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梭認為,人類最初處於原始的「自然狀態」,在這個期間,不存在私有制和不平等。因此本書從原始人逐漸發展成文明人的進程,追溯了不平等的起源和發展、政治社會的建立和必然產生的種種弊端,沿著不同的變革來追蹤觀察不平等的發展。
西方文化從盧梭開始,正式勇敢地面對文明帶來不平等這個議題;之前不是沒有這樣的認知,只是少有人像盧梭一樣公然地「反啟蒙」。盧梭本為一孤兒,成長艱辛、充滿掙扎,來自於社會下層的他,對於人世間種種不公義與悲慘會有深刻感受,自不待言。如果他是以「不平等起源」這樣一個主題崛起於文壇與知識界,又以此主題連貫其一生社會理論之著述,那麼這頗像是上天隱隱之間的安排。他成名後也曾經風流倜儻,歌舞昇平迷失自我,但這一切彷彿是命運刻意讓他經歷人世各種情境,並賜與其一支雄健的筆,以便有朝一日書寫出對人類文明發展進入歧路的深刻反思與解決之道,誠可謂戲劇性。
作者簡介:
讓-雅克‧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 1712-1778),生於日內瓦,法國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18世紀法國大革命的思想先驅,啟蒙運動代表人物之一。代表性著作除本書外尚有《愛彌兒》及自傳《懺悔錄》等。盧梭也擅長作曲和樂理,有歌劇及其他形式的作品。
譯者簡介:
張露
畢業於四川文理學院外語系英文專業,2010年開始從事英文圖書翻譯工作,譯有《所有勞工都有尊嚴》、《時間心理學》、《人生沒有不可能》、《外遇心理學》等作品。
章節試閱
從財富和社會地位的極端不平等中,從多種多樣的欲望和才能中,從各種無用且有害的技術和膚淺的科學中,產生出大量的偏見。這些偏見同時違反了理性、幸福和道德。我們可以看到:掌權者費盡心機破壞民眾的聯合,在民眾之間製造分裂。他們給社會一種和睦的假像,而實際上是在散布分裂的種子;他們使各等級的人們因權力、利益的矛盾而相互猜疑和憎恨,以加強他們的統治。
正是在這種混亂和動盪中,暴政逐漸抬起它的醜惡的頭,吞噬一個國家裡一切善良和健全的東西,最終踐踏著法律和人民,並在共和國的廢墟上建立起它的統治。這最後一次變化以前的時期,必然是一個騷亂和災難的時期。但是最後,一切都被這惡魔吞噬,人民既不再有首領,也不再有法律,而只有暴君。從這時起,再也沒有品行和美德可言。因為凡是屬於暴政統治的地方,誰也不能希望從忠貞中得到什麼,也不容許有任何其他的主人。只要暴君一發令,正義和職責就黯然失色。最盲目的服從乃是奴隸們所僅存的唯一美德。
這裡是不平等的終點,一個封閉圓圈的終極點,一切又與開始的起點重合。在這裡一切的人都是平等的,因為他們同樣一無所有。臣民除了君主的意志以外沒有別的法律,君主除了自己的欲望以外,沒有別的規則。這樣,善的觀念、公正的原則又重新消失了。在這裡一切又都回到強者法則,因而也就是回到一個新的自然狀態。然而這種新的自然狀態與最初的自然狀態不同,因為最初的自然狀態是純粹的自然狀態,而新的自然狀態乃是過度腐化的結果。但是,這兩種狀態之間在其他方面的差別則是非常小的,而且政府契約已被專制政治破壞殆盡,以致暴君只在他是最強者的時候,才是國家的主人;當他被驅逐的時候,他連抱怨的權力都沒有。民眾暴動殺死或推翻君主,與暴君前一日任意處理臣民生命財產的行為是同樣合法的。暴力支援他,暴力也推翻他。一切事物都是這樣按照自然的順序進行著,無論這些短促而頻繁的革命的結果如何,任何人都不能抱怨別人的不公正,他只能怨恨自己的過錯或不幸。
如果細心的讀者想發現和追溯這些曾把人類從自然狀態引向文明狀態,但卻已經被人遺忘和迷失了的道路,根據我剛才指出的那些中間狀況,將我因時間匆促而省略了的,或者因想像力所不及而沒有想到的那些狀況一一用思考把它恢復起來,他們一定會驚訝這兩種狀態之間的差距是多麼巨大。正是在事物的這種緩慢的發展過程中,他們將可以找到哲學家們所不能解決的倫理上和政治上的無數問題的答案。他們將會發現在不同的時代,人也是不同的,狄奧根尼【18】之所以找不到人,是因為他想在他同時代的人中找一個已經不存在的那個時代的人。他就會明白,加圖之所以與羅馬和自由同歸於盡,是因為生錯了時代。如果他早生五百年,他一定統治了整個羅馬,這位最偉大的人恐怕是會震驚世界的。總之,讀者們將會理解,人類的心靈和情欲是如何在不知不覺的變換中變更了他們的本性。也就是說,為什麼時間一久我們的需要和我們感興趣的對象都有了改變;為什麼在原始人逐漸消逝的時候,社會——在賢者看來——只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由做作的人和膚淺的欲望組成的集合體,而這樣的人和欲望乃是所有新生關係的產物,在自然狀態中沒有任何真正的基礎。我們對這一問題的思考已完全被觀察所證實。原始人和文明人的內心深處與行為傾向是如此的不同,以致造成給文明人至高幸福的東西,反而會使原始人陷於絕望。原始人僅喜愛安寧和自由,他只願自由自在地過著閒散的生活,即使斯多噶派的淡泊也比不上原始人對身外之物的淡漠。相反的,文明人則終日勤勞,而且他們往往為了尋求更加勤勞的工作而不斷地流汗、奔波和焦慮。他們一直勞苦到死,甚至有時寧願去冒死亡的危險,來維持自己的生存,或者為了追求永生而自絕於世。
文明人會逢迎自己所憎惡的權貴和自己所鄙視的富人,不遺餘力地去博得為那些人服務的榮幸;他們驕傲地誇耀自己的卑賤,誇耀那些人對他們的保護;他們以充當奴隸為自豪,言談之間,反而輕視那些未能分享這種榮幸的人。一個加勒比人會如何評價那種繁重而令人羡慕的工作呢?這種悠閒的原始人寧願經歷多次殘酷的死亡,也不願過這樣一種生活。這種生活的可怕,縱然有施展其抱負的快樂,也往往不能得到緩和!而且那個悠閒的原始人要了解如此勞神的目的何在,在他的頭腦中就必須先具有「權利」和「榮譽」這些詞彙的意義;就必須知道有一種人相當重視世界上其餘的人對他們的看法,他們的幸福和滿足更多地來源於別人的評價。實際上,原始人和文明人的這一切差別的真正原因就是:原始人過著他自己的生活,而文明人則終日惶惶,只知道生活在他人的意見之中。也可以說,他們對自己生存的意義的看法都是從別人的判斷中得來的。這裡,我並不想追問,為什麼會產生對善惡的漠不關心,縱然我們有許多談論道德的卓越文章;為什麼在一切都歸結為現象的時候,一切都變為人為的和造作的:榮譽、友誼、美德,甚至惡行也不例外,從這一切中,我們終於發現了炫耀自己的祕訣。我也不想追問,為什麼我們總問別人自己是怎樣一個人,而從不敢拿這一題目來問自己。因此在眾多的哲學道理、人性和崇高的格言中,我們只有一種浮華的欺人的外表,擁有榮譽卻沒有道德,會思考卻沒有智慧,耽於享受卻沒有幸福。我認為只需要證明以下兩點就夠了,即,上述情況絕不是人類的原始狀態,社會的精神以及社會產生的不平等改變和破壞了我們所有的本性。
我已追溯了不平等的起源和發展、政治社會的建立和必然產生的種種弊端。我所論述的這些事物,是儘量靠推理從人類的本性中推演出來的,並未借助於那些從一開始就賦予君主以神聖權威的神聖教義。根據我的說明,我們可以斷言,在自然狀態中幾乎沒有任何不平等。由於人類能力的發展和人類智慧的進步,不平等才獲得了它的力量並成長起來,最終在私有制和法律建立之後,被確立為永恆的合法現象。此外,我們還可以斷言,僅為實在法所確認的精神上的不平等,每當它與生理上的不平等相抵觸時,便與自然法則相衝突。這種不相稱充分決定了我們對流行於一切文明民族之中的那種不平等應持什麼看法。因為,無論人們給不平等下什麼樣的定義,孩子命令老人,傻子指導聰明人,少數權貴揮霍無度,而大量的飢民則缺乏生活必需品,都顯然是違反自然法則的。
從財富和社會地位的極端不平等中,從多種多樣的欲望和才能中,從各種無用且有害的技術和膚淺的科學中,產生出大量的偏見。這些偏見同時違反了理性、幸福和道德。我們可以看到:掌權者費盡心機破壞民眾的聯合,在民眾之間製造分裂。他們給社會一種和睦的假像,而實際上是在散布分裂的種子;他們使各等級的人們因權力、利益的矛盾而相互猜疑和憎恨,以加強他們的統治。
正是在這種混亂和動盪中,暴政逐漸抬起它的醜惡的頭,吞噬一個國家裡一切善良和健全的東西,最終踐踏著法律和人民,並在共和國的廢墟上建立起它的統治。這最後一次變化以...
推薦序
導讀 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
陳思賢
國立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歐洲啟蒙時代來臨後,人們對於未來充滿了嚮往與自信心,感覺用理性所建立的文明將帶領大家邁入新的世界。經濟上資本主義與工業文明開始發展,政治上絕對王權帶領下的強大民族國家興起並向海外拓展,而文化與社會上都洋溢著迎接美好明日的氛圍。只有一群人開始唱反調,認為這並不一定是好現象,他們就是十八世紀的「浪漫主義」派文人,而盧梭正是這個圈子的頭號代表人物之一。
十八世紀中葉,盧梭參加迪戎學院(Academy of Dijon)論文競賽,發表了〈科學與藝術的進步是否有益道德習俗〉,獲得首獎;隔數年又以本文〈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參賽,雖未獲獎,但此文出版後卻廣受注目、影響深遠。這兩篇論文都有共同的主旨:迄今的文明發展並未給人類帶來幸福,反而是桎梏與痛苦。在啟蒙運動的高潮講出此語,令人驚訝;但更令人深思的是:迪戎學院論文競賽的評審們竟然讓首發這論調的第一篇論文獲得首獎!(可見歐洲哲學內部的確是一向有深刻反思的傳統)。
〈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這篇論文的結論如下:人類從自然狀態進入文明狀態,是造成不平等的起源與基礎。「在自然狀態中幾乎沒有任何不平等。由於人類能力的發展和人類智慧的進步,不平等才獲得了它的力量並成長起來,最終在私有制和法律建立之後,被確立為永恆的合法現象。」
如果我們沿著不同的變革來追蹤觀察不平等的發展,我們便會發現法律和私有制的建立是不平等的第一階段;官職的設置是不平等的第二階段;而第三階段,也就是最末一個階段,是法制權威變成專制的權威。因此,第一階段的不平等是窮與富,第二階段是強與弱,第三階段是主人和奴隸。最後一個階段是不平等的頂點,也是其它各個階段持續發展的最終結果,直到新的變革使政府完全瓦解,或者重新回到法制狀態為止。
也即是說,盧梭認為人類文明的演變,發展出繁複的精神現象、價值觀與法律政治制度,但其本質卻是逐漸往自己身上套縛枷鎖而已。而其最主要的論證理路是這樣的:原始人懵懂無知、自然純樸,是快樂的。但是,
原始人和文明人的內心深處與行為傾向是如此的不同,以致造成給文明人至高幸福的東西,反而會使原始人陷於絕望。原始人僅喜愛安寧和自由,他只顧自由自在地過著閒散的生活,即使斯多噶派的淡薄也比不上原始人對身外之物的淡薄。相反的,文明人則終日勤勞,而且它們往往為了尋求更加勤勞的工作而不斷地流汗、奔波和焦慮。他們一直勞苦到死,甚至有時寧願去冒死亡的危險,來維持自己的生存,或者為了追求永生而自絕於世。
原始人和文明人的這一切差別的真正原因就是:「原始人過著他自己的生活,而文明人則終日惶惶,只知道生活在他人的意見之中。也可以說,他們對自己生存的意義的看法都是從別人的判斷中得來的。」所有的道德都變成是「人為的和造作的:榮譽、友誼、美德,甚至惡行也不例外」,最後無可避免的結果是,「從這一切中,我們終於發現了炫耀自己的秘訣。」我們幸福和滿足,來源於別人的評價和我們所從社會上能取得的名聲之好壞。「我也不想追問,為什麼我們總問別人自己是怎樣一個人,而從不敢拿這一題目來問自己。」因此,
在眾多的哲學道理,人性而崇高的格言中,我們只有一種浮華的欺人的外表,擁有榮譽卻沒有道德,會思考卻沒有智慧,耽於享受卻沒有幸福。
盧梭認為:「上述情況絕對不是人類的原始狀態,社會的精神以及社會產生的不平等改變和破壞了我們所有的本性。」不平等不是自然狀態中的產物,而是我們原始人的本性被改變之後,由社會的價值與社會的制度一起與人類的「新性格」所辯證地、惡性循環地形成的。人類在文明狀態下的心性,造就了不良的價值觀與制度,而私有制和法律又將其鞏固。於是乎盧梭認為人類的文明正掉入一個財富、社會地位與人性尊嚴上的不平等漩渦中,「一切又回到強者法則,因而也就是回到一個新的自然狀態。然而這種新的自然狀態與最初的自然狀態不同,因為最初的自然狀態是純粹的自然狀態,而新的自然狀態乃是過度腐化的結果。」
我們自然會好奇,人類開始文明化後(包括私有財產和法律的出現)為何會讓人類失去純真與改變本性?盧梭指出,關鍵就在於「差別」。人類是高等生物,具有其它動物所沒有的智力,所以群居生活演進一段時日後,「隨著觀念與感情的相互推進,精神和心靈開始活躍,人類便日益文明化。聯繫愈多,關係也就愈緊密。」每個人都開始注意別人,也願意別人注意自己,「於是公眾的重視具有了一種價值。最善於歌舞的人、最美的人、最有力量的人、最靈巧的人或最有口才的人會受到最多的關注。」質言之,「別人對我的態度」,或是「虛榮感」,成為人類社會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這就是走向不平等的第一步,同時也是走向邪惡的第一步。」所以盧梭解釋人類邁向文明所付出的代價,就是我們開始必須終日活在「別人的意見之下」(empire of opinions),無法再保有本真了:「在最初的差別中,一方面產生了虛榮和輕蔑,另一方面也產生了羞慚和羨慕。新的生活引起的混亂將原始的幸福和天真生活一起終結了。」一般而言,私有財產是造就「虛榮」的「物質性元兇」,而法律所規範出的社會位階與權力乃是「精神性元兇」。這也就是為什麼盧梭最被引用的一句話是:「人雖生而自由,卻處處活在鎖鍊中。」人們在私有財產上與權力地位上的差異,帶來了基本上的不平等與諸多衍生而來的不平等。再加上滾雪球效應,人類社會終於陷入「虛榮」與「處處不平等」之苦而難以自拔。也難怪當時法國的徵文比賽會重視此聲音。
其實我們可以把近代西方社會理論的發展史看成是對治「不平等」的歷史。在傳統社會與王權時代,有階級不平等與統治者/被統治者間的不平等。所以社會契約論、天賦人權論與諸多自由民主理論等都可被視為是打造政治上的平等。資本主義的自由市場概念也算是建立一個平等經濟行為的架構,讓所有的人在市場上公平競爭。到後來大家發現資本促成了所得分配的不公平後,社會主義的出現乃是謀求消除經濟上的不平等。但社會主義在世界某些地方實施的弊端漸次浮現後,福利國家與社會民主理論的出現,又是在後期資本主義時期追求減輕經濟不平等弊端的努力。而諸如女性主義、多元文化主義等等,也都是在追求消除性別上與文化認同上的不平等──雖然這種不平等並非個人的,而是族群性的。
西方文化從盧梭開始,正式勇敢地面對文明帶來不平等這個議題;之前不是沒有這樣的認知,只是少有人像盧梭一樣公然地「反啟蒙」。舊約聖經中該隱因為嫉妒他的兄弟亞伯獻給上帝的祭品較好,就將他殺了;希臘悲劇中諸女神搶「金蘋果」所代表的頭銜而引發特洛伊戰爭。這些都是因「虛榮心」而陷溺於不平等心態所帶來的災難。人類歷史中這樣的案例不可勝數,大家一定對此也都非常感慨。我們在文學與社會理論中,經常看見很多作者描繪不平等心態所帶來的苦毒後果;另一方面,也看到許多作者在其作品中致力於追求平等、消滅不平等。但是像盧梭這樣「與此纏鬥一生」的思想家卻還不常見:他的學思生涯起於對不平等的觀察研究與解釋,終於對不平等的究竟解決方案之提出(如其代表作《社會契約論》)。彷彿他一輩子的天職召喚,就在於對抗「不平等」這個現象。
盧梭本為一孤兒,成長艱辛、充滿掙扎,來自於社會下層的他,對於人世間種種不公義與悲慘會有深刻感受,自不待言。如果他是以「不平等起源」這樣一個主題崛起於文壇與知識界,又以此主題連貫其一生社會理論之著述,那麼這頗像是上天隱隱之間的安排。他成名後也曾經風流倜儻,歌舞昇平迷失自我,但這一切彷彿是命運刻意讓他經歷人世各種情境,並賜與其一支雄健的筆,以便有朝一日書寫出對人類文明發展進入歧路的深刻反思與解決之道,誠可謂戲劇性。
「啊!人啊,不論你是何國籍,不論你有何種思想,請聽吧!這是你的歷史。」盧梭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的序言中,寫下這段話。此時他的語氣,好比是個先知,或神的代言人呢!
導讀 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
陳思賢
國立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歐洲啟蒙時代來臨後,人們對於未來充滿了嚮往與自信心,感覺用理性所建立的文明將帶領大家邁入新的世界。經濟上資本主義與工業文明開始發展,政治上絕對王權帶領下的強大民族國家興起並向海外拓展,而文化與社會上都洋溢著迎接美好明日的氛圍。只有一群人開始唱反調,認為這並不一定是好現象,他們就是十八世紀的「浪漫主義」派文人,而盧梭正是這個圈子的頭號代表人物之一。
十八世紀中葉,盧梭參加迪戎學院(Academy of Dijon)論文競賽,發表了〈科學與藝術的...
作者序
引言
在我看來,在所有的人文學科之中,最有用卻最不完整的便是有關於「人」的知識:我敢不揣冒昧地說,德爾菲神廟【1】石碑上格言的意義,要比現在人們所能見到的倫理學家寫就的所有繁書浩卷都更加深奧而且更加重要。我以為下文論述的主題是哲學學科所提出的最有意思的問題之一,但不幸的是,這也是哲學家不得不面對的最棘手的問題之一。如果我們不了解人類本身,又如何能夠了解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呢?而且人類又如何能夠期望:在源於自然、經歷了一系列事件和長期嬗變之後,卻不對此加以探究即可了解人的原始形態?他的本性在經歷改變和增減的過程中,他所處的環境和他所取得的進步已經改變了他的原始形態,而他又怎麼能分辨這些改變中最根本的是什麼呢?就像葛勞科斯【2】的雕像,在經歷了時間、潮水和暴風雨的洗刷之後,其原本的模樣已經無可分辨了,它看起來更像是一隻野獸,而非一位天神。經歷了種種社會變遷、見識了大量真相和謬論、經歷了社會結構的改變之後,人類的靈魂可以說已然是面目全非了,原貌幾乎無可識辨。我們在人類史裡面找不到一個一直遵照確定不移的本性做事的人,找不到那些由它的神聖造物主要賦予他的崇高且莊重的樸素,所見的只是一些自以為合理的情欲與自以為是的理智之間的可怕對立。
更殘酷的是,人類所獲得的每一次進步,都將其越來越遠地帶離其原始狀態。我們獲得了越多的知識,便失去了越多獲得最重要的知識的手段。因此,在某種程度上,隨著我們對人類自身的研究的深入,我們的力量也在不斷地走向枯竭。
不難理解,我們應當在人體構造的一系列變化中,去尋找區分人與人的各種差異的根源。我們可以設想,人與人之間最初的平等是與所有其他同類動物之間的平等毫無二致的。
其實,我們並不認為這些已經發生的原始變化,會以某種方式突然改變種群當中的每一個個體。不難想像的是,當其中一些人的狀態在變好或者變壞之時,以及他們在獲得一些並非與生俱來的美德或者惡習之時,另一些人卻依然較長時間地保持著他們的原始狀態。毫無疑問,這就是人類不平等的第一個源頭;不過,籠統地概括是頗為便宜的,但要比準確地闡述其每一個實際原因難很多。
因此,我應當避免使讀者以為我在自我吹噓,以為自己歷經重重困難之後獲得了極其難得的發現。我不過是進行了一些推理,並提出了一些冒險的猜測,與用一個觀點去闡明難題並將這個難題簡化為一個適當的形式相比較,解決難題看起來更令人感覺無望。在同一條道路上,也許有些人會很容易就比我走得更遠,但沒人可以輕鬆到達終點。因為,這絕不是一條可以用來正確探測人類深層本質中的原始成分和人工成分之差異的線索,也不是可以用來對不再存在(或者說從未而且永遠都不會出現)的某種狀態形成一個正確看法的線索。無論如何,為了對我們的現狀進行一次正確的評價,有些正確的看法是非常必要的。實際上,為了對這個論題得出一個可靠的觀察報告,我們需要比我們所能想像得到的更多的哲學理論,需要一些足以讓人準確判定他應當採取何種預防措施的哲學理論。我以為,倘若有人能為下文中提及的那個論題找到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他便是當之無愧的當代亞里斯多德和普林尼。我們必須要做一些什麼樣的實驗,以發現自然人呢?而且這種實驗怎樣才能在一個社會狀態中得以實現呢?我著手解決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我認為我對這個論題已經做了充分的考慮,因此我敢事先冒昧的指出一點:最偉大的哲學家也沒那麼大的能耐去指導這樣的實驗,最強大的統治者也無法操作這種實驗。對於這樣的一種合作形式,我們很難找到期待的理由,尤其是為了取得成功,他們還在其中加入了一些不屈不撓,而不是對於雙方來說都非常必要的持續的智力和善意。
這些調查研究進展很不順利,迄今為止很少有人對其進行細究,儘管如此,這也是消除大量困難(這些困難剝奪了我們對於人類社會的真正基礎的了解)所能憑靠的唯一方式。正是因為人類本性中的無知,我們才不得不在正確定義天賦之權的時候投入大量不確定和愚昧。布拉馬基說,權利的觀念,尤其是天賦之權的觀念,明顯與人類的本性有關;我們必須根據人的本性和人類的結構和狀態來推斷這個學科的基本原理。
無須驚訝和畏難的是,我們所知道的那些探討過這個偉大論題的不同作者,很少達成一致意見。在為數不多的權威著者中,更是沒有觀點一致的。且不說古代的哲學家似乎一直在蓄意就最根本的準則彼此駁斥。羅馬的法理學家曾經提出人類和其他動物一樣,都得遵循同樣的自然法則,因為他們認為,與其說這個法則是自然所規定的,還不如說是自然強加到人類身上的;或者說,這些法理學家是從一個特別的層面上來理解「自然法則」這一名詞的,他們似乎試圖通過這個名詞去理解自然在所有動物之間建立起來的普遍聯繫,為了讓他們達至共同的保存。現代的法理學家在理解「法則」這個名詞之時,只將其理解為適用於道德存在的一項法則,所謂道德存在就是一些有智慧和自由意志的、之於其與其他存在之間的聯繫非常重要的一種存在,所以他們把自然法則的管轄範圍限定在人類本身——因為人類是唯一一種擁有理性的動物。但是,在定義這一法則之時,每個法理學家追隨的都是他們自己的方式,將其建立在形而上學的準則之上,我們之中能夠理解這些準則的人少之又少,而能自己發現這些準則的人也就更為罕見了。這些有識之士的定義在其他方面都互不相同,但在一點上卻是一致的:如果他們不是非常機敏的詭辯家和功底深厚的形而上學者,是根本不可能理解自然法則的,也因而無法遵守自然法則。也就是說,在建立人類社會的過程中,人類必須擁有解決重重困難的能力,而即便是在社會的狀態之下,這種能力也僅僅為少數人所擁有。
對自然知之甚少,對於「法則」這個名詞的含義的理解又天差地別,因而,要對自然法則下一個完善的定義,恐怕會非常困難。正因如此,我們在各類書籍中所見到的所有定義,它們除了在統一性方面存在瑕疵之外,還有另一個缺點:它們的來源都並非取自自然的知識,而是在其脫離自然之前完全不為人知的有利條件。現代學者往往會通過將一些與人類共同利益相符的法則集合在一起,命其名為自然法則,卻不提供任何論證過程;他們想當然地認定,經由普遍試驗,這些規則可以得到一定好處。毫無疑問,這是一種極為簡便的定義方式,也極為輕巧地以利於一己之便的方式來解釋萬物之性質。
但是,設若我們忽視了自然人,則不管是確定自然人最初所應遵循的法則,還是確定哪種法則最適用於特定的(社會)結構,都將是徒勞無功的。就我們的了解,法則若要贏得尊重,若要稱其為一條法則,則不僅那些受其制約的意志必須服從它,它還必須直接源自自然的聲音。
從所有此類科學著作中,我們只能觀照人類的現狀,不妨將這些著作都擱置一旁,轉而細究最初、最簡單的人類心靈活動。我認為,我們可以從中發現兩個先於理性存在的準則——一個讓我們聚焦於對人類的福利和長久生存,另一個則從根本上拒不接受同類——尤其是人類——所遭受的痛苦或死亡。在我看來,所有自然法則都源自上述兩個法則的協同和配合,此處無須導入社會性準則。當理性經過一系列的發展,最終對人類天性本身造成抑制之後,我們的理性只好尋求將法則建立在其他基礎之上了。
由此看來,我們不應該要求一個人在其成為真正的人之前就成為一名哲學家。他對他人所行使的職責,並不只在他習得了後天的智慧課程之後才會開始,只要他不抗拒內心的憐憫,他就永遠都不會傷害其他人或者其他任何有感覺能力的生物,除非在合法前提下,為了維護自身的生存而自衛。通過這種方式,我們還可以解決由來已久的有關於動物是否也遵循自然法的爭議:因為很明顯的是,動物不具備智力和自由意志,它們根本無法識辨自然法。但是,它們也具有某些天賦的感受力,在某些方面,它們也應享受天賦之權,人類也因此應該對這些動物履行某種義務。其實,我之所以不願傷害身邊的同胞,與其說是因為他們是理性的存在,還不如說他們是感性的存在。就此而言,無論是人還是其他動物,都是相同的,至少應當賦予動物一定的特權,讓它們不必在無益於人類的情形下遭受人類的虐待。
除此之外,對於原始人類的研究,對他們的真實需求以及他們的義務相關基本準則的研究,是我們可以藉此消除各種困難的唯一途徑,這些困難表現在道德不平等的起源之上,表現在一個國家的真實基礎之上,表現在全體國民的相互權利之上,也表現在很多其他同等重要和令人費解的類似論題之上。
如果我用冷靜公正的眼光來看待人類社會,它首先展示給我們的似乎只是弱肉強食而已。我們的心靈對於其中一方的殘酷感到震驚,而對另一方的盲目無知感到憐憫。然而,由於生命中再也沒有什麼比強弱(或貧富)一類的外在聯繫更不恆久和穩固的了,這種聯繫更多的只是機緣而非智慧的產物,由此之故,所有的人類制度,一眼看去似乎無不是立基於流沙之上的建築。只有除去建築周圍的灰塵和沙土,仔細觀察之後,我們才能看到建築底下的堅實基礎,並學會尊重它。但是,如果不對人類、人類的天生能力及其持續發展進行認真研究,我們就永遠不能辨出建築與沙土之間的區別,也不能在萬物的實際構成中將神之意志的產物與人類藝術的產物區分開來。因此,我們面臨的這個重大問題所指向的政治和倫理研究,在各個方面都是非常有用的;同時,我們所推定的人類社會的政體歷史也是一個很可借鑑的參照。倘若人類、人性的發展放任自流,其後果之慘不難設想。我們應該祝福這樣的一個「他」:「他」善良地糾正我們的制度,賦予這些制度一個不可動搖的根基,並阻止那些制度可能引發的混亂,然後透過一些看似會讓我們陷入無邊苦海的方法,為我們造就幸福。
上帝想讓我們成為什麼樣的人?
你在現實中居於何種位置?
請細細思量。【3】
【1】在前基督教時代,德爾菲神廟的重要之處是它曉示神諭的地位。它的預言和指示,都深刻地影響了希臘世界的文化和歷史。——譯者注
【2】希臘神話中的海神,善於預言。——譯者注
【3】波西藹斯,《諷刺文集III》,第七十一頁。
引言
在我看來,在所有的人文學科之中,最有用卻最不完整的便是有關於「人」的知識:我敢不揣冒昧地說,德爾菲神廟【1】石碑上格言的意義,要比現在人們所能見到的倫理學家寫就的所有繁書浩卷都更加深奧而且更加重要。我以為下文論述的主題是哲學學科所提出的最有意思的問題之一,但不幸的是,這也是哲學家不得不面對的最棘手的問題之一。如果我們不了解人類本身,又如何能夠了解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呢?而且人類又如何能夠期望:在源於自然、經歷了一系列事件和長期嬗變之後,卻不對此加以探究即可了解人的原始形態?他的本性在經歷改變和...
目錄
導讀
致日內瓦共和國
I.引言
II.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
III.附錄
IV.盧梭年表
V.名詞對照
導讀
致日內瓦共和國
I.引言
II.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
III.附錄
IV.盧梭年表
V.名詞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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