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情徒【續引相思完結篇】

楔子

「妾髮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晴朗午後，小姑娘嬌嫩的背詩嗓音迴盪在後花園內。那小姑娘今年十二歲，一身紅衣，五官精緻，一雙眼靈活俏皮，一邊背詩，一邊坐在鞦韆架上盪呀盪，像是隨時都會跟著高高盪起的鞦韆架飛上天一樣。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啊，阿凌！」一名灰衣少年進到後花園裡，小姑娘頓時開心的從鞦韆架上跳下，直朝他狂奔而去。「阿凌阿凌！」
「丫頭，當心點！」少年伸手抱住她，差點就被她撲過來的猛勁給撞得倒退好幾步，忍不住失笑搖頭。「又不是好幾個月沒見，如此激動做什麼？」
「人家就是開心嘛。」她在他懷裡漾起燦爛的笑顏，一抱住他就黏著不放。
少年十五歲，他的父母與小姑娘的父母是世交好友，所以兩家時有往來。由於從小就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雙方父母見兩個孩子如此投緣，樂得親上加親，已經私下談好以後就讓他們成親，成就一樁佳話。
當小姑娘十六歲、少年十九歲時，兩人便成親了，一對小夫妻甜甜蜜蜜、恩恩愛愛，羨煞不少人。
只可惜，三年後，身為武將的少年開始嶄露頭角時，兩人之間的恩愛就面臨考驗——
「夫君，你這回隨皇上南巡要多久才能回來？」已成為少婦的姑娘一邊幫丈夫整理行囊，一邊問道，臉上的落寞藏也藏不住。
第一次要和夫君分別這麼長的時間，她會不捨也是必然的，多麼希望能跟他一同出遠門，半刻都不要分開。
「大概三個月吧，最多不會超過四個月。」原本的少年早已蛻變為成熟的男子，他在她額上落下一記輕吻，柔聲哄著她。「三個月很快就會過去的，乖乖等我回來，到時候我再帶妳出門遊玩個幾日，就只有咱們倆，好嗎？」
她微抿的嘴角終於恢復笑意，嬌甜回答。「好。」
男子原本只是低階武將，在一次皇上圍獵發生意外時救了皇上一命，自此開始受到皇上重視，連連接到皇上交派的任務，經常外出，與妻子分開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男子血氣方剛，好勝心也強，樂於建功立業，他將所有心思慢慢轉移到功名權勢上，官階越爬越高，手中掌握的權力越多，他的心也跟著貪婪起來，不斷想要更上一層樓。
她看著自己所住的宅邸由小變大、日漸奢華，卻一點都不開心，因為她根本就不想要什麼榮華富貴，她只想像最初一樣，與他當一對甜蜜的小夫妻，時常相依相伴，這樣就夠了，這才是她認為最珍貴的東西。
她曾試著勸夫君別再汲汲營營於權勢，男子聽不下去，只認為她一個婦道人家怎會懂得男人的雄心壯志？他用血汗換來她錦衣玉食的舒服生活，她還不知感激，甚至打算扯他後腿？
因為這件事，兩人爭吵多次，感情也淡了，男子更是全心關注在自己的功名利祿上，與娘子漸行漸遠，甚至不聞不問。
他不是不再愛她了，從小到大的情感怎麼可能說放手就放手，他只是厭倦再與她為了同一件事爭吵，弄得彼此傷痕累累，與其見了面就難受，還是乾脆避開比較好。
所以他向皇上自薦，打算領兵出征，平定邊疆的叛亂，這一去不知得耗費幾年的時間才能回來，他依舊義無反顧，沒有半點遲疑。
倒是她聽到他要遠征的消息，心慌意亂，卻又阻止不了，他忙他的出征準備，早出晚歸，她則連見他一面都難。她不是傻子，不會察覺不出他的心思。
直到他即將領兵出征的那一日，她徹夜未眠的守著，神色憔悴，才終於在清晨時有機會攔下他的腳步——
「夫君，等等！」
他的背影停在大門前的跨院內，聽到她的聲音出現在後頭，他身子明顯的一頓，卻沒有回頭，語氣冷淡。「我要出征了，有任何事情，還是叫總管幫妳處理吧。」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走向前，輕拉住他的衣袖，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他給她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以為這就是對她最好的疼寵，但她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他始終不懂，甚至該說，不願意去懂。
他們之間怎會變得如此疏遠可悲？
他變了，變得好陌生，他的心她已經碰觸不到，他再也不是她記憶中那個會同她說說笑笑，甚至玩在一塊兒的少年了。
男子的心隱隱疼痛著，但他依舊沒有回頭，不想見她難過的神情，惹得自己心煩意亂。「我該走了。」
他手一抽，輕而易舉便掙脫她最後一絲的無言挽留，任由她在他的背後無聲落淚，沒看見她那憔悴絕望的面容，兩人越離越遠，就連心也是。
之後，男人專心征戰，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才平定邊亂，凱旋歸來，此時的他正值三十盛年，意氣風發，覺得這世上沒有任何難題難得倒他，他是所向無敵的。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他想將自己打勝仗的得意喜悅與妻子分享，他相信她會以他為榮，會笑著迎接他的歸來。
結果迎接他回歸的，並不是他所期待的妻子笑容，而是……她早在半年前就抑鬱而終的死訊！
當時正是戰事最緊要的勝負關頭，為防他心緒混亂，所以皇帝下令封鎖她的死訊，丁點不洩，他才會直到現在才知道這件事。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這……怎麼可能？
看著墳頭上新長的墓草，墓碑清清楚楚刻著她的名，他徹底呆愣住，久久無法言語，原本充滿雄心壯志的心房瞬間空了。
阿凌阿凌……
夫君……
兒時的她、成為少婦的她，與她之間的種種記憶瞬間從腦海湧出，她的燦爛笑顏、她的沮喪落寞，像是無數把利刃狠狠刺入他的心頭，痛得他遍體生寒。
直到這一刻，他才相信了殘酷的事實，他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再也見不到她的容顏，他已經永遠失去她了，連挽回的機會都沒有。
夫君，別走……
她輕抓住他衣袖的最後之舉，帶著無聲的哀求，他卻狠心置之不理，才會害她抑鬱而終。
他到底做了什麼？到底做了什麼！
「呵……呵哈哈哈……」
他在墳前狂笑出聲，懊悔痛心的淚水跟著滑落，終於明白自己錯得多離譜，是他一點一滴慢慢將她逼上絕路，才造成現在這生死永別的局面。
他該死，真是該死！為什麼他直到現在才醒悟？
但無論他再如何懊悔，事情已經發生了。
失去了心愛的女人，他擁有再多榮華富貴、功名權勢又有何用？再多的金錢都買不到與她之間曾有過的感情，而他卻蠢到已經失去了，才明白真正的無價之寶是什麼。
一切都遲了……都遲了……

第一章

「哈……哈……哈……」
「該死的娘兒們，別跑！」
風嫣死命的在森林中奔跑著，使盡全身所有力氣，就算已經喘得幾乎換不過氣，雙腳痛麻到快要失去知覺，她也不敢停下腳步。
只要一停下來，等待她的就是生不如死的凌辱！
她髮絲凌亂，臉頰紅腫，嘴角被巴掌打得撕裂滲血，全身衣衫不整。
家境貧困的她被父母賣給人口販子，本來要到繁華的大城去當大戶人家的丫鬟，沒想到在山路上遇到土匪打劫，一整車的姑娘都被土匪強搶欺凌，那景象可怕到了極點。
她不甘受辱，驚險的從狼爪下逃開，不知在這瀰漫薄霧的森林內跑了多久，卻都找不到出路，忍不住絕望，再這樣下去，她終究會被後頭那些土匪逮住的。
誰能救她？在這荒山野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除了靠自己以外，還能靠誰？
「啊——」
突然間，她的腳猛一踩空，整個人從山坡滾了下去，一時天旋地轉，一路滾到山坡最下方，全身都承受著深入骨髓般的強烈疼痛，幾乎要痛暈過去。
不行，她不能昏，她還得逃，絕不能落在那幫禽獸手上！
風嫣搖搖頭，努力保持清醒，拚命掙扎起身，渾然不覺原本一直在她後頭叫罵的聲音不知從何時開始已消失不見。
她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勉強撐坐起身，此時一道灰色的身影從天而降，直朝她襲來，嚇得她驚叫出聲。「啊——」
那人的手一搭上她的肩，她即刻發了狂似的張嘴狠狠咬住那人的手臂，想逼他放手。
但他卻動也不動，任由她死命的咬，依舊沒有放手的打算。
灰衣男子語氣淡漠的說道︰「我與追妳的那幫土匪不是一夥兒的，妳不必怕我會傷害妳。」
騙人！他只是想讓她放鬆戒心，她才不會笨到輕易上當！
「若我真與他們是一夥的，妳以為妳現在還能安然無恙嗎？」
聽他這麼一說，她慢慢從瘋狂中回神，直到此時才感覺到自己滿口血腥味，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冷靜下來了嗎？」灰衣男子再度詢問。
她終於鬆開口，抬頭瞧向擋在她面前的灰衣男子，才發現他一點都不像土匪那樣猙獰可怕，反倒渾身有股飄飄仙氣，像是……仙人一樣！
他看起來約莫三十上下，面貌俊秀，雙目黑且幽深，一雙劍眉略帶英偉氣息，不笑的面容散發出強烈的疏離感，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他……究竟是誰？為何會在這深山野嶺？
「妳已經闖入乾坤山的領地內，此山只有有緣之人才能踏入，那些土匪進不來，妳可以不必擔心，妳已經安全了。」男子完全不管手臂上的傷，淡漠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
什麼乾坤山？安全？她呆傻的瞧著他，完全做不出反應，腦袋一片空白，還無法從剛才的驚恐中回神。
「若是想離開，就往那邊走吧！」男子指向風嫣右手邊的方向。「約走個一刻鐘，就能離開乾坤山的範圍。」
不帶情感的交代完畢後，男子轉身打算離去，卻又突然停下腳步，瞧著她茫然的表情、衣衫不整的模樣，劍眉微擰。
下一刻，灰色長袍突然從風嫣的頭頂罩下，將她整個人蓋住，風嫣猛然回神，將蓋住臉的長袍拉下，瞧著他逐漸離去的背影，沒多久就隱沒在忽濃忽淡的迷霧當中。
長袍上有他的溫度，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暖意，原本惶恐不安的心就這麼輕易被平撫了，頓時積壓已久的情緒跟著狂湧而出的淚水一同爆發，她再也難以克制的大哭出聲。
「嗚嗚嗚——」
她緊抓著身上的長袍，像是抓住救命浮木，捨不得放手，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保住清白，也保住了命。
絕望的人生在最關鍵時出現了一絲希望，讓她又擁有重新振作的力量。
都已經慘到谷底了，還能如何再慘下去？或許這一刻就是她的轉機，她的人生也將變得完全不一樣……

風嫣約莫哭了一刻鐘才終於止住淚水，發洩完情緒，整個人頓覺輕鬆不少，腦袋也清楚了。
她重新站起來，開始摸索這個陌生的地方，逐漸想起自己聽過「乾坤山」這個地方，她所知道的乾坤山，是一座介於天與地之間的縹緲靈山，人們只聞其名，卻從來不知道乾坤山的確切位置到底在何處，無法一探神秘境地。
據說在久遠的時代，天地是相通的，因此人神混雜，神可入世，人可上天，後來為了制止人神不分的狀況，天地之間的通道才被封鎖住。
而乾坤山就是其中一處溝通天地的通道，由「山君」掌理看管，以免人類誤闖入山，也避免妖魔侵擾，破壞天地平衡。
這裡真的是傳說中的乾坤山？那麼她剛才見到的男子，該不會真的是仙人吧？
風嫣好奇的往男子消失的方向走去，並沒有照著男子的指示往另一個方向離開乾坤山範圍，反正能不能回去對她來說無所謂，她早已不再有家，回去也只是當個任人使喚的奴婢，沒什麼好處，所以她一點都不留戀。
倒是剛才給她長袍的那個男子，她想再見他一面。
她走了好長一段路，在迷霧森林內亂闖，已經顧不得迷路的問題，一邊走一邊困惑，不知他走到哪裡去了，怎麼連點線索都沒有？
這森林安靜得詭異，她完全看不到動物出沒，甚至連一隻麻雀都沒有，只有她穿梭在林中的沙沙聲響持續不斷。
「妳怎麼還沒走？」
「啊！」從背後突然冒出的男人嗓音害她嚇了一大跳，她即刻轉過身來，發現是剛才那位男子。「恩……恩公……」
男子出現得無聲無息，也難怪她會被嚇著，此時男子已經換上另一件一模一樣的灰色長袍，適才的一切好像不曾發生過。
「我沒救妳，是妳自己闖入乾坤山的。」男子微蹙眉頭，不喜歡自己莫名其妙被當成恩公。
「至少你……給了我這件袍子，在我最無助時幫了我一把，在我心裡，你已經是恩公了。」風嫣漾起笑，真的很開心能夠再見到他。「我叫風嫣，不知恩公如何稱呼？」
「仲凌。」男子懶得理她，也不想糾正她恩公的稱呼，轉身就要離去。
風嫣趕緊追上。「恩公是仙人嗎？」
「不是。」
由人至仙，需要經過長時間的修行，依他的道行，還不到仙的程度，只能算是半人半仙。
「那麼恩公為何會在這山裡？」
「因為我是守山的山君。」
既然是靈山的山君，為什麼不是仙人？風嫣不懂這其中的差別到底在哪裡，還是將他當仙人看待。
「這座山裡只有恩公一人嗎？我一路走來似乎都沒……」
「妳多言了。」仲凌停下腳步，轉頭淡睨了她一眼。「離開吧，別再繼續跟著我。」
風嫣表情一僵，輕咬下唇，鼓起勇氣詢問。「我……不能留下嗎？」
「留在這裡沒什麼好的。」
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無止境的孤寂陪伴，尋常人捱不住，像她這種正處於荳蔻年華的姑娘，沒有必要將自己的歲月浪費在這裡。
「但離開這裡，我同樣好不到哪兒去。」風嫣無奈的苦笑。「人世間的凶險醜陋，防不勝防，種種不平事多不勝數，倒不如避世隱居，來得自在又清心。」
經過那一場攸關生死的逃命，她已經看透許多，與其繼續在紅塵俗世打滾，還不如就直接留在這裡，至少這裡沒有人世間的種種醜陋之事，單純許多。
「說得倒好聽，就怕妳待沒幾日就受不了這裡的死寂冷清想回去了。」仲凌冷冷一笑。「快走吧，這不是妳該留的地方，妳待在這兒一日，人間就是一年時間，當心妳在這兒逗留太久，回去之後人事已非，再也沒人認識妳。」
乾坤山與人世間的時空差異頗大，不是普通人能負荷的，趕緊離開才是上上之策。
風嫣不但沒有被嚇到，態度更是堅定。「我不在乎，反正人世間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讓我留在這兒呢？」

楔子

「妾髮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晴朗午後，小姑娘嬌嫩的背詩嗓音迴盪在後花園內。那小姑娘今年十二歲，一身紅衣，五官精緻，一雙眼靈活俏皮，一邊背詩，一邊坐在鞦韆架上盪呀盪，像是隨時都會跟著高高盪起的鞦韆架飛上天一樣。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啊，阿凌！」一名灰衣少年進到後花園裡，小姑娘頓時開心的從鞦韆架上跳下，直朝他狂奔而去。「阿凌阿凌！」
「丫頭，當心點！」少年伸手抱住她，差點就被她撲過來的猛勁給撞得倒退好幾步，忍不住失笑搖頭。「又不是好幾個月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