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之中,本不該有愛,然而,她愛了。
這糾纏在政局權勢中的深情,在愛恨中徘徊的癡戀,面對鮮血與皇權的拉扯,既然決定不妥協、不放手,便註定了一生自苦。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就算心似針錐,也要端起冷淡自若的姿態。
既已失去愛情,再輸不起一身驕傲。
愛極所以恨極。
如果他不是萬乘之尊,她亦非名門之後,只是再平凡不過的少年少女,今日是否就能依然兩心相知、兩情相許?
這一生,他是否也可以如她一般,為愛傾盡所有,拼卻一切?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為他們之間牽扯糾纏不清的一切已太多,是否還能打破僵局,或者只能等到最後的承諾實現的時刻——
死後同穴而葬,一同化為塵土……
章節試閱
第一章
武勝十年。
北京。
這一年,北京城的秋天來得比歷年要早,盛夏剛過,轉眼已是落葉紛飛、草木蕭條。北來的風帶著絲絲沁骨的涼意,在漸漸光禿的枝椏間穿梭繞行,逐葉而去。碧清鑒人的湖面,倒映著初秋悠遠澄淨的天空。一天一地,高潔曠朗。
清晨微冷的輕風裡,蘇容踏著重重的落葉向永壽宮行去,腳下枯葉破碎的聲音,一路在耳邊迴響。
「蘇姑姑!」還未走到,就聽到驚喜的喚聲。她一轉頭,看到一個宮女笑吟吟地迎上來,向她福了一福,「姑姑好早。」
蘇容微微笑了笑,點頭:「翠袖,皇上起身了麼?」
翠袖搖頭道:「皇上還睡著。」隨即好奇地問,「姑姑是奉太后之命來的麼?」
「是啊。」
「既是如此,快些進去吧,淑妃娘娘已經醒了。」
蘇容微笑著點頭,在翠袖殷勤的帶路下,進了永壽宮。
紀淑妃早已醒了,正坐在梳妝鏡前慢慢梳理一頭烏黑的青絲,秀髮如雲,襯得臉龐更是柔媚動人。
見是蘇容進來,忙起身笑道:「原來是蘇姑姑來了,這麼一大早,是有要緊的事麼?」
蘇容不急不徐地行了禮,方才開口:「奴婢給淑妃娘娘請安。」
「免了免了,」紀淑妃連忙伸手扶她起來,「在本宮面前,何必如此客氣。」蘇容在宮中的地位不同一般,太后對她向來言聽計從,皇上又是禮遇有加,就算是皇后,在她面前也客客氣氣地喚一聲「蘇姑姑」,紀淑妃受寵數年,自然知道與蘇容交好。
蘇容依然恭謹,不曾逾矩半分:「謝娘娘。」
「蘇姑姑,可是太后有什麼懿旨?」
「是,」蘇容微笑道,「今早太后起身的時候,看到窗外秋菊開得正盛,一時興起,讓奴婢過來問皇上一聲,下午擺個賞菊會可好。」
「賞菊會?」紀淑妃掩唇輕笑,一時容光動人,「姑姑來得正好,皇上昨兒個還說這幾天累了,尋個時間看看秋菊去。」
這個巧合讓蘇容也展露出笑容:「皇上倒是跟太后想到一塊去了。如此甚好,若是皇上應下,今兒下午將幾位娘娘公主請出來,熱鬧熱鬧。」
「說的是,宮裡的姐妹們很久沒有聚過了。」
兩人說了一陣,寢宮內傳來動靜,片刻後,武勝帝笑著出來:「蘇容,好早啊!」
「奴婢給皇上請安。」蘇容恭恭敬敬行了禮後,笑道,「皇上,雖說今天不用早朝,可還有很多政務要處理的,您可不能偷懶了。」蘇容伺候太后近三十年,武勝帝亦是自小由她照料頗多,因此二人之間除了主僕之分,言語間自有一股親近,這是連最為受寵的紀淑妃也難以比擬的。
「是是是,就你愛教訓朕。」武勝帝睨了她一眼,一邊由宮女服侍穿衣,一邊問道,「你們剛才在說什麼來著?說來聽聽。」
紀淑妃從宮女手中接過玉帶,給他整衣的時候抬頭回話:「蘇姑姑說,太后下午想辦個賞菊會,來問皇上一聲。」
「賞菊會?」武勝帝清秀的臉龐上浮出笑意,「好啊,不如就在永壽宮辦怎麼樣?讓幾個公主也來瞧瞧。前一陣子樂言在朕耳邊吵得要死,讓朕出門狩獵,她跟著玩玩,朕現在哪有這個時間?現下正好給她解解悶。」
「皇上,太后那邊說了,坤寧宮的菊花開得最好,不如去那邊看。」
坤寧宮三字一出,武勝帝的眉心難以察覺地蹙了一下,笑容不見蹤影。
紀淑妃一見,望了蘇容一眼,見她目光向外一瞧,當下笑道:「皇上,您昨兒不是說燕窩羹好吃麼?臣妾這就給您端去。」
淑妃匆匆退開後,眼前只有蘇容在側,武勝帝也不遮掩,惱道:「蘇容,去坤寧宮恐怕也是妳提議的吧?」
蘇容也不驚慌,依然慢條斯理地回道:「皇上,您已經很久沒見過皇后了。」
「那又怎樣?」武勝帝冷哼。
「是不怎麼樣,只不過,」蘇容仍只是淡淡地陳述,「皇后是後宮之主,是一國之母,您久久不踏進坤寧宮,終是不妥。」
「哼!」武勝帝一甩袖,「有什麼不妥?朕不想找氣受不行麼?」
看著眼前任性得有如孩子的皇帝,蘇容不由地泛出微笑,無奈地道:「皇上,皇后性子倔您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您給點笑臉,皇后自然也會順著您。」
「這倒要朕給她陪笑了!」他只是冷笑,「朕是皇帝,是她的夫君,她不恭順服侍,反倒還要朕哄著她不成?」
蘇容一頓,一時無言。是啊,他是皇帝哪,如果心中無情,怎會放下身段?而他心中的溫情,只怕已寥寥無幾,如今所剩不多的憐愛,也只給了幾位溫順的嬪妃,面對冷漠驕傲的皇后,怎麼肯拉下臉來?
「皇上……」蘇容微微歎著氣,「既然太后這麼說了,您就順著點吧!」
武勝帝沉默了許久,側過身去,仍然有些負氣:「母后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朕順著便是。」
蘇容定定地望著他的背影許久,終於屈膝,溫淡地應道:「是。奴婢告退。」
退出殿門的時候,紀淑妃正端著一盅燕窩站著,見她出來,連忙笑道:「蘇姑姑這便走了麼?」
蘇容回以一笑:「是,奴婢在慈寧宮還有事要做,不打擾娘娘了。」
「那……皇上他……」紀淑妃欲言又止,言語間探問的意思顯而易見。
「無妨,娘娘放心進去侍候吧。」
紀淑妃感激地點頭:「那就謝謝蘇姑姑了,姑姑好走。」
蘇容恭順地屈了屈膝,轉身離開。跨出永壽宮的時候,想起紀淑妃方才那一笑,不由地輕輕歎息了一聲。
那眉眼舒展的一刻,綻出的柔情與記憶深處猶帶稚氣的面容漸漸重合,神韻上竟有著五分的相似。
皇上寵愛她這許多年,是否便是因這一笑?
武勝十年,是本朝開國的第一百五十八年,已歷經高祖、太宗、高宗、明宗、文宗、仁宗六朝。作為本朝第七個皇帝,武勝帝從登上皇位到如今穩坐朝綱,是運氣,或許,也是歷史的必然。
先帝仁宗性情優柔寡斷,在統治的二十二年間,放縱了皇權,導致數位皇親與世族權勢擴大,漸成隱患。當時還是太子的武勝帝,除了母系司空一門,並無其實可依靠的勢力,比之經營多年的淮王、心思深沉的湘王、手握重兵的肅王,最為勢弱,一時之間,誰最終會坐上皇位成了未知之數。
最終,肅王與淮王聯手,將湘王貶出京城,後又兵變,成功地將紫禁城納入懷中。淮王事後翻臉,卻反教肅王先設下圈套,一敗塗地。肅王成了最後的勝利者。
照理說,當時天下已在肅王之手,誰會登基已不是疑問,然而,後來登上皇位的,卻依然是太子朱祁玄。
顯德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七,紫禁城籠在一團迷霧裡,那日的宮變,成了歷史的一個謎團。誰也不知道當年的乾清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知曉內情的人不是被貶謫,就是緘默不言。為什麼武藝過人、無病無痛的肅王會在掌握全局的時候突然暴斃,將勝利的果實留給幾乎成為階下囚的太子?是天意,還是——人為?
留下的只是這樣寥寥數語:
顯德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七,宮變,仁宗朱韶光駕崩,同日,肅王朱祁暮薨。數日後,太子朱祁玄繼位,改元武勝。同年五月初九,湘王朱祁麟遠去東北,自此不知所終。
這段歷史已經成了一個謎,而這個謎的最終受益者,無疑便是現在的武勝帝。
紛亂的局勢在經歷肅王兵變之後,反倒肅清了雜亂的勢力,而登上皇位的武勝帝,便重新將皇權握在了手中。
武勝帝本有為君之志,經此一事,成長頗多,性情漸漸決斷,這十年間整頓吏治、肅清垢病,如今倒是成就了本朝的中興,迎來了另一個盛世。
整朝綱、清敵寇、興民生,做出這一番政績,又正當盛年,武勝帝自然志得意滿,意氣風發。
只是,朝中意氣風發的皇帝,在宮中卻並非稱心如意。而這個不如意的源頭,正是他的皇后。
皇后韓氏,小字羅衣,出身名門望族,十年前于武勝帝登基後大婚,正位中宮。
若說韓氏不賢,也不儘然。作為皇后,執掌後宮大權,韓氏處事向來不偏不倚,只是性子倔傲,即使面對武勝帝,也從不委曲承歡,于宮中嬪妃,亦向來冷淡待之,公正,卻也冷漠。
但若說韓氏是賢后,倒也過了——一個皇后若對自己的夫君冷漠,再怎麼威儀六宮,終不能稱之為賢后。
因此,後宮眾人對這個皇后,敬畏有之,親近卻無,坤寧宮除了每日固定的請安,亦是冷冷清清。
這一日下午,坤寧宮難得熱鬧起來,珠環翠繞,幽香滿園,後宮中千嬌百媚的女子,會聚一堂。
「兒臣給母后請安,給太妃請安!」最為活潑的樂言公主笑嘻嘻地過來,「見過皇嫂。」
「原來樂言到了。」太后見是她,笑著招她過來,坐在自己身側,「聽說你這幾日鬧著你皇兄出門,是也不是?」
樂言公主年僅十五,乃是先帝幼女,自幼生母病逝,便由當時還是皇后的太后撫養,因此二人也是母女情深。
樂言拉著太后的手臂,撒嬌:「母后是要教訓兒臣呀?兒臣只是太悶了。」
「太悶了也不能去鬧你皇兄啊,他是一國之君,哪能跟著你胡鬧?」雖然是教訓,卻是眉眼帶笑,對樂言公主,太后一向縱容。
「是是是,以後兒臣不找皇兄忙的時候鬧就是了。」
一旁楊太妃笑道:「樂言今年都十五了,留在宮中也沒幾年,倒不如由她玩去。」
「也是。」太后愛憐地看著面容嬌美的樂言公主,歎息道,「樂言都長大了,哀家也該準備嫁女兒了。」
「嫁?」樂言愣了一下,拉著太后的袖子緊張兮兮地道,「母后,您不會已經跟皇兄說這事了吧?」
太后聞言,不禁好笑:「小丫頭擔什麼心?放心,會給你挑個好夫君的。」
「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不想嫁人……」
「哪有不嫁人的公主?」太后微嗔,又笑著拍拍她的手,「你是哀家的寶貝,能讓你委屈了?等你嫁人,一定讓你皇嫂置辦得風風光光的。」
皇后在一旁微微點頭:「是,樂言若是出嫁,臣妾一定置辦得讓她滿意。」
「瞧瞧,有你皇嫂應下,你還擔心什麼?」
樂言看了看旁邊端坐的皇后,有些膽怯地低下頭道:「謝皇嫂。可是……」
「皇上駕到——」
略顯尖細的嗓音打斷了樂言的話,武勝帝大步走了進來。
此時,武勝帝正是三十之齡,十年前初即位時的稚氣已經褪去,臉龐卻依然清秀如昔——他的面容遺傳了母親的秀麗,眉目間清淨如少年,而非壯年男子的英武。
「兒子給母親請安。」
「免了、免了。」太后連聲笑道。
「臣妾參見皇上。」嬪妃們紛紛見禮。
武勝帝掃了一眼,心不在焉地點頭:「都起來吧。」
「謝皇上。」
「快些坐吧,今日御膳房做了菊花糕,倒是清甜,皇上也嘗嘗。」
「謝母后。」武勝帝坐在太后身側,卻看也不看身邊的皇后一眼,逕自對樂言公主笑道,「樂言,今天是不是高興了?」
樂言嘻嘻笑道:「我瞧皇兄也挺高興呢!」
武勝帝笑罵:「小丫頭,伶牙俐齒的,小心嫁不出去!」
樂言昂著頭哼了聲:「嫁不出去才好,留在皇宮裡賴皇兄一輩子!」
「呵呵……」他們兄妹鬥嘴,連太后也看得笑吟吟,「好了好了,別鬧了。皇兒,今日這賞菊會,都是皇后一手準備,你也不問一聲。」
「是。」武勝帝的笑容冷了下來,轉過視線草草說了一聲,「皇后辛苦了。」
皇后微微低首,淡漠地回道:「謝皇上掛心,這本是臣妾份內之事,談不上辛苦。」
言語神色間充滿疏離,武勝帝看到不禁微惱,撇過頭不再言語。
太后見狀,岔開話題:「皇兒,聽說前幾日雲南送了貢品來,可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
「是,特意給母后留了,等一會讓祈泰給母后送去。對了,今年江浙送來一種新絲綢,質地綿軟,觸手如冰,喚之冰帛,兒臣瞧著稀奇,帶過來給母后看看。」
語畢,掌印太監祈泰已讓幾個小太監將冰帛呈了上來。這幾匹絲緞色澤瑩潤,素者如雪,麗者如霞,不含一分雜色。
太后與太妃仔細瞧了一番,點頭讚歎:「江浙的綢緞果然越來越好了,這布料、染色、繡樣,都是上上之選,若是做成夏衣,必定華貴又清涼。」
「是啊。」武勝帝笑道,「兒臣見了這冰帛,想著樂言如今年紀相當,等選了駙馬,正好夏天出嫁,給她做嫁衣倒是正好。」
「嗯,皇兒說得有理。」太后轉頭捏了捏正沖武勝帝扮鬼臉的樂言公主,道,「既然你皇兄都這麼說了,就開始給你選駙馬吧!」
「母后!」
「抗議無效!」武勝帝一揮手,打斷了樂言的話,「前幾日兒臣見過霍將軍的長子,稱得上是一表人才,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太妃道:「霍家公子可有功名,會不會委屈了樂言?」
「剛剛進了禁衛軍,以他的武藝謀略,想必很快就可以升遷。」
太后沉吟:「除了霍將軍的公子,可還有其他人選?」
武勝帝想了一下,道:「安樂王的世子徐世輝也是上上之選,還有前科狀元文敏,如今剛進內閣,亦是前途無量。」
「如此甚好,皇兒留心看看,千萬不能委屈了樂言。」
「怕委屈了兒臣就不用挑了嘛!」樂言公主這時才插得了嘴,昂著頭道,「哼,這些凡夫俗子,也配得上本公主?」
武勝帝笑著拍了下她的腦門:「胡說,他們一個個人中龍鳳,怎麼配不上你?」
「人中龍鳳?比得上皇兄嗎?」樂言哼道,「皇兄自己春風得意,哪里會管我是不是委屈了?」
太后好笑:「你這小丫頭,還想嫁什麼人?不然把你嫁到番邦去當王后?到時候看你哭不哭!」
此話說得眾人都笑了,一室和樂融融。
笑語中,惟有那一個人——微微揚起的嘴角,雖然帶著淺淡的笑意,卻依然矜持,依然淡漠。
月正中天,洩下一地的似水月光,清秋時節的冷風,添得三分清爽,七分蕭索。
坤寧宮依然燈火通明,寂夜裡,明亮的燭火映出一宮的冷清。
褪去織著耀目金線的霞帔,卸下龍鳳珠翠冠,洗盡沿華,銅鏡中青絲如瀑的女子容色如雪,有著不染微塵的秀美絕倫。
韓羅衣靜靜地坐著,任由身後的宮女慢慢梳著髮。
「毓秀,你跟著本宮幾年了?」
楊木梳滑過她順滑的青絲,毓秀笑了笑:「奴婢從娘娘入宮那年開始,就跟著娘娘了。」
「這麼久了嗎?」輕淺的聲音有著些微的遲鈍,而後歎了口氣,「原來已經十年了,真是好久了。」
十年,原來她入宮已經有十年了。這十年,過得好快,少女時的梨窩淺笑彷彿就在昨日,而一轉眼,人已歷經滄桑;這十年,又過得好慢,曾經的縱情快意,如今只剩下影影綽綽的模糊片段,恍如隔世。
「娘娘,您貴為一國之母,以後的尊榮還長著呢!」
她聞言苦笑,眉目間一片鬱鬱幽暗,「如此說來,以後的折磨還長著呢!」
毓秀聽得一驚,慌忙低叫了一聲:「娘娘!」這話要傳出去,要怎麼得了?
「無妨的,如果連坤寧宮都整治不好,那本宮這個皇后也白當了。」
「可是,」毓秀低聲道,「娘娘,終是要小心才好。」
「小心什麼?」依然嫣紅的唇瓣扯出冷笑,「還能有更壞的後果嗎?毓秀,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本宮倒恨不得自己死了!省得在這宮中,過得有如行屍走肉。」
毓秀無言,只是在她身後雙手交握,靜靜地聽。
這種寂寞她是懂得的,千百年來,深宮中埋葬著多少孤獨幽怨,她在宮中生活了十年,又怎能不懂?而這種恨意她又是不懂的,曾經交頸結髮的愛侶,卻恨得如此銘心刻骨。
「這個皇宮,根本是個噩夢。」曾經,她也同所有天真的少女一樣,以為能獲得皇上的寵愛便是無上的榮耀,直到後來才明白,其實在這裡,榮耀是最不穩定的東西,瞬息萬變,而快樂,則是最奢侈的想望。
「娘娘,」毓秀輕聲道,「您現在是一國之母,就算累,也是要撐下去的。」
「是啊,」她自嘲,「我若被廢,韓氏一族的榮耀也到頭了。」
「皇上不會廢您的。」
韓羅衣冷笑:「是嗎?他早就想廢了我!這九年來一直想廢了我!」
「娘娘!」毓秀驚道,「您不要胡說!」
「他不過是找不到證據廢我罷了,而且,」朗如秋水的瞳中閃耀著森冷的光芒,「本宮倒寧願被廢,也好過頂著這光鮮的鳳冠、坐在皇后寶座上做一個木偶!」
「娘娘……」
她抬起頭,望入鏡中清冷的眸光裡,嘲弄地笑:「我現在只求死在他前頭,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一直恨到我死為止。」
「娘娘,」毓秀責怪道,「您還年輕得很,別說什麼死不死的。」
「人都是要死的。」她站起身來,推開窗,冷冷地夜風湧進來,長長的髮隨之揚成一匹黑緞,「而現在的我,活著又與死何異?」
清秋的冷風裡,依然美麗驚人的女子卻渾身抑鬱——那種抑鬱,來自於一種疲倦,一種歷經心痛心死、浸透骨髓的疲倦。
「戒之敬之,夙夜無違……」那個主婚人悠遠的唱詞裡明媚如秋水的少女,早已心如死灰。
這一夜,武勝帝宿在乾清宮內。
他並非貪欲之人,宮中女子雖多,真正受過恩寵的卻不過七八人而已。亦不喜宿于妃嬪宮中,每每興致來時,點了牌子讓她們前來侍寢,甚少親自駕臨。而今夜,點的是鄭宸妃的牌子。
長夜寂寂,武勝帝披著錦袍出了偏殿。
此時夜風流動,月華流瓦,乾清宮內清清朗朗,一切觸目可見。望著月光下的巍峨宮殿,他深深吸了口氣,冰涼的空氣湧進肺部,帶來輕微的刺痛,腦子立時冰涼而清醒。
「祈泰,什麼時辰了?」
今晚值夜的祈泰跟在他身邊,恭敬回道:「稟萬歲,剛過二更。」
「二更了麼?」喃喃念著,抬頭望瞭望天上的朗月,興致一起,他起身往外走去。
「皇上,」祈泰慌忙叫道,「這麼晚了,您要出去麼?」
「嗯,不必叫人了,你跟著朕就是。」
「可是……」
「朕不走遠,就在這附近散散步,就在這內廷之中,沒什麼好擔心的。」
眼看著皇帝皺起了眉,祈泰只能恭順應著:「是,奴婢遵旨。」
夜色中的紫禁城依然雄偉,只是少了份張揚,多了份安靜。薄涼的月色傾洩下來,鋪滿了整個廣場,更增添了一份柔和。
「原來,夜晚的紫禁城要比白天美得多……」在這座宮城裡生活了近三十年,到今天才發現,它不止威嚴壯麗,也可以溫柔似水。
踏著一塊塊的青磚,靜靜地走在其間,如此安靜而清爽。
不知不覺,走過了交泰殿,看到另一座高聳的宮殿。
耀目的燈火透出來,照到他依然清雋如少年的臉上。瞳仁倏然一縮,彷彿被刺痛了一般。
坤寧宮……
乾清坤寧,他居乾清為帝,而那個女子,則住坤寧為后。乾與坤,帝與后,他們本該一同站在世人面前,受人們敬仰,而如今呢?
腦中浮現出她孤傲的容顏,曾經優雅動人的臉龐上,流露出的卻是陰沉的冷笑,每每刺得他心中怒意勃發,不可遏制。
終於輕哼了聲,他甩袖,轉身回乾清宮。
身後,坤寧宮依然靜靜地立在月光下,雄偉而孤寂。
第一章
武勝十年。
北京。
這一年,北京城的秋天來得比歷年要早,盛夏剛過,轉眼已是落葉紛飛、草木蕭條。北來的風帶著絲絲沁骨的涼意,在漸漸光禿的枝椏間穿梭繞行,逐葉而去。碧清鑒人的湖面,倒映著初秋悠遠澄淨的天空。一天一地,高潔曠朗。
清晨微冷的輕風裡,蘇容踏著重重的落葉向永壽宮行去,腳下枯葉破碎的聲音,一路在耳邊迴響。
「蘇姑姑!」還未走到,就聽到驚喜的喚聲。她一轉頭,看到一個宮女笑吟吟地迎上來,向她福了一福,「姑姑好早。」
蘇容微微笑了笑,點頭:「翠袖,皇上起身了麼?」
翠袖搖頭道:「皇上還睡著。」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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