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01校門口的算命少年

考場外，人群熙攘。

站在考場對面街緣上觀察了十分鐘之後，陳圓終於確定，他在邁出大學學測考場大門的那一步後，毫無根由地——穿越了。

如果不是穿越了的話，不可能學校的大理石校門突然變成了琉璃瓦頂、大紅柱的朱門，也沒理由環視一周，看見的招牌也好、店名也好，都是繁體字。

而且，那立在學校門口的牌子上寫的是：華夏國會試考區。

他手裡只有准考證和透明塑膠筆袋；身上穿的是T恤和短褲；口袋裡放了些零錢打算考完試之後搭公車回租屋處的，不過現在看來，這錢未必能用了。

看看天色，已經是下午時分，換句話說，就是距離晚餐時間不遠了。陳圓微微感到無奈，輕嘆了口氣，然後他從筆袋裡拿出自己的准考證，又掏出一支油性筆，直接在准考證上寫了兩個字——算命。接著在街邊一坐，把那准考證放在身前，不動了。

陳圓是個相士。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算是「子承父業」——說穿了，不過是個老道士在路邊撿到了個因為太瘦小虛弱看著像是活不下去就被扔了的嬰兒這回事。跟著老道士長大，耳濡目染，陳圓順勢學會相士的技藝，也是正常。要知道自從他十四歲那年、老道士死後，他就是靠這一手自己養活自己的。此時做來，駕輕就熟。

可惜的是，陳圓年紀不大，而對算命看相風水有需求的人，總是更容易相信瞎子老頭神婆之類的騙子，反倒對陳圓這個有真本事的相士不屑一顧。

一個分明是考生的少年，坐在街邊、在自己的准考證寫上「算命」兩個字、等著生意上門。在旁人看來，這場景怎麼看怎麼奇怪，不一會兒，陳圓周圍就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卻沒人真的找陳圓算命，看熱鬧的居多。處於人群中央，陳圓八風吹不動，微閉著眼，並不因為那形形色色的目光窘迫，他一向就是個淡定的人，況且，圍的人越多，有人真找他算命的可能性就越大，這是好事。

「小同學，你給人算命，準不準啊？」終於，圍觀者中有個大媽開口了。

陳圓抬眼看了這大媽一眼，只微笑，不說話。

「媽，妳這不是廢話嘛，算命的哪有說自己不準的？」站在大媽身邊也是個剛從考場裡出來的少年，他，是被自己母親硬拉過來的，表情有些不耐煩。好不容易考完了，他想回去好好休息，不是站在這裡讓一個怎麼看都不靠譜的傢伙算什麼命。

大媽有些尷尬，她的確沒想到這一點，於是她換了個問題問陳圓：「那，算一次要多少錢？」

「一個問題二十塊，不找零。」陳圓答道。在原先的世界，熟知他名氣的圈子裡，一個問題早就是四位數的價格了，只是現在突然穿越，沒了以前積累的名氣，陳圓自然不會把人給嚇走。現在要緊的是今晚要有錢吃飯睡覺，其他的慢慢再說。

「媽，走了！」少年叫著母親。他還以為母親不過是看看熱鬧而已，現在居然問起價錢了，明明平時母親一點也不迷信，怎麼今天這樣子？

「哎呀！你等我一下又怎麼了！」大媽嗔怪，拍了拍兒子的背，然後從包裡掏出一張錢遞給陳圓，說：「小同學，你幫我算算這次我兒子考得怎麼樣吧。」

第一筆進帳。

陳圓接過錢，狀似不經意地掃了那張錢一眼。紙幣，有水印，油墨印刷方式與之前的世界雷同，紙鈔上的文字也是繁體，印刷的圖樣似乎是長城？

看到那些繁體字，同樣的語言，類似的文明，陳圓肯定這個世界和他之前的世界一定有什麼聯繫，至少，他所擅長的手段在這個世界也應該是適用的。

不過現在想這些沒用，既然收了人家的錢，就要給出答案。

陳圓看著那少年，想了想，覺得這世界計時的方法未必和他從前那個世界一樣，如果要算生辰八字恐怕有困難，故而他只是仔細端詳對方的面相。

少年看起來不情不願，站在那裡不動，發現陳圓在看他，丟給他一個挑釁的眼神。

面帶紅光，印堂飽滿，氣運正旺；眉紋不亂，眼睛有神；眉頭有骨微凸，略有光澤——正是學業有成之相。

加上這人周身的氣場，陳圓心中已經有了把握。

「若問前程，此次，當得償所願。」

回答簡略，聽起來很敷衍，怎麼都有一種在騙錢的感覺，然而被陳圓盯了半天的少年卻覺得，剛才陳圓的目光就好像是將他給解剖了似的，所以他什麼話都沒說。

聽到這個答案，那大媽高興了起來。她能不高興嗎？陳圓說的是她兒子的考試能成功，這樣吉利的話，不論真假，總是讓人感到高興的。況且陳圓的語氣聽起來無比誠懇，讓人忍不住相信他，原本還有些擔心兒子是不是考得不好的心情立刻被安撫了，她臉上帶著三分笑意，說：「借你吉言了！」

「媽，我們回去了。」這時候少年再度要求母親，一邊說，他一邊擠出人群。耗費大量心思考完試了，想回家好好睡一覺的想法占了上風。反正也就二十塊，不管這傢伙是騙人還是真有本事，權當花錢買句好聽話算了。

「哎哎，這就走。」帶著喜色，大媽跟著兒子離開了。

人群的焦點再度聚集到陳圓身上。

雖然看上去陳圓之前看相的舉動好像是騙人的，但有一就有二，總有人對這活動產生興趣，進而掏錢請陳圓看相。

在考場之外，多的是學生和家長，雖然考完了，但他們心裡未必有把握，仍是七上八下的，也不管陳圓到底有沒有真本事，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句來自旁人安慰的話。

一連看過五六個人，陳圓給出的答案都是吉利的，陳圓發現對面這所學校的考生程度頗高。但旁人看來卻是這傢伙純粹是用言語糊弄他人，根本就不會說不好的，看了一會兒後，覺得沒什麼意思，也就離開了，於是原本裡三層外三層圍著陳圓的人群，漸漸散了。

陳圓看看疏疏落落的人群，覺得差不多了，決定再看兩個人，就去找地方吃飯和住宿。

就在這時候，一個穿著靚麗的女人黑著臉、蹬著高跟鞋，快步向著陳圓走來。

陳圓看著走過來的女人，手裡拉著一個少女，看容貌就知道是母女倆。只是現在這兩個人，母親黑著臉，女兒撇著嘴，明顯在鬧矛盾。

女人氣急敗壞地扯著女兒一路走到陳圓面前，手往前一帶，拉得那女孩腳下踉蹌了兩步；女孩也不說話，手得到自由之後就雙手環胸站在一邊，把頭撇開不看自己的母親，呼吸都故意粗重起來。

「你幫我看一下她的面相，就看這次會考是個什麼結果。」女人俯視著坐在地上的陳圓，伸出一根手指虛點了點。

陳圓的眼神掃過那女人的臉，雖然脂粉將其裝扮得依舊艷麗，卻無法掩飾她臉上的細紋和黯淡蒼白的膚色，她眼睛微斜，嘴唇顯尖，陳圓一看了就覺得這女人脾氣怕是不好。她臉上的特徵就相面來說，象徵著易怒，暴躁，尖酸刻薄。所謂的相由心生，並不是虛無縹緲的說辭：正因為易怒，故而面部皮膚容易緊繃，緊繃久了，皺紋就容易出現；而怒火上頭多了，頭腦就會充血，臉部缺血，所以顯得面色蒼白；斜眼，是因為習慣性蔑視人的看人方法；嘴尖，是經常尖酸刻薄地說話造成的嘴形。

這一眼，就讓陳圓知道這女人只聽好話的火爆脾氣。看出來的結果好的話，未必能討好她；若結果不好，反倒要惹怒她，算不上一個好顧客。

但相士少年陳圓一直信奉的就是隨遇而安。越是像他這樣知道所謂「命」的人，越是能平靜面對人生起伏。在陳圓看來，已經注定的東西，何必去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又不是沒有碰到過像這女人這樣的顧客，何必逃避。

站在一邊的女孩側著臉，所以陳圓只能看見她的側面。不過看相哪有不看全面相的？中華文化從來講究的是平衡和整體，就是看相，也不僅僅是看臉，更要看周身氣度等等，因為這些都可以影響最終的結果，甚或即便是人身上戴的某一塊首飾，都能影響到整個人的氣運。

「勞煩轉過來一點好嗎？」陳圓向著那少女說，聲音不緊不慢，聽起來十分平靜。

女孩一動不動，她還在和母親賭氣。

女人見狀，眉頭絞緊，伸出手拉住女孩肩膀上的衣料，直接把女孩扭了過來，粗暴得很。

「妳聽話會死啊！」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女孩沒有回答她，眨了眨眼，眼睛裡有閃光，明顯是委屈極了的模樣。

對於這對母女的矛盾，陳圓沒有探究的心思，旁人自有旁人的生活，他無權去干涉。所以，他只是仔細端詳女孩的面相。

女孩沒有瀏海，紮了個清爽的馬尾辮，正好讓陳圓可以看見她的額頭。她額頭左右顯得略窄，而這上二府管的是早年運，不夠飽滿，運道自然不夠。女孩的兩隻耳朵也略顯單薄，耳骨過分外凸，整體顯得外翻。耳朵的形狀在相面學中是十分重要的，像女孩這樣的耳朵，不是好兆頭：耳朵薄象徵福氣不厚，耳骨外凸則是性格反叛、爭強好勝的表現；耳朵外翻，則代表脾氣易變，容易記仇。

這對母女的面相，都說不上好。

如果是一般的江湖術士，在這種時候會用好聽的話將母女倆打發了了事，畢竟人家過來不是為了聽你說她們這不好那不好的，一般的江湖術士就算要騙錢花，也得先誇對方面相如何如何好，再來個「不過」，讓人給錢消災。

可惜她們面對的是陳圓。

陳圓是老道士親手養大的，比起一般的江湖術士，他懂得的事情要多得多。人們去算命時之所以會得到模稜兩可的回答，並不全是因為江湖術士在騙人，而是因為這行當有個說法：人的命沒算之前是可變的，但是你算了、說出來了，這命就定了。要是算命的術士把對方的命說得比本命好，那缺少的福氣就要從術士的命扣。刻意把對方的命說差了，術士們是得不到好處，但總比虧損自身得好，所以大多數的術士算命都不把話說滿，模稜兩可、甚至寧可說差一點。

陳圓雖不至於故意把知道的命格說差一些，但也不會模稜兩可。更不可能為了討好對方故意把對方的命吹得天花亂墜。

「妳們，還是早作安排吧。」他還算委婉地說了這麼一句。落榜是必定的了，但是落榜之後，如果早安排，未必沒有出路。

女人一愣，反應過來之後立刻眉毛倒豎，破口就罵：「你什麼意思！咒我是吧！」

說實話往往會引來這樣的反應。陳圓平靜地望著女人，他只是說出事實，信不信由她。

「騙錢是吧？要多少錢消災啊？一看你的樣子就是個小騙子！」女人叉著腰，兩腿分立，唾沫橫飛，「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我女兒剛考完下來你就咒她落榜，騙人騙到老娘頭上來了，以為老娘好騙啊！」

陳圓看著女人，心中只是想著這人果然尖酸刻薄、衝動易怒，與面相相合。

見陳圓如此淡定，女人就氣不打一處來，她拽過自己女兒：「我們走！」

「不付咨費可以，請做三件好事權當代價。」在這對母女身後，陳圓的聲音響起，依舊是溫吞的，也不因為被罵了而生氣。

「呸！」女人轉頭，衝著陳圓狠狠啐了一口，接著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抬抬眉，陳圓有些無奈，不過他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多說無益。以前他也遇過這樣的客人，每一次他都盡了自己的義務，算命這種事和其他的交易不一樣，無論術士給誰算命都必須要收取報酬的，這並不是貪財，而是如果不收取報酬的話，算命者和術士雙方都會折損福緣。

往往遇到像這女人一樣一氣之下不給錢的客人，陳圓就會提醒對方做三件好事當作咨費，至少他索要了應該有的報酬，對方要是願意做好事，也就沒什麼事了；要是沒做，也怪不到陳圓頭上。況且行善事反倒是幫自身積累德行，能夠得到好的因果。

行善事，是陳圓所知道的唯一可以真正改命的方法。

是的，改命。

別聽江湖術士天天說什麼給觀音菩薩供奉錢財就能消災，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就是讓別人幫你擋災、佩戴符咒什麼的，實際上也不能避免真正的災劫。所謂的災劫，無非是你欠了人家，需要還罷了。讓人給你擋了災，你就又欠了人家，總是要還的。用符咒避劫只是拖延，治標不治本。

而行善事，積累福報，欠的就少了；不欠則無災，自然一生順遂心想事成。

道理簡單，但是會這麼做的人有幾個呢？

善惡終有報，陳圓知道，所以今天被如此對待，他不嗔不怨，平常心對待就是。

收拾起准考證和筆袋，陳圓四下看了看，決定先去找個地方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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