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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究竟可以承受多少的失去和苦痛?
這是關於不斷失去又懷抱希望的人,
這是三十多條女孩生命堆起的沉鬱記憶,
讓你跟著劇情起伏掙扎,跟著心痛落淚,甚至讓你忘了呼吸……
對約瑟夫來說,家鄉喬治亞是他的報應。那裡充斥著死亡與垂死之人,死亡的氣息如影隨形地跟著他,有如某種滲入骨子裡的東西、宛如靈魂上的污點瀰漫在四周的空氣裡。
一九三九年夏天,在約瑟夫即將滿十二歲的前夕,就在他以為自己看見天使的那一天,死神帶走了他的父親。然後,死神再也沒離開過。四個月之後,他的同班同學愛麗斯的屍體被發現。約瑟夫比班上的任何人都還知道她,她的雙眼碧綠,頭髮不是金色,也不是紅或棕色,而是落葉的繽紛色彩。
接著是萊文娜,那個從外地來的同學,就在她十歲生日的前三天,被發現一絲不掛地躺在荒地上,只剩襪子跟右腳上的鞋。一九四一年六月,愛倫也遇害了,身體中央有一道又寬又長的切口,約瑟夫認識她還不到三個月。一九四二年三月,卡瑟琳的頭顱被在樹叢裡玩耍的孩子們發現,她爸爸因為痛哭而脹紅了臉。一九四二年八月,維吉尼亞的大部分殘骸被找到,她在課堂上就坐在約瑟夫附近,他連她的氣味都知道。
約瑟夫無聲地為這些女孩們哭泣,夢中,她們彷彿成為天使。但死神怎麼還不住手?就在大家準備遺忘、冰封回憶時,竟然又有一個女孩!他們又找到一個女孩的屍體!
約瑟夫生氣自己的無能為力,對於身邊的人一個個被奪去,他不知道怎麼挽救。就連相依為命的媽媽,也在精神上逐漸離他遠去。日子真是難挨啊!給了人希望又要剝奪去!就在約瑟夫以為找到希望時,亞莉,那個剛成為他的妻子不過才十二天的女人也死了,跟著她死去的,是一個尚未來得及命名的孩子。
這場殺戮還沒到盡頭……到底凶手是誰?為什麼緊跟著他?
這一切何時才會終止?逃離不是唯一出口,他知道自己必須回到事情開始的地方,和死神面對面,才能埋葬過去,繼續走下去……
本書作者羅傑.埃洛里是英國近年來最受矚目也最為傳奇的作家,擅長以驚悚懸疑的緊湊情節,帶出人性的弱點與轉變。本書從主角約瑟夫看似平凡的人生中,刻畫宛如驚濤駭浪般的絕望處境,讓人跟著喘不過氣而恐懼,優美細膩的文字下,深刻人性的堅持和無奈。
章節試閱
序曲
一條命,捧在掌心,或是眼睜睜地看著它從疏於關照以及冷落的指縫間流失,但終歸是一條命。
有過一回人生,我們就盼望能再有第二、第三或是更多回合,輕易就忘記自己曾經如此不智地浪擲一生。
時光好似滿懷希望的釣魚線一般直行,週累積成月,月積累成年;可是,儘管有這麼多時間,只要稍有疑慮,獎賞就會消失不見。
我記得這當中的每一刻,以及其他時刻。有時我不禁思忖,幻想是不是在我的人生旅程上參了一腳。
就是如此而已,永遠如此:人生一場。
現在就快到了收尾的篇章,我覺得該是把來龍去脈全盤托出的時候了。因為我向來是,而且永遠都是……區區一個說故事的人,如果有人要對我或是我做的事下評斷,那就由他們去吧。
至少這是真相,也可以說是自白,甚至是懺悔錄。
我靜靜坐著。雙手感覺到自己鮮血的溫度,心想不知還能苟延殘喘多久。我望著眼前那個人的屍體,我知道正義以幾微的方式終獲伸張。
現在讓我們往回看,一路追溯到起初。如果你願意,與我同行吧,我只有這麼點要求,雖然我犯下的過錯如此之多,但是我相信我做的好事夠多,也應得這麼些時間吧。
吸口氣。屏息。呼出來。務必保持靜默,因為當她們現身、當她們終於來找我的時候,我們一定要很安靜才能聽得見她們的聲音。
**
惡夢開始纏身。有一陣子夜夜夢魘。總是同樣的夢境,或許在時間跟地點上有些變化,可是總是相同的夢。
從一個響聲開始。砰!砰!砰!
像是沉重的竿子一路劃過尖木樁柵欄,或者竿子沿著樓梯往下拉的聲響,可是又比那種聲音笨重。比較像是某人猛劈東西,使盡全力狠狠重擊。那個聲響的後面還有個聲音,緊接著傳來,不過肯定是在那個聲響後面,像是回音,但又不是回音,因為兩種聲音並不同,後來的聲音濕漉漉的,像是某種東西爆開來,也許跟西瓜類似,不過是個發酸的西瓜,又酸又軟,已經過熟變黃,是你為了搞笑而從迴廊拋出去的那種西瓜!
接著我就看到她了。她躺在地上,彷彿在休息一般。一個長長的休息。長眠於此的那種休息。我看得到她的鞋底。
我往坡頂走去。這只是一個小山坡,不超過十五或二十呎。過了坡頂,我便看到了她的鞋底。是新的。新鞋子的白鞋底。鞋底正對著我,有一絲尷尬瞬間來到,因為我想,要是我看得到她的鞋底,那麼就表示我也能看見她的洋裝,視線一路延伸到她的白色小——
我拚命想讓腦袋放空,只專心去想:她為什麼躺在地上?
為什麼某個人……像小女孩那樣的人……為什麼小女孩會上山坡來,然後大剌剌地躺在這兒,就躺在有人爬上坡來一眼就會看到她白鞋底的地方?
這問題似乎無解。
接著我聽到韋伯小姐的聲音,她正在說,「為了成功而不計一切,然後等馬到成功了又道歉連連,這兩者之間的難堪矛盾……這算什麼生活嘛?」
我頭頂上方的秋葉在枝枒上蜷起,宛如嬰兒的手:決絕又悲傷地努力著,想從大氣中捕捉夏天的餘韻,然後緊握住它,像肌膚一樣地緊貼,因為不久以後就再也難以喚回夏天的滋味,只剩低垂籠罩、腫脹的濕氣,似乎永遠環繞在我們身邊。喬治亞州的冬季傲慢又無法無天,像是暴躁粗魯的親戚,前來別人家作客,卻緊握拳頭、口吐酸氣,在主人私密的時刻與對話時間硬生生地擅闖進來,很沒禮貌。
韋伯小姐又說了:「約瑟夫,這不是什麼大道理,不是非黑即白的事,這就是生活。生活自然而然就發生了。生活會繼續下去,不管你想用什麼手法抵擋它。」
接著,住手!那個小女孩尖叫,可是天很暗,像喬治亞州的黑夜那麼暗,除了一千哩外某個農夫的卡車之外,整片地沒一盞燈光。也許某處的空地有人升了火,牧場工人們圍坐著,吃著臭氣燻鼻的東西。他們脫了靴子倒放著,免得蟲子、蜘蛛爬進靴子裡,在早上穿鞋時咬他們的腳趾頭。
住手!救命……噢主啊,救救我!
像那樣的女孩,手臂纖瘦如細枝,腿像小樹的嫩枝,髮絲好似亞麻,身上散發桃子的香氣,眼睛像是色澤淡去的藍寶石,也許像石英,像在地底的細縫中奔流百萬年,最後終於露了臉的東西。
那個小女孩,她挖著、扒著。她拚命抓地,雙手有如緊緊捆成幾把的刀子。彷彿藉著抓地,某種深沉、幾近下意識的訊息就會透過滲透與吸收作用而幻化。變幻成某種東西;只要能變,什麼都好。彷彿大地就能看清她的遭遇,然後透過土壤、根莖,透過蠕蟲、飛蟲、夜間生物的眼睛與耳朵,向外散播那個訊息。那些生物在夜裡吱喳著,沒人看得到牠們;人類的肉眼是看不見這些東西的,那是昆蟲科學家捉來並透過顯微鏡觀察的東西。當你透過顯微鏡擦得晶亮的鏡管窺看牠們時,牠們回看你的模樣,會讓你倒抽一口氣。因為牠們有著黑夜之眼、智慧之眼,有著透視一切的雙眼。牠們的臉上掛著心知肚明的笑容,好像牠們了解自己已死,知道兩塊玻璃片夾扁了自己,可是那都無所謂,因為滲進土地裡的所有智慧仍舊存在於牠們的身體裡。那些智慧是你永遠奪不走的——即使殺死了有那種神情的東西,你也無法奪走那些智慧。
也許那樣的東西能夠負載一個訊息?
所以也許……也許……也許那就是那個小女孩所希望的事情——藉著抓、扒、抗拒、腳踢、手擊地面,也許這樣做,有人就能聽到她的呼喊,也許有人聽見了,會趕緊跑過來,然後看到有個弓著身子的男人,肩膀拱著、額上出汗。他生鏽的刀刃以及肌膚散發臭氣,有如土牢、茅房跟腐臭沼澤、膨脹的河中污泥,這麼生腥、過時,呈灰藍色、失水皺縮,嗅起來有悶燒味,像是你拿來餵狗吃的雞肉。有人會過來,目擊那個男人彎著身子忙著,彷彿把這件事當成工作一般地投入,一份真正的工作,而不像那些蒼白貧血的文書,穿著燙得平整的長褲,永遠忙著替文件歸檔,好像歸檔就是天底下的大事。
可是沒人過來。沒人……
但是我來了。我隔天早上來了,到了那時候,她已經徹夜在外,躺在克魯格家土地邊緣的樹叢裡面。等我無意中看到她,她已經被大卸成四,不,是五塊,而每一塊都被拋在不同的地方,最大也最完整的就是她的頭顱,因為做這份工作的男人把她從脖子的一側鋸開,沿著對角線,一路切到她的右手臂下方。她的頭顱、右肩、右手臂以及右手自成一塊。就是曾經扒、抓、猛挖地面的那隻手。
空氣中盡是她尖叫聲的回憶:救我救我噢上帝耶穌耶穌上帝的母親瑪麗亞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祢的名為聖願祢的國降臨願祢的——
可是那陣噪音只維持了幾次心跳那麼久,因為下手的男人抬起身子又朝下傾,他用已鏽的刀刃在她的肋骨間找到一處,然後握著刀柄慢慢往下推,根本沒有東西抗拒生鏽的刀刃。
她的雙眼瞪大了,瞬間一切好像即將轉好,因為似乎有一道光,像流星一般的真正光線,她微笑了,美妙的笑容。她心想不知自己是不是馬上就會變成天使,或許,因為她去年耶誕節不乖,所以可能必須先下工夫才能。
等到他開始對她下手時,她已經死了,也許這反倒好。
她叫維吉尼亞•葛瑞絲•帕爾曼。她爸爸是個矮小的男人,在鎮裡的銀行工作。這家銀行算不上是銀行,是搶匪都不想上門的那種銀行,不過再怎麼說,還是銀行。他是猶太人,她是他女兒,一個八歲半的猶太女孩。有人拿一把鏽蝕的刀刃刺穿她的心臟,然後對她做那檔事,聖經裡的事,那些事情會讓一個漢子大冒冷汗。他在小溪邊的樹林裡對她做那些事。五個月以前,有人在同一條溪的溝子裡找到卡瑟琳•馬克芮的大部分屍身。等他做完了那些事,便把她切分成五塊,其中一塊連著她的頭顱、頸子、右臂跟右肩。另一塊則是她剩下的軀幹,包括她的左臂、左肩、大部分的身體側邊,可是左手不見了。他們找了好久好久,可是一直沒找到左手。不過另外一塊就是她的下半身,擺放的角度會讓你在走向坡頂時,只看得到她新鞋的白鞋底。
那就是我發現的東西。
我再兩個月就十五歲了。八月三日的早上,我在離家不到一英哩的地方找到死去的女孩,她被分成五塊,而左手不見了。
隔天,我把那一欄報紙剪下,跟其他剪報一起擺在盒子裡。我這麼做的時候,出了一身汗,我無法沿著直線剪。
如果她不是猶太人,或許情勢會有所不同。可是她是。我記得她在班上的模樣。我喜歡她。她話不多,向來少話的她,現在再也無法言語。要不是歐洲有戰事方興未艾,或許情勢會有所不同。也許可能會有一場戰爭,但不會有美國人捲進去。
這場戰爭是德國人的錯。德國人是大壞蛋,這點顯而易見、無庸置疑。
德國人不喜歡猶太人,討厭到濫殺的地步,死亡人數多到你怎樣都想像不出來。
也許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四處流竄的謠言,缺乏實質、證據或根據的話語。
一個空泛的話語。
也許那跟她的身分有關係。或許因為她是猶太人。有如玩具洋娃娃的一個猶太小女孩,先被打碎,然後遭棄。
惡夢突然降臨。
我目睹一切,至少我看到了自己所想像的內容。看到她是如何抗拒與掙扎,用手指在地面上扒抓,他把生鏽的刀刃推進她的心臟裡、讓她不再尖叫。
我一閤上眼睛就看見。
當我惡夢驚醒時,媽媽會過來,直接走進我房裡,坐著陪我,把我的頭攬進她的胸懷裡,我覺得自己很虛弱,輕輕呼口氣就會解體。我就是有這種感覺。覺得什麼也不剩。感覺恍如一縷幽魂。
找到維吉尼亞的人為什麼是我,我試著別把這點看得有多重要。設著別把注意力集中在這點上面,而要不去想,很難,難如登天。
有許多次,我躺在那裡發著抖,想像原本可以怎樣不同。我假裝自己是在事件發生的當下撞見他們。那天傍晚他就已經逮住她,至少狄齡警長是這麼猜測的。他在黃昏的時候逮住她,直接從她獨自步行回家的路上把她抓走。那天傍晚,我們守護者們眼不見耳不聞,我想不起我當時在忙什麼。假如我當時在場。假如我目睹那個男人屈身伏在維吉尼亞上方,看到她抵抗,看到她掙扎求存,我會一面怒吼一面往他們衝過去,而突然間守護者們就會出現在我的背後,全部都像女妖一樣大吼大叫。那男人知道大勢已去,就會像瘋子一樣狂奔逃開。我們會把她扛下山坡,帶到我家廚房去,媽媽跟萊力早就在了,而且已經有人去找克魯格太太,也有人衝去找狄齡警長。
萊文娜的爸爸帶了兩條狗過來,醜陋的雜種狗,可是嗅覺靈敏,牠們嗅了嗅女孩的衣物,等於逮住了他、捕住了他的氣味。牠們準備出發了,萊文娜的爸爸得使勁攔住狗兒,等人開卡車過來。卡車後面有幾個男人,像是威廉•范宏、亨利•磊文、蓋瑞克•馬克芮。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有斧頭跟粗製棍棒,是從粗皮山核桃樹或黑胡桃木砍下來的。卡車在狗兒後面猛追,他們會沿著溪溝,一路開下山坡,直到穿越牧草地,然後他們就會看到那個男人,像是瘋狂又野蠻的東西,好似被追殺的動物。
他們會在派普醫師家的尖籬笆附近逮到他。狄齡警長也在那裡。那個瘋子,那個殺死女孩子們的人,他跑得如此賣力如此飛快,他的雙腿行進的速度比身體快。即使他們看到他直接衝向籬笆,也沒辦法讓他慢下來……因為他狂奔如颶風,嗯,當他撞上籬笆,就跟一棵被砍倒的樹一樣翻了過去。籬笆被撞斷了,其中一根尖樁像是失聯已久的親友一樣,迫不及待地迎上來,結果一把刺穿他的腹部。
儘管腹部有根木樁穿過的他躺在那裡,同時向上帝跟魔鬼尖叫求饒,大家都不想動他。派普醫師走出屋外查明狀況,但是他無能為力,因為他只是藥房的醫師,而不是外科醫生。有人想到要把雷思池的獸醫叫來,可是他們想,殺手身體被刺穿的方式,鮮血繞著那根籬笆樁汩汩而出,奔湧至地面,不管叫什麼人來,都沒多大意義。我向上天發誓,我當時真的就站在那裡,要是我有隻字片語並不屬實,就使出神聖的雷電將我劈倒吧。
我說的都是真的,因為在場有一位醫生、警長跟三位目擊者,而其中一位以前曾經當過克林奇郡政府大樓的門房,直到他聽說奧古斯塔瀑布附近的水源狀況比較好,所以決定跟太太、孩子搬過來,也把牲畜帶來了。
可是實情並非如此。
我單獨前來,而且來得遲了。晚了好幾個小時。維吉尼亞早就死了。
可惡,錯不在我,可是因為找到她的是我,所以我一直擺脫不了這個想法:她的死跟我有關。沒犯罪卻有罪惡感。
「約瑟夫,我想幫你,」媽媽說。她眼中含淚。「責怪好像是一件你親手為自己剪裁的外套;即使你乖乖站在那裡,把尺寸量好、好讓自己穿得合身,責怪仍舊是一種苦澀又消化不了的東西。」她圓睜著眼,濕漉漉的,眼神有些茫然所失。「我做了一些事情——」
「媽。」
「約瑟夫,聽我講完。你已經夠大了,知道對錯的分別。時候到了,你該正眼面對一些事情,把真相看清楚。我跟……之間發生的事情。」
「媽,拜託,」我說。「那都是過去了。我什麼都不需要知道。」
「你爸以前老是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沒什麼事是我們不需要知道細節的。他以前總說,無知是蠢人的防禦武器。」
她提到爸爸,我無話可回。
「這件事……我跟克魯格先生之間發生的事情,還有你總是過去拿的那筆錢。」她把身子轉開,面向窗戶。「約瑟夫,你想知道事實?事實就是,我們有時候為了讓生活繼續朝正確的方向運轉,就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去做一些事情。其中某些事情,只是為了需要陪伴。放眼望去,除了綿延的土地跟天際之外,什麼都沒有,即使是我這種年紀的人有時也會很寂寞。我好想你爸,想念到骨子裡,你是無法——」
「我也想他啊,媽,我懂妳的意思。」
她轉過身,伸手往我的臉頰上貼。「我知道你想念,約瑟夫,可是想念爸爸跟想念先生並不相同。我跟你爸彼此關照、了解,前後十幾年。」她微笑。「反正,他是奇葩一個。過了好久,我才轉念想到,失去他的那種心痛,已經轉成了寂寞的痛。在這邊,」她低語,「在這個荒郊野外,女人要身兼母職,實在很吃力。身邊沒有男人,什麼都靠自己張羅,真的很困難。缺錢,還找不到工作。根特先生跟我們家很親,他跟他太太都是。有時候大人對別人的善意要表達感謝時,作法跟年輕人不一樣。」
我搖搖頭。「妳不用跟我說這個,妳不用覺得難過,也別覺得我在怪妳。我從來就沒要妳跟我談這件事,我沒要求,是因為那不關我的事。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爸已經死了。我在山坡上找到一個小女孩。有人對她做了恐怖的事情。有時候我睡不好,我不知道這種情形會維持多久。我快十五歲了。我會用聖經的方式去想韋伯小姐——」
媽媽突然噗哧一笑。「什麼?」
「妳知道的啊,用聖經的方式。」
她點點頭,竊笑著。「嗯,」她說。「聖經的方式。」
「就是這樣,那就是我的感覺。妳是我媽,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愛妳。唉,媽,從現在開始,妳都跟克魯格先生怎樣都無所謂。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反正所有的事情都已經亂了套。我一直做惡夢,很希望自己當初做點什麼救救那個女孩。那些小小孩會到韋伯小姐的班級來,像在星期三跟星期五下午,就是來聽故事。嗯,那個小孩,那個維吉尼亞,她以前都坐我旁邊。我還記得她的笑聲。媽,我記得她的氣味聞起來像草莓。我在山坡上看到她的時候,就想到這個……在那邊看到她被切成了好幾塊,像不值錢的東西被亂扔。那就是我看到的景象,我想,一旦看到那樣的東西,留在心裡的影像就再也抹不掉。它會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裡,直到我入土。我對事情的看法跟著變了。它也讓我想到,人根本拿人生沒辦法,只能盡全力活下去。如果妳犯了點錯,至少出發點是好的,或者至少本意是想把事情做得更好,或者至少是想把握機會得到一些安慰跟愛,雖然牧師會說是罪。」我笑了,是種乾澀又難堪的笑聲。「唉,從牧師的講道聽來,任何感覺很好的東西,都是通往火焚谷的單程車票。」
媽媽搖搖頭。「你說話聽起來比你爸還像你爸。」
我握住她的手,然後舉起來吻吻她的手心。「過去的就過去了,」我說。「我覺得,自從爸過世以來,沒有事情比這些女孩子們的遭遇還重要的。夾在這中間的事情似乎……老天,眼前有這樣的事情,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失去了意義。我確定克魯格先生也這麼覺得。」
「我想也是,」她靜靜說道。接著我們便不再多談。我們當天聊過的那些話,關於罪惡感跟責怪、關於我爸爸跟謀殺案的那些話,事後回想起來覺得真諷刺,因為最終大家把矛頭指向了克魯格先生。德國人根特•克魯格,奧古斯塔瀑布的首富,廚房裡有架愛特華•肯特牌礦石收音機以及陽光牌果汁攪拌機的男人。
根特•克魯格,他跟我媽發生了聖經式的關係。他用皮革包著七塊錢,把它留在籬笆邊的石頭下,幫助媽媽度過艱困的時刻……
序曲一條命,捧在掌心,或是眼睜睜地看著它從疏於關照以及冷落的指縫間流失,但終歸是一條命。有過一回人生,我們就盼望能再有第二、第三或是更多回合,輕易就忘記自己曾經如此不智地浪擲一生。時光好似滿懷希望的釣魚線一般直行,週累積成月,月積累成年;可是,儘管有這麼多時間,只要稍有疑慮,獎賞就會消失不見。我記得這當中的每一刻,以及其他時刻。有時我不禁思忖,幻想是不是在我的人生旅程上參了一腳。就是如此而已,永遠如此:人生一場。現在就快到了收尾的篇章,我覺得該是把來龍去脈全盤托出的時候了。因為我向來是,而且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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