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節錄)

十五世紀末至十六世紀初,世界歷史出現了大變局,歷史學家稱為地理大發現時代,或大航海時代。歐洲的航海家發現了繞過非洲好望角,通往印度和中國的新航路;越過大西洋,發現了美洲新大陸。這些發現,標誌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始,西方歷史學家把它作為中世紀與近代劃分的里程碑。這一轉折,最值得注意的是「全球化」初露端倪。從此,人類的活動不再侷限於某一個洲,而是全球各大洲;人類的視野不再是半個地球,而是整個地球。中國當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葡萄牙人繞過好望角進入印度洋,占領印度西海岸的貿易重鎮果阿、東西洋交通咽喉馬六甲,以及香料群島,從一五二四年(嘉靖三年)起,在中國東南沿海進行走私貿易。當他們獲得澳門貿易的許可後,澳門開始成為溝通東西方交往的商埠,把中國市場捲入全球貿易網絡之中。澳門—果阿—里斯本之間的遠程貿易,澳門—長崎貿易,澳門—馬尼拉貿易,輸出以絲貨為主的中國商品,輸入以白銀為主的外國商品,人們概括為「絲—銀貿易」。

西班牙人到達美洲以後,繞過美洲南端,橫渡太平洋,來到菲律賓群島。一五八○年(萬曆八年)以後,西班牙的馬尼拉當局,為生絲、絲織品、棉布等中國商品找到了一條通往墨西哥的貿易航路——太平洋絲綢之路,這就是馳名於歷史,持續兩百年之久,溝通菲律賓馬尼拉與墨西哥阿卡普爾科之間的大帆船貿易。聲名遠揚的「馬尼拉大帆船」,運去的是以絲貨為主的中國商品,運回的是墨西哥銀元。

無論是葡萄牙、西班牙還是後來的荷蘭,在與中國的貿易中,始終處在逆差之中。正如德國學者弗蘭克在《白銀資本:重視經濟全球化中的東方》中所說:「外國人,包括歐洲人,為了與中國人做生意不得不向中國人支付白銀,這也確實表現為商業上的『納貢』」;「『中國貿易』造成的經濟和金融後果是,中國憑藉著在絲綢、瓷器等方面無可匹敵的製造業和出口,與任何國家進行貿易都是順差。因此,正如印度總是短缺白銀,中國則是最重要的白銀淨進口國,用進口美洲白銀來滿足它的通貨需求。美洲白銀或者通過歐洲、西亞、印度、東南亞輸入中國,或者用從阿卡普爾科出發的馬尼拉大帆船直接運往中國。」根據他的研究,十六世紀中期至十七世紀中期,美洲生產白銀三萬噸,日本生產白銀八千噸,最終流入中國的白銀達到七千噸至一萬噸,約占世界白銀產量的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有的學者認為,通過貿易渠道,全世界白銀的一半最終流入中國。不管具體數據有什麼差異,巨額白銀流入中國是確鑿無疑的,任何人都不能不承認,這是中國歷史上罕見的輝煌。在全球化貿易浪潮頻頻襲來之際,大明王朝的統治者依然沿襲著開國皇帝朱元璋制定的海禁政策,禁止人民私自出海與外國商人貿易。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下,貿易雙方都不遺餘力地衝擊這條禁令,東南沿海走私貿易非常興旺。走私與海禁較量的結果,終於使得統治集團明白,時代的潮流不可阻擋,海禁政策已經不合時宜。隆慶元年(一五六七),福建巡撫涂澤民上疏,請求朝廷開放海禁,准許人民前往東西二洋貿易。朝廷權衡利弊得失之後,批准了這個建議。在東南沿海的港口,設立海關,向從事對外貿易的商船徵收關稅,使得「私販」轉化為「公販」,走私貿易轉化為合法貿易。這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大轉折,顯示了晚明時代對外開放的胸襟。

各種力量的作用,鑄就了晚明對外貿易的輝煌。正如全漢昇所說:「中國的絲織工業,因為具有長期發展的歷史背景,技術比較進步,成本比較低廉,產量比較豐富,故各種產品能夠遠渡太平洋,在西屬美洲市場上大量廉價出賣,連原來在那裡獨霸市場的西班牙絲織品也要大受威脅。因此,當西班牙帝國自歐洲本部擴展至美洲和菲律賓後,中國絲貨的輸入美洲,竟引起西班牙國內絲織業者與海外殖民者間的嚴重衝突。這一事實告訴我們:在近代西方工業化成功以前,中國工業的發展,就它的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能力來說,顯然曾經有過一頁光輝燦爛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