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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美容／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兼任研究員

星子的作品貼近台灣在地人文與信仰文化，身為九天副團長，我希望大...

寶裕不同於往常那樣聒噪多話，而是低著頭猛扒飯，偶爾賊兮兮地抬起頭，偷偷地瞄爸爸一眼、瞄媽媽一眼、瞄姊姊一眼。

他那小小的腦袋瓜怎麼都想不透，為什麼爸爸、媽媽和姊姊，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本來開朗逗趣的爸爸，變得愁眉苦臉、陰鬱死寂；本來和藹溫柔的媽媽，變得暴躁凶惡，歇斯底里；而本來正值叛逆期，看什麼都不順眼、要照三餐罵他的姊姊，此時竟癡癡呆呆、歪斜著頭連筷子都不會拿。

寶裕一句話也不敢問，飯前他只不過在電視機前逗留了久一點，便讓媽媽拿著衣架子抽了屁股幾下。

事實上他一點也不怕打，他在學校裡，時常被老師打手心和屁股，也常和同學吵架、打架，有時他調皮過了頭，爸爸也會打他，姊姊也會打他，他總是吐吐舌頭裝哭幾聲，媽媽便十萬火急地衝過來保護他。

但這幾天不知怎麼回事，這個家裡除了他以外，全都變了個樣，光這三天，寶裕就被媽媽打了好幾頓，起初他嚇得連假哭都不敢，只以為自己太頑皮了，連一向和藹的媽媽也被他惹火了。但他漸漸地又覺得奇怪，似乎不是他惹火了媽媽，而是媽媽會被任何一件小事惹火，例如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便能讓媽媽拿起電話對著話筒那端大吼大叫，或是電視機上出現了令媽媽感到討厭的人，媽媽便會順手拿起一顆橘子重重地擲向電視——幸好她拿的是橘子而不是菸灰缸。

若是往常的爸爸，見了媽媽這樣生氣，必定要一把摟上去好言安慰，說些開心有趣的笑話，但那時候爸爸竟然掩住了臉，啜泣起來。這更是將寶裕嚇壞了，他從來沒見過爸爸這個樣子。

至於他姊姊那副呆傻樣子，倒是持續半個月以上了，在爸爸、媽媽還正常時，還以為姊姊失戀了，不時關心地安慰，誰知道某天週末假日，便連姊姊的男友也著急地來家裡探望姊姊，那男孩和爸爸、媽媽交談許久，也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兒，爸媽帶姊姊看了幾次醫生，找不出原因。

「我吃飽了。」寶裕下桌，乖乖地將碗筷收去廚房，他本來走向電視機，想要看平時準時收看的卡通影片，但一撇頭，卻見到媽媽正瞪著他，他打了個冷顫，趕緊放下遙控器，轉身躲回房裡。

寶裕縮上床，歪著頭發了好半晌愣，突然搖搖頭，舉起手敲敲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地嘀咕著：「糟糕，不會連我也變得呆呆的了吧，像大姊那樣就完蛋了。」

他怕自己也呆了，趕緊下床活動活動，在房中繞著圈圈走，一會兒自言自語兩句，一會兒拿著他的玩具寶劍，吆喝亂斬。直到媽媽收拾碗盤經過他房間時，喝罵兩聲要他安靜，他這才不再躁動。

七歲大的寶裕本性好動、愛說話，平常的興趣除了在學校裡不停講話挨打之外，就是在家裡和風趣的爸爸鬥嘴，或是想些鬼點子惹姊姊生氣。這下子可好了，爸爸媽媽和姊姊全都變了一個樣，變得像是截然不同的三個陌生人。

寶裕輕輕地爬上床，抱著枕頭發呆半晌，他望著窗，從這平凡的家庭房間窗子向外看去的景象也是那樣地平凡無奇——那是對面的老舊公寓樓房，兩邊樓房隔得極近，各自伸出的屋簷高低不均地相接著，成了野貓的世外桃源。

對戶窗戶後頭掛著窗簾，終年漆黑，那是間空屋。這樣的窗景在一些擁擠的老舊社區裡再平凡也不過，但在寶裕眼中，卻不是那樣地平凡——

有時他打開窗，探頭出去，可以見到在那屋簷上奔跑的「小東西」，黑黑的、毛茸茸的，當他向爸爸媽媽提及這事兒的時候，他們的臉上都會浮現一種莞爾的神情，嘻嘻笑地對著寶裕說：「那種動物叫作貓咪。」

即便寶裕嚴肅地說自己不是笨蛋，自己知道貓咪是什麼，而他見到的東西和貓咪絕不會是同一種動物，但爸爸媽媽仍然堅持那是貓咪，且取笑他年紀小。

有時，寶裕會見到對面的牆上無端端地長出了一整片捲曲藤蔓，藤蔓上帶著大葉子，還開著花，他甚至見到了那藤蔓生長過程、那花開的動作，他甚至覺得那花還朝著他動了動，像是打招呼一樣，但是當他將這件事告訴爸爸媽媽時，爸爸說那是牽牛花，媽媽則翻開了在折價書市裡買的雜牌百科全書，告訴他牽牛花是什麼。但寶裕仍不滿意，寶裕堅持他所見到的「牽牛花」，跟那雜牌百科全書上的牽牛花大不相同，是一種「比牽牛花大很多，而且會動還會跳舞」的植物。

又有時，當寶裕壓低了腦袋、仰高了視線，從對面樓頂和己方窗簷的縫隙看看天空，他會見到巨大的影子掠過天際。同樣地，爸爸告訴他，那是鳥、是風箏、是飛機、是一張飄過天空的報紙或是垃圾袋，但他絕不同意，他覺得爸爸說的通通不像他看到的東西。

他不停將他所見到的一些更加稀奇古怪的東西告訴爸爸媽媽，例如某天有十幾個怪老頭排隊爬過了整面牆、或是某天有條大白鯊自窗外飛過、又或者有個好大的大青蛙不但會說話而且全身都長滿了腳。通常在這個時候，爸爸會笑他吹牛。事實上，他確實喜歡吹牛，那怪老頭並沒有十幾個，而是孤伶伶一個；飛過窗外的也不是大白鯊，而是條小魚；那「大青蛙」可沒有全身都是腳，牠只有八隻腳。

他趴在床上，望著窗戶半晌，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他也漸漸地睏了，閉上了眼睛。

□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細碎的聲音喚醒了他，他揉著眼睛，抹抹嘴邊的口水，坐了起來，茫然地四顧張望一番，跟著，他的注意力又飄到了窗子外頭。

那細碎的追逐聲音，是自窗外而來，聽起來像是野貓在屋簷上奔跑的聲音，但那夾雜其中的低沉獸吼，卻又絕不像是貓發出來的聲音。

寶裕將紗窗也拉開，探頭向外看，只見到昏暗的屋簷上有兩隻動物正追逐著，其中一隻動作靈巧，那模樣就像是寶裕在動物園裡看過的彌猴，但那猴子有三隻手，其中一隻手上提著一只塑膠袋子，裡頭裝著東西，嘴裡還叼著一隻雞腿，左閃右避地躲著另一隻動物的追撲。

而那追逐三手小猴的傢伙，模樣古怪，似貓似犬，那是一種在﹁動物百科﹂上查不到的動物，但寶裕卻認得那傢伙，他從窗戶見過三次，雖然沒有親眼見著那傢伙的爸爸媽媽都對寶裕說那一定是貓，但寶裕覺得那傢伙長得一點也不像貓，倒有些像是逢年過節在廟會外頭見過的舞獅，只是體態小了許多，差不多就是野狗大小。

只見那黑漆漆的怪狗張大了嘴巴，發出低沉的吼聲，那聲音聽來竟像是獅子老虎，小怪狗吼了兩聲，伏低身子，跟著向前一撲，差一點就要咬著那三手小猴的左腿。

三手小猴儘管動作靈活，但氣勢終究弱了許多，讓那吼著虎聲的小怪狗撲了幾次，嚇得著急張望。

「喂……你們在幹嘛啊？不要打架……」寶裕抓著鐵窗欄杆，將腦袋擠在欄杆上，低聲說著，他倒還記得家裡爸爸媽媽的性情大變，生怕喊得太大聲，被媽媽痛打一頓。

寶裕只這麼一喊，那三手小猴和漆黑小怪狗一齊停下了動作，向這頭望來，像是有些詫異為什麼這小孩能夠見著他們。

三手小猴畢竟機伶些，搶在小怪狗之前回神，倏地一蹬，便攀在了寶裕臉旁的鐵窗上，嚇得寶裕向後一倒，倒在床鋪上，他只見那三手小猴眼睛閃閃發亮，齜牙咧嘴地往窗子裡擠，小猴身材細瘦，輕易便擠過了欄杆，但他手上提著的那袋東西，卻沒能跟著拉進窗裡，而是卡在窗上。

「唉呀！」三手小猴一愣，口中的雞腿都要掉了下來，他兩手拉著那塑膠袋，一手接著那雞腿，急匆匆叫嚷起來：「我都忘了袋子裡有顆大香瓜啦！糟糕啦！」

那小怪狗吼地撲了過來，一張嘴咬著了那塑膠袋子向後拉扯，他倆便這麼隔著鐵窗，搶奪著一只裝著水果的塑膠袋子。

啪啦一聲，那袋子破開，香蕉、蘋果、香瓜紛紛落下，掉在高低不平的屋簷上不停向低處滾落，那一身黑毛的小怪狗趕緊轉身去叼那些水果。

而這頭的三手小猴則氣急敗壞地抓著鐵欄杆，探頭去瞧，只見大部分的水果都繼續滾落，那不會滾動的香蕉早讓那小怪狗叼到了遠處擱著。三手小猴一面啃著手上的雞腿，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一副想要趁機去將香蕉搶回來的模樣。

但那小怪狗像是有所防備，先是從散落在屋簷上的某些垃圾中翻出一只破爛布袋，跟著將香蕉和幾顆蘋果叼入那破爛布袋中，再啣起布袋提手，繼續去追其他水果。

「死虎爺、臭虎爺，氣死我了！」三手小猴忿恨地瞪著那遠處的黑毛小怪狗。

「小猴子……什麼是虎爺啊？」寶裕縮在床邊，緊張兮兮地問。

「咦？」那三手小猴轉過頭來，瞥了寶裕兩眼，跟著轉頭到處看看，確定身邊沒有其他「小猴子」，這才狐疑地問：「小孩，你叫我嗎？你在跟我說話嗎？」

「嗯……對啊，這邊只有你一個小猴子啊……」寶裕壓低聲音，生怕吵著了隔壁房的姊姊和爸爸媽媽。

「真妙！」三手小猴抓著雞腿，跳到床上，賊頭賊腦地望著寶裕，說：「怎麼你看得見我啊？」

寶裕愣了愣，答：「我……我看得見啊……」

「這可怪了，我是精怪耶，凡人怎麼看得見精怪？」三手小猴胡亂搔著腦袋，跟著拍了拍手，說：「我知道了，你這小孩有陰陽眼！」

「什麼陰陽眼啊？」寶裕聳了聳肩膀，不解地問。

「就是……」三手小猴想了想，解釋：「總之……就是可以比一般人看見更多東西，精怪啦、鬼神啦，有的沒有的。」

「什麼是精怪啊？鬼神是鬼跟神仙嗎？」寶裕又問。

「唉呀你問題怎麼這麼多啦，我又不認識你，幹嘛要回答你的問題啊，我還有事，不跟你囉唆了啦，我的水果都讓臭虎爺搶走了，氣死我了！」三手小猴邊說，邊跳回欄杆要往外頭去。

寶裕連忙說：「你肚子餓嗎？我家也有水果，你要吃嗎？」

「是嗎？」三手小猴本來半邊身子已經擠出了窗外，還將肉給啃得精光的雞骨頭隨手一拋，但聽身後寶裕這麼說，便又縮回身子，望著寶裕。「你要請我吃水果呀？」

寶裕點點頭說：「我家好多水果喔，我媽媽買了一堆水果，我吃太少，還會被罵喔，請你吃沒關係。」

「小孩，你真夠意思！」三手小猴跳回床上，用那油膩膩的手拍了拍寶裕的肩膀。

跟著，他倆下了床，來到門邊，寶裕先將耳朵貼在門邊，細聽外頭動靜，寂靜無聲，接著輕輕推開門，還對三手小猴比了個「小聲」的手勢。

「哈哈，真好玩，小孩要偷家裡的水果請朋友吃啦。」三手小猴跟在寶裕背後，笑著說。

「噓——」寶裕聽那三手小猴講話尖亮，連忙又連比了幾個「小聲點」的手勢，領著他出了房門，外頭一片漆黑。

「咦？」寶裕有些詫異，望望姊姊房間的方向，再望望主臥房的方向，全都漆黑一片，一點光線都沒有，以往即便是夜裡，房中也會開著小夜燈，門縫便會透出微弱光線，且廁所牆上也會亮著小夜燈，方便家人夜裡如廁。

寶裕倒是第一次見到家中漆黑一片，儘管如此，他還是領著三手小猴，來到了廚房，指著冰箱旁一只紙箱，說：「這邊有西瓜、香瓜。」

「哇塞！真棒，這香瓜比臭虎爺廟裡的瓜還棒。」三手小猴捧起了個香瓜，先是聞一聞，跟著一口連皮咬了起來，狼吞虎嚥吃著那香瓜。

寶裕見他吃得又急又快，像是餓了很久一樣，便揭開冰箱，問：「你吃不吃肉啊？」

「吃！」三手小猴點點頭說：「我什麼都吃。」

寶裕便端出一盤切牛肉。媽媽雖然性情大變，但手藝依舊，甚至會做出超量的餐點菜餚，買回過量的水果食物，這也是這幾天寶裕挨罵挨打的原因之一，他總是剩下太多飯菜。

「冰冰的牛肉，也挺好吃。」三手小猴一手還抓著那香瓜，一手接過了切牛肉，又一手揭開保鮮膜，抓了牛肉就往嘴裡送，還一面點頭稱讚。「好吃好吃！」

「喂，你能不能讓我帶幾個水果走啊？我還有些朋友，也好久沒吃東西了。」三手小猴很快吃完了牛肉和香瓜，拍著鼓脹的肚子，滿足地在大紙箱裡挑著其他水果。

「嗯，可以啊……」寶裕點點頭，還替三手小猴遞了個塑膠袋。

「蓮霧好！小顆一點才穿得過鐵窗，咦，還有白菜、黃瓜跟茄子呀，小孩，你家真多菜耶。」三手小猴挑揀半晌，裝了兩小袋水果，滿意地走回寶裕的房間，頭也不回地跳上床、跳上窗。

「咦？」寶裕急急地問：「小猴子，你要走啦？」

「對啊，我朋友肚子餓得很，我得快點回去讓他們吃點東西。」三手小猴這麼說，跟著又補了一句：「謝謝你啦，小孩。」

「啊，那個，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寶裕像是有些失落，愣愣地問。

「我叫賊仔。」三手小猴抓了抓頭。「你呢？小孩，你叫什麼？」

「我叫黃寶裕。」寶裕搓搓手說：「你……你可以當我的寵物嗎？媽媽都不讓我養寵物……」

「啥？」那叫作賊仔的三手猴子先是一愣，跟著呸了一聲。「死小孩，你以為請賊仔我吃幾個水果，就要我變成你的寵物呀，想得太美了吧，就算你不請我吃，我也能偷來吃，我才不當寵物，最多當你是朋友。」

「朋友？」寶裕愣了愣，便點點頭說：「可以啊，朋友也沒關係，明天你還來嗎？」

「來幹嘛？」賊仔挑揀的都是些體積較小的水果，又用第三隻手調整袋中水果位置，便這麼將兩小袋水果擠出了鐵窗，跟著身子也擠了出去，回頭望著寶裕，說：「你還要請我吃水果喲？」

「嗯。」寶裕點點頭，來到窗邊。「我爸爸媽媽變得怪怪的，都打我罵我，都沒人跟我說話，我好無聊。」

「這樣呀……」賊仔想了想，點點頭。「好，交你這個朋友，又吃你的水果，陪你講講話也沒什麼，不過我要先回去讓我朋友吃東西，他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明天我帶他們來跟你說話。」

「好！」寶裕開心地將手伸出鐵窗，比出小指和拇指，要和賊仔「打勾勾」。賊仔不明白什麼是「打勾勾」，胡亂抓著寶裕的手握了握，跟著轉身一跳好高，跳上了對面窗簷，再一翻身，翻到了隔壁樓頂。

樓頂上立著雨棚子，靠近水塔的地方堆積著各種雜物，還種著花花草草，賊仔提著兩小袋水果快速奔躍過那花盆雜物，跟著越過了圍牆，跳上另一戶人家的頂樓。

月夜下，賊仔不停跳躍奔跑，一連奔過了十幾棟老舊公寓，最後，他順著某棟公寓的排水管滑下，鑽入一處狹窄的防火巷裡。

在那防火巷的末端，堆放著許多廢棄雜物，有個營業用的大冰箱橫躺在地，冰箱門損壞敞開，有幾只破爛的瓦楞紙板擋著冰箱內部空間。

賊仔朝那冰箱喊了幾聲，那瓦楞紙板微微掀開，縫隙裡露出一雙黃澄澄的眼睛，害怕地向外望，一見是賊仔，眼神鬆懈許多。「賊仔哥哥回來了。」

賊仔上前揭開了紙箱，那冰箱裡頭躲著兩個精怪，一個身形體態像是人類嬰兒，卻有顆狐狸腦袋，穿著極不合身的破爛童裝，抱著膝蓋縮在冰箱內部角落。

另一個是個肥嘟嘟的山豬精，一身黑毛，癱軟無力地趴著，肚子上有個大傷口。

「我帶吃的回來了。」賊仔摸了摸那小狐狸的腦袋，賊仔個頭兒和那小狐狸差不多，甚至更加細瘦，但語氣舉止倒是這兩個精怪的頭頭一般，他從袋中掏出了個蘋果給小狐狸，跟著在那小山豬身旁蹲下，摸了摸小山豬的背，轉頭問小狐狸：「爆爆今天情形怎麼樣？」

「爆爆越來越虛弱了，前兩天他一會兒喊肚子疼，一會兒喊肚子餓，今天連喊的力氣都沒了。」小狐狸一面大口吃著蘋果，一面揉著眼睛說，他吃得很急，一下子就將那蘋果吃得一乾二淨，連果核都嚼碎了吞下肚去。賊仔見他餓成這樣，便又拋了個蘋果給他。

「哄哄……」那叫作「爆爆」的小山豬精聞到了蘋果香，睜開了眼睛，發出了小豬叫聲，說：「是不是賊仔哥哥……帶東西回來啦？」

「是啊，我帶了好吃的水果來給你們吃。」賊仔連連點頭，從袋中取出了蘋果，湊上爆爆的嘴。

爆爆的嘴一觸到那蘋果，便張了老大，喀啦就咬去了大半顆蘋果，呼嚕嚼了起來。

「哇！你差點把我的手也給吃了！」賊仔連忙將那半顆蘋果塞進了爆爆嘴巴裡，又掏出一些水果，擺在爆爆嘴邊，隨他吃。

「對了，狐兒，今天有沒有可疑的傢伙接近這裡？」賊仔轉頭問那叫作「狐兒」的小狐狸。

狐兒先是搖搖頭，跟著又歪頭想了想，說：「沒有人進來，但……我聽見聲音。」

「聲音？」賊仔愣了愣，有些警戒，轉頭四顧一會兒，這才又問：「什麼聲音？是那屍鬼的聲音？」

「不曉得……」狐兒將第二個蘋果也吃下肚了，但這次他便沒吃果核了。「聲音有點像，沙啞啞的挺嚇人。他們像是在找精怪，但找的不是我們，好像是附近山上的狗哥哥們。」狐兒說到這裡，頓了頓，指著狹長防火巷的外頭，說：「我是今天黃昏的時候，在外頭聽到的，我有些害怕，便躲回這裡了。」

「嗯……」賊仔盤坐下來，撐著腦袋想了想，說：「這地方越來越不安全，那些惡傢伙們遲早會找上門來，我們得躲到更安全的地方。」

「賊仔哥哥，他們到底是誰啊？為什麼找我們麻煩，我們好好住在山上，也沒得罪他們。」狐兒說到這裡，哽咽起來，嗚咽地說：「為什麼胡亂欺負我們，把我爸爸媽媽都殺死了……嗚……」

「別哭了，狐兒，我好多朋友也被那些惡傢伙們殺死了，我可不哭，哭了就輸了。」賊仔仰起頭，恨恨地望著狹窄防火巷上頭的夜空雲朵，隱約可以見到微微的月光。「我可是不甘心得很，我一定要報仇！」

「賊仔哥哥！」那本來癱軟躺著的小山豬爆爆吃了水果，恢復了些精神，講話也大聲許多，他嚷嚷說：「我聞到了牛肉味，還有雞肉味，是不是你吃了牛肉和雞肉！」

「呃……」賊仔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說：「是呀，我去了一間廟裡，偷了些水果和雞腿，誰知道惹著了廟裡的下壇將軍，死追著我不放，我一直逃，逃了好久，東西太多，只好邊逃邊吃，這才將雞腿給吃了。本來我是想留給你吃的。」

「是嗎？」爆爆瞇起眼睛，又嗅了嗅氣味，問：「那牛肉呢，也是在路上吃掉了嗎？」

「這倒不是，我正要和你們說這件事。」賊仔想起了寶裕，拍了拍手說：「我一路逃進了一戶人家裡，我的水果都讓那臭小虎兒給搶了回去，誰知道那人家裡有個小孩竟瞧得見我，我想他是有陰陽眼。這些水果就是那小孩給我的，他可大方了，還請我吃了一盤牛肉，嘻嘻。」

「一盤！」爆爆聽到這裡，雙蹄使力，撐起了上半身，瞪大了眼睛，氣呼呼地說：「臭賊仔哥哥，你獨自吃光一整盤的牛肉，卻沒帶來一塊肉給我和狐兒哥哥？」

「呃……」賊仔連連搖手說：「也……也不算一整盤啦，差不多半盤吧，也沒多少……爆爆，你要知道我也餓了好幾天吶，我可沒想那麼多。況且，平時狐兒小弟在這兒照顧你，我還得四處找東西吃，還要被下壇將軍追，還要躲那些惡傢伙，我可累慘啦，若我沒吃個飽，哪有力氣替你們找東西吃呀？」

「哄哄……嗚……」爆爆這才乖乖伏下身子，卻仍然有些不甘心，低聲回說：「你說替我們找東西吃，結果自個兒卻將好吃的吃完了……我也想吃雞腿和牛肉……」

狐兒本來抱著膝看著天空，聽爆爆那麼說，便皺起了眉頭，斥責地說：「爆爆，你怎麼這麼說話，要不是為了救你，賊仔哥哥也不會給那些惡傢伙砍去了一隻手！這些天咱們躲在這兒，也是為了照料你，不然大可以往偏僻的地方逃，又何必躲在這危險的鬼地方。」

「哼！狐兒哥哥，你可以自己逃啊，又沒人要你守著我，我……我……」爆爆像是受了滿腹委屈，呼嚕一聲哭了起來：「我的肚子也受傷啦，我的豬爸豬媽都被殺死了，我只是想吃雞腿嘛！我的肚子好痛啊……而且又餓了……」

「就你可憐，我不可憐？」狐兒聽爆爆哭，便也又哭了。

「好了啦！」賊仔搔著頭，舉起了手，在爆爆跟狐兒腦袋上分別敲了一下，說：「這時候還吵什麼，我好多朋友也給殺啦，我還給砍去了一隻手，也沒哭，哭了就輸啦！」

賊仔邊說，邊動了動身子，將左手高高舉起，他左肩下方還有個明顯傷口，那是他的斷臂處，他本來有四隻手的。

「我難過嘛！」爆爆讓賊仔敲了記腦袋，哭得更大聲了。「輸就輸，輸了更難過，難過就更想哭嘛……」

「有雞腿吃你還難過嗎？」賊仔上前摀住了爆爆的嘴。

「哪有雞腿，雞腿都讓你吃了，你要去替我找雞腿嗎？」爆爆一聽賊仔提起雞腿，便不哭了。

「現在沒辦法了，太晚了，那小孩大概也睡了，等明天吧，那小孩的媽媽手藝真好，而且怪得很，聽那小孩說，他媽媽會做很多菜，他不吃還會挨罵挨打呢，明天我們去幫他吃。」賊仔這麼說。

「是喔！」爆爆一聽，高興地站了起來，但感到肚子上的傷口發出疼痛，這才又哀號幾聲伏倒在地。

「你小心點啊，別又把肚子上的傷口弄裂了。」「爆爆最怕疼，但聽到吃，便連疼都不怕了。」賊仔和狐兒七手八腳地幫爆爆調整伏地姿勢，就怕他肚子上的傷口又崩裂淌血。

「咦，狐兒，你上哪去？」賊仔見到狐兒起身，往外頭走，便這麼問。

「我去站崗。」狐兒吁了口氣，拍拍那破爛童裝上的灰塵，轉頭說：「賊仔哥哥，你累了一天，好好歇著。我去外頭看著，有什麼動靜就通知你。」

「嗯……」賊仔有些遲疑，但見到狐兒講話時尾巴還微微搖動出紫氣，知道他吃了蘋果，恢復了些力氣，能夠施展些狐精法術了，而自己疲累了一天，確實得歇息了，便說：「你得小心點，要是碰上了惡傢伙們，能逃就逃，不能逃就喊我，我會去替你打跑他們。」

「嗯，我知道。」狐兒點點頭，轉身往防火巷外頭走去，他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感應四周動靜，鼻子還嗅個不停。

他繞出了這防火巷，一個縱身，跳上了附近一處矮牆，那矮牆前頭有盞街燈，街燈上還插了些旗幟，後頭有幾棵樹，垂下好幾條枝幹，上頭長滿了葉子，狐兒便藏身在這樹葉、街燈和旗幟之間的隱密處，凝神望著空蕩蕩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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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裕不同於往常那樣聒噪多話，而是低著頭猛扒飯，偶爾賊兮兮地抬起頭，偷偷地瞄爸爸一眼、瞄媽媽一眼、瞄姊姊一眼。

他那小小的腦袋瓜怎麼都想不透，為什麼爸爸、媽媽和姊姊，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本來開朗逗趣的爸爸，變得愁眉苦臉、陰鬱死寂；本來和藹溫柔的媽媽，變得暴躁凶惡，歇斯底里；而本來正值叛逆期，看什麼都不順眼、要照三餐罵他的姊姊，此時竟癡癡呆呆、歪斜著頭連筷子都不會拿。

寶裕一句話也不敢問，飯前他只不過在電視機前逗留了久一點，便讓媽媽拿著衣架子抽了屁股幾下。

事實上他一點也不怕打，他在學校裡，時常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