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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我們怎麼了
01
雖然是上午陽光最好的時候，但這間房卻給人一種正處於黃昏時分的錯覺。
拱形窗外遮天蔽日的梧桐擋去了大部分的光線，繁複的浮雕和擺設搭配上過於沉重的深棕色色調，讓整個房間顯得靜謐又昏暗。
所以即便是早上九十點的時段，頭頂上的水晶燈和牆上的壁燈也還是亮著的。
池渺渺從對面的裝飾畫上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兩位面試官。
對方繼續下一個問題：「妳對失戀博物館瞭解多少？妳為什麼會想來我們公司工作？」
池渺渺略微回憶了一下，把進門前從網路上看來的維基百科複述了一遍：「世界上第一家失戀博物館是札格雷布博物館，坐落在克羅埃西亞首都札格雷布市。展出的是世界各地失戀者捐贈的展品，每一個展品背後都有一個捐贈者的失戀故事。近幾年國內也陸續開了幾家，規模都不大，但遊客不少，足以說明這種新形式的博物館很受歡迎。」
其實她也是因為這次面試才知道還有失戀博物館這種地方，之前完全沒想過一張孕期超音波照片、一張合影漫畫、一本同學錄、甚至是一支早已過時的諾基亞手機都能成為失戀博物館的展品，只要他們背後有一個足夠動人的愛情故事。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一方面是她面試這個職位的主要工作就是編故事，這可是她的老本行，她駕馭起來應該不難，當然最重要的是，這裡是唯一一家給她面試機會的公司。
池渺渺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我覺得內容策劃這個職位很適合我，而且貴公司目前所展現出的理念和公司文化很吸引我。」
一番冠冕堂皇不知所云的對話後，面試官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妳聽說過我們老闆嗎？」
池渺渺眨眨眼：「什麼？」
從會議室裡出來，池渺渺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想不透對方問她認不認識他們老闆有什麼意圖。不過沒回答出來的問題總歸是不好的，原本胸有成竹的一場面試現在也沒什麼把握了。
她愁眉苦臉地往外走，這才發現此時會議室外等候的應聘者比她來的時候多了不少，烏壓壓的幾乎擠滿了整個走廊，巧的是還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子。
謔，這究竟是什麼了不得的職位讓這麼多人趨之若鶩啊！難不成薪水很高？
她嘀咕著往外走，總算遠離了面試的人群，這時候卻忽然聽到旁邊角落傳來了隱約的抽泣聲。
她循著聲音看過去，樓梯下方一個女孩正低頭抹著眼淚。
雖然只是個側影，但還是看得出來女孩子很年輕漂亮。她像是在和什麼人說話，可惜一根廊柱擋住了她對面的人。
好奇心讓池渺渺不自覺放慢了腳步，正在這時聽到那女孩帶著哭腔問：「為什麼？」
看這樣八成是遇到感情問題了。無非是男的要分手，女生不肯，或者男生出軌，被女生質問。
博物館裡的水晶吊燈將樓梯上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李牧遙盯著那個方向看了片刻，那人卻一動也不動，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偷聽了。
「為什麼？」面前的女孩子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李牧遙收回視線繼續剛才的話題：「妳聽過『凡勃倫效應』（Veblen effect）嗎？」
女孩子愣了愣：「什麼？」
李牧遙面無表情地說：「凡勃倫效應，就是指消費者對一種商品需求的程度因其標價較高而不是較低而增加。商品價格定得越高，越能受到消費者的青睞。有句話叫買漲不買跌，聽過嗎？
為什麼房價不斷上漲的時候反而更多人按捺不住想要出手呢？」
女孩子不解：「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池渺渺也聽得一頭霧水，怎麼還扯到房價了？難道是男人以買不起房結婚為藉口提出分手？
這時候就聽男人毫無感情地說：「這個理論在感情中也同樣適用，妳需要讓妳的感情和付出顯得更值錢一點，所以在這段關係中妳沒有自我的順從和討好都會讓人覺得妳的感情非常廉價。」
這句話池渺渺聽懂了，她原本看戲的心態也因此有了變化—─這女生遇到渣男了！
不過隨著時代的進步，看來渣男們也渣出了新高度！別人對他好都能被他挑出毛病來，還說人家的付出廉價？
池渺渺冷笑一聲，忽然很想看看這麼渣的話究竟從什麼樣的人口中說出的。
她走下樓梯，狀似無意地看向說話的兩人。巧的是，恰逢此時男人也抬起頭來，正好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兩人視線相觸的一瞬間，池渺渺不得不承認，這個渣男的確有渣的資本，單純看他這副皮囊，確實算得上極品。
身姿修長挺拔，一身做工考究的深色西裝，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不妥，甚至每個釦子都扣得端端正正，整個人看起來很紳士，但又透著幾分禁欲的感覺。
而且男人的皮膚很白，比很多女孩子都白，但卻不像現在的小鮮肉那樣顯得過於秀氣，他擁有著足夠深邃立體的五官，搭配著硬朗的下顎弧度，正好是一張略顯厭世卻足夠俊美英氣的臉。
池渺渺不得不承認，有那麼一瞬間，她被驚豔到了。
李牧遙見一直在偷聽自己說話的人是個年輕女孩，而且看他的目光又是這麼毫不掩飾的熾烈，雖然早習慣如此，但還是因為感到被冒犯而不悅地皺了皺眉。
這種抛頭露面的地方果然不適合他。
他本來就沒有安撫眼前人的義務，現在更沒了興致，丟下一句「以後不要再來了」轉身便走。
池渺渺見狀不由得「切」了一聲，還真夠絕情。
可惜這終歸是別人的事，池渺渺看著那女孩單薄還微微抖動著的肩膀也只能是輕輕嘆了口氣，悄悄離開。
02
時間還早，天氣又不錯，池渺渺在外面逛了半天，吃過午飯才往家走。
路過附近一家進口商品便利商店時，她想到自己的零食快吃完了，於是打算買一點帶回去。
這家便利商店不大，但無論是店員的服務態度，還是貨架上那些擺放整齊到能治癒強迫症的貨品，都透露著一個資訊，這裡的東西並不便宜，但誰叫她愛吃的一款進口糖果只有這裡才有呢？
穿過幾個生活用品的貨架才是零食區，池渺渺喜歡的那個牌子的糖果竟然只剩下一包了，孤零零地被放在頂層貨架上。
只有一包也總比一包都沒有好。
正當她伸手要去拿的時候，那包糖卻被另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捷足先登了。
她愣了一下，去看那隻手的主人。
對方身材挺拔衣著不凡，五官俊美到無可挑剔，以至於能讓人過目不忘。
這樣的男人本來是極少見的，但池渺渺今天不知道是什麼運氣，這已經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了。
想到這男人對前女友的決絕，池渺渺因為這副好皮囊帶來的好觀感頓時減了一半，不過見他還算有風度地幫自己拿拿不到的東西，她又覺得這男人也不是完全的無可救藥。
正當她要開口道謝的時候，男人卻隨手一丟，理所應當地將那包糖丟進了他自己的購物車中。
池渺渺一時間沒搞清楚這個劇情的發展方向，而男人就像是完全沒有看到她這個人一樣，推著車逕自朝前走去。
看看，什麼叫「目中無人」？這才叫真正的「目中無人」！
池渺渺快走幾步攔住男人。
男人迫不得已看向她，眉頭微微蹙著，似有不悅，但依舊矜貴地閉著嘴，只用眼神詢問她為什麼擋住自己的路。
池渺渺也不跟他客氣，拿起他購物車裡的那包糖：「不好意思，這包糖應該是我先看到的。」
男人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所以呢？」
池渺渺直接把糖丟進自己的購物籃裡：「所以謝謝你幫我拿下來。」
然而男人卻沒有打算讓步的意思，他用命令似的口吻說：「還回來。」
怎麼可能？如果男人剛才只是跟她協商這包糖的歸屬，她還有可能讓給他，但這人截了她的胡，還這麼理所應當，並且態度傲慢，那就不能忍了！
何況對待渣男就要像秋風掃落葉一般冷酷，她很為自己剛才因為看到他的臉而恍神的那一刹那感到羞愧。
池渺渺糾正他：「『還』這個字用的不對，這包糖又不是你的，怎麼能說『還』？」
「我先拿到的當然是我的。」男人說。
池渺渺也沒打算退讓：「那是我先看到的，而且在你拿到之前我正在拿它，你沒看到嗎？」
男人上下掃了她一眼：「沒有，就算有，妳這身高拿不到的東西多了，誰知道妳看上哪個了。」
她的身高怎麼了？一百六十五公分在女孩子裡不算很高卻也是正常身高了，反正在今天之前還從來沒有人說過她矮。
論起吵架，池渺渺可是專業的，文字工作者嘛，咬文嚼字方面怎麼能吃虧呢？
她不甘示弱地也掃了男人一眼：「不管什麼事，都是合適最重要，長得高就真的好嗎？」
男人看著她，面無表情地說：「至少在這裡我想拿什麼就拿什麼，不像有些人，耍了半天雜技也拿不到東西。」
說著他似乎是故意的，看也不看就從旁邊貨架的頂層拿了一包東西，順手扔進了購物車裡。
池渺渺正要嗆回去，餘光裡瞥見剛剛被男人扔進購物車裡的東西，不由得笑了，「你的品位還真獨特。」
那是一包男士內褲，只不過花色有點特別，明黃色底色上印著鮮紅唇印，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會穿。
果然就見男人在掃到被他隨手丟進購物車裡的東西時，臉色也不太好看。
池渺渺的心情更好了，掂了掂手裡那包糖說：「你看你這一車幾乎都是甜食，有差我這一包糖嗎？再說糖吃多了對牙齒也不好啊，你說是吧？」
男人依舊沒有退讓的意思：「我的牙齒健康的很，就不勞妳費心了，不過有些人或許有減重的需求，倒是可以少吃點糖。」
池渺渺的確不算是很瘦的那種女生，但是也絕對不胖，就是那種比普通人瘦一點，比骨感的女生再豐滿一點，是不少人夢寐以求的可清純可性感的好身材。
結果這男人竟然還嘲諷她胖，看來除了又渣又毒，眼睛也很不好。
「你哪隻眼睛看出我有減重的需要了，你以為九十、六十、九十的完美身材那麼容易擁有嗎？」
男人不以為然道：「不好意思，九十、六十、九十的身材在我看來就不配吃那包糖。」
眼見著兩人就快吵起來了，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小哥連忙過來瞭解情況。
得知兩人是為了一包糖，小哥連忙說：「我們這個牌子的糖已經到貨了，只是還沒來得及上架，要不然您二位誰有空等一下，我現在就去倉庫拿出來。」
這一次池渺渺還沒來得及說話，男人倒是難得有點風度：「那我等一下吧。」
那小哥連忙應了一聲「好」，小跑著去了庫房。
池渺渺得償所願，也懶得再跟男人鬥嘴，拎起購物籃繼續往前走。
她還想買幾包洋芋片，一看才發現多了一個新的牌子，而且口味還挺多。
她拿起其中一包研究了一下，看到配料中有她不愛吃的芥末，便又放回了架子上，另外挑選了幾種比較常見的口味放進購物籃裡。
正打算離開，卻聽身後傳來剛才那男人的聲音：「等一下。」
池渺渺回過頭，心說這人還沒完沒了了。
「又怎麼了？」她有點不耐煩地問。
男人掃了貨架上的洋芋片一眼：「妳放錯地方了。」
池渺渺回頭去看貨架，她的確是把那包洋芋片放回了和它同牌子的一堆洋芋片中間，哪裡放錯了？分明就是這奇葩想找碴！
不就是跟他搶了一包糖嗎？再說誰搶誰還真的不好說。這繡花枕頭渾身上下只有皮相過得去了，又渣又毒又沒眼光，長得再好看一般人怕也是無福消受。
池渺渺冷笑一聲：「至於嗎？」
男人面不改色：「芥末口味的在左邊那排，妳把它放在牛肉口味的那排了。」
「是又怎麼樣？」池渺渺不以為然，「幾種口味都是同個價格，這裡連標籤都只有一個，混著放有什麼問題？再說不同口味的包裝顏色差很多，也不存在有人會拿錯的情況。」
男人明顯很不認同她的說法，微微皺著眉：「拿過的東西放回原位有問題嗎？」
池渺渺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但她也理解有人確實有著超乎常人的秩序感。如果是平時，別人這麼提醒她，她一定會從善如流地把東西放回去，恐怕還會不好意思地說一句「抱歉」。
但眼下面對這男人，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不耐煩的神情，彷彿都在挑戰著她本就不怎麼樣的脾氣。
她拿起那包芥末口味的洋芋片笑著問男人：「你是說這包放錯地方了嗎？還是這包？又或者是這包？」
見女孩子臉上露出狡黠的笑，李牧遙心裡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就見她將手上的幾包洋芋片又一包包地放回架子上，但似乎是故意的，因為這一次，錯的不僅僅是一包芥末口味的，另外幾包也被放在了不對的地方。
放下洋芋片，女孩子心情倒像是好了不少：「你不會是連一包洋芋片也要跟我搶吧？不過沒關係，洋芋片這裡多得是，你隨意。」
說完女孩子沒再看他一眼，甩了一下頭髮，提著購物籃繼續往前走了。
李牧遙知道那女孩分明是故意的，但是她還沒走遠，他只好先忍著。
他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去看那幾包洋芋片，可是那幾包被隨手放下的洋芋片就像在他腦子裡生了根一樣，讓他想不去在意都難。幾次深呼吸後，他還是有幾分挫敗地走上前，想趁著那女孩不注意的時候，用最快的速度把幾包洋芋片按照口味重新擺好。
池渺渺本以為剛才那男人是要故意噁心她才那麼說的，結果她不經意間回頭，發現他竟然真的去重新擺放那幾包洋芋片了。池渺渺簡直目瞪口呆，看來這男人不僅又渣又毒又沒眼光，現在又多了個毛病—強迫症晚期。
為了證實這一點，池渺渺決定做個實驗。
她回過頭才發現自己剛好停留在衛生用品貨架前，各式各樣的套套擺滿了整個貨架。
她忽然福至心靈。
餘光裡男人正好往她的方向看過來，她便不慌不忙拿起一盒超薄款的套套，隨意看了一眼後將它放到螺紋款的那一排，然後如法炮製，幾乎將這架子上的套套擺放全部打亂。
做完這些她還不忘回頭看了不遠處的男人一眼，見他面有慍色，似乎隨時要爆發的樣子，她也就放心了，拎起購物籃快速轉到貨架後面。
她在那站了片刻，果然沒過多久就聽到男人沉穩有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李牧遙不用猜也知道剛才那女的是故意的。
理智告訴他，他不該走過來，早點去結帳走人，離開了這間便利商店，這事也就過去了。
可是腿腳卻好像不聽使喚了似的，在他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站在了擺滿了套套的貨架前。
剛才只是遠遠看了一眼就覺得有點不好了，此時近距離仔細一看，原來按照品牌款式不同分門別類擺放整齊的套套們此時被擺得亂七八糟毫無章法，正五花八門地刺激著他身體裡的某一根過分敏感的神經。
他知道自己絕無可能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他不由得深呼吸兩次，也顧不上周圍是不是有人看著，此時的他只想將一切錯位的東西立刻復原。
池渺渺猜到這男人有強迫症是一回事，親眼見證時還是覺得匪夷所思，尤其是她剛才是下了大功夫「搗亂」的，而那男人並不僅僅是把不同品牌不同種類的套套歸類，他甚至記得它們每一盒剛才在什麼位置。
這究竟是朵什麼樣的奇葩？不過比起他跟她說話時那冷漠桀驁的態度，這時候專心致志幫套套們「歸位」的神情倒是讓人看著舒服很多。
正在這時，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正在專心幹活的男人和正偷看他幹活的池渺渺都嚇了一跳。
李牧遙手一抖，手上那盒「極爽持久」險些掉在地上。
他面不改色地回過頭，是剛才那位幫他到倉庫拿糖果的工作人員。
對方看了看他手上的東西，很含蓄地笑著問：「需要幫忙嗎？」
李牧遙想說正好，讓他們工作人員自己去分門別類也好，結果就聽到這位工作人員繼續道：「我看您在這研究半天了還沒選好，或許我可以幫您參謀一下。這款超薄的賣的特別好，您一般是用什麼尺寸的，我幫您找兩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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