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頓，僧侶果園

1904年1月23日

我親愛的赫伯特：

我剛剛聽到這個令人難過的消息，在此我深表同情。我多麼想知道這場災病嚴重到了什麼程度、你得離鄉背井多長時間、去什麼地方、生活條件會是什麼樣子。也許，你或許可以抽點時間給我寫個隻言片語，將這一切告知？但是，我相信會有令人欣慰的地方。我想一旦有個地方安頓下來，你就能夠過上更加自由的生活，而不像近來在英格蘭這裡的循規度日，這樣就少了些風險，也少了些焦慮。

如果你能夠找到那個正確的地方，那個自由王國，你就能夠實現某些在這裡經常被打斷的計劃。當然，也會有一些不利的方面。書籍、社交、坦誠交流、英國鄉村，這些東西你愛的深沉，如果我可以用另外一個詞來概括的話，那就是你愛的智慧，所有這一切都將在瞬間化為歷史。慶倖的是，錢不是問題，錢會帶給你失去的個中樂趣。你還會見到一些你真正的朋友，他們前來拜訪的目的，是彼此之間暢所欲言的交流，和互通有無的裨益，而不是毫無目的的遊蕩到此，送上問候。

你也能夠跳出圈子看待問題──而這確實是一個優勢，因為有時候我感到你的文學作品，受到了你興趣廣泛的不利影響，尤其是你對太多的興趣太過熱心，因而無法形成一個深刻觀點。你對獨特自然景色的熱愛，將會使你大受其益。一旦熟悉了新的周圍環境，你就會揭開它們魅力的面紗，你在這裡已經展露了這種能力。

你也將過上一種更加平靜的生活，不受一切消極力量的干擾，這些干擾會使一個人無法集中精神，尤其當他受到大量的各種束縛的時候。我可以說，我過去並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很善於雄辯的人，但是現在我知道了，因為我可以說服自己相信，真正的幸福只有在寄居海外時才能找到。

我親愛的赫伯特，真誠地講，我完全理解這種改變給你帶來的悲傷，但是蜷縮在陰影中，對人沒有任何益處，我知道人都會有沮喪的時候。當一個人在開始一天工作之前，早晨睜著眼睛躺著的時候；當一個人做完一件乏味的工作、又倍感孤獨的時候；當一個人需要工作、但又不能馬上找到自己喜愛的工作的時候；當一個人放棄了原來的工作，新工作還沒著落的時候──我很瞭解前進道路上的所有困境，它們是魔鬼潛伏的陰森深谷，就如《貝維克（Bewick）》中講的那樣，它們在等待著那位急於在路邊歇腳的路人（你記得嗎？），最後他會發現幽谷裡活躍著的隱藏惡魔，它們犄角橫出、四肢粗壯、全身鼓脹，如同一場讓人窒息的、醜陋無比的噩夢。

但你並非缺乏經驗或無力還擊，你有足夠的信念支撐到冰封的氣氛解凍，讓原有的激情重新燃燒。當一個人年輕的時候，他設想令人沮喪的事情會接踵而來，他看到的是沉寂無聊、鬱悶無邊的路，蜿蜒穿越座座禿山，最後消失於黑暗的峽谷之中。後來人們就相信了「路邊歇腳的峽谷」就在那裡，即使你看不到它，但是畢竟你有家庭和你在一起；而且你只有幾個女兒，這似乎很幸運，誠實地說，這似乎是老天精心安排—如果你有個兒子，他就必須回英格蘭接受教育，那你就有擔不完的心了。

然而，我卻發現自己甚至非常希望你有一個兒子，那樣我就可以在這裡照看他了。你不知道我有時候多麼渴望有一些小孩子可以看管，多麼渴望能守護著他們的幸福。你會說我有大把的機會。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一位不錯的、適合單身的校長。但是，這些孩子並不是屬某些人自己的；他們會離開；即使他們會虔誠地回來，真摯地與他們過去的老師交談。但是那時我們雙方都會痛苦地意識到，我們已經失去了維繫彼此關係的那根紐帶，昔日的那種親近聯繫已不復存在。

我寫這封信，不是想就自己的不幸抒發哀歎，而是希望能夠幫助你挺起你自己的胸膛。請你儘快告訴我你們的計劃，然後我就可以最後一次以我們舊有的方式去拜訪你，或許新的方式會令人更愉悅。祝福你，我的老朋友！也許到現在一直照耀著你生活的那縷陽光—雖然時斷時續—從現在開始將照耀你全部人生。

日復一日，我越來越感覺我們被控制在別人的股掌之中，而非自己。我確實看到了一些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那些控制人的大手，看起來是那樣的肆無忌憚、堅不可摧、冷酷無情；但是我覺得我不可能看懂所有的事情；我只能謙卑地向我的經驗求助，並藉此證明甚至是最令人畏懼和無恥的事情，也有一種淨化的功能；我能對發生的一切給予足夠的思考，以此激勵自己把心放得比眼界更遠，最終使自己相信，深沉強烈的愛確實存在。

永遠愛你的朋友，

T. B.



阿普頓

1904年1月26日

親愛的赫伯特：

當前的選擇是要去馬德拉（Madeira，是非洲西海岸外，北大西洋上一個屬葡萄牙的群島和該群島的主島的名字。葡萄牙語中「Madeira」是木頭的意思。馬德拉島上有143種植物是當地特有的。馬德拉是歐洲的一個比較高級的旅遊目標。出於傳統，許多英國人到馬德拉旅遊，他們主要聚集在豐沙爾。馬德拉尤其是一個徒步旅行的好地方。──譯者注）嗎？其實，馬德拉這個地方我還瞭解一點，所以，我對你表示真誠的祝賀，之前我還擔心你選擇瑞士呢。

在瑞士生活我可應付不了。如果讓我到那裡遊歷一下還是不錯的，凍一凍、烤一烤，再在純淨的空氣中沐浴一下。但是，可怕的群山帶著被冰封了的遠古寂寥，是那樣的冷漠單調；高處的小村莊坐落在那寂寞的斜坡上；冰冷的松樹表現出不屈的堅強—所有這些都令我沮喪。當然，在低坡的地方，你也能發現很多樸素的美；一片片密林、流下的小溪、一簇簇花朵。但是，陰冷黑暗的山峰，俯視著每一寸土地，所以一個人在這裡，感受不到像在英格蘭感受到的那種豐富舒適的寧和。

馬德拉很與眾不同，我曾經去過那裡，所以我必須誠實地講，那個地方不適合我—溫暖的空氣、茂盛的植物、花房的香氣，這些都不適合一個膚白無力、喜歡北風的男人。但是這裡適合你，因為你瘦而結實，你將會成為這裡居民中的一員，而這些居民只要在這裡，就會朝氣蓬勃、充滿精力。我的腦海中浮現出許多來自馬德拉的優美畫面：山地高處的村莊，到處生長著茂密的樹木；綠色的草地從山頂傾瀉而下，開滿花朵、散發芬芳的攀緣植物倒垂著，鋪滿了白牆；巨大的紅色崖壁之下是蔚藍色的大海。

與這裡滿是亭廊噴泉的花園城鎮相比，你也許會更喜歡那裡的一棟棟為綠蔭覆蓋的鄉間宅邸。如果你不能在短時間內愛上這個地方，那就是我說錯了。再有一點，那裡的人們質樸、熱情、毫不矯揉造作，他們更重視個人的興趣。那裡的家務很容易做，也沒有這裡的複雜。

我不能在家外面過夜，但是如果你能抽出一個傍晚，在這周的某一天，我會來和你一起吃晚飯。

而且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當你離開這裡之後，我會盡可能多地給你寫信。我不可能寫一些正式的信件，但我會用心地寫我的所思所想，想到哪就寫到哪，想停筆時就停筆；你也一定要和我一樣。我們不必規定必須回覆彼此的信件，這樣做是在浪費時間。我想瞭解的是你現在在想什麼、做什麼，而且我敢肯定你也一樣，想知道我在想什麼、做什麼。

既然你知道你將會更加快樂，我就沒必要再補充一句──如果需要我給些建議，我將不勝榮幸。

你永遠的朋友，

T.B.

阿普頓，僧侶果園

1904年1月23日

我親愛的赫伯特：

我剛剛聽到這個令人難過的消息，在此我深表同情。我多麼想知道這場災病嚴重到了什麼程度、你得離鄉背井多長時間、去什麼地方、生活條件會是什麼樣子。也許，你或許可以抽點時間給我寫個隻言片語，將這一切告知？但是，我相信會有令人欣慰的地方。我想一旦有個地方安頓下來，你就能夠過上更加自由的生活，而不像近來在英格蘭這裡的循規度日，這樣就少了些風險，也少了些焦慮。

如果你能夠找到那個正確的地方，那個自由王國，你就能夠實現某些在這裡經常被打斷的計劃。當然，也會...

我的這位朋友過世不久，他的遺孀便把我寫給她丈夫的一些書信交還給我。在臨終前的幾天裡，他似乎一直在做著書信的分類和處理的工作。「我們不能銷毀這些信，」他手裡握著一大把我寫給他的信，對妻子說，「我們要把這些信放在一起保存好，也許有一天他會整理出版，我希望他會這樣做。」

當然，這並非是什麼遺囑，但是，在他突然離世的幾日後，這一遺願卻顯得愈發神聖，於是我決定按照他說的去做。再說，朋友的妻子最有決定權，她也非常希望我能夠這樣做。我刪除了幾處比較隨意和涉及隱私的細節，信的主要內容還在，因此這些信面貌基本沒變。當然，這些一時草就的信件裡，會存在許多文學層面上的瑕疵，但是，或許正因如此，它們才與大多數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寫就的信件不同，它們是一種自然的流露。

在這些信中，我信筆由韁，表現得極為坦誠和富有激情，因為我知道赫伯特會欣賞這裡蘊含的思想以及表達這些思想的方式。而且，再深入地講，如果有必要對這匆忙的出版做些解釋的話，我認為這些書信並非是那種透過長久保存而有所增益的東西。

這些書信的話題來源於當時的年代、環境和具體機緣，也來源於被評讀過的書籍和被討論過的教育問題，因此，這些書信也許能夠成為對當代生活某個側面的系列評論，而且還是從某個特定視角進行的評論。最重要的是，他欣賞這些書信，我很知足，如果他希望這些書信公之於眾，好吧，就隨他願吧！在出版這個問題上，我正在履行一句臨終前的愛的囑託。

T. B.

阿普頓（簡稱「阿城」）僧侶果園

1905年2月20日

我的這位朋友過世不久，他的遺孀便把我寫給她丈夫的一些書信交還給我。在臨終前的幾天裡，他似乎一直在做著書信的分類和處理的工作。「我們不能銷毀這些信，」他手裡握著一大把我寫給他的信，對妻子說，「我們要把這些信放在一起保存好，也許有一天他會整理出版，我希望他會這樣做。」

當然，這並非是什麼遺囑，但是，在他突然離世的幾日後，這一遺願卻顯得愈發神聖，於是我決定按照他說的去做。再說，朋友的妻子最有決定權，她也非常希望我能夠這樣做。我刪除了幾處比較隨意和涉及隱私的細節，信的主要內容還在，因此這些信面貌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