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鏡攝手：尚未發生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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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項文學獎得主．小說家暨編劇 高普／
《靈鏡攝手》是什麼樣的故事？量子力學，東西方各路神明，用相機就能攝下諸神的靈體，ACG宅男主角，華麗神靈配角設定⋯⋯這是陳約瑟獨具的構想，也唯有他才能寫就。從浩渺...

「隨著數位靈光相機的普及，大量神靈鬼怪被拍攝保存。量子科技這幾年進步神速。拍攝下來的神靈『疊加態』數據，經過授權下載，透過量子列表機，列印為ＡＰＤ，（Application Deus，應用神靈，簡稱役靈），為人所用。」
——《商經週刊》你不能不懂的神靈列印專題報導

爵聖帶著雜誌回房後，就熱心地閱讀起這本從來沒有讀過的雜誌。《國家神譜雜誌》的內容主要是報導世界各地的超靈現象，甚至是靈光天文望遠鏡頭拍攝到的宇宙意志造成的星辰創生，顯微鏡頭底下的奈米瘟疫惡靈培養，以深海潛水艇追蹤珊瑚礁內的人魚迷蹤，泰國嬰靈醫院的照護現狀，專訪被遺棄的古老日式家具的九十九神，探討資源回收觀念。所謂的九十九神便是工具、器物所化成的「精物」，在靈光攝影下都能現出法相元神。
這期還特別廣告了電子時代的新形態九十九神偶像——遊樂器PS（Power-Station）娘，「Ｐ子」的寫真書上市。
透過世界各地一些稱為「攝靈師」的專業攝影者的活躍，他了解到，在日常生活之外，不，該說是日常的另外一面，原來存有另一個完全平行而隱藏的世界。而有群可以照見常人不可見之物——腦門上能接收宇宙光的松果眼未退化——的「心眼」攝影師存在。這些人在職業上被稱為攝靈師，而其中的達人則被稱為「靈鏡攝手」。但隨著數位攝影興起，這種傳統攝影雜誌受到衝擊，似乎經營也不是很順利，便利商店的配書也不多。
他沉浸在整本雜誌綺麗而強烈的世界觀中，從來沒想過，原來在黃昏的逢魔時刻，日本鐮倉的林間真的能照到天狗，這又是高緯度國家那種純淨的低角度光源較能創造的魔幻時刻。
果然拍照就要去日本啊。雖然從來沒摸過相機，他還是故作感同身受。
看著看著，他正要讀到封面人物「近藤健二」專訪時，運仔突然飛踢進來，抱怨著爵聖設陷阱謀害他，看也不看爵聖新買的攝影雜誌，話匣子馬上大開：「老天爺賞賜我們拍妹的好時機，養兵千日用在一朝，我依靠長期掛在『小惡魔勸敗網』所鍛鍊的心眼終於有測試的機會啦！你看這個，我運仔大人精心蒐集的情報——『週年慶暨數位靈光攝影劃時代機種5DA系列新機5D Animus Mark 3（註1）型發表會酬賓抽獎活動』，難得在高雄辦呢，去不？」


█ 這麼正的妹只有你拍得到？相機也有陰陽眼？

爵聖和運仔搭返家學長父母的便車前往海邊的國際會議中心，兩人平時是騎摩托車逛遍這個南國都市，但是期末系上別班班遊，運仔的代步痛機車「相機娘金魚姬號」被借走了。
兩人抵達工業都市蕭索的海邊，眼前是杳無人煙、新設的國際會議中心，爵聖看著灰濛濛又欠缺生氣的天空，心中起了一種怪異的想像，覺得《國家神譜雜誌》中那個壯闊、充滿精靈和異獸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世界，他完全無法想像那群稱作「攝靈師」的人們，如何穿梭在浩瀚紛雜的異相間，如何拍出那些充滿綺想的畫面。
他們穿過設計現代化而空曠的大廳，沿途靜悄悄的，最後眼前是一座大約三百坪的展示廳，門口是代言靈光相機的動漫人物「金魚姬」看板。他們抵達了加農公司的會場。
轉進場內，眼前忽然一陣閃光燈狂閃，展示廳內正在舉辦show girl展示新機的活動，台下的同好攝影師們帶著自家相機來捧場，狂照台上美艷的show girl群。其中一名打扮成代言人物「金魚姬」的show girl揮著金紅色的水袖，晃著魚尾般的裙襬，頭斜插著亮麗小王冠，捧出了一台亮麗的相機。
「哇！名機5D A2『兔子機二型』的後繼機！5D A3『兔子機三型』！」運仔讚歎道。
「什麼5D『兔子』？」對器材一無所知的爵聖問道。
「金魚姬手上拿的那台，是名機5D『兔子機』系列的最新款。」
「為什麼有名啊？這個系列。」
「因為那是數位靈光相機的代表性機種。」
「數位靈光相機？」
「能夠拍出靈光現象的相機稱為靈光相機，這種相機能拍出很多超自然現象。」
「嗯嗯。」
「以前這種相機都被認為是只有用鍊金術鍊成反射鏡的底片相機才做得到，搭配顯靈底片才能照出靈能現象。後來加農公司技術突破，製造出靈光感光原件，所以靈光相機進入了數位化時代。」
「數位化的差別是什麼？不是一樣是攝影嗎？」
「差別可大了，以前的靈光底片相機，神靈和鬼魅稍縱即逝，如果沒有心領神會根本拍不到，常常回去洗了才發現根本沒拍到。而且因為洗底片的時候和拍攝現場有時空差距，如果對拍到的元神無法心領神會，可能洗出來的呈相就會有落差。加上底片數少，容錯次數便也少，沒慧根的人，就專業來看就是沒『心眼』的人，根本永遠拍不好。」
「數位化的不用洗底片，拍出來的呈相馬上變成影像檔，隨時可以顯像，可以藉由數位背板螢幕即時看到拍攝呈相，看自己的拍攝有沒有過曝或過暗，馬上修正操作，記憶卡容量以內可以無窮盡地重新構圖拍攝，無窮盡地嘗試構圖，能夠馬上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捕捉到神靈，不用隔空取照。靈光攝影本來是靠心眼拍攝，靠心眼洗底片呈現的領域。現在能夠即時修正顯現，能用自動模式讓相機自控拍攝參數，還能調整機身的IIO值（註2）增加顯靈能力，連猴子都能拍了啊。」
「連猴子也行啊？所以運仔也有機會成為靈光攝影師了嗎？」
「當然，即使是我，有了數位靈光相機，也能成為靈光攝影師，可是，那些可惡的猴子們都先我一步買到數位靈光相機了。」運仔似乎沒有發現爵聖的調侃，對其他攝影素人取得了數位靈光相機感到忿忿不平。「特別是名機5D Animus Mark 2，簡稱5D A2『兔子二』，就是數位化靈光攝影集其大成的機種。現在台上是5D系列的第三代，擁有名機血統的新銳次世代靈光相機呢。5D系列的吉祥物形象是『兔子』，是非常強悍的系列。」
聽了運仔這番話，爵聖忽然理解到，如果是這種數位化相機，特別是5D「兔」這個系列，似乎自己也有可能顯化《國家神譜雜誌》中攝靈師們拍攝出的世界真相。
就在爵聖出神地思考此事時，台上有個日本籍的加農台灣公司高級主管致詞，大體上用中文說明，5D A3是多麼令加農公司自豪的名機，加農公司希望用這個系列調查並記錄全世界的超靈現象，將人類提升到更幸福的境界。全場觀眾聽得差點睡著，台上的金魚姬為了暖場，趕緊推下尷尬的日本主管，高舉麥克風大聲宣布：「感謝廉澤桑～～各位現場的攝影大大們安安，報告好消息唄。眾所矚目的新機體驗活動即將展開，現場將開放我們的show girl妹妹和各位親密互動，請大家現場操作靈光數位相機，拍出妹妹們的神采，透過靈光相機的元神捕捉功能，大家一定能拍出不同於現實攝影的驚艷照片！也歡迎大家來追逐金魚妹妹我喔，說不定能把我體內潛藏的女神真身拍攝出來呦～～」
「哇！開始5D A3『兔子三』體驗會了！我得趕快去領號碼牌！失陪啦兄弟！」一個溜煙，運仔就殺入蜂擁排隊的攝影同好中。
爵聖默默地站在原地，無聊地東張西望，忽然間，一個蒼白身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名show girl。並沒有和台上花枝招展的show girl群站在一塊。她只是默默站在台下，站在一群展示機和展示設備之間，但在爵聖的眼中，這女孩卻是疏異的存在。
她頂著一頭白得發亮的頭髮，劉海蓋到額前，結著側邊馬尾。爵聖覺得她異於場中其他人，甚至該說是異於場中所有人事物，她是個獨特的存在，孤獨地發著光采。爵聖怔怔地看著女孩，女孩似乎像個木偶般站立在各種攝影器材中央，就那樣呆立著，好像連眼睛都不會眨。
女孩套著白色的短外套和短裙，有著亞利安血統般的透明眼瞳，臉上挺立著優雅的鼻，和軟綿綿的唇。感覺就是日本的混血名模，大概是廠商從日本直接請來的。
爵聖心裡想著，這麼美麗的女孩為何這麼寂寞，或者不該說是寂寞，寂寞這種形容太人性了，她根本像件物品，連肌膚都沉澱著無機質的質感般，就那樣地直立著。
如果，女孩能夠笑一下就好了。一定很美。
爵聖努力想像著女孩的笑容，就在科技大學男生這麼想時——
微妙地，女孩忽然由呆滯狀態驚醒過來一般。
「誰……誰觀測到我了嗎？」似乎剛甦醒過來的女孩用外語喃喃自語著，然後警覺到什麼般地轉頭道：「投射來自這邊嗎？」
女孩望向了爵聖，爵聖無法聽懂女孩說什麼，心想大概是日文吧，兩人四目相接，爵聖為之心驚，覺得自己這樣看人很不禮貌，正尷尬地想瞥開視線，但女孩的反應更讓爵聖無法轉開目光。女孩抿起了溫暖的唇，兩邊嘴角上揚，好像泛出了光采，女孩盯著爵聖笑了。
爵聖目瞪口呆，心念一轉，忽然往後跑，他想把女孩拍下來，他需要相機，他衝向號碼牌櫃。爵聖並不是反應或動作過人的體育男孩，但他發現自己此時無比專注，一雙眼睛可以洞悉空間中的時態，他很順利地移行轉位，在擠成一團拍攝show girl的攝影師間跨步穿行，步到號碼機時，卻發現根本沒有號碼牌了。他四轉回身，看到運仔正拿著一台簇新的5D A3「兔子三」展示機，志得意滿地在金魚姬面前賣弄拍攝術：「看我運仔流拍攝第一式彎腰射大鵰～」運仔大跨一步，把相機拉到金魚姬胸前準備豪邁地按下快門，雙手一捧，5D A3卻失去了蹤影。
爵聖順手撈了運仔的5D A3在手。他急促地跑回白髮白衣女孩身前，倉皇地拿起相機。眼搭上觀景窗，把鏡頭對準了女孩，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會使用相機。女孩看到爵聖拿起相機，心領神會地盯著鏡頭，這下爵聖無法說自己不會拍照而開脫，可是自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女孩微笑地盯著鏡頭，彷彿透過觀景窗看著自己。她微微地抬起手，掌心微開，把指尖扣向自己，好似在說：「請相信自己。」
爵聖被女孩的動作勾得驚心動魄，腦中卻無比清晰。對啊，運仔剛剛不是正在拍金魚姬嗎，所以相機他已經設定過了，是不是應該可以直接按下快門呢？快門的位置應該是機身上，全場攝影師指頭按住的那個位置。
爵聖呼一個氣，把白色少女的身影放在觀景窗正中央，然後下定決心按下快門。
那瞬間，號稱靈光科技超級傑作的5D A3「兔子」觸發了奇蹟，少女周邊被眾多攝影器材和閃燈所包圍，四周有許多攝影師在狂按快門，所有的閃燈此起彼落地發光；而在爵聖按下快門的剎那，全場所有照明工具都為之黯淡，形成一個奇妙的光場，對攝影毫無經驗的爵聖而言，卻不知那是怎麼回事。
少女勾了勾手指，環場的光源全部反射到她身上，導致那些攝影狂轟的閃燈盡皆失色。浮動的光在白色少女身上走位，形成一片蒼白的光華，光質通透，維持在過曝的臨界，將少女映得一身光明；對照四圍的昏黑，少女顯得靜謐溫暖，她微笑著。爵聖變得痴迷，光凍結住，他清楚地看見少女全身光華中有更燦爛的瑕疵，那是少女臉頰側的一道烙傷，那是道心靈傷口般的東西，若隱若現不像真的傷口，像是頭獅子在追逐星辰般的傷口，發出金色尖銳的光，不是現實的光，是來自星辰的靈明造成的灼傷，受著傷的少女永恆地笑著。
凝止的時光迅速展開，5D A3快門輕響，爵聖從觀景窗回神，眼前少女靜置在空間中，又回復成無機無害的模樣。廳內人聲鼎沸，閃燈仍然此起彼落，攝影師和show girl們調笑著，互相吹捧著彼此的攝影技術：「不愧是當代最強靈光相機，妳看我是不是把妳的神采都照出來啦，妳看連胸部都升級一個罩杯了！」
現場的攝影師把靈光相機形容成妄想相機，彷彿爵聖剛剛經歷的莫測光影變化不曾發生過。女孩回復成不動聲色的模樣，一旁也沒有別的攝影師搭理這白色少女，爵聖心想女孩的靜置可能是種藝術表演，他有點害羞剛剛作了白日夢，心想自己跟身旁想用靈光相機升級show girl罩杯的攝影師根本沒有不同，他不好意思地想檢視剛剛拍下的照片，卻不知道該怎麼操作數位相機的背板螢幕來檢視。
忽然腦門有個怪異直覺，他立時蹲了下去，頭上一陣令人不愉快的風壓，然後是重物掉落地板的聲音，跌落的東西大喊：「侯爵聖，你嫉妒我在攝影路上走得比你遠，竟設陷阱讓我摔個半死！還我『兔子三』來，我正在發揮靈視拍攝金魚姬呢！」
爵聖靠著直覺閃過了運仔的飛踢，心裡一陣煩躁，一起身卻不見剛剛的女孩，女孩剛剛站的地方只架了一支白色閃燈，或許是廠商換位的安排。他一陣失望，把相機遞給了運仔，想先到展場外喘一口氣。他覺得好奇怪，自己從來沒有那麼強烈的感覺，現在覺得身旁的攝影和show girl都纏繞著黑氣，他必須到場外醒醒腦。「兄弟！試用過後還要填抽獎單啊！」運仔在後頭吶喊著，爵聖頭也不回地走向場外。
那失去蹤影的女孩和那全部光芒的幻覺對比，讓他非常失落，想忘掉全部的事。他不該拿起相機的，他根本不懂攝影。


█ 是誰把神拍出來的！

上午瞎忙一陣後，加農公司「週年慶暨靈光數位攝影劃時代機種5DA系列新機種5D Animus Mark 3型展售會酬賓抽獎活動」順利結束。
台灣加農公司的常務監察役廉澤先生秉持著日本上班族殷勤的精神，招呼著全場工作人員撤收場地。
「阿廉桑，各地展售會效果都不好耶，即使數位化，有心眼的攝影師還是一樣少呢。你看看，所有照片和一般相機拍出來的根本沒有不同得斯。頂多把人類身上本來就有的氣場光譜拍出來，這樣根本不能推廣得斯。」廉澤身旁cosplay金魚姬的show girl模仿日本腔抱怨道。
「那妳覺得呢？」廉澤問身旁另一個白衣show girl道。
「有個人，觀測到我了。」白色的少女面無表情地說道。
「真的嗎？怎麼可能，近藤桑失去聯絡後，這還是第一次。」廉澤驚訝地說。
「唉呀呀，這也算是天分嗎？」金魚姬檢視會場5D A3展示機裡的相片，驚訝道。
「還有心眼者嗎？」廉澤驚訝地說，趕緊湊到相機螢幕上。
那是一張普通的器材拍攝照，是一台放在地上的紅色相機。
「竟然……」廉澤驚訝地看著那張照片評論道。
「竟然。」一旁的白髮少女也淡漠地評論著。
「這太害羞了吧，把人家的原型給照出來了，這樣不就跟裸照一樣嗎。快讓我刪掉。」金魚姬順手刪了那張紅色相機照，上一張照片馬上補上螢幕，那張照片浮現時，看著照片的眾人忽然都不說話了。廉澤和兩名show girl看著螢幕靜默著，其中的白色少女反而露出微笑。
「這光場是妳做的嗎？」廉澤問身旁的白色少女。
記憶卡上保留了某個與會者拍攝的照片。背板螢幕上顯現了白色少女被眾光環繞的輝煌瞬間。
「他觀測到我了。把我投射出來了。」白色少女點頭輕輕淡淡地回答道。那其實並不是日文，並不知道是什麼語言，她和廉澤似乎是依靠著心領神會在溝通的。
加農公司台灣分公司常務監察役廉澤嘆了口氣，語氣沉穩、慎重地說：「這張照片到底是誰拍的，看一下抽獎資料，看看這台機器誰用過，通知日本總公司，我們要為他舉辦一場比賽。」

註1：5D Animus Mark 3，簡稱5D A3，加農公司商品，著名的專業數位靈光相機系列的最新機種。這個系列的吉祥物是兔子，所以機種也稱「兔子」。是相當新銳的萬能機種。
註2：國際靈光標準公約組織所制訂的顯靈值，參數越高，數位靈光相機越能夠增加顯靈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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