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合約
教授站在講臺上，手握麥克風，孜孜不倦的上課。
秋老虎正在窗外發威，熱得人汗流浹背。社團招生聲嘶力竭的吶喊聲，透過小喇叭，飛越大批人潮和熱浪，鑽入冷颼颼的教室，形成課堂上的背景音樂。
啊！好熱鬧……
吳用胤窩在教室吹冷氣，講臺上教授耳提面命，講臺下近百位學生把手機放在桌面，低頭埋在手機裡，通訊軟體上的對話如滔滔江水般川流不息。
中午吃什麼？
學姐說大學城的燒鴨飯不錯！要不要去試試？
色胚，要不要參加社團？
當然要！大學生不參加社團要幹嘛？我已經報名烹飪社了。
色胚，看不出來你對煮飯有如此雄心壯志？
說什麼傻話？為了妹，要我怎麼赴湯蹈火都行！
靠！這堂通識課程好催眠。
妳好，我是妳電機系的學伴，可以約個時間討論報告嗎？
今晚系上迎新烤肉，明天才有空喔！
終於……
終於脫離漫長人生中最枯燥乏味的禁愛時代！丟開書包，背起背包，雙腳正式跨進自由奔放的大學殿堂，獲得能夠自由選課、自由蹺課、自由戀愛、自由自在的權利。
吳用胤坐在座位上，內心無比激動！
歡迎來到美妙絕倫的大學生活，請充分享受自由的時光，徹底實現「由你玩四年」的夢想吧！
體內澎湃洶湧到一半，不知怎麼突然好想吃大學城的煎餃……外皮煎得金焦酥脆，內餡鮮嫩多汁。
熱情，果然相當耗費體力！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下課鈴響，同學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桌面上的筆記本、筆袋、水壺橫掃進背包，教授一句「今天上到這裡」剛說完，同學們火速起身，一窩蜂衝向了一次頂多只能容納兩人進出的教室大門。
急著衝出教室，是因為有約吧？
真好！大家似乎都交到很棒的朋友……
吳用胤看著擠在門口的同學們，目測大門那邊的情況。教授說這堂課共有九十六人選修，今日到場聽課的同學估計有八十人。
以大家前進的速度估算，經過教室大門前後最擁擠地段花費的時間約為三秒鐘。三秒鐘乘以八十人，大概需要花費兩百四十秒，也就是四分鐘。
與其衝往前線人擠人，不如坐在位置上等，五分鐘以後，他就能在沒人跟他擠的情況下，輕鬆通過教室的窄門。
走出教室，海報街熱鬧翻滾的聲浪，一波波傳入他的耳朵。啊！大學殿堂自由的氛圍，真是鬧哄哄。
過完上大學後的第一個暑假，重新回到校園，自由的空氣毫無意外，再次拜訪他的人生。
他想快點回宿舍打怪、練等級。
「同學，歡迎加入重機社！」
重機也能成立社團？吳用胤往社團攤位看一眼，果然，一臺閃亮亮的重機停放在眾人面前。
一位高壯的男同學站在重機旁，面對著被受吸引的同學們，興奮的介紹著重機的全身構造。
那位高壯的男同學對重機構造的瞭解，說不定比對自己的身體多？能夠有如此喜歡的東西，是件很幸福的事吧？尤其還能和這麼多人一起分享討論。
吳用胤靜靜看著，又聽到了其他深情的吶喊。
「馬術社歡迎您的加入！」
重機社有重機，馬術社不會真弄來一匹馬吧？轉頭看去，他果然看到一匹活生生的漂亮白色馬匹，趾高氣昂的甩弄著馬尾。
馬術社為了招募新血，真肯下血本啊！據他所知，學校附近的馬場距離學校並不近，真是用心。
要不要參加社團？吳用胤站在海報街入口，猶豫著要不要橫渡人山人海，去買煎餃。
不管是社團，還是煎餃，暫時都不要吧！
打工賺錢比較實際，既能廣結人脈，還能買最讚的電腦，幫助他流暢打怪不累格，明智的選擇。
吳用胤繞過布滿無數社團陷阱、企圖消耗他寶貴的自由時間的萬惡海報街，轉入人煙稀少的一條道路，決定改吃蛋餅，無緣的煎餃恐怕只能改日再會。
往前走了五公尺，突然天降煎餃，眼前出現裝著三個煎餃的盤子！錯覺嗎？沒想到想吃煎餃的心，已經發展壯大到出現幻覺的地步？
「同學，要不要吃煎餃？」
吳用胤聞聲抬頭，瞬間屏住呼吸。
一頭紫色的中長髮整齊的綁在腦後，幾縷細軟如緞的微卷髮絲，從頸後散在肩頸處。在太陽的照射下，髮絲隨著頭部的稍稍移動，光澤流麗，與一雙柔得出水的美目相互輝映，美得令人屏息。
好美……
白瓷般的臉部肌膚、捲翹的睫毛，淡粉色的薄唇似笑非笑。
校花……肯定是校花！
他吳用胤何其有幸，一頭撞上校花，人家還問他要不要吃煎餃？上天待他不薄啊！
「妳是什麼社團的？」吳用胤聽見自己的聲音抖起來。加入社團其實也不錯，雖然賺不了錢，電腦無法順利升級，卻能交到朋友。
「我是什麼社團的？這是個好問題。我叫董菲，請你吃煎餃！」董菲把筷子遞到他眼皮子底下。
「烹飪社嗎？」吳用胤傻愣愣的拿過筷子，夾起一個煎餃，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企圖藉此緩衝被美人搭訕的強烈內心衝擊。
阿爸，阿母，我出……我出運啦！
「學弟，好不好吃？」董菲用眼神鼓勵他吃第二個。
「很好吃，謝謝！」美人勸食，有什麼好猶豫？
吳用胤當仁不讓，接著吃進第二個煎餃。拒絕別人的好意，是禽獸，拒絕美人的好意，禽獸不如！
咀嚼……咀嚼……好吃程度不輸大學城的煎餃。
只是額頭怎麼感覺熱熱的？
大概是校花人美手藝好，他一時腦袋發熱導致。
「真的好吃？」董菲又問。
面對校花頻頻追問，吳用胤決定直接用行動回答，夾起第三個煎餃，豪氣的放入口中。
因為嘴裡還有食物，他無法像前面兩個一樣，一次豪爽的塞入口中，只好斯文的咬下一半，吃得津津有味，然後滿足的嚥下。真好吃！
「看來你很喜歡吃呢！」董菲滿意的微笑。
看著眼前的人似笑非笑，吳用胤直覺似乎不太對勁？
別人社團招生發的是傳單，校花用心發揮創意，送煎餃？他下意識看了眼煎餃，腦中莫名想起半屏山的故事，莫非自己吃的是黃土煎餃？
這一看，簡直非同小可！煎餃雖然是煎餃沒錯，可裡頭包的內容物，就有點那個……
「學姐，煎餃裡好像不小心包了白白的東西？」吳用胤抓起剩下三分之一的煎餃，湊到眼前，張大眼睛，往煎餃內部打量。
一般來說，不小心包入頭髮是可以理解的，再恐怖一點就是指甲，而能夠瞬間擊倒人類意志的，恐怕非蟑螂莫屬。
儘管只是一小截蟑螂腿或屍體，也能達到令人嘔吐程度，催吐效果十分強悍，甚至比蟑螂活著時更具殺傷力。
不知蟑螂兄死後地下有知，心中作何感想？
他看得很仔細，夾在餡料中那一條白白的物質，確實是紙條沒錯！通常不是要祕密起義，反抗某個組織才須要走到這一步，當作連絡之用？
祖先們把紙條塞入月餅裡，這點可以理解，但包進煎餃裡就比較可疑了，烹飪的時候，字不會消失嗎？
顯然他的顧慮相當多餘，紙條上疑似寫著「願意無條件奉獻剩餘大學時光」、「替妖魔鬼怪排解困擾」、「普願沉溺諸眾生，速往無量光佛剎」……寫的都是些什麼啊？
應該是類似斬妖除魔的意思吧！自己的煩惱都搞不定了，還替妖魔鬼怪解決煩惱？這種想法真的沒問題嗎？
「你說什麼？」董菲笑笑的問，額頭青筋暴露，「再說一次。」終於找到最後一名社員，卻是個一腳踩中自己地雷的傢伙？
初次見面就踩中地雷，看來這傢伙沒什麼運氣。
「裡頭好像有紙條，上頭疑似寫了很多字？」吳用胤一手拿著盤子跟筷子，一手拿著三分之一節煎餃，實在無手可用，只好出動嘴巴咬出字條。
說時遲，那時快，董菲出動左掌，掌心擊中吳用胤的臉，連帶把他手中剩餘的煎餃和紙條，以輾壓的氣勢一併塞入吳用胤口中。
唔？吳用胤瞪大雙眼，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校花居然對他出此重手？
「吞、下、去。」董菲的美顏逼近他眼前，瞇著的眼睛充滿怒意。
是因為被人發現自己烹飪時不夠小心，包入非食用餡料所以引起了熊熊怒火？吳用胤胡亂咀嚼兩下，用力嚥下。
不過就是寫了字的紙，暫時把自己想成一隻羊，咬一咬，吞下肚也就過去了，沒必要讓校花變火花。
董菲見他喉嚨上下一動，額頭出現了關鍵性畫面。居然真的是這位學弟？他臉上的青筋瞬間消弭，和煦的微笑重新回到臉上，彷彿剛才瞬間出現的爆怒純屬一場幻覺。
「很好，社團招生最後一天，終於全員到齊。」董菲上下打量著吳用胤，伸手撥開他額頭的瀏海，傾身逼近。
吳用胤忍不住屏住呼吸，雙眼瞪大。近距離和校花接觸，才發現人美果然經得起考驗，靠這麼近看也美得出水。
董菲盯著學弟額頭上的一點，專注凝視，彷彿確認了什麼之後才放開手。
什麼全員到齊？吳用胤大口喘氣。
「改天記得到社辦報到。」董菲華麗轉身，揮手離去。紅色的印字出現在這傢伙的額頭，看來真的是他呢！
到什麼社辦報到？吳用胤愣住。他沒打算參加任何社團啊！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美人計？
他一直以為只有吳王夫差那種人，才需要小心防範這一招。區區一介凡人，誰受得了啊！
吳用胤往前跑兩步，正想開口叫住對方，表明自己沒有加入任何社團的意願，但話還沒說出口，對方就停下飛快的腳步，轉頭，美目盯向他，這目光看得他所有反應暫時凍結。
莫非這就是美人的力量？
以前唸歷史課本時，曾深深鄙視過吳王夫差，現在證明一切都是誤會。吳王，您辛苦了！
「還有，你欠我一頓……」董菲臉上溫和的美笑再次重出江湖。
一頓什麼？飯？
想想也對，他吃了人家的煎餃，是該回請人家吃點什麼。
「……揍。」
吳用胤愣在原地，一陣秋風颳過，在地上捲起一圈圈落葉。
剛剛校花揚言要……揍他一頓？
是因為他發現煎餃裡有紙條嗎？
就因為紙條的失誤加上他的口誤？這合情合理嗎？
※※※
董菲：上完最後一堂課，到社辦報到。
再五分鐘就下課了，吳用胤正專心聽講，沒想到手機震了一下，點開一看，居然是董菲傳給他的訊息。
吳用胤：妳怎麼有我的line？
董菲：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吳用胤：這句話是這樣用的嗎？
董菲：記得過來，反抗無效！
吳用胤盯著手機上的訊息。
這是校花的……霸氣？不行！雖然他入世未深，也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馬上拒絕！
吳用胤：今天下課後我有事，可能沒辦法過去。
董菲：社辦位置已經傳給你。
咦？完全沒把他的話放心上？
叮。手機發出一記靈巧的聲響，傳來的不是校園地圖，而是社辦門口的樣子。
還真是破爛不起眼啊！
門口堆放著過多陳舊的物品，有點像資源回收室，那扇門上有一個喇叭鎖，中間部分有一條長條形玻璃框。哪位善心人士，拿塊抹布擦一下很難嗎？
吳用胤：我今天恐怕去不了，有點事要處理……
具體什麼事，他本人也不是很清楚，說得模糊點吧！
董菲：放心，你一定來得成！
吳用胤看著最後一句話，皺眉。
如此霸氣的安慰是怎麼回事？一般來說，霸氣和安慰不會成為鄰居，為什麼如此衝突的組合，可以在校花的語表能力上盡情展現？
他明明已經說不去了，校花就這麼自信他一定會去？還要他放心？
這是一種新式侮辱人的方式，還是對方真的胸有成竹？情勢如此複雜，他還真參不透啊！
下課鐘響，大家照例一窩蜂往教室外衝。
吳用胤等了幾分鐘，直到大門處沒什麼人潮，才晃悠悠的起身，背起背包，慢吞吞的往門口踱去。
走出教室，來到岔路口。往東，去社辦，往西，回宿舍。腳步猶豫兩秒鐘，轉向西面。
去什麼社辦？回宿舍打怪比較實際。
踏出左腳，正要踩到地面，整條腿卻突然僵硬不動。怎麼了？吳用胤吃驚的盯著左腿，是抽筋還是怎樣？他的腦中瞬閃過了關於漸凍人的電影畫面，一股寒意從背脊直竄腦門！
雖然最近常熬夜打怪，但他身體一向硬朗，不至於年紀輕輕就……他心慌意亂的縮回腿，左腳落回原地。
再試一次！左腿提起後，在踩到地面前又再次變得僵硬。一次是巧合，兩次肯定有問題！
吳用胤雙腳站回原地，拉起左腿褲管，想看看腿部肌肉有沒有出現萎縮的跡象，或是其他不可逆的傷害。
咦？這什麼鬼玩意兒！
吳用胤瞪大雙眼，狠狠倒抽一口氣。
整條腿上密密麻麻寫滿字，讓人看得直發怵！隱約可見寫著「願消一切惡」、「願奉一切善」、「願渡一切眾生」、「願意無條件奉獻剩餘大學時光」、「替妖怪排解困擾」、「斬惡滅妖」……
這都寫了些什麼？到底是什麼啊！
等等！這些字看起來有點眼熟？冷靜下來，煎餃內紙條上的文字，為什麼出現在腿上？
他伸出雙手，使勁搓著自己的小腿，想把上頭的字抹掉。
這太不科學，吃進肚裡的紙條上的字，怎麼會出現在小腿上？怎麼想都知道，這絕對不正常！
如果衝去醫院求救，該掛哪一科？
精神科？他直覺刪掉這個。
皮膚科？雖然問題在肌膚，答案卻在肚內。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概念，絕對是浪費時間和金錢的經典行為。
掛內科？茫茫內臟，是要醫生先檢查哪裡？消化掉紙條的胃、大腸，還是小腸？
西醫究竟為什麼要把身體分得這麼細？一口食物下去，不可能單純交給某一器官全權處理啊！
對了！找中醫。西醫擅長局部性緊急治療，中醫能看整體性。對，上網查學校附近有沒有中醫！
「那個同學幹嘛一直摸自己小腿？」
「可能很癢吧？」
「有那麼癢？也不回宿舍再抓，真的很不雅觀耶。」幾位離他好幾步遠的女同學一邊拿斜眼打量著他，一邊飄然遠走。
這世界怎麼了！他高興抓自己的小腿，又不是她們的小腿，為什麼也要被說三道四？地球演化到今時今日，連抓個小腿也不容易啊。
為了杜絕非議，吳用胤放下褲管，拿出手機，火速搜尋中醫地址。太好了！學校附近就有兩間中醫，一間疑似就在大學城附近。
很好，找出目標物，接著查評價。
看看哪間中醫評價高……
「同學，邊走路邊滑手機很危險。」
說誰呢？吳用胤皺眉，那道聲音聽起來離自己很近，似乎就在正前方。咦？咦咦咦！
碰。他一頭撞上不明物體，鼻子當場痛得像快掉下來。
「誰走路不長眼──」他痛得睜不開眼，眼淚直流。
「同學，我剛剛警告過你。」吳用胤話還沒講完，一道冷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沒在走路啊！」吳用胤用力眨眼，掙扎著想看清來人是誰，沒看到他站在這滑手機，迎面撞來是怎樣？
他一抬頭，眼前陡然出現一片濛濛白霧。
眼前的人約一百八十五公分高，白緞唐裝上衣搭配深色合身牛仔褲，長相俊秀。他溫溫笑著，臉上掛著一副無框眼鏡，雙眼狹長睿智。他臉上那副眼鏡的作用並不像是為了看清事物，反而比較像是為了遮掩什麼重要的東西。
「你確定？」對方笑著問，眼珠子徐徐左右轉動。
吳用胤下意識四處張望，赫然瞠大雙眼，嘴巴微張，驚覺自己站在一棟全然陌生的建築物前方。剛才一頭撞上的竟然是一塊立在路邊的鐵牌子。
「這是哪裡？」他恍然發問。
什麼時候走到這裡來？印象中，他壓根沒移動過雙腿啊！莫非雙腿背叛了自我意識，自動自發往這走來了？這科學嗎？
「社辦門口。」白霧男伸出食指，指了指鐵牌子上的字，上頭果然寫著幾個大字：社辦大樓。
看著鐵牌子上頭的字，吳用胤一顆心彷彿被人一腳踹入湖中，緩緩沉入湖底。
或許他需要的不是中醫師，而是驅魔師或乩童之類的專業人士……
「加油。」白霧男拍拍他的肩膀。
加什麼油？吳用胤看著飄然走遠的白霧男，原想開口問他，卻心慌意亂的發現，飄然遠走的人不是那團白霧，而是他的雙腿又開始移動。
這不是他的腿！
如果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怎麼能不聽大腦指揮，自顧自走自己的路？
莫非雙腿被安裝了大腦思考的功能？誰會無聊到對別人的腿做這種事？想來想去也只有它……
當吳用胤站在和董菲傳來的照片一樣的社辦門前，聽著裡頭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清楚認知到一個事實。
他遇上極度不乾淨的東西，默默受其牽引，直到死亡！
繼大腦失去控制雙腿的情況後，這次背叛他意志的器官是左手，只見左手緩緩抬起，握上門把，拉開社辦大門。
一股氣味伴隨著刺目的白光，籠罩他的全身感官。
今日，或許就是他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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