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和蕾西就不同了，一切就如同他想像中一樣完美。沒錯，他們只是在臉書上聊天，不是在巿中心的爵士俱樂部，但每次和她談話，就像和夢中情人約會。為什麼他對約蕾西出去這件事感到很尷尬呢？

傑森：好……我要去讀書了，要準備歷史小考。

蕾西：好，我也該下線了。

傑森：妳想找個時間，一起出去嗎？就是回到現實生活，一起出去。

他覺得如果他低頭看，就會看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於是乾脆緊閉雙眼。他不應該說「現實生活」的，超遜。他根本不應該約她出去。他等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敢偷瞄螢幕一眼。

蕾西：好啊！不過現在……有點複雜。我以後再解釋給你聽，但傑森，我真的很想和你見面，你必須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搞清楚我到底怎麼了。

傑森：好，等妳準備好。我只是……喜歡跟妳聊天

蕾西：

傑森：祝妳寫作業愉快。

蕾西：謝謝，我會試著不讓自己無聊到發瘋。待會聊囉。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鬆了一大口氣。就算明天不能跟她見面，又如何呢？只要蕾西也想跟他見面，這樣就夠了。

＊＊＊

傑森喜歡任何需要用到電腦的作業。一來，他擅長上網找資料。二來，上網讓他有機會檢查臉書訊息。這次的歷史報告太簡單了，他只需花五分鐘利用Google搜尋資料，所以還有一個多小時可以和蕾西聊天。如果她不在線上，他還是可以回應她稍早寄給他的、關於吸血鬼週末樂團的優缺點列表。

歷史老師提醒過他們不要太倚賴Google或維基百科，但傑森認為必定是她最近一次生日蛋糕上的四十多支蠟燭，造成她的盲目，所以沒看到Google和維基百科的實用性有多高。傑森並不相信所有在網路上找到的資訊，他只是有能力辨識出老師要求他們尋找的資料的原始出處。如他所預料的，找出一份十九世紀的信件，真是輕鬆簡單。他按下列印鍵，正打算去檢視臉書時，一個想法冒了出來。

他從沒有用Google搜尋過蕾西。他目前對她的瞭解，不是蕾西本人告訴他的，就是從她的臉書動態更新看來的。他在搜尋框裡打了蕾西的姓名，雖然他並不期望能找到許多相關資料，他仍然覺得有些罪惡感。他去年曾經搜尋過自己的名字，找到一名專攻大型動物的獸醫、一位夏威夷畫家（他的畫風似乎受到四十多年前胡士托搖滾音樂祭的懷舊風影響），以及一位私家偵探（他聲稱自己辦事認真仔細又謹慎，並且能體諒被配偶背叛的痛楚）。在搜尋結果的第二頁，往下四分之三處，是他郵票大小的臉書大頭貼。那張大頭貼和他的其他照片一樣，看起來不像瘋子，也不像發育太早的八歲男孩。

他按下「輸入」鍵，然後開始瀏覽網頁，目光最後停留在一張他已經非常熟悉、蕾西在臉書上放過的照片。他不假思索地點進去閱讀全文，可是網頁一呈現在眼前，他立刻發現他搞錯了。那段文章標題在螢幕上對著他閃閃發亮。

少女遇害；遺體在當地舞會後尋獲

傑森眨眨眼。蕾西的名字在螢幕上，對著他閃爍。他搓揉眼睛，蕾西的名字仍然在文章裡。

少女的遺體於星期一在布萊頓後院尋獲

布萊頓高中三年級女學生蕾西‧葛雷在上週末獲報失蹤後，昨天在史提夫和葛雷絲‧蔡夫婦家的後院發現一具屍體，據信為蕾西本人。

蕾西‧葛雷為新生代音樂人，是海森慈善廚房的志工，最後於星期五晚上出現在蔡家沒有家長監督的舞會上。根據幾個消息來源，她在舞會後並沒有返家，到了星期六早上，她的朋友和家人慌張起來，展開大規模搜尋這位從未離家出走的模範生。

葛雷絲‧蔡太太在舞會當時和丈夫在佛羅里達州，他們於星期一早上返家後發現屍體，並且立刻報警。儘管《布萊頓時報》幾經探詢，布萊頓警局尚未公開證實屍體經過血液測試為蕾西‧葛雷，也未說明死因，不過星期六早上，強森大道的布萊恩教堂將舉辦蕾西‧葛雷的追悼會。

葛雷一家人拒絕接受訪問，並且透過律師表示希望民眾體諒他們，並尊重他們的隱私。布萊頓高中的林恩‧達內爾校長表示哀痛：「蕾西‧葛雷是個前景光明、活潑善良的好學生，認識她的人，以及整個布萊頓社區將深深哀悼她的逝去。」達內爾校長接著補充，學校輔導中心將提供全校學生創傷輔導。

葛雷家庭忠目前除了艾德華和蕾絲莉‧葛雷夫婦，還剩下蕾西就讀高中四年級的哥哥路克。他是去年贏得州冠軍的曲棍球隊隊長。這家人需要布置會場的花束，欲捐贈花束請送至海森慈善廚房。

他思考著幾個可能的解釋：這是另外一個蕾西‧葛雷，另外一座叫做布萊頓的城鎮，這一切全都只是一個可怕且不幸的巧合。但那張照片呢？他對那張照片比對自己更熟悉，那是他看得最熟的照片，那是蕾西的大頭貼照。照片中的蕾西，笑容洋溢，他的女神就在他面前。或許這是他的幻覺，他用力地捏自己，好痛，可是眼前的文章，一點都沒改變。

我的骨架裡，全是白蟻──你也是。

這既歡樂又絕望的歌詞，在他耳中迴響著。

傑森感到暈眩作嘔。他關掉網頁，瞪著筆電的螢幕。他試著把注意力集中在螢幕背景的山羊樂團現場演奏的照片上，但眼前的一切全模糊起來。一定是搞錯了，也可能有人在開玩笑，可能是雷克胥在跟他惡作劇。這次的惡作劇並不有趣，但雷克胥以前也曾經玩過頭。傑森看過雷克胥噙著淚水，告訴別校的一位女學生他得了癌症，而且是癌症末期，希望能在死亡之前和那個女生出去約會。那個女生後來發現真相，又驚又氣，從此再也不跟雷克胥說話。雷克胥請傑森去當和事佬，但那個女生一發現傑森從頭到尾都清楚雷克胥身強體壯（但頭腦簡單），立刻拿起水杯潑了傑森一臉水。

可是就算是雷克胥絞盡腦汁想找樂子，這似乎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布萊頓時報》網頁上的其他新聞完全正常，再加上那則新聞的細節太真實了。他並沒有告訴過雷克胥或其他任何人，蕾西有個叫路克的哥哥。而且仔細一想，這樣的悲劇根本就沒有任何笑點。

他瞪著筆記型電腦，將怒氣發洩在它身上，甚至有點想把它丟出窗外，走出房間，從此把蕾西忘掉，但他更想挖出真相。他回頭確定房門是關上的，才重新打開瀏覽器，他可不想被他媽媽，或者更糟的，被馬克發現。他媽媽很可能會晃進來送洗好的乾淨衣服，或關心他的作業狀況。

那是十月的新聞，發生在他和蕾西開始用臉書訊息交談的三個半月之前。大約就是他第一次傳訊息給蕾西的時間。他再一次仔細地、緊張地重讀一遍。他的目光掃過「遺體尋獲」、「認識她的人，以及整個布萊頓社區將深深哀悼她的逝去」，他感覺他的世界被一把銳利的小刀一分為二，肚子不舒服起來。他相信他會越來越不舒服，或許接下來，他會全身麻痺。

他回到搜尋網頁，點進下一篇搜尋結果。這篇新聞報導的日期是一月。他迅速心算，算出它是在他們開始通訊之前不久寫的。

走過意外悲劇　鎮民努力復元中

在這名親愛的少女驟逝三個月後，她的親朋好友在一個寒冷卻晴朗的早晨，聚集在布萊頓公園紀念她。前程看好的蕾西‧葛雷於十月蒙上柩罩，她在同學舉辦的、沒有家長監督的舞會期間離奇死亡。一般認為她死於一場不幸的意外中，而布萊頓高中二○一四年的聯歡晚會為她的缺席深感惋惜。葛雷的同班同學兼好友珍娜‧麥里克說：「我們等不及在學校年刊中，以一整頁的篇幅來懷念她。我們想讓她的家人知道我們每天都在想她、思念她。」

麥里克負責為布萊頓公園舉行的紀念會募款，昨天她站在一尊舞蹈少女銅像旁邊的時候，淚眼汪汪。蕾西的雙親，艾德華和蕾絲莉‧葛雷，以及哥哥路克在旁觀禮，不時痛哭失聲。不過他們看著女兒的朋友輪流懷念蕾西的魅力十足，讚賞她是前途無量的少女，並且悼念她的英年早逝，有時也忍不住笑出來。

布萊頓高中資深英文老師貝琳達‧朋斯提到葛雷對詩的熱愛，她朗讀十三世紀伊斯蘭教詩人魯米的詩作，向蕾西致敬。

但和蕾西就不同了，一切就如同他想像中一樣完美。沒錯，他們只是在臉書上聊天，不是在巿中心的爵士俱樂部，但每次和她談話，就像和夢中情人約會。為什麼他對約蕾西出去這件事感到很尷尬呢？

傑森：好……我要去讀書了，要準備歷史小考。

蕾西：好，我也該下線了。

傑森：妳想找個時間，一起出去嗎？就是回到現實生活，一起出去。

他覺得如果他低頭看，就會看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於是乾脆緊閉雙眼。他不應該說「現實生活」的，超遜。他根本不應該約她出去。他等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敢偷瞄螢幕一眼。

蕾西：好啊！不過現在……有點複雜...

第1~30章、後記

第1~30章、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