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踢到鐵板
「潘明月！」
秦苒一步走過來，卻被潘明月躲開了。她徑直地看向寧晴，「但阿姨，秦苒沒有做錯什麼，她只是扛著壓力幫我教訓了那些人渣，她沒錯，也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潘明月的眼鏡早就被許慎拿走了，此時一雙漆黑的眼睛露出來，清亮平靜。
許奶奶恨不得上前撕碎潘明月的嘴，「妳是什麼意思？我孫子才不是那樣的人！」
「那個書店路口有監視器，三年前寧海鎮有案底。」潘明月沒理會他們，轉身看向警察，語氣平淡地說：「你們可以去調查。是不是真的，一查便知。很開心這一次你們自己選擇公了，警官，你還沒說這是什麼罪行。」她說話的時候不急不緩，脊背挺直。
李警官拿著菸的手差點燒到自己。他愣愣地看著潘明月，下意識地開口：「輕則幾個月，重則三五年。」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還在叫喚的家長和氣勢洶洶的許奶奶頓時沒了底氣。一個拿著本子的警察一邊記著，一邊看著許奶奶等人，目光瞬間就變了，眉頭擰起。許奶奶等人站在原地，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的，有些尷尬。尤其是李警察的話，他們心底忽然有點慌了。
由於林錦軒的穿著、氣度看起來都不凡，家裡肯定有錢。之前他們想公了，不都是為了多拿一點賠償。眼下聽到潘明月的話，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有些怕了。照這樣說來，那女生才是受害者，依據警察說的，公了說不定要吃牢飯，那是會留下前科的。
一直怔愣的林錦軒終於回過神來。他處理人際關係及大部分的事情一向俐落，此刻也比寧晴和秦語先反應過來。
「警官，你們先派人去調查監控影像。還有，寧海鎮那邊的案底也需要調過來。」他說完又往前走了兩步，低頭看了眼秦苒。
她身上有淡淡的血氣，此時緊抿著雙唇，有些冷酷，擰著的眉卻又顯煩躁。一隻手插在口袋裡，額前頭髮落下，看不清眸底，只能感覺到她的那張臉更白了。
「沒事吧？」林錦軒低聲問了一句，語氣緩和。
他剛剛才瞭解到，秦苒是一個人跟十幾個男生打架。
女生跟男生天生有著體力差距。
「沒。」聽到林錦軒的聲音，秦苒愣了愣，然後收回目光搖搖頭，靠在牆上，長睫垂下。
看得出來心情十分不好。像一罐油桶，一絲火星就能點燃。
林錦軒跟警察交代完，又問過秦苒，目光就轉向了寧晴跟秦語，抿抿唇，「阿姨，我覺得，對自己的孩子還是要多一點慈愛跟信任，不要隨意聽信其他人的一面之詞，妳覺得呢？」
秦語在寧晴身邊聽著，手指都掐入了掌心。誰知道事情會忽然變成這樣？那些父母一聲也不吭了，警察又開始重新做筆錄，有林錦軒在，那些人又去調出監控影像。
現在時候不早了，林錦軒幫秦苒跟潘明月辦理手續，保釋兩人先離開。
許奶奶從一開始氣勢洶洶到現在沒說話，只是一直不停地看著門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另一邊，沈副局長接到電話後趕了又趕，終於到了。許父去醫院看許慎了，並沒有到場。
「沈局長。」正在做記錄的警察都站起來打招呼。
看到沈副局長，許奶奶萎靡的精神一振，往前走了兩步，「沈局，你來得剛好。這個人把我孫子打成這樣，絕對不能姑息！」
「老太太，您先坐，事情我會處理。」沈副局長把老太太扶到一邊坐好。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省得他們拿那套嚇唬我，我這個老年人禁不起嚇。」這時候許奶奶刻意不提潘明月的事，強調是秦苒傷人。
「我剛剛接到老許的電話，是二級傷殘，肯定會給你一個交代。」沈副局長態度明確。
「沈局長，這件事是許慎施暴未遂。」林錦軒看到沈副局長，眉頭擰了擰，不動聲色地開口。
沈副局長偏了偏頭，看到林錦軒，微愣，「原來是林少爺。事情的經過我知道，年輕人之間的打鬧，對方過度防衛，只是現在人許慎還在醫院躺著呢。」
「你們在幹嘛？」看到警察手中的單子，沈副局長皺眉：「事情還沒查清楚，人怎麼可以放出去？等明天許慎醒了，提供了供詞再說。」
「沈副局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林錦軒微微一笑。
「證據都還沒到，我們也只是秉公辦事，你說對吧？」沈副局長這是在給下馬威。
他也是秉公辦事，合情合理，讓人找不出半點差錯。先滅滅威風，等明天再談私了的事。
警局的人對沈副局長恭恭敬敬的，雖然看許奶奶的目光有些譏誚，但行動上也規規矩矩的。
「錦軒，那是什麼人？」寧晴看著林錦軒，驚魂不定。
「這是雲城的沈副局長，」林錦軒皺眉，「林家跟他沒什麼往來，我回去問問小姑認不認識警察局的人。」
林家主要經營餐飲行業，與刑警方面的人還真的沒打過交道。
哪怕秦苒的出發點沒錯，可是沒得到官方同意，想要讓秦苒今晚就回去還是很難。
「先把這些人都給我帶進去。」沈副局長讓人把秦苒還有這群少年都先拘束起來。
「沈副局長？」
寧晴因為家境問題，一直都很謹小慎微，尤其是嫁到林家後她才發現世界之大。此時聽到什麼局長，心裡就開始驚慌了。她是小市民，這種當官的，在她眼裡就是翻手為雲覆手雨的人物。
她也不想因為秦苒的事，讓林家得罪了沈副局長。尤其對方還是總局的副局長，連林錦軒都覺得事情不好辦。
「那我們先回去……」寧晴伸手，著急地想要拉林錦軒，心裡慌得要命。
林錦軒則擔心讓秦苒一個人在警局。
「我先回去找我爸跟小姑，」林錦軒看向秦苒，頓了頓又安撫道，「這件事妳放心……」
──叩叩。
這時，有人敲了兩下門框。很突兀的敲門聲，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地轉過去。
許奶奶此時坐在椅子上，拿著茶。她有了靠山就揚眉吐氣了，斜眼看著秦苒他們，聽到聲音也轉過頭，一眼就看到了年輕警員。
「請問秦苒小姐是哪位？」
警員在人群中掃了一眼，最後目光停留在穿著衡川一中校服的那個女生身上。那個女生側著臉，但依舊能看出側臉漂亮的輪廓。皮膚很白，敞開的校服規規矩矩地穿著，裡面的白色襯衫沾了幾滴血，勾勒出柔韌纖細的線條。
全場那麼多人，就這個人最惹眼，警員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她臉上。等到那女生微微抬起眸，詢問性地看著他，警員才反應過來她是秦苒。
「秦小姐，江廳長請妳去休息室一趟。」警員微微欠身，「請往這邊走。」
秦苒頓了頓，微微側著頭，稍微瞇起眼，開始思考究竟是誰找她？她熟悉的人……好像沒什麼姓江的？
林錦軒詢問性地看她一眼，秦苒抬起下巴，隨意地開口，「沒事，我去看看。」她往門外走。
江回是從京城「流放」過來的，若在古代，肯定就是欽差大臣，相當於特使，直接代表這邊的最高領導階級，沈副局長肯定認識，但他不知道這位警員口中的「江廳長」跟他知道的江回是不是同一個人。
看到警員請秦苒過去，越過他直接去休息室，沈副局長十分驚訝，不由得看了一眼走出門的秦苒，之後十分客氣地詢問警員，「這位江廳長是……」
警員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直接轉身離開了。
＊
休息室內，江回年近四十，保養得很好，如同三十歲出頭，歲月沒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
他坐在椅子上，伸手倒了兩杯茶，瞥了站在門邊的修長身影一眼笑，「先坐一下，喝喝茶。我已經派人去查了，看你這麼急，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呢。」
這位大爺的事可不能耽誤，但誰知道匆匆趕來，竟然只是高中生之間的糾葛。
程木坐在一旁，在心裡瘋狂點頭。
可不是嗎！一通電話就能搞定的事，非把江回也弄過來，這下子會耽誤多少事情啊。若是在古代，他們家雋爺肯定是昏君。
陸照影摸摸自己的耳釘，偏過頭，「江小叔，人還沒來？」
「急什麼。」江回這時也好奇起來了，究竟是哪個小女生能讓這兩人這麼著急。
窗外能看到兩個人影走過來。
江回拿起茶杯，淡定地開口：「看，這不來了嗎？」說完，目光倒不轉開。
程雋的表情寡淡，一雙桃花眼半瞇著，雙手環胸，懶懶散散地靠著門框，身影修長。
熟悉的人影出現在眼簾，程雋下意識地站直，目光落在她身上。
小女生跟在警員後面，微微低著頭慢慢走過來，校服外套很寬鬆，披在她身上顯得越清瘦單薄。外套敞開，露出裡面的白色襯衫。
有血跡。
程雋五感靈敏，人都還沒來，就聞到一股很濃的血腥味。
程雋斜靠在門邊，定定地看了她幾秒，表情挺冷漠的，「右手。」
秦苒一抬眼就看到程雋站在門邊看著她。她抿唇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抽出口袋裡的手。
這麼多人來來往往，好像沒什麼人發現她的手有問題。
陸照影看到秦苒好好地來了，稍微放下心，但下一秒，他看到秦苒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來。
她的手指細白，指甲都修剪得乾淨盈潤。陸照影不只一次跟程雋說過那是一雙鋼琴家的手。
此時，這隻手沾著猩紅的血。有乾涸的，也有還在往下滴的。
程雋垂眸，低頭用手輕輕掰開她的手指，裡面有兩道傷口，橫穿手心。刀口很窄，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有血不斷滲出來。程雋是醫生，又怎麼會不知道這道傷口有多深。
他沉沉地看了那隻手一會兒，眸底光影浮沉，「程木，把車開過來。」
那道傷口看起來真是猙獰。程木看了一眼，那張木頭臉上沒什麼表情，就是唇不經意地抿了抿，沉默地去開車。
陸照影回過神來，他盯著這觸目驚心的傷口看，倏然站起身，「怎麼回事？」
江回本來只是陪這兩人來一趟，眼下看到程雋的表情，這麼多年來，他還真的沒怎麼見過程雋發什麼大火，此刻讓他都忍不住側目。
不由得坐直身體，偏頭看了眼站在一邊的局長。
茶杯磕在桌子上，發出「哐啷」一聲。
局長剛回家，椅子還沒坐熱就被警員的一個電話叫回來──江廳長到局裡巡視了！
他不認識程雋跟陸照影，卻認識江回。見到江回對程雋這麼客氣，眼下又摔了茶杯，心一下子提到喉頭。
「怎麼回事？你們還動私刑了！」他馬上偏頭問警員。
警務員把帶來的口供遞給江回，又把瞭解的經過複述一遍。
休息室裡很安靜，除了他的聲音，沒有其他人開口。警員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程木去取車還沒回來，而陸照影在京城橫行霸道慣了，秦苒則被他劃分到自己的圈子裡。
「哼——」他一聲輕笑。
警員心裡一陣疙瘩，小心翼翼地抬頭。
「私了公了都給他們來一遍，嘖。」陸照影隨手扯了一下衣領，耳釘都泛著一層冷光，走到門外偏過頭，朝警員抬了抬下巴，「他們人在哪裡？」
＊
──局裡的辦公大廳。
秦苒離開得很突兀，沈副局長心裡十分不平靜。
秦語的唇角往下壓了壓，看林錦軒打完電話回來，低聲開口，「媽、哥哥，我們先回去吧？小姑還在等。」
寧晴現在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聞言也沒說話，只看著林錦軒。
林錦軒看了一眼秦苒被帶走的方向，頓了頓，半晌才低頭看著手機，「封辭剛剛給了我局裡一個隊長的電話，我回去找小姑，她應該有些人脈。」
這件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林錦軒待在這裡又幫不上什麼，他準備回去跟林婉兩人詳談。
寧晴跟秦語都緊跟在他身後出來。
林錦軒注意到她，抿抿唇，「阿姨不留下來？」
寧晴反應過來，秦苒還在警局，事情結果還沒出來。隨即又氣悶，停在原地，「我等事情處理完吧，小心點開車。」
秦語緊跟著林錦軒上車。
正巧，一輛黑色的車從車庫開出來，外面掛著大眾的牌子，寧晴覺得有些眼熟，但眼下事情多，她哪有心思管這些，隨即移開了目光。
這種車秦語也不會太在意，卻看到林錦軒的腳步頓了頓。
「哥，怎麼了？」秦語偏頭看他。
林錦軒盯著那個車牌號碼看了一會兒，半晌後搖頭，「沒事，走吧。」
那是京城的車牌號碼，只是現在秦苒的事情壓在上面，林錦軒沒想那麼多，匆匆轉身取車。
＊
這時，許奶奶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自從沈副局長來了後，她整個人就淡定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麼人物，卻沒看到沈副局長現在正在喝茶，強壓下心裡的不安。
許奶奶趁機跟沈副局說了一下秦苒和林家之間的事。
「這件事，許慎可能真的有錯，公了的話他可能不會占到太多便宜。」沈副局長略為放心，又低頭跟許奶奶說了兩句，「我剛剛是先挫挫那小女生的銳氣，嚇嚇他們，最後再說私了的事，許慎傷得那麼重，賠償肯定少不了。」
許奶奶點點頭，從潘明月開口的時候，她就知道不能公了。
「你們要多少賠償，我都賠。」寧晴看到許奶奶沒剛才那麼尖銳了，斟酌著開口，「妳看，孩子晚上總不能待在警局……」
寧晴現在只有一個要求，絕對不能讓秦苒留下案底。她僵硬著臉陪笑，也不敢說什麼。
看到寧晴果然被嚇到了，許奶奶跟沈副局長都稍稍鬆一口氣，林家在雲城也算小有名氣，知道寧晴是續弦的事的人不少。更知道林麒那個續弦是個小門小戶，翻不起多大的浪花，至於秦苒只是一個學生，他們沒太放心上。
「賠償的話，按照規矩來……」許奶奶生性刻薄，說話都是斜著眼看人。
「我知道。」寧晴想了想，拿起手機去外面打電話詢問律師。
寧晴出去後，許奶奶放下茶杯，拿紙巾擦擦嘴，輕嗤，「螢火之光……」
只是她這一句話還沒說完，沈副局長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掏出手機一看，愣了，「局長？」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沈副局長馬上從椅子上蹦起來，額頭青筋直跳，「是是是……對！我知道了……」
僅僅幾句對話，沈副局長的精神有些萎靡下來。
「沈局長，怎麼了？」許奶奶拿著茶杯，抿了口茶後問。
沈副局長緊張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眼神晦澀：「是局長！」
他剛走到辦公大廳門口，正面迎來一行人。局長還穿著家居服，像是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換衣服。
警局的人都很熟。只是局長顯然落後他身邊的青年男人一步，像是跟隨著那名年輕人。
大廳內的員警一時間都站起來，叫了一聲「局長」。其他人也側目，竟然是局長？
目光又忍不住看向他身邊的人，竟然讓局長落後他一步，這究竟是什麼人？
那個青年眉眼垂著，指尖捏了根剛點燃的菸，走近後腳步頓了頓，叼著菸看屋子裡的人，笑了一聲，「人還挺多的。」
環視一圈，看到角落裡的女生。那個女生垂著腦袋，短髮細軟地搭著，手上似乎拿著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麼，有一名女警陪在她身邊。
「陸少？」局長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陸照影回過頭，垂眸看了一眼許奶奶的方向，又看了看其他蹲在一起的少年，「你是秦小苒的那個同學吧？過來，我帶妳去找她。」下意識地，陸照影放輕聲音。
「局長，這件事先私了再公了。」這種小蝦米，陸照影動動嘴巴就能解決，真的用身分跟他們較勁的話太貶低身價了。「我先帶她們回去，律師馬上就到，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類似的事。」
局長摸了一下腦門的冷汗，「我知道，陸少。」
他將兩人送到門口。
局長都這麼伏低做小，本來還吵吵嚷嚷的大廳裡沒人敢吭聲。
「呼——」大廳裡的人這時才敢喘氣。
等陸照影帶著潘明月離開了，許奶奶反應過來，「沈局長，這……這是什麼情況？剛剛那個人是誰？」
沈副局長也愣愣開口，「局長。」
局長目送陸照影離開，這次側身，看著沈副局長半晌，最後搖頭，「這件事能私了是最好的結果，運氣好的話或許能和平解決。」
「那他們的損失費……」許奶奶本來也打算私了，沒太在意。
「還想讓他們賠償損失費？你們把家底賠光，能讓他們私了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幸運了，人家可是想公了、私了都想給你們來一遍啊！」
他這次真是踢到了鐵板。他跟許父的關係不錯，原以為這次是高中生之間的摩擦，他只是走個過場而已。誰知道連江回都牽扯出來了，現在他幾乎是自身難保。
寧晴剛跟律師通完電話。她沒看到許慎的驗傷報告，所以把受傷的程度大約說了一下，若是想私了，最少估計要八十萬。
這對林家來說是一筆小錢，但是寧晴手中的信用卡消費記錄林麒那裡都有。
寧晴一邊按著太陽穴，一邊往警察局裡走。
「甯夫人。」剛剛那位女警客客氣氣地上前。
態度好得有些詭異，寧晴抬起頭來，「我女兒……」
「是這樣的，這件事局長在處理。」女警拿起筆，低頭又記上了一筆，「您女兒已經離開警察局了，至於許慎，寧海鎮的檔案已經派人著手調查，也派人去審問他了。」
等科長客客氣氣地送她出來後，寧晴還沒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局長在處理？這跟局長又有什麼關係？她連副局長都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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