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藍花棉褲的小孩
1。孩子和媽媽
有一天下雪，剛下過就出了太陽。雪很柔軟，太陽也不熱烈。旱橋下沒有水，但是橋洞依然固執地拱著，橋還是橋。橋頭有一棵石榴樹，彎彎的枝丫上托著無數個雪朵兒，每一朵都是笑著的。太陽也是笑著的，只是笑得蒼老一些。這樣的雪在我的老家每年都是要下一兩場的。
我在這樣一個有雪和太陽的中午從學校回家。那座旱橋就在我們家門口不遠，看到旱橋就到家了。那天的旱橋被雪描成白色的。我遠遠地看見白色的橋頂上，有個穿藍花棉褲的小孩在跺著小腳踩雪。小孩穿著白毛衣，沒穿棉襖，藍花棉褲是背帶褲，胸前高出一小方塊，被兩顆大大的紅鈕釦很神氣地吊住。穿藍花棉褲的小孩把小腿抬得很高，使勁踩下去，一條小腿全陷到白雪裡去了，他又使勁往外拔，樣子很可愛。我向旱橋走去，心裡說：這個小孩真漂亮！
等我走上旱橋，卻發現這個穿藍花棉褲的小孩就是我的小兒子。小兒子不到兩歲，沒想到他居然躲過外婆的眼睛，自己從家裡跑出來玩雪了。
後來，我常想到這個雪天。我對自己說：所有的媽媽都認為自己的孩子是最漂亮的，但我在那個雪天說「這個小孩真漂亮！」的時候，沒把他當作我兒子。所以我這個小兒子一定是真漂亮。等我兒子大了一點，我也把這個「穿藍花棉褲小孩」的故事講給他聽。我討好他說：「這下你知道了吧，你是很漂亮的小孩，真的。」
我每天要向兒子表衷心，說：「媽媽永遠最喜歡你」「你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小孩。」「你媽一天到晚犯錯誤，小孩子就從來不犯錯誤。」「大人都有缺點，就是我那個’穿藍花棉褲小孩’沒有缺點。」我的這些甜言蜜語，是鈣片，魚肝油，娃哈哈兒童營養液。把我家這個小人兒鼓得昂首挺胸。
其實，我對自己當能不能當好母親是沒有信心的，我總是犯錯誤，生活隨便，不會買衣服，不會織毛衣。不過我那個「穿藍花棉褲的小孩」卻每天都很自信地當著好兒子。不僅當好兒子，還當好孫子。他四歲的時候隨我到了美國夏威夷，我讀哲學博士，是單身母親，他就整天在一群哲學研究生裡鬼混。小兒子信心十足，要給自己找一百個爸爸，都是要黑頭髮，還要再叫他媽（就是我）給他生一百個弟弟，全是弟弟。我一口答應，又硬給他加上了一個妹妹，算起來我要生一百零一個兒女。我兒子對我們兩個人創造的大家族還不滿意。在外公去世之後，他就一心想把聖誕老人介紹給外婆。這樣他就可以得很多玩具。他外婆可不是他媽，外婆幹了一輩子革命，以長臉為特徵，萬事嚴肅認真，沒有幽默感。外婆斷然拒絕了小外孫給她做的大媒，說：「你這個小混球，簡直太不像話，居然拿了外婆去換玩具！」小兒子很掃興。我對他說：「你不要著急，等你媽長老了，我就嫁給聖誕老人，給你要很多玩具。」外婆說：「有你這麼教育小孩子的嗎？沒上沒下，沒有規矩。」
小孩子的世界是童話，幹嘛要把大人世界的規矩早早地教給小孩？教小孩子競爭，奮鬥，說大人話，討好師長，是教小孩子怎麼變成生活的「工具」。那還不如教小孩子去尋找「美」，讓他成為會品味生活的「人」。其實，美麗的童話世界裡並不需要有真的金幣，真的皇宮，真的糖果小屋，有色彩就行。我那時是個窮學生，要什麼都沒有。不過，這沒有關係，我和我的「穿藍花棉褲的小孩」可以一起編童話呀。我們的童話可以編得很大，很美，很滑稽。童話裡是什麼都可以有的。我對兒子說：「世界上有兩種富裕，一種是有錢的富裕；另一種是智慧的富裕。有第一種富裕，可以讓你用完你的一生，有第二種富裕，可以讓你檢驗你的一生。你媽很聰明，你也很聰敏，我們有第二種富裕。」
在我們富裕的童話裡，世界上全是快樂的椰子樹，椰子樹下有小風，椰子樹上掛著一盞大燈，叫「月亮」。「月亮」燈前坐著無數個貝殼般閃亮的小人，這些小人的名字叫「星星」。每個星星都有故事，這些故事很長很長，永遠也講不完。「永遠講不完」的意思就是「無限」。在無限的國度裡，我們人的故事趨於零。我和兒子都是「零」，我們倆一樣大，也一樣小。我們兩個可以一起爆炸，像兩個快樂的小原子。爆炸的時候能讓我們的「零」字閃一下。閃一下，線路正常，生命很好，檢驗通過，這就是我們的故事在無限裡的意義。兒子對「無限」感興趣了一段時間，並且得出了：無限的一半還是無限的結論。
在這樣的大童話裡，世界分工得很好。當成人關心股票市場漲落的時候，兒童關心著星空。我家這個「穿藍花棉褲的小孩」第一個願望是想要當宇航員，去訪問那些漂浮在無限裡的「貝殼小人」，搞清楚它們為什麼總是閃個不停。
2。孩子和爸爸們
除了無限國度裡的大童話，在那個趨於零的有限國度裡也有許多小童話。這些小童話也很好，它們是電流，在「零」線圈裡流過。
兒子宇航員當了幾天，突然又要當畫家，畫了一天的畫，畫的人居然是大哲學家維特根斯坦。他畫維特根斯坦，這讓我很高興，漂亮人當演員，醜人當哲學家，前者是人生的表現；後者是人生的骨髓。維特根斯坦是個率真之人，他漂亮，因為他在有生之年中，從來沒有完全淪落為哲學家。他當兵打仗，到鄉村當小學教員，照本宣讀出來的句子被他叫作「死屍」。他站在語言表達能力的邊界，叫人們「閉嘴」！這樣的人率真可愛。小兒子能在哲學系牆上那一溜陌生的醜哲學家照片中，選出這個漂亮的來畫，這讓我覺得有一點像算命的預兆，就像過去，村莊裡的老人讓小孩子抓鬮一樣。抓著筆墨的，將來為仕；抓到銅錢的，將來發財；抓住胭脂的，將來好色；抓住土豆的，將來種田。。。。。。我兒子抓到了維特根斯坦，他將來恐怕是既有美的表現，又有真的骨髓吧。生命的句子應該是活的，光有生命的表現或光有生命的骨髓，都不是真人。我對兒子說：「畫得好。你畫的這個人是少有的幾個長大了還關心著星空的成人。」
遺憾得很，兒子才當了兩天宇航員，三天小畫家，數理天文，藝術欣賞，一一天份初露，卻突然投筆從戎，就想去抗洪救災，撲滅山火，一心要當救火員。我對孩子的合理要求，一向是有求必應，但救災救火這樣的事情是我不能滿足他的。我心裡很過意不去，就把遺憾告訴了他的「爸爸一號」。這位「爸爸一號」是他那一百個爸爸之中的「一號種子選手」。黑頭髮，愛爾蘭和意大利人混血，是我哲學系的同學。「爸爸一號」說：「小孩子要做服務了。我帶他去就是。」於是，小兒子就得了一個工作，倒不是救災救火，但和「救」字有點聯繫。是每個週末到城裡所有電影院去檢查廁所。如有馬桶漏水堵塞，立刻報警搶救。這樣的事「爸爸一號」帶著小兒子競競業業做了一年。這期間，兒子又看中了「爸爸二號」。
「爸爸二號」不是黑頭髮，是金頭髮。也是我的同學。這個同學可不是一般的哲學博士，他是全美滑雪冠軍。因為他是冠軍，頭髮不黑也被兒子破例升為爸爸候選人。「爸爸二號」人高馬大，見什麼吃什麼。健壯如鬥牛士。他和兒子的交情始於皮薩餅回收。兒子花了兩塊錢，買了一個皮薩餅，在我們研究生的休息室吃。把中間吃了，留下四根硬餅邊放在盒子裡不吃了。見人來就搖著盒子說:「賣麵包棍子，一塊錢一根。」「爸爸二號」來了，把四根餅邊都買走吃了。兒子得了四塊錢。第二天，又買了一個皮薩餅，吃了中心，再繼續賣四根餅邊，依然一塊錢一根，毫不降價。我看著不像話，對他說:「不准賣了。自己吃剩下的東西還賣，這不是投機倒把嗎?」兒子說:「怎麼不能賣？’舊物回收’賣的不都是用過的東西嗎?這是公平買賣。」
兒子和「爸爸二號」的生意曠日持久，越做越大。有的時候，他騎在「爸爸二號」的肩上兜售皮薩餅邊，還有一些研究生跳起來搶購。不久，兒子的生意掙到了三十塊錢。「爸爸二號」帶著他把錢捐給了「兒童癌症中心」。「爸爸二號」見人就說：「我們這個小孩子很會募捐。」兒子回來後，又找了七十本他自己看過的小人書，捐給了宋慶齡兒童基金會的希望工程。他說：「享尼（「爸爸二號」的名字）說，他有很多健康，他就希望生病的孩子都健康。」
「爸爸三號」是兒子的鐵哥們。粽色頭髮，藍眼睛，個子不高，卻又喜歡衝浪，又喜歡打籃球。他在享尼畢業之後，代替了「爸爸二號」位置。享尼把自己的大衝浪板給了「爸爸三號」，「爸爸三號」就把自己的小衝浪板給了兒子。「爸爸三號」拖著大衝浪板在沙灘上走，兒子拖著小衝浪板跟在後面追。藍色的大海精神很好，推著一群此起比伏的兒女，熱熱鬧鬧奔向陸地，在沙灘上扔下一圈白色花環，轉身就走。沙灘是金色的。遠處還有兩棵椰子樹，一高一矮，像剪紙，扁扁地貼在一個角落。「爸爸三號」嫌兒子走的慢，就把兒子扛在肩上，一邊夾一個衝浪板，背後背一個大背包，向海邊走去，結果被當地報紙記者拍了一張照片登了出來。題目叫「辛苦的爸爸」。
「辛苦的爸爸」每個週末都把兒子接走，跟他的兩條大狗睡。兒子每次回來，頭上都多了一些狗味。有一次回來，不僅多了狗味，還帶回來一本大書。兒子一聲不響，趴在廚房裡看。過了一會功夫，突然臭氣沖天，我跳到廚房一看，兒子把臭襪子，酸奶酪，爛葡萄，臭骨頭，狗食，魚食，死蟑螂放在一個大鍋裡煮。旁邊放著那本「爸爸三號」給的大書。書名叫：<科學試驗：怎樣製造臭味>。兒子製造的臭味非常成功，三天內我和他都臭哄哄的。「爸爸三號」很得意，說：「我們這個小孩子可以當科學家。」
兒子給自己找的這些爸爸，個個都很愛他。他們和維特根斯坦多少都有點相似。他們把兒子的身高劃在哲學系辦公室的門後，還標上日期，有的時候，某一個爸爸粗心，沒量好，兒子不但沒長，還縮了。兒子就會很著急，天天打籃球。於是，某個爸爸就會帶他到鎮上參加鎮籃球隊聯賽，打季節賽。兒子參加的隊都是常敗將軍。有時，打了十場輸了九場，但最後一場嬴了，於是一舉定乾坤，就像場場都嬴一樣。美國的兒童對隊裁判也很大方，十個隊，不管輸贏，隊隊得一個金盃回來。兒子轉了一圈，從要當宇航員轉到了要當籃球運動員。所有的爸爸對這一點都大為支持。不是這個陪他練球，就是那個陪他練球。還讓他混到哲學系研究生球隊裡和哲學系的教授隊打比賽。那意思明顯是讓教授們一把。居然還是贏。跟著一群人高馬大的「爸爸們」勝利歸來，兒子就真成了麥克。喬丹。我對他抓鬮抓到的那個「美」和「真」的大好前途的期望，到這候，就只能具體化成兩個字「健康」。
3。孩子長大了
兒子在夏威夷長到十一歲，忘記了雪是什麼樣的。夏威夷人在每年聖誕節前後會從美國本土運一飛機雪來，放在廣場上讓小孩子玩。等雪到了廣場上，已經成了小冰粒，小孩子可以分到巴掌大的一塊地盤，用小冰粒堆一個巴掌大的小雪人。眨眼就化了。兒子去玩了一次，回來說：「那不是雪，是刨冰，不能堆雪人，只能做冰凍果汁。」
兒子對雪的好奇心很大，他又問一個從尤他州來的孩子，雪是什麼樣子，尤他州來的孩子說：「雪能讓人煩死。」後來，因為我的工作，我們搬到了有很多雪的伊列湖邊。兒子在對雪的一陣狂烈熱愛之後，突然懂得了「雪能讓人煩死」原來是個真理。下雪了，白茫茫一片，花沒有了，草沒有了，不能玩，不能打藍球，哪裡也不能去，只能呆在家裡。
那個週末，雪下個沒完，讓人百無聊賴。我們家附近有一所高中（美國初中兩年，高中四年）正在給高中畢業生考SAT大學聯考。我說：「兒子，你實在想出去玩，就到那個中學裡去玩吧，跟人家要份卷子做做，一上午就過完。你不是數學很好嗎。」於是，兒子就去了。在考場臨時簽了個名，要了一份卷子做了。那時他六年級，還沒上初中。當然和大學沒關係。填成勣往哪幾所大學送的時候，考場的人建議他就送到約翰。霍布金斯大學的「天才兒童中心」吧。
因為這次考試，不久，兒子收到了約翰。霍布金斯大學「天才兒童中心」給的$500獎學金，因為他SAT考得好。那獎學金給他到附近大學去任選一門課上。兒子這下非常後悔，他為什麼要去考那個試呢？這不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還得到大學去上一學期課，玩的時間沒了。
那時，兒子已經有了「爸爸x號」，他「爸爸x號」連哄帶勸，把他的帶到大學去辦學生證。兒子坐在相機前等照相師拍照，照相師說：「小孩子，你站起來，讓你爸坐在那裡拍照。」「爸爸x號」趕快解釋：「來上學的是他，不是我。」照相師很吃驚，兒子卻難為情得無地自容。他為什麼要混到大學裡來？他有自己的小朋友，跟他一般大。
因為那$500塊錢獎學金，兒子硬著頭皮在大學裡選了一門「微分學」。每次去上課，自己都不好意思拿那本重得像磚頭一樣的數學課本，要「爸爸x號」替他拿著，送到門口，他低著頭，到了門口，從「爸爸x號」手裡抽過書就鑽進教室。大學生們都笑。不久，兒子發現了和大學生一起玩的好處，他們總讓他嬴，不跟他計較。第一門大學課程，兒子得了「A”。第二學期，「天才兒童中心」又送來$500塊錢，兒子又選了一門「大學幾何」。又得了「A”。
2000年，美國著名的約翰。霍布金斯大學「天才兒童中心」第一次在全國中學生中選擇天才兒童，從八年級開始給他們”JackKentCooke”全額獎學金。這個獎學金數額高，年數長，被選中的孩子可以用此獎學金一直讀完博士，全額可達$300，000美元。在中學期間，每個孩子還有一位天才兒童中心的指導教師指導他們選課和做社區服務。第一年，在全美國有35個幸運聰明的孩子被選中了。兒子是這35名幸運兒之一。當時，這些孩子的名字不對公眾公開，因為「天才兒童中心」認為，新聞媒體的介入會干擾這些孩子的成長，讓他們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很不好。所以，兒子一切如舊，和任何一個孩子一樣，去滑冰，去釣魚，去考狩獵證。
八年級（高中第一年）的第一年夏天，這35個十二﹑三歲的小學者被召集到華盛頓開會，參加夏季訓練班。集中學習了兩個星期。兒子回來之後，我問他：你們都學了些什麼東西？他說：我們學了十天的<美國憲法>。老師都是美國著名的大律師和法律教授。我問他有意思嗎？他說：很枯燥。我又問他：為什麼要叫這群聰敏孩子學憲法？他說：老師說：現在的很多領袖﹑議員不懂憲法，所以做不尊重憲法的事。等他們長大了，他們要當了領袖，就要當懂憲法的領袖。
因為有JKC獎學金，兒子上了一所很好的男生私立中學。他的選課，夏令營，課外音樂訓練，出國學習，參加競賽，都由他的在「天才兒童中心」的指導教師安排。我基本上管不了他的中學生活。中學又是孩子有自己小圈子的時候。兒子也有這樣的小圈子。除了上課，打籃球外，他和幾個要好的小哥們每週至少有一天要到貧困收容所為無家可歸者服務，或到殘疾兒童醫院去陪殘疾兒做遊戲。
突然有一天，兒子向我宣佈：他是共產主義者。因為他不喜歡美國社會的不平等。他說：如果一百窮人的孩子中有五十個是智慧富人；一百個富人的孩子中也有五十個是智慧富人；為什麼上哈佛，斯坦福這些尖頂大學的學生不是一半窮人孩子，一半富人孩子？而是大部份富人孩子，只有少數窮人孩子。這是不平等。
這讓我很吃驚。我沒有想到，我把兒子帶到美國，卻把他培養成了共產主義者。但是，有一點我知道：我的那個「穿藍花棉褲的」小兒子長大了。一百個弟弟加一個妹妹的家庭對他來說也是太小了，他要管社會上的事了。他和他的小圈子裡的朋友，不是共產主義者，就是社會主義者。兒子在牆上貼了一個標語：如果你給窮人食物，他們就叫你「上帝」；如果你問窮人：你們為什麼沒有食物，他們就叫你「共產主義」。
對不平等的認識，是關懷人類的開始。不過，兒子的共產主義小組並不搞運動。他們討論窮人富人問題，討論戰爭和平問題，當然，絕大都數時間他們還是討論籃球賽。出去活動，也不過就是做各種社區服務。遇到學校開舞會，帶一個小圈子裡的漂亮姑娘去，既志同道合，也很浪漫。
後來，兒子在十一年級（相當與國內高二）的時候，就被斯坦福大學提前錄取了。專業，他想來想去，又回到了兒時的第一個興趣：天體物理。這下子，他真要成為少有的幾個還關心星空的成年人了。他的高考在我們的生活中似乎並不是一件天塌地裂的事。不過兒子寫給斯坦福大學的作文倒是讓我很感動。他說：
我小的時候，是在一群聰明而貧窮的哲學家中長大的。這些哲學家，有的光頭，有的帶眼鏡，我經常聽他們很認真地談什麼是「幸福」。我媽媽是他們中間的一個，沒有錢給我買玩具。有一年，過聖誕節，我給聖誕老人寫了一封信，說我很想要一盒有92種顏色的蠟筆。在聖誕節的早上，我看見我們家那棵小小的聖誕樹下，放著一盒92種顏色的蠟筆。看到那盒蠟筆的時候，我真幸福。我的小朋友有36種顏色的，有56種顏色的，但我的這盒是92種顏色的。在那個時刻，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高級的玩具能讓我比得到這盒蠟筆更幸福。如果，很小的東西能夠帶來很大的幸福的話，那麼幸福一定不是和物質的多少必然相關的。
關於這盒蠟筆的事，我已經一點印像也沒有了，不知是我自己還是他的哪號爸爸給他買了這盒讓他讀懂「幸福」的蠟筆。我感激那盒蠟筆，讓他看到92種顏色的幸福。
說起來，我不知道我都教了兒子些什麼。小的時候教他背了一些唐詩，結果，他全忘了。等於沒教。他一路自己找爸爸帶他玩，從上八年級起就是全額獎學金，也沒用得著我養他。似乎我就這麼胡打胡鬧似的把兒子帶大了。
兒子離家上大學之前，我把他小時候穿的那條藍花棉褲找了出來，給他看。那條藍花棉褲小得裝不下他一隻胳膊了。兒子就笑，說：「這是我穿過的嗎？」在那個時候，我對他的所有期望突然變得非常簡單，不過就是：快樂，健康，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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