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志的故事
沉睡的新娘
岳母的日記
1
「今天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一整天都沒有記憶。」
麻衣如此說完就大哭起來，那天是二００六年十二月三十日。
那之後睡著睡著還突然跳起來大喊大叫「好可怕，我不想死！」嚇死我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完全不知道。
讓她服了精神安定劑睡了一覺，醒來後還是一樣很奇怪，所以一月一日就去看了腦神經外科。
也做了MRI檢查，可是醫生說沒有發現異常，然後我們就回家了。
當天夜晚也是突然大喊大叫了兩次，我卻什麼都無能為力。
「沒關係，不要怕，安心睡吧！」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這樣安慰她。
麻衣家每逢新年都會全家一起拍照，那年是在一月二日拍照的。
那天麻衣還是很奇怪。
平時麻衣和我都像男性朋友一般互開玩笑，但那天麻衣卻露出了對我撒嬌的表情。因為她平時都不會向我撒嬌，所以我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之後回頭想想， 麻衣還是麻衣，她只是被莫名其妙的不安感擠壓著才會變成那樣的吧！
會大喊大叫說「我不想死」、「我知道我快死了」本來就不正常，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說這個時候麻衣已經預知到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了吧！
當天晚上也大喊大叫了，所以第二天換了另外一間醫院的精神科。
在醫生看診過程中麻衣也一直處在很嚴重的興奮狀態下，所以醫生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後，決定用救護車轉移到別間醫院。
當時麻衣對著救護車內的工作人員說：「吵死了！你們是誰？」連我也嚇了一跳。
平時的麻衣十分開朗有禮，是絕對不會用這麼粗魯的口氣說話的，這時我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了。
這種情形真的會讓人懷疑她是不是被什麼髒東西附體了。
直接在轉院的醫院住院治療了。看的還是精神科。
精神科親友會面很麻煩，包括手機在內的所有行李全部都要交給醫院保管，再進入大門緊閉的對面房間。
在服務台填寫自己的名字和患者關係時，我有一瞬間的猶豫，不知道該怎麼寫。
我們不是朋友，我也還不是她的先生。
「未婚夫」
我最後是這樣寫的，寫完後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啊，我是麻衣的未婚夫。
並不知道此時的詳細治療內容，但我覺得無非是一邊做各種檢查，一邊使用
鎮靜劑讓麻衣鎮靜下來吧！
可能是被餵食了各種各樣的藥物吧，麻衣只是迷迷糊糊地睡著。
麻衣陷入心肺停止狀態是三天之後發生的事。
雖然是後話了，但有一段時間我們曾經懷疑是不是因為這間醫院給麻衣吃了過多藥物才導致麻衣心肺停止的。不過麻衣有一位當醫生的親戚，請他幫忙詳細調查了是否存在醫療事故，最後才明白並不是因為醫院的過失。
不管怎麼樣在那個時候我們當然完全沒有想到麻衣身上會發生那麼可怕的事情。
我只是隱隱感覺我們應該不可能在三月十一日舉行婚禮了。
具體是什麼時候已經不記得了，應該還是將這件事告知了父母和公司。而且我想過麻衣可能一輩子都要依靠這類藥物了吧！
「麻衣小姐發生了心肺停止。現在心臟已經恢復跳動了，但還是請馬上來醫院一趟吧！」
接到這通電話的時候是一月五日晚上七點左右。
我記得那天我先去了一趟公司後回家了。
麻衣今後會怎麼樣呢？
我被巨大的不安侵襲著，為了轉移一下注意力，我打開電視想看些娛樂節目。
諷刺的是轉到的那個節目是『志村大爆笑』，真的是讓我印象深刻。
我現在可是一點也笑不出來啊！
絲毫不誇張，自從那之後可能有了心理陰影，再也不敢看這個節目了。
「為什麼會心跳停止？又恢復跳動了是什麼意思？麻衣會怎麼樣！？」
一開始接到電話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但在開車趕往醫院的路上，大腦完全
就是一團亂麻。
2
發現陷入心肺停止狀態後馬上進行了搶救，之後立即轉送到了別間醫院。因為搶救了麻衣的是先前醫院的內科醫生，其後所必需的措施在精神科無法進行。
兩間醫院距離很近也幫上了大忙。
多虧了接下來入住的那間教學醫院的設備與醫療體制，麻衣才勉強保住了一命。
保住了一命……
只有這個說法最貼切了。
因為麻衣即便從心肺停止狀態甦醒了過來，也馬上被插上了人工呼吸器。
只這一點應該就能看出事態的嚴重性了。
雖然心臟還在跳動，但沒有意識，甚至連自己呼吸都無法做到。
人工呼吸器之後也一直沒有拆下來，而且為了隨時能夠往麻衣的身體內輸入點滴、靜脈麻醉和抗癲癇藥物等，最多的時候麻衣的身體被插入了八根管子。
這樣才能保住了麻衣一命，但她完全陷入了大腦毫無反應的植物人狀態。
我們能夠做的只有等待和期盼奇蹟發生。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們甚至連原因都不知道。
心肺停止後一段時間內，麻衣的意識完全沒有要回到我們身邊的跡象。我們只能透過連結在她身上的那些機器上顯示的數據，知道她還活著。
過了好幾天後，眼睛會稍微睜開一些，但還是毫無意識。
其實也只能說是眼瞼沒有完全合上，也不知道她的眼睛中是否能看見東西。
至少映入她眼簾的東西應該是無意識的。
雖然麻衣能睜開眼睛了，但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與此伴隨而來的是抽搐。
發生了與本人的意志無關的間歇性抽搐。聽說這種現象也被稱為不自主運動，看起來真的很像是被某種東西附體的感覺，會劇烈地擺動手腳，全身抖動。
雖然這種狀態一直持續著，但醫生還是懷疑說她的大腦也許已經死亡了。也就是說僅僅只是無法斷定，但還是認為她也許已經陷入腦死狀態了。
無論如何都無法停止抽搐，是這個時期最痛苦的事情。抽搐非常劇烈，看上去像是本來應該無意識的麻衣正在苦苦掙扎一般。
如果放任不管的話，會因為震動和高熱而給大腦造成損傷，所以就決定給麻衣注射能抑制抽搐的更強效的藥物。我們也想盡可能避免使用這種藥物，所以一邊安慰她說「沒關係！沒關係喔！」一邊試圖壓住她的身體。
但是這樣肯定是沒辦法停止的，因為抽搐真的很劇烈，甚至有時候會讓麻衣的身體受傷。
給藥後抽搐是停止了，但又會擔心能夠讓如此劇烈的抽搐停止的藥物，那藥效得要多強啊！？
醫院也沒有對我們進行詳細說明，但我想如果持續注射這種藥物的話，麻衣會不會永遠無法恢復呢？
那種不安的感覺也很強烈。
但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使用藥物，如果抽搐持續，體溫不斷升高，那接下來就會變成像被冰鎮起來一樣，大腦和身體就會變冷。
到底該怎麼做才是對麻衣最好的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所以才更加痛苦。
當然不管處於何種狀態下，我們都希望麻衣能夠活下去。
就算保持植物狀態繼續沉睡也沒關係，只希望她活著！
這種願望無疑是非常強烈的。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也許就陷入了永無止盡的痛苦深淵中了吧！現在回頭看
會感覺到後怕，但當時根本就已經無法顧慮那麼多了。
麻衣總有一天會甦醒的。
當時能做的就是心裡如此相信著，對所有事情都拼命去做，陪在她身邊。
3
麻衣的媽媽將這八年來發生的事情詳細記錄在了日記中，但唯獨這段時期在日記中是空白的。
這意味著這段時期是毫無起色的。
除了間歇性的抽搐以外，剩下的只有不斷沉睡。
那段期間我和伯母都曾經住在醫院陪著麻衣，不過伯母說「那段期間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這點我深深地體會。
因為這個時候人還未能好好地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只是一邊被某種東西追趕著，一邊隨著狀況動作著。
進行了各式各樣的檢查，不過在早期知道的也只是她的「海馬體正在萎縮」。海馬體是與記憶相關的大腦構造，在麻衣失去意識之前出現的記憶障礙也許也是這個原因導致的。
在麻衣發生心肺停止後我馬上和上司商量想要辭職，老實說當時完全沒有想到辭職後要怎麼生活這種事情。
還好上司提醒了我，而且上司為了讓我可以每天都能去醫院還建議我可以調整上下班時間，對這件事我真的充滿了感激。
因為我的工作很多都是無法中途中斷的作業，加班比較多，下班時間也不固定。所以可以讓我和早上的上班時間錯開。
醫院早上的會面時間一般是在八點到八點半之間，但醫院也特別允許我可以在七點多到八點多之間會面。所以就能夠請公司將我的上班時間調整到了九點半。
我住的公寓距離醫院八公里左右，每天早上六點半離開公寓，我騎著機車大概二十分鐘能夠達到醫院，從七點多開始能夠陪在麻衣身邊一個小時，之後再花一個小時趕去公司上班。
我不開車而是騎機車是因為機車可以不被每天不同的道路狀況左右，從醫院到公司的時間是固定的。
麻衣病倒後的冬天真的很寒冷，但我從未有過「算了，放棄吧！」這樣的想法。
就算沒怎麼睡到還是每天早上一大早爬起來，不論是下雨還是下雪我都騎著機車去醫院。現在回頭看看，當時因為年輕很拼才能夠做到這些。
現在再讓我做一次，我也肯定做不到了。
因為根本不知道那樣的日子何時會是盡頭。
雖然我每天這樣跑去醫院，但我能夠做的事情其實很少。
或許說我什麼都不能做才更貼切吧！
每天花將近三十分鐘趕到醫院。沒有窗戶的房間、瀰漫著消毒水的醫院特有的味道。在病房內我能做的事情只是幫麻衣的手腳塗上乳液，然後幫她按摩一
下。因為除了抽搐的時候外，麻衣的身體根本就沒有在動作，所以會僵硬。
除此以外還可以做的就是用CD播放器播放MONGOL800或是GReeeeN等麻衣喜歡的音樂，將耳機塞在麻衣耳邊。
我也不知道麻衣到底能不能聽到，但我的內心有著小小的期盼，期盼麻衣聽著自己喜歡的音樂能夠醒過來。
還有就是將我們兩人一起拍的照片、求婚時給麻衣的戒指、麻衣病倒前的那個聖誕節送她的項錬等都放在麻衣的枕頭底下。
總之就是想把自己的思念告訴麻衣，不停地為她祈禱。每一天都是如此。
只是最初的時候，麻衣完全沒有一點點好轉的徵兆。
甚至為了將管子連接到身體而施行了氣管切開術，肚子上也開了一個大洞，一瞬間麻衣連樣子也大大地變了樣。
可能是因為藥物副作用吧！麻衣的臉也越來越腫。
麻衣變得不是麻衣了。
而我只能不知所措地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麻衣的身體上現在還留著喉嚨和肚子上開過孔洞的疤痕，但我和麻衣對這種事情可以說是毫不介意的類型。
我肯定是不會介意的，但一般女生會想要隱藏這種疤痕吧！可是麻衣不是普通的女生。她康復後還對侄子說：「我有兩個肚臍喔」然後讓侄子看她的疤痕。喉嚨的傷口也是，雖然買了遮掩用的圍巾等東西，但是她幾乎沒有用過。
在這點上面也許麻衣與一般人的感覺不同，我感覺也許正因為這種不同才讓麻衣獲救的吧！
當時不知所措地看著麻衣發生變化的我，也根本沒時間去在意是否會留下疤痕這種問題。
「今天會不會突然醒來呢？」
「就算不會突然醒來，睜開眼看一下也好啊！」
「希望麻衣少抽搐一些」
「希望麻衣的藥物可以減量」
每天早上騎在機車上都會如此祈禱。
雖然就算麻衣睜開眼睛，我也不知道她能看見什麼，但是我還是很開心她能夠睜開眼睛。
平時上班的話晚上基本上沒辦法去醫院，不過週六週日等休息天，只要允許會面，我就會早、中、晚都陪在麻衣身邊。
就算沒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事情，我也想盡可能陪在她的身邊。
但麻衣在不停抽搐，我卻什麼都做不了，真的好痛苦。
從這個意義上看，我實際上也是有過想要逃離的心情。但如果問我有沒有實際有過不要再去醫院了吧這樣的煩惱呢？完全沒有。
因為真正痛苦的不是我們，而是麻衣。
拋棄麻衣，離開她的身邊，這樣的事情完全無法想象。
本來我們應該要舉行婚禮的三月十一日那天，麻衣也是沒有一點變化，甚至連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原因都還沒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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