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數學競賽金牌

她的家裡有一架鋼琴。

早上六點，第一道陽光灑在鋼琴上，爸爸正在把獎盃放進紙箱裡。

「把裝獎狀的資料夾拿給爸爸一下」爸爸說，一邊排列著棕色紙箱裡的數學和英文競賽獎盃。小琳把裝有數張學習優異獎狀的深黑色資料夾遞給爸爸，細小的黑眼珠盯著櫃子上、還沒跟其他獎盃裝在一起的最後一個獎盃。

「爸，小一拿到的鋼琴比賽冠軍獎盃不帶嗎？」

「我們申請的是高中，帶國中跟一些小學末段的成績就好，那個太久了。」

「嗯…………」小琳應著，眼睛仍然盯著那個獎盃。她今天穿上國中制服，頭髮綁起一條整齊的辮子，還戴了一副大眼鏡。

她今天要參加曼谷倍智中學的入學面試，爸爸最希望她就讀的學校。

黑色的豪華轎車停在一棟飯店前面，司機跟著音樂搖擺手指頭，他正等著他的乘客從飯店裡走出來。

他等待的乘客不是在這裡住宿的旅客，而是飯店老闆。總裁的私人司機愉快聽著歌，但當他瞥見老闆正從車子正前方的階梯上走下來，便立刻關掉鄉村歌曲，同時迴身再檢查一次，確認座墊都在最整齊的狀態。

車門打開，他的老闆踏進車裡，接著是老闆的太太和年輕的兒子。老闆唸出一間學校的名字以及所在的道路名稱，司機應聲：「是，我知道了。」接著將車緩緩駛出。

「學校要多少呢？」太太輕聲問道。

「考慮了阿派的考試成績，」身為父親角色的人回答，「他們希望我們給學校添購20台iMac。」

「划算啊，小阿派就可以在好學校裡讀書了。」媽媽說。

「不用擔心，他們在面試前就聯絡我們了，一定可以入學。」爸爸用平淡的語氣說著，但聲音中難掩自信。

　　兒子沒有任何回應，他望向車窗外，彷彿不在這段對話當中。司機也一樣沉默，像是沒有接收到此刻聽見的交談內容。

黑色轎車朝著曼谷倍智中學駛去。

學校大廳放置了長長一排座椅，每一列有三張椅子，讓學生跟家長能坐著等待面試。阿派抖著腳坐著，爸媽就坐在他兩旁，他轉來轉去看向四周，興致盎然地看著其他學生，直到他媽媽出聲警告。

「阿派，不要抖腳。」

阿派看著媽媽的臉，腳立刻不抖了。

這時一個女孩子從面試室走了出來，這個清秀可愛的女孩跟她爸爸走在一起，阿派的目光立刻被眼前的可愛女孩吸引住，他瞥視她，而女孩緊跟著爸爸，正用悅耳的聲音說著話。

「他們說四十萬，爸爸有要付嗎？」雖然說著這樣的話，但她的眼裡不見一絲擔憂。

「爸爸負擔得起啦！葛瑞絲。」爸爸笑著，寵愛地攬著女兒的肩膀。

葛瑞絲明亮的雙眸這時才對到阿派的臉，她愣了一下，阿派則故作悠哉地向她揮了揮手。

在走過阿派一家的座椅前面時，葛瑞絲回了淺淺的微笑。

葛瑞絲接著走過阿班跟他媽媽坐的椅子，阿班的媽媽努力打直背脊讓自己坐正，但背部的疼痛讓她完全沒辦法坐直，背和肩膀都彎曲了，這是長年沉重工作所帶來的結果。

阿班看著走過他身旁的女孩，一邊思索她說的話。

四十萬……如果喊到這麼高，她大概不夠聰明到能讀這間學校吧。

男孩反覆擰著雙手，臉色充滿痛苦和憂愁。

最後終於輪到小琳了。「琳拉達尼特。」校長秘書一叫到名字，她跟爸爸從座位上起身，爸爸抬著大紙箱，因此小琳幫他把門打開。

當走進作為面試地點的校長辦公室，小琳在停下思忖的目光前先環顧了室內一遍。校長是個中年女子，打扮正式但是有著入時的品味，留了俐落的鮑伯頭。比起心地善良的老師，校長看起來更像個幹練的女企業家。小琳先合十向她行禮後，才在校長桌前的椅子坐定，好奇看著這位辦公室女主人的鵝蛋臉。

校長先讓小琳自我介紹作為開場，接著翻閱了小琳爸爸遞給她的學習履歷資料夾，裡面的獎狀顯示小琳之前在國中裡，三年都拿到學業成績GPA 4.00的高分。

「從國一開始每年的學期平均都是4.00，從國一到國三都是優秀學生，數學競賽拿到學區第一名，還有這張是全國字謎競賽的優勝獎狀。」小琳的爸爸用老師的和藹語氣說著，向校長解釋她所翻到的每一張獎狀。小琳只能坐在爸爸旁邊保持微笑，她的笑容看來有些僵硬，可能是聽到爸爸鉅細靡遺地介紹自己的過去而有點尷尬，又或者是因為正在擔心這場面試。

爸爸謙遜的聲音持續著，「運動比賽的獎盃也有喔，這是游泳的獎盃。」爸爸作勢要從紙箱中拿出獎盃，但校長先舉起手來阻止了他。

「不用了啦，威特哥，」她像是在跟本來就認識的人說話似地叫了小琳爸爸的名字，「這樣就夠了。」

校長將資料夾放在桌上，一邊搓著手一邊繼續說，「不用問我們學校會不會收小琳了，應該要問小琳才對」，校長轉過來看著小琳，臉色和目光充滿了和善，她說：「想在這裡讀書嗎？」

雖然聽到了好消息，但小琳看起來有點心神不寧。

「你說怎麼樣呢？孩子啊。」爸爸笑著，拍拍小琳的肩膀鼓勵她說點什麼。

小琳的眼神閃爍，同時說：「我……現在還不用回答對嗎？」

小琳的回答讓兩個大人都立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校長覺得奇怪而挪了一下身體，爸爸則望著自己的女兒。

「我不是不想在這裡讀書」小琳趕緊接著說，「只是覺得原來的學校可能更適合我，因為如果轉到這裡來，每讀一年，爸爸每年就要繳大約十五萬啊。」

作為一校之長的女人看起來很困惑，她說：「十五萬是怎麼算的呢？這裡一個學期學費六萬，一年也才十二萬啊。」

小琳嚥了一口唾液，帶著憂愁的表情繼續解釋，

「是沒錯，但我原本的學校是爸爸教書的地方，所以每天早上都跟爸爸一起上學。但如果來這裡，我必須搭BTS，再搭載客摩托車進巷子，加起來每天來回就八十銖了，八個月扣掉假日是一百七十天，這樣算起來每年就是一萬三千六百銖了。」

小琳在講話的時候，爸爸的臉色也愈來愈緊張，他伸手去拍小琳的腿要她別再說了，但她沒有停下，還拍掉爸爸的手要他別阻止她，並且張動唇瓣繼續說下去。

「還有餐費的部分。」

陸續而來的句子讓校長的表情半是驚訝半是尷尬，但小琳仍不在意，持續她的論述：「我之前學校裡的午餐，兩樣菜二十銖，這裡三十五銖，貴了七點五成。」

這次爸爸沉重的臉色已經非常明顯了，但小琳對花費的計算還沒停下來，她下定決心要把十五萬這個答案是怎麼計算出來的過程完全交代清楚。

「還有新的文具大概需要八百七十五銖，新的制服一千一百八十四銖，加總起來之後我覺得……」答案是十五萬銖，但這句話小琳沒有說出來，她改變主意決定這樣說：「好像不太划算。」

校長的手指敲著桌面，表情看起來像在心裡評估些什麼，她似乎因為某些原因而很欣賞小琳。至於爸爸則是努力強作鎮定，然後吐出一句像是要作為遮掩的玩笑話：「數學競賽冠軍嘛。」

然後爸爸又轉身抓著小琳的手臂輕聲說：「爸爸付得起啦。」

爸爸肯定的話語沒有讓小琳的擔憂稍減，她悄聲回說：「爸，你負擔不起啦。」

爸爸又接著說：「可以的，相信爸爸。」

「可是爸……」

就在父女兩人正在小小聲地爭執時，校長打斷了這段對話，「那如果免學費呢？」

父女倆立刻停止窸窸窣窣，轉頭望向校長。

校長繼續說下去，「啊，威特哥，我再附上免費午餐也可以，想讓你們知道學校這邊有多看重小琳的資質。」，她接著望向小琳，帶著和藹的表情說：「這樣划算了嗎？小琳。」

但回應的人是身為爸爸的帕威特先生，「划算，抱這些獎盃來都值得了。」

爸爸的幽默讓校長笑了，「小孩子聰明，當然就需要抱重一點的獎盃啊。」

爸爸也笑了，轉頭問小琳，「就這樣決定吧？」

女孩微笑地點了點頭。

從那天起，琳拉達尼特成為曼谷倍智中學的獎助學生。

 

2 笨蛋就不能演舞台劇嗎

也許是命運或是其他原因，小琳跟葛瑞絲的學號相連、座位相連，不管做什麼事情也都常常排在一起。

小琳第一次跟葛瑞絲相遇是拍學生證照片的時候。

大家在排隊拍照的時候，小琳站在葛瑞絲前面，她默默站著，沒有跟人聊天或看著任何人，隊伍緩慢地移動，隊伍前進的時候小琳就跟著移動腳步，接著她開始感覺到站在她後面的女孩不停地動來動去，一會兒跟那個人揮手，一會兒跟這個人打招呼，小琳猜她大概是在問候以前的國中同學吧。

她稍微移動了一下，偷偷瞥了一眼站在後面的女孩，就看見一張美麗的臉龐和清秀可愛的笑容，葛瑞絲也立刻看見她並回以一個甜甜的微笑。

小琳趕快轉移視線，假裝沒有在看她。

終於輪到小琳拍照了，她走到攝影機前的椅子坐下，後方有一塊紅色背板作為背景，小琳做出證件照必備的端正表情，攝影師按下快門。

喀擦！

拍出來的照片不太好，看起來有點嚇人，因為小琳面無表情，眼睛死盯著鏡頭。

但小琳不太在意這些事，她正要起身離開，排隊時站在她後面的女孩大聲喊道：

「等一下！」

小琳停了下來，攝影師疑惑地看著葛瑞絲。

葛瑞絲走到小琳前面，她帶著燦爛的微笑，作勢要伸手拿下小琳的眼鏡，小琳則立刻本能地擺頭想躲開。

葛瑞絲看著她的新朋友說：「學生證要用三年喔，上面的照片要拍得漂亮一點喔！妳知道嗎？」

說完葛瑞絲又伸手將小琳的亂髮撫平，一邊自我介紹：「我叫葛瑞絲。」

「我叫小琳。」回應的聲音沒有什麼情感。

葛瑞絲看了一下小琳的臉，又走回攝影師身邊，她跟攝影師合十行了個禮，那人其實是學校的老師。

「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攝影師同意並側身讓她看相機螢幕，葛瑞絲看著螢幕思考了一下，接著說：

「把眼鏡拿掉吧！」

小琳不太確定，但葛瑞絲很肯定，「相信我。」

座位上的女學生看起來有點煩躁，但還是聽從指示，葛瑞絲看著沒戴眼鏡的小琳稱讚出聲：

「吼～超美的！」

小琳想對這句讚美做出嫌惡的表情，但其實心裡覺得開心，所以在嘴角綻開了微微的笑意。

「就是這樣喔，笑一個」，葛瑞絲說著，「OK，好，頭稍微低一點。」葛瑞絲繼續指揮著，小琳稍微調整了頭的角度後，葛瑞絲就拜託老師再拍一次。

「OK了，這張看起來很棒！」葛瑞絲在成果顯示於螢幕上時叫出聲來。

「輪到妳了，可以過去拍了。」攝影的老師有點不耐煩地將葛瑞絲趕去位子上，把小琳換下來，小琳站起身後走開，她的新朋友立刻坐在位子上向攝影師露出微笑和甜美的表情，清楚知道自己處在什麼角度，完全不用人指導。

攝影師按下快門。

喀擦！

小琳離開的時候，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剛好跟葛瑞絲眼神交會。

那是兩人初相識的時候。

校歌的音樂聲響起，代表所有學生必須集合到升旗台前進行升旗典禮。

「嗨，小琳。」葛瑞絲向走到她身旁排隊的小琳揮手打招呼，小琳對她點了點頭，「嗨。」

「我們大概會坐在一起吧。」她笑著說，今天是學年的第一天，兩人都還不知道老師會怎麼安排教室的座位。

葛瑞絲說的話成真了，老師讓所有人根據學號就座，小琳跟葛瑞絲因此座位相連。

小琳看著她的新朋友拿出粉紅色卡通圖案的鉛筆盒，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桌子中央，從裡面拿出了兩三枝鉛筆跟原子筆，葛瑞絲的動作有一種明顯的興奮。

小琳安靜在位子上坐著，等待老師走進教室，在等待時，小琳看到一小群男生正大聲聊著天。葛瑞絲看到小琳正看著什麼，於是說：「那個就是阿派喔。」

小琳露出不解的表情，葛瑞絲接著解釋。

「那個坐在中間的人啊，在按手機那個，他開學前就加我的Line，然後找我聊天，他爸爸是飯店老闆，超有錢的！」

「是喔。」小琳用毫無情緒的聲音回應，但葛瑞絲似乎完全不介意這樣的冷淡，她拿起手機說：「我們來交換Line吧，小琳！這樣就可以聊天了。」

「好啊。」小琳點點頭，依著葛瑞絲所說的拿出手機。

開學以來的這個星期，葛瑞絲都與小琳一起吃午餐，因為葛瑞絲總是邀請她，而小琳沒有別的朋友。兩個女孩走向餐廳的路上，會經過教學大樓底下的大理石座位區，那裡有一小群學生正聚在一起聊天，這群學生從開學第一天開始就很要好，看起來大概是從同一所國中來的。

「快看，那就是琳拉達，拿獎學金的。」其中一個女學生出聲說。

「哪一個啊？」另一個平頭戴眼鏡的男學生問，

「眼睛小小，身材高高的那個啊，不要看得那麼明顯啦！阿東！」

「吼，走在她旁邊的是誰啊，超可愛的。」叫做阿東的男生一邊看著葛瑞絲一邊說。

「不知道」女學生回，「我只知道琳拉達，入學考試第一名，學費全免，午餐費也全免喔。」

「我們學校還有補助午餐費的獎學金喔？是要跟餐廳的阿姨說，阿姨阿姨麻煩給我算免費，我有拿獎學金喔，這樣子嗎？」阿東問，說完整群人都大聲笑了出來。

阿班一個人坐在大理石座位區的桌子旁，離那群學生不遠，那群人說的話他聽得很清楚。

拿到那樣的獎學金嗎，男孩心想，真好啊。

阿班的入學成績也不差，但校長沒有在他面試的時候提出這樣的條件給他，或許是因為面試的時候阿班沒有提出任何要求，他應答的樣子跟別的學生沒兩樣，而且還很緊張，因此看起來並不出眾。

事實上，阿班要來考這間學校之前很猶豫，他知道曼谷倍智的學費不便宜，但他媽媽跟他保證，如果他想讀好的學校，想要人生有更好的機會，媽媽會努力籌到錢來支持他。

阿班深吸一口氣，拿出作業本寫了起來，他告訴自己要認真學習，才對得起媽媽為他付出的辛勞。

阿東和他的朋友們已經離開，大概是去餐廳了，阿班獨自一人坐著寫作業，沒有要起身去吃飯的意思，因為今天是星期五，他的每週午餐費卻已經花完了……

「是誰說小琳有午餐費獎學金的，為什麼還是要付錢啊？」葛瑞絲問，手拿著餐盤走到放有湯匙跟叉子的位置，小琳跟在後面一邊說，

「他們給的午餐費補助是直接給一筆錢，計算過每餐大概花多少錢，乘以來學校上課的天數，學期開始的時候一次發下來，並不是去吃哪間都不用花錢。」

「是這樣喔，我還以為是跟吃到飽一樣，從哪裡取餐都免費呢。」

小琳因為葛瑞絲的話偷偷笑著，兩人拿到湯匙叉子後便走到空位坐下。

「小琳上學有校長贊助真好。」葛瑞絲說，舉起湯匙跟叉子吃了起來，「呃，拍學生證那天，小琳有戴眼鏡，怎麼現在沒有戴了呢？」

「我的近視度數加深了，」小琳淡淡地說著，「剛好要換新眼鏡，所以想說改戴隱形眼鏡比較好。」

「這樣很好啊」葛瑞絲笑著，「小琳不戴眼鏡很漂亮。」

小琳低著頭，像是不好意思接受讚美，兩個女孩一起吃飯吃了一陣子，葛瑞絲看起來似乎想到什麼而開口問：「對了，泰文課的分組，小琳有組別了嗎？」

「妳覺得我有嗎？」小琳說完挖了一口飯放進嘴裡，

「就覺得大概沒有，所以想找妳跟我還有小可和梅依一組。」

「嗯，好啊，老師說要做什麼？」

「老師要我們去讀接下來要教的那一課，叫什麼啊……伊瑙劇之類的，讀完要把內容主要發生什麼事情講出來，講給全班聽，老師會看哪一組講得最好。」

「嗯嗯。」

「可是我昨天試著讀了一下，看不懂啊，它用的字我看得頭都暈了。」葛瑞絲說完還做了個示範她有多暈的表情。

小琳笑著對朋友說：「我讀完再解釋給妳聽吧。」

星期一中午，葛瑞絲把同組的同學們約到圖書館集合，一起準備小組作業。小可和梅依吃完飯後就到了，每個人都圍著桌子就定位後，小琳出聲問同學們：「怎麼樣呢？」

「看不太懂啊，這不是我們平常講的泰語。」小可率先回應，她拿出淺紫色封面的筆記本擺在桌上。

「我看懂一半，但是先睡著了。」梅依說，一邊伸手去拿小可的筆記本，「這本是我喜歡的牌子出的！」

「這個顏色的封面上個月才出，原本只有棕色跟黑色。」小可笑著，語帶炫耀。

「好可愛！」梅依翻看著筆記本，小琳則轉頭改看葛瑞絲，問她是不是看懂課文了。

「我還是一樣，」葛瑞絲苦笑，「還是看不懂。」

小琳看著另外兩個正在討論喜歡的文具品牌的同學，一直盯到小可跟梅依回過神來，將注意力重新放到小組作業上。

「我說，」小琳說話的時候手指一邊敲著桌子，「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接著小琳慢慢地將課本裡的文學作品，用簡潔易懂的摘要方式講給大家聽，大概過了十分鐘才講完。

「嗯，大概懂了，但是人名超難記的啦。」梅依說完還掩嘴打了個哈欠。

「那報告呢，怎麼做比較好？老師說怎麼表現都行，要用Power Point也可以。」小可用原子筆敲著桌子。

「這樣吧！」葛瑞絲對著大家微笑，「跟全班報告的工作，就交給我吧。」

「真的嗎？」小可看著葛瑞絲，表情不是很放心，「為什麼不讓小琳講呢？小琳應該可以講得很完整。」

「讓小琳講的話很無聊啊，」葛瑞絲說完對著小琳笑了一下，「我不是在罵人喔，但跟別組同學比起來可能不會很吸引人。拜託讓我上去講吧，我會講得很有趣的。」

「這樣也好。」小琳點頭同意，她也不太想在全班面前報告，而且葛瑞絲看起來是下定決心了。

「但是……」葛瑞絲把聲音拉長，乾笑著，「小琳要幫我寫講稿喔，因為剛剛說的那些……我記不起來。」

小琳隔天把報告用的講稿拿給葛瑞絲，之後小琳整天都看見葛瑞絲埋頭反覆讀著講稿。

「然後伊瑙就跟帕山達說。」葛瑞絲在讀出句子的時候還搭配著活潑的動作。

「需要演成這個樣子嗎？」小琳從旁邊的座位問。

「就是要這樣啊，同學才不會無聊。」

「那現在記得夠多了嗎？」

「一半了。」

「太快了吧！」小琳不禁稱讚，才半天的時間，葛瑞絲已經把一張Ａ４紙大小講稿的一半內容記起來了，而且還能根據內容把情緒唯妙唯肖地表演出來。

那天傍晚，四人小組在教學大樓下集合，葛瑞絲結合動作把講稿表演給同學們看，小可跟梅依在葛瑞絲表演的過程中頻頻興奮地點頭，之後評論說：

「看來我們這組一定會拿到最高分，葛瑞絲講得超有趣的！」

「真的嗎？小琳？」

「對啊。」小琳也點頭同意。

三個同學都很滿意她的表演，葛瑞絲紅著臉開心笑著。

但到了泰文課報告當天，葛瑞絲遇到了她做夢也沒想到的對手，阿派，飯店老闆的帥兒子，每天傳Line找她聊天的男同學。

阿派用滑稽的方式抓住同學們的注意力，穿插了一些諷刺的笑話，甚至有些還不太禮貌，不斷讓整間教室爆出笑聲，還會適時根據他說故事的節奏，按手機大聲放出音效搭配，看起來很像那些幾十萬人訂閱的Youtuber所做的表演。

阿派報告完後，葛瑞絲站出去根據自己所準備的方式向同學們報告，她的報告很精采也很有趣，但沒辦法像阿派的報告一樣讓同學們那樣興奮，當她報告完走回座位，表情看起來非常沮喪。

「嘿，別難過啦。」小琳看到葛瑞絲低著頭便出聲安慰她。

「我覺得我應該可以做得更好。」

「別這樣想，妳已經很棒了。」小琳微笑著，「無論如何，我們的分數一定會比阿派那組好啦。」

葛瑞絲抬頭看向小琳，懷疑地問：「為什麼妳會這麼覺得？同學們看到阿派的報告都笑翻了欸。」

「可是阿派的內容有些對有些錯，而我給你讀的內容……」小琳很有信心地笑著，「百分之百是正確的。」

課程結束的時候，老師的評語跟小琳預測的一樣，他稱讚小琳這組將文學作品的內容摘述得淋漓盡致，在全班面前的報告也很優秀，泰文老師的讚美讓葛瑞絲笑了出來，馬上開心地抓著小琳的手臂。

中午休息時間，阿派走過來找小琳跟葛瑞絲，開口說：「妳報告得很棒喔。」

「跟你不能比啦。」葛瑞絲害羞地回答。

「沒有啦，你比我厲害多了，老師都稱讚了。」阿派微笑，交替看著小琳跟葛瑞絲，最後才講出想說的話，「這麼會說話，只傳訊息太可惜了吧，今天晚上可以打Line跟妳聊天嗎？」

阿派的詢問讓葛瑞絲紅了臉頰，她看向小琳，但小琳面無表情，葛瑞絲很肯定跟小琳這樣的人討論應該是沒有幫助，所以她看向阿派，輕聲地回答。

　　「嗯。」

然後葛瑞絲就拉著小琳的手臂奔向餐廳，小琳跟不上，只能邁開步伐跑起來，丟下阿派張著嘴巴待在原地望著。

那之後小琳就變成葛瑞絲的摯友。

「今天晚上要去喝奶昔嗎？」葛瑞絲說完後興奮又活力充沛地敲著桌子，正值放學，同學們紛紛準備要回家。

「哪一間奶昔啊？」小琳疑惑。

「那間學校對面新開的奶昔啊！」葛瑞絲解釋，「一起去喝奶昔啦！小琳，我好想吃甜食！」

「呃……」

「那間店很好吃欸，走啦走啦，小琳走嘛！」葛瑞絲懇求著。

「不是新開的嗎，妳怎麼知道好吃？」小琳問，木然看著葛瑞絲。

「我昨天才跟阿派去過啊。」葛瑞絲帶著微笑自白，「超好吃的，想再吃一次，小琳跟我一起去嘛。」

「好吧。」小琳回答。

「YEAH！一起去！」葛瑞絲抓起自己的書包，招手要她的這位朋友站起來。

小琳也起身拿起書包，跟著葛瑞絲走出學校，往奶昔店走去。

兩個女孩在路上聊著天，大部分都是葛瑞絲講給小琳聽。

「小琳妳知道為什麼我想來讀曼谷倍智嗎？」

「為什麼？」

「因為這間學校有舞台劇啊！」

「是喔？」小琳之前並不知道。

「對啊！每年暑假，學校會選一天舉辦活動，那天會有學生的舞台劇表演，開放售票，讓家長或外面的人進來看，我超喜歡這種表演的，我想要在學校的活動裡表演。」

「嗯，妳在全班面前說話的樣子是真的很厲害。」

葛瑞絲笑著收下小琳的讚美，「這是唯一一件我覺得自己做得好的事情了。」

「是嗎？」

「呃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我也很厲害。」葛瑞絲戳著自己的臉頰，像是有什麼詭計。

「是什麼？」小琳想知道。

「拍照、修圖、上傳Instagram！」葛瑞絲說，同時已經擺了三個不同的姿勢，朋友的動作讓小琳笑出聲來。

「嗯，我看過妳的Instagram了，真的厲害。」這位拿獎學金的學生認輸。

「小琳也有看嗎？怎麼都沒有幫我按愛心。」

「我隨便滑一下而已。」

「按個愛心嘛～」葛瑞絲笑著，捶了一下小琳的手臂，然後馬上指向對面的人行道大叫，「奶昔店到了，那邊那邊！」

「今天晚上要去吃奶昔嗎？」

社會課快結束的時候，小琳當了邀請的那方。經過上次，兩個女孩幾乎每天傍晚都去新開的那間奶昔店報到，葛瑞絲還抱怨自己開始要變胖了，但小琳看不出來她的朋友胖在哪裡。

小琳以為葛瑞絲一定會說好，所以看到葛瑞絲搖頭的時候覺得很奇怪。

「不要了，今天晚上我要去補習。」

「補習？」小琳困惑地重複了一遍，她之前沒看過葛瑞絲去補習。

「對。」葛瑞絲說，把筆放進粉紅色的筆袋，「我最近在補數學。」

小琳看著朋友，葛瑞絲皺著眉，把文具塞進筆袋，小琳沒注意到葛瑞絲有比之前更認真讀書。看啊，葛瑞絲有六種顏色的筆，她正努力把六枝臃腫的筆擠進筆袋裡，葛瑞絲說用各種顏色的筆可以更容易把不同學科的內容記起來，但根據小琳的觀察，這只是讓葛瑞絲抄筆記的速度更慢而已。

「妳最近比較認真喔。」小琳旁敲側擊著。

「呃，我認真一點，成績會比較好。」

這句話真的讓小琳很懷疑，但無論如何，每個人都會想要好成績，所以小琳也不想再多問些什麼。老師宣布下課，學生們跟老師行禮後各自解散回家，葛瑞絲去補習，而小琳獨自一個人去吃奶昔。

如果學校裡有什麼最適合讀書的地方，那非圖書館莫屬了。

雖然有許多座位可以選，但小琳常常選擇坐在書架間的地板上，她會選在剛好對著窗戶的的位置，地板會有陽光灑下來的金色方塊出現在磁磚上，那塊四方形的範圍很溫暖而且足夠明亮，圖書館員總是將冷氣開到最強，所以在圖書館裡，陽光是小琳覺得最棒的東西。

小琳今天正在看的是大學入學考試題庫本，她用鉛筆圈填她覺得正確的答案，然後移動視線閱讀後續的題目，當小琳還沉浸在書裡的內容時，她覺得自己似乎隱約聽到什麼聲音……

是擤鼻涕的聲音。

「妳會冷喔？」她抬頭問，

「嗯，為什麼圖書館要這麼冷啊。」

葛瑞絲坐在小琳對面，身邊圍繞著眾多課本、試卷以及各種顏色的筆，葛瑞絲擦了擦鼻子，望著小琳手中的書，封面是鮮豔繽紛的顏色，印著一段文字：「大學入學測驗題」。

「為什麼妳才高一就在看大學考試的書啊？」葛瑞絲問，「呃，我好奇很久了，妳那麼會讀書，想讀哪裡都可以吧，那妳想讀什麼科系啊？」

小琳用手指敲著膝蓋，然後說：「不知道，讀完可以有好工作、賺很多錢的都可以吧。」

看起來葛瑞絲不是很喜歡小琳的回答，她的臉揪在一塊，像是在說小琳根本講了等同沒講，同時說：「那種科系誰都想讀吧。」

「大概吧，可能每個人都想要。」小琳回應，把手上的書闔起來。

「但妳應該比我更容易達到，唉。」小琳的好友說完嘆了很長一口氣，接著再次把注意力放回面前堆積的書山。

「妳在幹嘛？」小琳問得簡潔，目光中像是正在思考什麼事。

「就看考試的書啊。」葛瑞絲露出一副「這還用問啊」的表情。

「妳看起來……很用功啊。」小琳問著，不是很確定，因為每個學生的確都應該認真讀書，可是小琳覺得葛瑞絲最近認真的樣子怪怪的，總之就是有點古怪。

「嗯，就……」葛瑞絲的臉又揪在一起，好不容易才說出口。「這個學期，校長訂了新的規定，想要參加舞台劇演員甄選的學生，平均成績要3.25以上才行，所以我……要有好成績啊。」

說完又嘆了一口氣說，「為什麼啊，成績不好就表示我很笨嗎？笨蛋就不能演舞台劇嗎？」

小琳看著朋友悲傷的眼神，然後面無表情地說：「如果問我，妳在全班面前報告的時候，聲音跟姿勢就像在演戲一樣，超厲害的，還有……演戲比讀書難多了啊。」

葛瑞絲皺著眉回問：「真的嗎？」

「真的啊。」小琳肯定地說。

小琳的回答讓葛瑞絲綻開淺淺的微笑，她環顧四周，抓起一張粉紅色的考卷，作勢要遞給小琳看。小琳在教室裡沒看過這份考卷，所以問說：「這是什麼？」

「跟索普恩老師補習數學時拿到的考卷，我上課好幾個星期了，還是不會算，我成績會被數學拉下來啊。」葛瑞絲回答。索普恩老師是她們的數學老師，小琳也有聽說這位老師課後會幫學生補習，可是她沒有參加，因為她覺得自己理解課本的內容已經沒問題了，而且補習費還很貴。

獎助生瞥向朋友手中的試卷，兩人像這樣對坐，使得小琳看到的試題是顛倒過來的，但她脫口而出：

「這題答案是C啊。」

「嘿咿！才瞄一眼就能回答了嗎？而且是顛倒的欸！」葛瑞絲驚叫出聲。

「這超簡單的好嗎。」小琳指向題目上三個重疊的圓形，接著解釋，「這種題目要先在括號裡做，A跟B聯集，對吧？然後重疊的部份是跟C交集，選項裡面哪個是跟C重疊的部份就選它就對了，所以是選C啊。」

葛瑞絲的眼睛驚訝地跟著小琳手指在圓圈上指到的各個位置游移，然後說：「吼！說一次就懂了欸！原來要這麼厲害才能拿獎學金。」

小琳淡淡地挑了挑眉，收下讚美，葛瑞絲試著照朋友說明的方式又複習了一次，然後抬頭充滿希望地看著小琳。

「妳知道嗎？我聽索普恩老師講了三個小時還是搞不懂，但是妳剛剛講三十秒我就懂了，妳根本是超神的老師嘛！」然後葛瑞絲伸手握住小琳的手，「妳可以幫我補習嗎？！妳比老師教得要好太多倍了！」

小琳沉默，像是要拒絕了，葛瑞絲又繼續鼓動著說，「拜託啦，妳教我的話，我每天都帶妳去吃奶昔。」

小琳歪著頭，拉長聲音，「不要。」

「妳可以順便複習功課啊。」

「不要。」小琳回答，她不用複習這些課本的內容就足以應付考試了。

葛瑞絲看著朋友，然後露出調皮的笑容，她說：「咦，如果妳教我，我就是小琳老師的第一個學生了喔。」

彷彿是這個可愛女孩的話語裡有什麼東西戳中了小琳，因為她正努力地忍住笑意。葛瑞絲讀出了朋友表情裡的含意，於是彎身抓住小琳的手臂不斷說著：「好嘛～小琳老師！拜託啦～小琳老師！」

葛瑞絲反覆叫著，小琳再也憋不住笑，終於點頭說：「好吧，這個頭銜滿好聽的，今天晚上就幫你補習吧，教一天就夠了。」

1 數學競賽金牌

她的家裡有一架鋼琴。

早上六點，第一道陽光灑在鋼琴上，爸爸正在把獎盃放進紙箱裡。

「把裝獎狀的資料夾拿給爸爸一下」爸爸說，一邊排列著棕色紙箱裡的數學和英文競賽獎盃。小琳把裝有數張學習優異獎狀的深黑色資料夾遞給爸爸，細小的黑眼珠盯著櫃子上、還沒跟其他獎盃裝在一起的最後一個獎盃。

「爸，小一拿到的鋼琴比賽冠軍獎盃不帶嗎？」

「我們申請的是高中，帶國中跟一些小學末段的成績就好，那個太久了。」

「嗯…………」小琳應著，眼睛仍然盯著那個獎盃。她今天穿上國中制服，頭髮綁起一條整齊的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