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百年乃中國歷史之一巨變,本書以民族革命為中心,?玄提要,剖析有清一代明君賢臣之多,卻難抑民族革命之風的原因;清衰後,不僅太平天國等內憂蜂起,外患帝國主義之強橫壓迫,致使中國不得不轉型,民族自覺與民族革命將中國帶入新一階段。作者在近代史之研究,享譽學界,從史家之眼期望讀者以本書為階梯,由近知古,由略參詳。
作者簡介:
蕭一山(1902~1978年),江蘇銅山人,有「清史研究第一人」之稱,曾任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研究員,並主持清史編纂委員會,修訂《清史稿》。1963年完成五卷本《清代通史》凡四百餘萬字。
章節試閱
第一章 明清之際
第二節 明朝覆亡與清室入主
朱元璋以淮右布衣,驅逐胡元,建立明朝,恢復漢人的治權;他兒子朱棣遷都北京,捍衛邊疆,都是何等的英武!不料中葉以後,晏安深宮,威柄下移,把一個錦繡河山,鬧得烏煙瘴氣!女真勃興於東北,沒把他當一回事,終天還結黨互爭,刮民自肥,於是天災人禍,紛至沓來,流寇起於西北,清人佔據兩遼,內外交鬨,政府不能不用兵,又不能不籌餉,而貪吏追迫,士卒逃散,以致流寇的勢焰日張,外力的壓迫更甚,互為因果,就不免踵決肘見了。崇禎帝奮發有為,勵精圖治,懲除閹黨,任用清流,可算是一個好皇帝,但卞急多疑,任察尚氣,對於人才的賢否、議論的是非、政治的得失、軍機的成敗,都不大很明白,所以正人多不能終其位,小人反因緣為奸利。我們看李自成即位詔和檄文上說:
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賂通官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紳,閭左之脂膏殆盡。
獄囚累累,士無報禮之心;征斂重重,民有偕亡之痛!
這真是極沉痛的一幅寫照。因為明朝在神熹二宗以後,邊患養成了,綱紀敗壞了,官吏黷私,人民痛苦,社會的道德墮落,宗紳的豪奢益甚,只有一個人在上邊著急,做什麼用?帝又高拱深宮之中,受左右的包圍蒙蔽,直到流寇進逼北京,才知道大勢已去,「諸臣誤朕」,在煤山上自殺了。李自成佔據北京,拷掠眾官,一般無恥勸進的大臣,還不免一死。他並未正式即皇帝位,只呆了四十天(從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至四月三十日),吳三桂引清兵一到,就倉皇西逃了。
崇禎帝的運氣真夠壞,他作了十七年的皇帝,偏掽著兩個死對頭:一個是皇太極,即位和死的時候都比他早一年;一個是李自成,造反和死的時候都比他遲一年,他一生受這兩個磨難星的內外夾攻,簡直無法翻身,結果斷送了明朝三百年的天下。但他也有些自取之咎,自己的國力不足,還始終不肯和清人議和,皇太極三次入塞,明朝的國防算完了,邊境搶攘,事權不一,流寇猖獗,人心攜貳,他不懂得「釜底抽薪」的法子,還有點「火上加油」,終必「自焚」而後已。《明史》批評說:「君非亡國之君,而臣盡亡國之臣」,我們如果用《春秋》責備賢者的筆法要問一問:亡國之臣是誰用的?為君主的訣竅,只有知人善任四字,國家之大,萬機之繁,一切都以為非我莫辦,別人自不願而且不敢負責,推諉敷衍,政治完全失去了作用,這責任究竟由誰負呢?
清人的運氣又太好了,皇太極是一個英主,三次入塞,總不肯「取而代之」,因為他知道明朝是大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京城雖可攻下,各地潛藏的勢力還很大,他們不過幾十萬人的小國,如何吞食得下!他只希望明朝承認他的帝國就夠了,或封以國王也可以(天聰告諭說:「崇禎帝教我削去帝號,及禁用國寶,一一遵依,易汗請印,委曲至此,仍復不允」)。因為他的祖宗都是明朝的屬夷,他極願取得一種正式對等或屬國的資格,可惜明朝狃於成見,總以宋人為戒而不肯議和,殊不知清人的國力,並非前金之比!皇太極不惜委曲求全,否認了他的祖宗,以減少明朝的猜忌,但終久不成,皇太極不得不攻下寧(遠)錦(洲)杏(山)松(山)準備打開山海關的通道。洪承疇被虜投降了,清國得到一個領江帶路的人,皇太極怎不特別歡喜呢?不料他雄圖未展,忽而暴崩,內部卻發生問題了。清國的組織是封建式的,力量大的諸侯,就可當共主,皇太極長子豪格的勢力不如其叔多爾袞、濟爾哈朗等,他自然要退避;但太宗建立帝國,統一君權,屍骨未寒,遺威尚在,不傳其子,又何足以服諸將?二者調和折衷,結果是皇太極一個六歲的小兒子福臨被立為皇帝,多爾袞和濟爾哈朗二人輔政。但實權完全在多爾袞一人手裡,自稱為皇叔父攝政王,當然也有些人不贊成,豪格更不用說了。這時清國的戰鬥力業已衰退(觀《太宗實錄》可知),要不是許多漢奸—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洪承疇、范文程等,為虎作倀,又遇著一個開門揖盜的吳三桂,他們那能夠進據中原呢?
吳三桂是在洪承疇兵敗後,奉命據守山海關的一個總兵,李自成到北京就招降他,他已經答應了,因為聽說愛妾陳圓圓被虜,始「怒髮衝冠」,縞素誓師,向清國借兵,欲仿唐朝和回紇的故事,但多爾袞卻說他「率眾來歸」,叫他作前鋒,攻打李自成,自成敗退了,清兵就安然到了北京。幾個月以後,迎接福臨遷都北京,告廟祭天,算是代替了明朝,入為中國之主了。
李自成在明清之際的舞臺上,不過是一個丑角—自然崇禎帝和多爾袞是老生,陳圓圓是小旦了—他原無大志,只是如彗星般的一掃而過,有破壞無建設,要不然的話,皇帝豈不是他作的!「朱家麵,李家磨,做得一個大饝饝,送與對巷趙大哥」,江淮間的民謠,不久竟成事實,便宜了趙大哥的清朝,李自成這彗星也就完了。他的同伴張獻忠是一個黑頭,從陝北到陝南,出豫皖,掠江東,可是他被迫而入蜀了。不曉得他怎麼把四川人殺得「幾無噍類」,據說他因為:「天生萬物與人,人無一德報天」(見廣漢公園聖諭碑)。最後這兩個角色都被一個武小生—吳三桂收拾了。而指揮小生的卻是兩個番將—一是英王阿濟格、一是肅親王豪格。
這一齣悲劇還未演完,而《桃花扇》又上場了。清朝剿撫了河北、山陝,江淮以南仍為明朝所有。南京—原是明朝的陪都,諸臣擁立了福王由崧,派使節去慰勞清廷,希望能成立一個和約,多爾袞全然不理會,說:「國家之撫定燕都,乃得之於闖賊,非取之於明朝也。」我們是「不憚征繕之勞,代為雪恥」;你們想「坐收漁人之利,雄據江南」,那就不成。因為他們究竟是明朝的嫡胤,怕降將靠不住,多爾袞的同母弟多鐸親自出馬,打到揚州,可憐史可法孤忠耿耿,號為相國督師,而外有四鎮—黃得功、高傑、劉良佐、劉澤清—的橫暴,內有馬(士英)阮(大鋮)的奸黨,只得一死報國。清兵屠殺漢人,這是最慘的一次,有《揚州十日記》為憑。由崧根本就不是一個復興的人,天天玩戲子,漁女人,飲酒作樂,一任馬阮弄錢,賣官,胡鬧,長江天塹,毫無防備,清兵到了南京,他出亡蕪湖,依黃得功軍中。上游坐鎮武昌的左良玉因為要清君側,引兵東下,心中內疚,嘔血而死,其子夢庚正被得功打敗,投降了追擊李自成的清兵。多鐸又打發降將劉良佐射死黃得功,由崧被俘殺,長江一帶也歸清人的統治了!這是南明三王之一的結局。
其次是福建的唐王聿鍵,和浙江的魯王以海,叔姪二人分據兩省,還不能和衷共濟,弄成水火之局,失掉唇齒之勢。浙江依靠著農丐烏合之義兵,福建依靠著海盜投降的悍將,一個稱監國,一個稱皇帝,清兵一到,不免瓦解。幸而魯王航海,又奪據舟山,在海上支持了六年。唐王在閩不過一年,因為鄭芝龍有貳心,撤仙霞嶺防兵,想由贛入湘,去依湖廣總督何騰蛟—李自成死後,其部眾郝搖旗等俱降於騰蛟,兵勢甚盛—走到汀州,清兵冒明旗馳追被獲不食而死了。唐王的學問才幹都好,傷國家多難,布衣禁酒,辭氣慷慨,很能夠感動人,鄭芝龍的兒子成功,就是被感動而做出轟轟烈烈的事業。可惜他所處的局勢太壞了,又頗有書生氣,出走時還載十幾箱子書,以致走得不快而被執,這是南明三王之二的結局。
最後一個是桂王由榔,他的時間相當長—在位十三年始末十六年—局面相當大,而崎嶇艱危也相當甚。其初是瞿式耜在桂林支持,肇慶小朝廷因為降將李成棟、金聲桓的反正,居然收復了廣東、江西;何騰蛟雖因清朝三王—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原是明朝據守皮島的總兵毛文龍的部下,毛被殺,始降清—的大舉進攻,而輾轉入桂林,但乘間督師,又規復了湖南大部,川東、川南則為義軍所有,都受桂王的封號,他據有七省—兩廣、雲貴、江西、湖南、四川—的地方,同時鄭成功和魯王出沒閩浙,姜瓖叛於山陝,皆遙相應和,聲勢並不算小。可惜群臣又鬧黨爭,水火相仇,不務大計,以故軍事上不能聯絡一致。清廷特別重要的將領,率領八旗兵,會合四王—加上平西王吳三桂,分地任事,耿尚攻江西、廣東;有德攻湖南、廣西;三桂攻川陝。金聲桓、李成棟先失敗赴水死了,何騰蛟被虜絕食,瞿式耜死守桂林,均為有德所殺。吳三桂進軍川東南,桂王窮促無似,不得不乞憐於張獻忠的餘黨了。
原來張獻忠死後,他的餘黨,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等都各有幾萬人,佔據了雲貴,桂王封可望秦王、定國西寧王、文秀南康王,趣他們出兵。孫可望把桂王遷到安隆所,毫無人臣禮,李定國卻忠於所事,引兵攻入桂林,孔有德自殺了,劉文秀敗吳三桂於敘州,圍之保寧,三桂退漢中。清廷命洪承疇經略西南,從江寧移鎮長沙,滿漢兵齊進,定國、文秀均敗。可望待桂王益薄,擅殺大臣,定國遂奉桂王赴雲南,與文秀合,可望攻之,兵潰降清。清兵三路攻雲南。順治十六年正月朔,遂入昆明,桂王逃至緬甸,定國設伏計泄,退據孟艮土府。吳三桂奉命入緬,脅迫緬人獻桂王,桂王致書有云:
既失世守之山河,苟全微命於蠻服,亦自幸矣,乃將軍不避險阻,請命遠來,提數十萬之眾,窮追逆旅,何其視天下之不廣哉?豈天覆地載之中獨不容僕一人乎?抑封王錫爵之後,猶欲殲僕以要功乎?既毀我室,又取我子,讀〈鴟鴞〉之章,能不慘然心惻乎?將軍猶是世祿之裔,即不為僕憐,獨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獨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獨不念己之祖若父乎?……千載而下,史有傳,書有載,當以將軍為何如人也!
但三桂不省,還是把他殺了。桂王日角龍顏,顧盼偉如,刻苦自勵,孳孳以中興為念,然仁柔畏患,驚竄流離,焉能成其大事?李定國雖出身微賤,因感於小說家言,頗以孔明輔漢自詡,後來邀擊不遇,憤懣殉身,竟為明朝三百年忠臣之殿。南明三王都滅亡了,清朝的天下一統了!
第三節 清初政治與建國方策
清人進關,不費一兵一矢(觀《明史紀事本末》及乾隆帝修改該書的詔諭可知),就奠定了北京,招撫了河朔,接承中國累代傳統的皇位,享有二百六十八年的江山,這真是一種幸運。但他們對於統治中國,也曾經費了一番苦心,以異族宰制如此之久,在歷史上還是僅有的。試看元朝的威力多麼強盛,統治也不過幾十年;清朝所以能成功,不是武力的關係,而是政治的關係。政治成功的最大要素,就是它把握著中國社會的基層,認識了中國人民的特性,一鬆一緊,一張一弛,深得兩重政策的運用,使漢人「啼笑皆非」,不知不覺的上了圈套,可是他們也敵不過四千年文化的潛力,糊裡糊塗的被牽扯而同化了。這一段公案,說起來甚是有趣。
他們初到中國,說是弔民伐罪的仁義之師,進據北京,只因明朝沒有嫡胤—其實崇禎帝的太子還在,後來都被他們殺了……對於名正言順,自立於江南的福王,不能不予以承認,所以檄文上說:
明朝嫡胤無遺,勢難孤立,用移大清,宅此北土,厲兵秣馬,必殲醜類,以靖萬邦。非以富有天下為心,實以拯救中國為計。……其不忘明室,輔立賢藩,戮力同心,共保江左,理亦宜然,予不汝禁,但當通和講好,無負本朝,彼懷繼絕之思,此敦睦鄰之誼。
但事實上不盡然,他們那裡是「義切同仇」來「救災卹患」呢?等到山陝已底定,闖賊一逃亡,馬上就「簡西行之銳,轉旆東征」了,這可說鬆一陣,緊一陣。
中國是家族宗族的社會,對於民族意識國家觀念向來很薄的,所以在異代興替的時候,朝統變更,無論姓趙姓李,胡人漢人,都無所謂,忠君愛國也有相當限度的。不過一涉及文化禮俗,則有其傳統的保守特性,絕不容隨便更改。明人的裝束,是「峨冠博帶」,清朝的裝束是「金錢鼠尾」,那怎麼辦呢?最初是「照舊束髮,悉聽其便」(諭言:「前因分別順降之民,故以薙髮分順逆,今聞甚拂民願,是反乎予以文教定民之本心矣」)。等江南平定以後,就「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了(諭言:「今中外一家,天下一體,若不劃一,終屬異心,不幾為異國之人乎?今限旬日,盡使薙髮,遵依者為我國之民,遲疑者同逆命之寇,必行重典」)。果然激起上下江民兵的反抗,「保護一己之髮,竟捨身命以抵抗敵軍,其關切較勝於為國家,為皇室」(見Matini Matii《韃靼戰爭記》)。真是:「腕可折,頭可斷,肉可臠,身可碎,白刃可蹈,鼎鑊可赴,而此星星之髮,必不可薙!其意豈在一髮哉?蓋不忍中國之衣冠,淪於夷狄耳」(見《髮史》序)。但國家已經亡了,還有什麼用?只多添些流血的慘劇而已(閻應元守江陰,城破,題「八十日帶髮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殺賊,留大明三百里江山!」民兵義舉,不過如此,嘉定因此三次屠城,均有書紀載)。這又是鬆一陣,緊一陣。
明朝的亡國,三餉是一大原因,清人「以養民之道,莫大於省刑罰,薄稅斂,前朝弊政,莫如加派遼餉外,又有剿餉練餉,數倍正供,更有召買加料諸名目,巧取殃民」,所以把額賦外一切加派,盡為刪除,依照舊會計錄作準,並且到處蠲免逋賦錢糧。但是順治十八年江南報銷一案,蘇松常鎮四府,官紳士子,革黜至一萬三千五百餘人,鞭扑枷責,衣冠掃地,貪吏蠹胥,侵沒多至千萬,反置不問。這也是鬆一陣,緊一陣。
最顯明的,是金之俊建議的十從十不從之綱:「男從女不從,生從死不從,陽從陰不從,官從隸不從,老從少不從,儒從而釋道不從,娼從而優伶不從,仕宦從而婚姻不從,國號從而官號不從,役稅從而言語文字不從」。這把清朝一鬆一緊一張一弛的施政方略完全都表現出來了。
可是清朝政治的成功,不僅在對於一般人民的心理感情之控制,而尤在對一般士大夫的籠絡和駕馭,因為中國社會組織的基層,是中間讀書做官的士大夫,而不是下級勞苦的民眾。他們對於士大夫的利用是煞費苦心的。所有官吏降附者,各予升級;殉難者各予諡立廟;建言罷謫諸臣及山中隱逸懷才抱德者,縉紳士大夫清望所歸者,皆徵辟錄用。使一般士大夫不致因亡國而失掉職業,他們就相安無事了。順治二年開科取士,一切都依明朝的制度,使一般讀書人有了進身之階,他們自然就不愁無用武之地了。這樣可以籠絡著大多數的士大夫,有少數特殊的人物,不是科舉功名所能誘惑的,他們著書立論,常慨然有故國之思,甚或如顧炎武、閻爾梅等,終日奔走,從事革命,那怎麼辦呢?清廷詔舉博學鴻儒,請他們纂修明史,來寄託他們孤臣孽子的深痛,碩儒如顧亭林、黃梨洲、李二曲等雖然還寧死不就,但萬季野等卻以私人襄贊史館了。清初有「一隊夷齊下首陽」、「蕨薇堪嗟已吃光」的諧詩,可見當時一般士大夫的無恥,後來革命黨不向他們宣傳,就因為他們已經被清人利用了。可是清人有時還要擺擺統治者的架子,濟之以威。譬如哭廟之案,殺蘇州士子多人,金人瑞(聖嘆)即以此而死,奏銷之案,徐元文以狀元而降經歷,葉方藹以折錢一釐挂誤,時有「探花不值一文錢」之謠。《三岡識略》說:「士大夫自宜急公,乃軒冕與雜犯同科,千金與一毫等罰,仕藉學校,為之一空,吁過矣」!這真是有意荼毒縉紳,和士大夫為難了。如此玩弄,卻仍然是一張一弛的作風。
至於他們矜恤無告,獎勵節義,封賞勳親,養老赦囚,確可以收拾人心,但「如有抗拒不遵,大兵一到,玉石俱焚」(攝政王令旨),而「積怨南方人心之未盡嚮服,假大獄以示威」(《心史叢刊》)。也是寬嚴互濟的一貫方針。這政策是誰手定的?攝政王多爾袞;是誰建議的?洪承疇一般漢奸了。多爾袞在入關後,就加崇號為皇父攝政王,為什麼稱為「皇父」?在歷史上是一大疑案。世傳順治帝的母親—孝莊后曾下嫁於多爾袞,所以不祔太宗陵寢。當時大權在多爾袞手中,諸王貝勒大臣,都只知道諂媚他,孝莊后又何嘗不可為兒子計,去「紆尊降貴」呢?況且女真人的風俗,婚娶繼母伯母嬸母兄嫂弟婦姪婦,又滿不在乎麼?(《太宗實錄》曾諭令禁止,謂明與朝鮮禮義之國,同族從不婚娶。但不能遵行,遂停止,見順治中索尼奏。)孟森說:「皇父之稱,猶之尚父仲父,純為報功,不關瀆倫;皇后不祔葬者,清歷朝有之,不足為證」(《清初三大疑案考實》)。但我們看:若果是尊崇多爾袞的豐功,順治七年他死時,已追尊為成宗義皇帝,為什麼不幾天就說他有「逆蹟」,撤去廟享,藉沒家產呢?可見順治帝有難言的苦衷,多爾袞以色疾致死,選八旗美女,索蒙古有夫之婦,納豪格之妃(他的姪媳婦);令朝鮮選送女子,都見於官書,皇帝之位,在他覺得是讓給福臨的,他從沒有把這個小孩子看在眼裡!太后下嫁算什麼?可是順治帝長大以後,又當了中國的皇帝,總不免有些難為情吧!這件事仍舊存疑好了。洪承疇在召對時所說的話(有傳刻本),真是深切時艱,太宗沒有認錯人,「皇父」沒有用錯人,他鎮撫了江南,經略了西南,幾乎兩目失明(見《明清史料甲編》洪氏揭),結果賞一個三等輕車都尉—九等二十六級世爵中之第二十三級—侘傺以終(見《嘯亮雜錄》)。大漢奸的下場,不過如此!其餘就不用說了。
順治八年,福臨親政時,才十四歲,當年就結了婚,娶一個蒙古女子,不大滿意,過三年就廢了。順治十三年,他十九歲,熱戀他的弟媳婦—襄親王妃,他弟弟羞憤而死,他把弟婦納進宮來,封為賢妃,這就是有名的董鄂妃。建州董鄂部人,內大臣鄂碩女,時年十八歲,入宮一月,就晉為皇貴妃。次年生一子,封崇親王,順治帝許立為太子,未幾殤。又過了三年(十七年八月),董妃也死了。順治帝經此打擊,頗欲自殺,又把頭髮削去,要出家當和尚,經太后阻止,不久,他也就死了(順治出家之說,本一疑案,孟森謂順治確死於痘。陳垣據《湯若望回憶錄》、木陳忞《北遊集》等撰〈湯若望與木陳忞〉及〈語錄與順治宮庭〉兩文,證明確有出家之事,惟未遂耳)。在位十八年—其實只有十七年,多爾袞攝政八年,戀愛生活過了五年,中間五年也還是小孩子,有什麼政治可說?況且那時還有明桂王偏安西南,鄭成功規復沿海,天天用兵,還不是全靠宗室宿將來維持嗎?但他那火烈急爆的性情,聰穎恬退的天資,是值得一提的。《北遊集》載:「上龍性難攖,不時鞭扑左右」。但和一些和尚往來以後,卻好學佛法,頗悟禪機,遂有效釋迦、達摩之意。惟以青年斲喪太甚,身體羸弱,枯瘦如柴,所以不能永年了。
第一章 明清之際
第二節 明朝覆亡與清室入主
朱元璋以淮右布衣,驅逐胡元,建立明朝,恢復漢人的治權;他兒子朱棣遷都北京,捍衛邊疆,都是何等的英武!不料中葉以後,晏安深宮,威柄下移,把一個錦繡河山,鬧得烏煙瘴氣!女真勃興於東北,沒把他當一回事,終天還結黨互爭,刮民自肥,於是天災人禍,紛至沓來,流寇起於西北,清人佔據兩遼,內外交鬨,政府不能不用兵,又不能不籌餉,而貪吏追迫,士卒逃散,以致流寇的勢焰日張,外力的壓迫更甚,互為因果,就不免踵決肘見了。崇禎帝奮發有為,勵精圖治,懲除閹黨,任用清流,可算是一...
作者序
序
余於民國十年開始撰《清代通史》,十二年上卷出版,凡六十餘萬言。又二年中卷亦出版,約七十萬言。十五年均歸上海商務印書館印行,流傳甚廣,先輩學人,謬加讚譽。自後教課繁忙,戰亂頻起,東西漂泊,避地不遑,轉瞬四十年,始將上中兩卷校訂增補,下卷及附表完全殺青,共計五巨冊,都四百一十萬言,仍交臺灣商務印書館發行,多年襞績,宿志得酬,正所謂「民亦勞止,汔可小息」矣。而三民書局主人擬出人文科學叢書,徵撰中國近代史,以應今日社會學校之急需。至友陶百川先生重加敦促,不得不勉就在大學二十餘年教授清使之舊稿,綴拾董理,以成此書。《清代通史》卷帙浩繁,過於《資治通鑑》,古人於《通鑑》尚有難讀之歎,況余殫半生而成一代之書乎?是書僅二十餘萬言,綜述近三百年事變之由來,以民族革命為中心,鈎玄提要,可作自修課本之用,其體裁亦夐與《清代通史》不同,二者實相輔相行也。讀者倘以本書為階梯,由近之古,由略參詳,固不失好學淵思一助耳。
民國五十三年一月,蕭一山識於臺北板橋
序
余於民國十年開始撰《清代通史》,十二年上卷出版,凡六十餘萬言。又二年中卷亦出版,約七十萬言。十五年均歸上海商務印書館印行,流傳甚廣,先輩學人,謬加讚譽。自後教課繁忙,戰亂頻起,東西漂泊,避地不遑,轉瞬四十年,始將上中兩卷校訂增補,下卷及附表完全殺青,共計五巨冊,都四百一十萬言,仍交臺灣商務印書館發行,多年襞績,宿志得酬,正所謂「民亦勞止,汔可小息」矣。而三民書局主人擬出人文科學叢書,徵撰中國近代史,以應今日社會學校之急需。至友陶百川先生重加敦促,不得不勉就在大學二十餘年教授清使之舊稿,綴拾董...
目錄
八版說明
引 論 1
第一章 明清之際 11
第一節 後金汗國與大清帝國 11
第二節 明朝覆亡與清室入主 16
第三節 清初政治與建國方策 22
第四節 國際交通與西力東漸 28
第二章 民族革命之醞釀 39
第一節 革命運動之倡導者—鄭成功 39
第二節 革命集團之組織 44
第三節 革命之屢起屢蹶 50
第四節 清廷鈐制之政策 56
第三章 大清帝國之盛衰 63
第一節 康雍乾三朝之政治 63
第二節 康雍乾三朝之武功 70
第三節 鈐制政策下之學術 75
第四節 清朝國運之漸衰 86
第四章 近代之社會與經濟 93
第一節 政治社會之組織及其寄生者—士大夫階級 93
第二節 城鄉社會之組織 102
第三節 人口與土地 108
第四節 人民的生活及習俗 115
第五章 民族革命之新對象 129
第一節 英人請訂平等邦交 129
第二節 帝國主義闖進了中國 135
第三節 不平等條約的造成 147
第四節 民族自覺之先導 157
第六章 民族革命之壯瀾 165
第一節 太平天國革命之背景 165
第二節 太平天國之前驅 170
第三節 太平天國的興亡 176
第四節 太平天國革命的影響 190
第七章 曾國藩與李鴻章 197
第一節 曾國藩的經世學與湘軍 197
第二節 曾國藩與自強運動 205
第三節 湘淮軍代興之關係 211
第四節 李鴻章及自強運動 219
第八章 西方帝國主義之壓迫 229
第一節 同光年間之政治 229
第二節 帝國主義之性質 235
第三節 西北邊境之侵削 240
第四節 西南藩屬之喪失 247
第九章 東方帝國主義之壓迫 255
第一節 修好與侵略 255
第二節 朝鮮之交涉 258
第三節 中日甲午之戰 266
第四節 戰敗之影響—瓜分 275
第十章 民族自覺與國民革命 281
第一節 戊戌百日維新 281
第二節 民族自覺運動之橫流 287
第三節 民族復興新方案 294
第四節 國民革命之初步成功 303
結 論 311
後 記 317
八版說明
引 論 1
第一章 明清之際 11
第一節 後金汗國與大清帝國 11
第二節 明朝覆亡與清室入主 16
第三節 清初政治與建國方策 22
第四節 國際交通與西力東漸 28
第二章 民族革命之醞釀 39
第一節 革命運動之倡導者—鄭成功 39
第二節 革命集團之組織 44
第三節 革命之屢起屢蹶 50
第四節 清廷鈐制之政策 56
第三章 大清帝國之盛衰 63
第一節 康雍乾三朝之政治 63
第二節 康雍乾三朝之武功 70
第三節 鈐制政策下之學術 75
第四節 清朝國運之漸衰 86
第四章 近...
商品資料
出版社: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日期:2016-05-13ISBN/ISSN:9789571460123 語言:繁體中文For input string: ""
裝訂方式:平裝頁數:3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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