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恍然
曹如貞眼睛緊緊盯著下山的路,她多希望有個陌生的身影出現在那裡,他們兄妹已經分開了十幾年,還有沒有機會聚在一起。
徐清歡想要安慰曹如貞,卻被曹如貞拉住了手道:清歡妳已經為我們做了許多,這樣的結果我……連做夢都不敢想,我不能再要求更多。
徐清歡輕聲道:還有機會。
可惜這個機會已經太渺茫,徐三老爺和徐二老爺不一樣,他既然早就設下這個局,就定然會害死石頭,前世徐三就是這樣害死了曹如貞。
這對兄妹經歷了兩世卻還無法相認。
徐清歡心中一陣酸澀。
大小姐妳看,那邊有人下來了。
徐清歡順著鳳雛的手指看過去,果然遠遠地看到了幾個人影。
曹如貞一顆心彷彿提到了喉口,急切地想要迎過去看看,腿卻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幾個人走得不快,尤其是落在後面的幾個人,他們行動極其緩慢。
再近一些才發現他們抬著個人。
曹如貞任由徐清歡牽引著向前走,她的目光緊緊地黏在那個被抬著的人身上,恍然不覺已經有人先奔到跟前來報信。
那人嘴唇一開一合,她卻聽不到半點的聲音,求助地看著徐清歡,終於在徐清歡眼睛中看到了欣喜的笑容。
曹如貞只覺得壓在心頭的一口氣終於舒散出去,緊接著身體卻晃了晃,腿上彷彿也沒有了力氣。
眼見那個身影離她越來越近,她掙扎著向前跑去。
天地突然變得靜寂無比。
她不小心跌了跟頭卻不覺得疼痛,她只想著快一些,再快一些。
幾十年,終於就差這幾步路的距離,她再也不會錯過這個團聚的機會。
她看到安義侯世子爺迎了過去,將那人負在背上,轉身就向著她的方向一步步走來。
終於,她看清了那張臉。
那張滿是憔悴、狼狽的臉上有一絲平靜的笑容,蒼白佈滿血痕的嘴唇上揚著,身上的衣服已經破損,露出的皮膚上可以看到傷痕,衣服已經被鮮血染紅了,腳上的鞋也早就沒了蹤影。
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活著。
石頭竭力抬起手,喉嚨裡發出呼嚕嚕的聲音,眼睛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怯,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曹如貞愣了片刻,她已經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現實還是夢中,半晌她忽然撲過去抱住了眼前的人道:哥哥,你怎麼樣,哪裡受了傷……
石頭個子本就大,再加上一個曹如貞,徐青安不禁腳下踉蹌,多虧孟淩雲上前攙扶,他才不至於將石頭摔在地上。
曹如貞羞臊地向徐青安道謝。
徐青安倒不自在起來,臉頰微紅地道:那畜生將石頭推下了山,還好被崖下的樹木擋了幾下,這才留了一條命,這山崖太陡,他沒有力氣爬上來,我們晚到幾日……他也就……總之是吉人自有天相。
徐清歡仔細地打量著石頭,只見他肚腹和腿上都纏著青色的布條,腰間還別著一隻葫蘆,她轉頭問徐青安道:哥哥給石頭治了傷?
徐青安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們在半山腰上找到了他,就立即將他帶了下來。
青色的布條,明顯和石頭身上穿著的衣物不同。
徐清歡望著那一臉迷惑的大個子,石頭還不知這些人是怎麼找到他的,更不清楚曹如貞為何對他又哭又笑。
石頭。徐清歡開口道:是不是有人在我們之前找到了你?
石頭點了點頭,但是因為他不會說話,一時想不起來要如何說明此事,不禁有些焦急,半晌才想起什麼,雙手抱拳,左手在上,舉至眉際行了個禮。
曹如貞沒看明白道:這是什麼意思?
徐清歡仔細看著石頭握起的雙手道:石頭結的這個是太極印。
道家的太極印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他穿著青色的道袍,在人前常常露出幾分仙風道骨的神采,逢人便用悠長的聲音道:仙道貴生,無量度人。
許多人都稱讚他為仙人。
但他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張真人。
是張真人救了石頭。
石頭轉頭向山上看去,深山中隱隱約約傳出歌聲,竟是一曲虞美人道:盈盈相望無由摘。惆悵歸來屐。而今仙跡杳難尋。那日青樓曾見、似花人。
徐清歡吩咐孟淩雲道:你跟我回去方才的那家農戶中。
農戶的院子裡,老叟正在翻曬藥材,看到他們去而複返忙問道:有沒有找到人?
徐清歡沒有回答,看向不遠處的屋子,她快走幾步,撩開簾子。
屋子裡就是普通農家的擺設,除了靠窗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支山茶花。
婆婆也跟著走進門。
方才屋子裡有人?徐清歡問過去。
婆婆點點頭。
妳沒告訴我們。
因為姑娘妳也沒問啊,方才那年輕人說了,若是姑娘問起,我們就說……婆婆手心裡是幾塊散碎銀子:他給了我們這個,唉,山裡的日子不好過……這些夠我們下山討生活了。
如果宋成暄就是那徐三背後的人,為什麼他會讓張真人救了石頭。
方才他在這裡,隨時都會對她不利,可他卻沒有動手,他這樣做是在嘲笑她的無能,還是一切另有隱情。
婆婆,能不能討口水喝。
熟悉的聲音傳來。
徐清歡走出門,看到了一臉笑容的張真人。
張真人顯得有些狼狽,身上的道袍少了一片,臉上也滿是灰塵,他抹了抹眼睛才不好意思地笑道:本來不想與妳們碰面……沒想到那邊的山路崎嶇得很,道人當真與妳們有緣啊。
張真人說完這些,在石頭腰間找到了葫蘆,然後砸了砸嘴道:女娃娃,聽說妳要回京城,我們一路可好?
好。徐清歡答應下來:這一路,就要請道長多多照應。
※※※
鳳翔府的案子已經解決完,徐三老爺是罪魁禍首難逃朝廷責罰,徐二老爺手上沒有人命,曹如婉的死也與他脫不開關係,如果沒有他這一環徐三老爺的謀劃也不會順利進行。
徐家二房算是敗了,徐青書眼見入仕遙遙無期,前來央求安義侯夫人,卻被徐青安擋在了門外,徐青書見完全沒有了希望,只好灰溜溜地離開。
趙曹氏為趙善立了衣冠塚,帶著一雙兒女為趙善磕頭,她忽然想起當年趙善推著她走在官路上的情形。
她抱著一雙兒女輕輕地哼著家鄉的歌。
趙善忽然停下來看向曹家的方向道:要不然我們在這裡歇歇腳吧!
她轉頭去看趙善,四目相對,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屬於他們的幸福。
不。她乾脆地拒絕:善郎繼續向前走,我們早些到西北,就能早些有我們自己的家。
好。趙善點點頭,重新推車上路。
他們漸漸在官路上越走越遠。
趙善那本來弓著的身體,也慢慢挺直了。
母親,那是離鄉討生活的人吧?
曹如貞指著官路上的那對夫妻,趙曹氏這才回過神來,趙善和她的影子消失了,眼前的只是一對陌生夫妻。
真像啊,和他們那時候一模樣。
趙曹氏擦了擦眼角輕聲道:希望他們一路平安。
說完話,趙曹氏拉起一雙兒女道:我們也該走了。
曹如貞不禁一怔道:母親要帶我們去哪裡?
回趙家村。趙曹氏道:母親要讓你們認祖歸宗,從今天開始妳不再姓曹,要改回姓趙。
如貞聽得這話不禁淚眼模糊,她不再是曹家那個見不得光的孩子,她是趙善的女兒,堂堂正正的趙家女道:母親您叫一聲我的名字。
趙如貞。
唉!
趙曹氏說完看向石頭道:趙燁。
石頭臉上是憨厚的笑容,不住地點頭。
趙曹氏伸出手臂將一雙兒女摟在懷中,三個人笑一會兒都紛紛回頭看去,那一座新墳前,彷若有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那裡,正一臉憐愛地看著他們。
趙善。趙曹氏道:跟我們一起回家了。
趙善,我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