說，不是音樂理論文章。萬事俱備，我心想可以動手寫了，然而，事與願違，文章仍然寫不好，原因是我的寫作水準太差。面前又要過寫作技巧這一坎，談何容易喲！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這個人有股拗勁，想做的事，決不會半途而廢，絕不言棄，我開始攀登這一坎了。先是在市工人文化宮詩歌組聽了兩年課，以文交友，以友學文，受益匪淺，後來又在上海文學藝術研究院學習中文古典文學歷史與理論，聽了許多名家講課，又學了一年，還得到一張文憑。如此這般，寫作技巧大有長進，更重要的是，思路清楚了。我把寫故事作為練筆的開始，沒想到我的驚險故事大受小朋友的寵愛，1991年被評為最受小朋友喜歡的作者。後來我又開始寫小說，《多餘的人》《沙漠恩仇記》《被扭曲的品格》《血彭時》等，都是練筆之作。1986年我在浦東的一間陋室裡開始正式寫作《皎潔的月光》初稿，一發不可收拾，寫寫停停，停停寫寫，反覆修改，歷時十五載，才把它寫成，一個夢，折騰了
我二十多年，現在總算了結了我的心願，完成了我那神奇的使命，顧聖嬰在天之靈應該有數。

關於小說中主人公的名字，我把「嬰」改為「音」。其一，文章主線雖然是按真實材料寫的，但出於藝術的表現手法，在顧聖嬰煤氣中毒過程中，頭腦中出現的回憶片段，增加了一些虛構情節，作了意識流的處理，來渲染悲傷、惋惜、感慨的氣氛，這是文章邏輯的需要；其二，聖嬰是她父母為她取的教名，耶穌給予她的天賦決定了她的使命―用音樂來教化人民，提高人民的素質，聖音的名字更符合她的宗旨。

▍正文

「都準備好了嗎？」顧聖音慘然地望著媽媽和弟弟，他們極其鄭重地點點頭。

他們穿著節日的服裝，茫然地站立在客廳中央，氣氛肅穆莊嚴。客廳的門窗都緊閉著，所有通室外的門窗縫隙都糊上了紙條，惟有通往廚房的門敞開著。

「我們坐著還是躺在床上？」

「媽媽，我們都坐在沙發上，和往常晚餐後休閒那樣。」他們又鄭重地點點頭。

「姐姐，我們聽你的《春之聲》鋼琴小品錄音好嗎？」她也鄭重地點點頭。

顧聖音穿著一身潔白的連衣裙，這是她出國演奏時最愛穿的服裝。她身材纖瘦，體態苗條，氣質高雅，洋溢著無窮活力的神態。此時，她那白淨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慘澹的暮色，眼光流露出堅定安詳的光芒，沒有絲毫猶豫的神色。她從容地走進廚房，把煤氣全部打開，然後安詳地走到母親身旁，挽著她的胳膊，一同坐在三人沙發上，弟弟照例坐在左邊的單人沙發上。他還是一個孩子，稚氣的臉上表露出莊重的神態，和姐姐一樣平靜安詳。他們三人相依為命，生同死共，誰也沒有流露出一點恐懼和傷感。要說的話都說過了，此刻，語言已是多餘的東西，只有鋼絲答錄機傳來悠揚閱耳的鋼琴聲，樂曲絮絮如語，追憶著他們闔家往日的歡欣。
愚園路宏業花園內一幢被綠蔭覆蓋的三層樓花園洋房裡，洋溢著無比歡快溫馨的氣氛，顧聖音彈奏著蕭邦的樂曲，優美的旋律從琴鍵底下跳躍出來。這位新中國最有才華的青年鋼琴家，明天就要在人民藝術劇場舉行她首次鋼琴獨奏音樂會。她的父母和小弟圍坐在鋼琴旁，沉浸在天倫之樂的幸福中。

砰！砰！砰！有人敲門，那是一種粗魯無禮掌握生殺大權的聲音。

顧聖音的父親顧高地打開了房門，站在他面前的是一隊刑警，他們不等主人的同意就大踏步地闖進房間，為首的一個高個子刑警神色嚴峻地將一張逮捕證擺在他的前面說「你被捕了！」顧高地愕然地立在房間中央，茫然失措，呆呆地站著，一動也不動，驚駭的母親半靠在籐椅上，手中的針線遽然停止了，小弟坐在地毯上，手中的玩具滑落下來，顧聖音半轉過身體，一隻手僵硬地擱在琴鍵上，房內就如遭難的龐貝城那樣，一切都定格在1955年8月29日2時35分17秒。

「請你們相信，我沒有做過對不起國家的事情，問題一定會搞清楚的。」顧高地強忍著內心的痛苦，無限深情地對女兒說：「好好練琴，我預祝你第一次的鋼琴獨奏演出成功。」

父親被帶走了。

（後略）

§皎潔的月光

▍前言─不是故事，勝似故事

不知為什麼，我對顧聖嬰的死感受那麼深刻，幾十年來，她的幽靈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記得在提籃橋「神學院」修行時得一夢，夢見顧聖嬰在中學時期的一次鋼琴演奏會後的謝幕場景：她身穿白色的連衫裙，烏亮的秀髮垂在玉肩上，纖柔的雙手提著裙邊，頻頻向台下的同學致謝，姿態楚楚動人，舞臺燈光打在她的身上，晶瑩剔透，猶如皎潔的月光。驀地，她的眼睛閃爍著慘澹的神色，稍縱即逝，似乎預示到未來的噩運，我心中顫動一下就醒過來了。此夢刻骨銘心，始終不忘。後來我把這個夢的情節講給一個瞭...

父母生我們兄弟姐妹8人，我老大最笨，二弟崇志最聰明，用湖南話講最「靈放」，他天生是一塊讀書的料，我讀書連高中都考不上，他輕鬆地考上了清華大學，正當他風華正茂之時，學校為了完成右派名額，把他打成右派湊數，完成了政治任務，將二弟扔到工廠裡當一名普通的工人，做粗活，二弟在這艱苦的條件下，為廠裡搞了不少技術革新，可謂殺雞用牛刀。全國最有名的高等學府就竟然這樣對待人才，是不是比我還要笨。呸！如此的高等學府不足掛齒，還是談談我自己吧。

我生於1936年，屬豬，其實屬豬應該是1935年，是我將陽曆與陰曆搞混了，才出現這樣的錯誤，我將錯就錯至今，沒有感覺到多一歲少一歲有什麼兩樣，聽說，外國人不喜歡別人問他的歲數，我贊成，將日子模糊掉，人活得更自在。

不管36年還是35年，都是中國多災多難的年代，我也難免跟著倒楣，命運多舛，人生如一根正弦曲線，連續不斷地磨難鍛鍊了我的意志，雖老精神不衰，雖摧意志更堅。這才使我有毅力與精力寫作。

寫作原本不是我的強項，也不愛好，中學時，我的作文成績老是在60分邊緣徘徊，寫一封家信，錯別字連篇，語言幼稚可笑，文字東歪西倒，常被老師和父母責罵。

我對文學的愛好，並且把寫作作為生活中主要的內容，其原因說來真神奇，最初的推動力竟然是一個夢，是顧聖嬰的托夢。

眾所周知，顧聖嬰在文革中被造反派、紅衛兵迫害，不忍屈辱全家自殺身亡。不知為什麼，顧聖嬰的死，在我心靈上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她的幽靈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記得在提籃橋「神學院」修行時得一夢，夢見顧聖嬰在中學時期的一次鋼琴演奏會後的謝幕場景：她身穿白色的連身裙，烏亮的秀髮垂在玉肩上，纖柔的雙手提著裙邊，頻頻向台下的同學致謝，姿態楚楚動人，舞臺燈光打在她身上，晶瑩剔透，猶如皎潔的月光。驀地，她的眼睛閃爍著慘澹的神色，稍縱即逝，似乎預示到未來的噩運，我心中顫動一下就醒過來了。此夢刻骨銘心，始終難忘。後來我把這個夢的情節講給一個瞭解顧聖嬰的人聽，他說她生前就是這個模樣，連衣服打扮都絲毫不差。這真是怪事了，從未見過她的我，怎麼會有如此神奇的感應呢？也許是某種神祕的緣分吧，也許她在暗示著什麼，我驀然產生一種使命感，要為她寫一篇文章。這該死的念頭一進入我的頭腦再也甩不掉了，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使我不得安寧，好像顧聖嬰的眼光在哀求，寫吧，快寫吧。不辱使命感壓得我透不過氣來，多次我坐下來試著寫作，每次都半途而廢，我根本不瞭解顧聖嬰，光憑一個夢怎麼能寫出有血有肉的人物，放棄還是繼續。

半途而廢從來不是我的風格，我的基因裡遺傳了祖先永不言棄的頑強精神，這種精神強有力地激勵著我，在以後的幾年中，我查閱了許多關於顧聖嬰的資料，有了充實的資料，心中有底了，我又提筆寫作，然而，事與願違，文章言不達意，寫了一大推廢話，寫成的東西全部作廢。寫作技巧不過關，休想前進一步，我本來語文基礎就差，普通的作文都寫不好，竟然接受在虛擬世界裡的一個夢，去構思鋼琴大師顧聖嬰輝煌事蹟與悲慘委屈的文章，其難度可想而知。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是我的座右銘，憑著一股拗勁和永不言棄的精神，我開始闖寫作技巧這一難關。

先是在上海市工人文化宮詩歌班聽了兩年課，以文交友，以友學文，受益匪淺。接著又在上海文學藝術研究院學習古典文學與理論，聽了許多名家講課，學習一年，還得到一張文憑，如此這般，寫作技巧大有長進，文筆生動了，思路清晰了。此時我還沒有信心寫顧聖嬰的正式文章，決定寫一些小故事練練筆，少兒出版社故事大王有一個驚險故事欄目，我投了幾篇稿，很受小朋友歡迎，幾年來，我被評上了最受小朋友喜歡的著作，這是全國小朋友投票選出來的，一點沒有虛假，我受寵若驚，信心十足，決定將文章的品位提高一步，開始寫小說，幾年來寫了不少小說，如《多餘的人》、《染血的皮帶》、《扭曲的品格》、《血彭時》等，都沒有發表過，都是練筆之作。1989年社會上發生學生風潮，愈演愈烈，工作單位也停止工作了，大家都去看熱鬧，趁此空閒的機會，我在浦東一間陋室裡開始正式寫作顧聖嬰的文章，取名為《皎潔的月光》，一發不可收拾，寫寫停停，停停寫寫，歷時十五載，不辱使命，完成了我的心願，我的寫作技巧就是這樣鍛鍊出來的，是顧聖嬰的靈魂逼出來的，讀者們信不信由你。

我現在已經八十多歲了，回顧一生悲喜經歷，寫成了文章，編輯成一部悲喜人間短篇小說，最後的願望就是將這部短篇小說出版。有時候出版比寫作還要難，國內意識形態控制得很嚴，絕對不會出版我那胡說八道的文章。經朋友介紹，到臺灣去出版，也只能自費出版書。

自費出版有一個最大的好處，我有絕對的自主權，編輯不能隨意修改或刪減文章字句，文章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內容，作者的喜怒哀樂一覽無餘，作者的感情沒有虛假成分，大膽講真話，對讀者和作者來說，才是最珍貴的。唯一的遺憾，就是由於作者的經濟能力有限，不能大量出版，只能出版少量的書本，如果讀者歡迎，再版是我最大的榮幸。

父母生我們兄弟姐妹8人，我老大最笨，二弟崇志最聰明，用湖南話講最「靈放」，他天生是一塊讀書的料，我讀書連高中都考不上，他輕鬆地考上了清華大學，正當他風華正茂之時，學校為了完成右派名額，把他打成右派湊數，完成了政治任務，將二弟扔到工廠裡當一名普通的工人，做粗活，二弟在這艱苦的條件下，為廠裡搞了不少技術革新，可謂殺雞用牛刀。全國最有名的高等學府就竟然這樣對待人才，是不是比我還要笨。呸！如此的高等學府不足掛齒，還是談談我自己吧。

我生於1936年，屬豬，其實屬豬應該是1935年，是我將陽曆與陰曆搞混了，才出現...

序言 .................................................................003

皎潔的月光 ......................................................009
被扭曲的品格 ...................................................024
尿毒癥 ..............................................................037
染血的皮帶 ......................................................046
和「屁精」在一起的日子 .................................056
地獄裡的笑聲 ...................................................067
品味自由 ..........................................................076
甜蜜蜜的時代 ...................................................083
愚園路之花――邱同志的陰影 ..........................090
約會在天堂 ......................................................100
牛皮詠歎調 ......................................................104
讀書軼事 .......................................................... 112
往事依濃 .......................................................... 118
「市三」女生 ...................................................123
玉佛寺之戀 ......................................................128
多一份諒解 ......................................................137
隨著莫劄特的韻味 ............................................140
餛飩攤上的e小調 .............................................146
我的崇明親家 ...................................................151
禽鳥知我樂 ......................................................156
芬奇夢 ..............................................................160
初生牛犢的氣魄 ...............................................166
父親隨巴赫而去 ...............................................169
童年回憶 ..........................................................177
血彭時 ..............................................................188

從煉獄裡出來的人 ............................................206

序言 .................................................................003

皎潔的月光 ......................................................009
被扭曲的品格 ...................................................024
尿毒癥 ..............................................................037
染血的皮帶 ......................................................046
和「屁精」在一起的日子 .................................056
地獄裡的笑聲 ...................................................067
品味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