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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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聖子在梅雨季裡的七月一日這天，獲得了開發局第二業務部三課課長的頭銜。

從四年制大學畢業後進入大規模的不動產公司任職，今年已經是第十四個年頭了。一直以來聖子都是在業務的領域衝刺，在開發局裡也算主力戰將了。這家公司從幾年前就不依年資來決定員工的晉升，所以很多主管階級的都才三十幾歲。其中還有從海外企業跳槽進來，才二十九歲就當上課長的例子。然而這次聖子的晉升在女性員工裡應該算是特例，全開發局裡，也只有一位四十幾歲的部次長是女性而已。

當直屬上司木原部長私下和聖子談這件事時，聖子還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喂，武田，妳有計畫要生小孩嗎？」聽到木原用開玩笑的口吻這麼問，聖子也嘻皮笑臉的回答：「哎唷，人家還是小女生，不懂這些啦！」

沒想到木原接著笑嘻嘻的對她說：「妳要當三課課長囉！」說完拍拍她的肩膀。雖然三課並沒有什麼大案子，不算是明星部門，但是也負責與銀行、大公司、地方政府等機構合作開發旅遊休閒用地的重要業務。

「我們是希望為公司注入新氣象。三課的課員我們也做了些調整。雖然加上妳也只有六個人，不能算大部門啦。公司很期待妳能幫我們開發新客戶，老客戶就交給其他課吧。我會給妳很多空間，所以妳好好發揮實力吧！」

木原的話讓聖子有些困惑，因為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升遷。

「請問……局長和其他常務都同意了嗎？」

「當然啊！妳以為這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嗎？」木原笑了起來。「上面是說公司需要多參考女性的觀點，不過我是沒想這麼多，我會推薦妳純粹是因為妳能力夠。」

雖然木原這樣誇獎自己，但聖子還是沒什麼真實感。有下屬是什麼感覺呢？手上握有領導權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然而拿到總務部印好的名片後，聖子開始有些飄飄然了。這種感覺和信用卡換成金卡時的優越感很相似。這樣以後遞名片時都能理直氣壯，不會因為是女性就被看輕。

聖子把第一張名片給了丈夫博樹。因為專線號碼改了，必須讓博樹知道。

「這下妳又超前我一大歩啦！」

博樹任職於中型規模的音響機器製造公司，看了名片後故意誇張搞笑的說。

「夫妻有什麼好比較的！」

聖子四兩撥千斤的帶過去，還伸手戳了博樹的額頭一下。博樹是聖子的大學同學，所以雖然兩個人都已經三十五歲了，感覺還是像同學一樣。

聖子也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位在埼玉縣的娘家。已經六十幾歲的母親雖然嘴上說恭喜，但是語氣卻有些吞吞吐吐。父母最想聽到的，應該還是女兒懷孕的消息吧？不過聖子刻意避開這個話題，母親的價值觀和自己差太多了。

為了替自己慶祝，聖子買了新的套裝，還選了一套價格不菲的。戴了十年的手錶也換新了。不知道為什麼，花了心思妝點外在，心情自然也跟著雀躍起來，充滿了挑戰的意欲。女性主管這個頭銜，真不錯！

三課的課員裡，三十幾歲的有三個人，二十幾歲的有兩個。木原特意把資深的課員調走了。現在只有一名課員年紀比聖子大，是與聖子同時調進三課的今井係長，只比聖子早進公司三年。二十幾歲的都是女孩子，一個是短期大學畢業的山本美香，二十四歲；另一個是內勤外勤都做過的北村裕子，二十九歲。聖子很高興課裡有其他女性，不管對方是不是站在自己這邊，同性畢竟是同性。之前大家的部門都在不同樓層，所以今天是第一次打照面。

「我是武田，這次獲任為三課課長，以後將和大家一起工作，請大家多關照指教。」

第一天的自我介紹，聖子臉上堆滿笑容，姿態也擺得很低，因為她牢記著木原的叮嚀：「不要太端架子。」，同時也不想讓屬下覺得自己是硬梆梆的工作狂。以前聖子跟過一個嗜工作如命的上司，讓她很受不了。所以聖子希望不要給屬下太多規範，讓他們自由發揮。

「聽說三課是開發局裡平均年齡最低的部署，所以希望大家不要被所謂的先例給束缚，盡量發揮創意。」

聖子順便表明了自己的期許，職場的士氣是很重要的。

「請問……我們應該怎麼稱呼課長呢？」美香以開朗的語氣問道。

「可以叫我武田或是課長，也可以叫我小聖。」

順口開了個玩笑，大家都笑出聲來，聖子自己也放鬆不少。

「以前有個主管喜歡大家叫他老大呢！」美香說。

「我知道，被調去仙台分公司的穴戶對不對？喜歡模仿老電影那套的。」

聖子回答。接著大家熱烈的討論這個已經是過去式的主管。看到屬下們的笑容，聖子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做得不錯。至少起步還算令人滿意。

公司幫聖子安排的新座位可以一眼看到所有的下屬，又位在窗戶旁邊。只有課長以上職位的椅子才有扶手。聖子暗想，男人就是喜歡這一套。把兩隻手放在扶手上，背脊自然就挺直了，這一瞬間聖子覺得可以體會為什麼男人都這麼想升遷了。

美香和裕子都稱呼聖子「武田小姐」。她很好奇男性下屬會怎麼稱呼她，結果他們都叫她「課長」。聖子完全沒有意見，不過是個稱謂罷了。

當天晚上屬下們立刻幫自己舉辦了歡迎會。他們在聖子不知情的情況下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雖說這是慣例，不過聖子聽到還是鬆了口氣，因為她偷偷在擔心萬一沒人幫她開歡迎會該怎麼辦。

歡迎會辦在公司附近的居酒屋，榻榻米上大家圍著桌子坐著。聖子隨意的坐了下來，結果男性下屬立刻露出為難的表情。

「課長，您應該坐大位啦！」一名下屬出聲了。原來聖子習慣性的坐在最靠近門口的位子。

「啊，這樣喔。」雖然聖子這麼回答，卻有些猶豫。畢竟有個年紀比自己大的今井，自己跑去做主位似乎有點不妥。不過再推託感覺又太矯情，聖子只好移到主位去。

大家首先替聖子倒了杯啤酒。當聖子想幫大家倒酒時，屬下們卻自己都倒好了。聖子已經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今天和她一直以來習慣的聚餐差太多了，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接著大家一起乾杯，然後上菜之後，每道菜都是先推到聖子面前。這是要她先夾菜嗎？聖子從沒遇過這種狀況。

「武田小姐，您先生是做什麼的呢？」美香邊咬著烤雞肉邊問。

「他在一家音響製造公司上班。因為他一直很喜歡音響機器，所以就入了這行。」

「哇！那上班一定很愉快。」

「不見得，我老是聽他在抱怨業績不好。」

博樹是個沒什麼企圖心的人，甚至沒想過要跳槽到薪水好一點的公司。雖然聖子就是喜歡他這種與世無爭的個性，但老實說，有時又覺得他應該再積極一點。

「您平常回家之後還會做晚飯嗎？」看來美香是個直腸子的女孩。

「會啊！不過有時也會去超市買現成的啦。」

「那打掃和洗衣服呢？」

「兩個人各負責一部分。」

「賺的錢也是一起花嗎？」

「不是，只要在共同的帳戶裡維持一定的金額，剩下的錢就各自管理。」

現在變的有點審訊犯人的感覺了。聖子暗中傳送念力給美香：「千萬不要問我生小孩的事！」，看來她是接收到了，開始聊起公司的事。

「我一直覺得內部企劃書是沒有必要的。」一年前從企劃宣傳部調來的裕子開口說道。「明明用給客戶看的企劃書代替就可以了，另外做一份內部企劃書根本沒意義。」

「真的嗎？我都不知道。」

「因為上一任主管的嗜好就是在文件上蓋「機密文件」的章。」美香說。

「喂！妳不要命啦？」男生笑著喝斥她。

「那我們就把這個規定廢除吧。大家覺得有哪裡需要改善的儘管說。」

「還有把簽到新客戶的業務員姓名張貼在公佈欄這點，我也覺得不太……」

「是啊，不過這是我們部門的傳統。」

「感覺是歐吉桑的作風。」

「怎麼能這樣說呢！」一名男生不滿的反駁。「這樣做對有些人很具激勵作用啊！」

「可是還在名字前貼紅蝴蝶結，根本就是中古車業務的做法嘛！再怎麼說我們公司也算是大型開發商啊……」

裕子的外表一看就是女強人。可能因為沒結婚，薪水又不錯，穿的襯衫還是亞曼尼的。聖子甚至可以猜到她都看些什麼雜誌。

「那我去和木原部長討論看看。」聖子答道。不過她想應該是沒希望，開發局一直以來都很傳統。

這次聚餐氣氛一直都還滿愉快的，可能也是因為大家年齡相仿，甚至聊影劇八卦也聊得很開心。但是只有今井一個人從頭到尾都很少說話，開口的次數都數得出來，大部分時間只是靜靜聆聽，默默喝酒。今井是從隔壁課調來的，照理說應該和在座的同事都打過照面。聖子想和他聊一聊，於是問他在公司和哪些人比較熟。

「業務的田中和石川……企劃部的上原……」

今井講了好多名字，看來是交遊廣闊。

「被派去美國分公司的小野以前還狠狠被我修理過呢！」

小野是一名相當年輕有為的員工，今井言下之意是在炫燿自己比他優秀嗎？

「開發局裡的話有牧野、永井、渡邊……」

今井還在繼續發表他的人脈。聖子覺得再聽下去沒完沒了，於是點頭說道：「以後各方面還請多多幫忙。」，然後換了話題。

聊著聊著就過了十點，差不多要結帳了。這時聖子猛然想起，該由誰來埋單呢？雖然自己是主客，但總不好意思叫屬下請客。可是這餐又不是業務需要，不能報公帳。

以前總是會有男同事負責結帳，然後告訴大家：「男生每人出五千，女生每人出四千。」她只要照做就好。

木原都是怎麼做的呢？好像都是放一張一萬圓鈔票在桌上，然後跟大家說：「不夠的就大家平均分攤。」。她也這麼做吧

不行，有今井在。聖子用微醺的腦袋思考著。她不想在年長的人面前擺出主管的架子。

可是……就算大家平均分攤，她自己當然是沒異議，但似乎不好意思要求美香和裕子也出這麼多錢。

想了半天，聖子決定還是拿出一萬圓。畢竟她的確是主管，這麼做應該不至於引起反感。而且她不想讓部下覺得自己很小氣。

「錢我已經先付了。」這時候今井說話了。聖子看過去，只見今井喝得滿臉通紅。

「那麼我出一半，總共是多少錢呢？」聖子想也不想就這麼說，邊把錢包拿出來。

「不用了不用了，課長妳是客人，我們才是主人。」今井嘴裡叼著牙籤，搖了搖手。

怎麼可以不用。雖然只是居酒屋，可是六個人吃喝下來也不是筆小數目。

「今天還是大家平均分攤好不好？」聖子對所有人說。大家聽了都點頭，紛紛從口袋或錢包裡掏錢出來。

「不用不用，喝這點酒我還請得起啦！」

今井制止大家拿錢。他似乎喝醉了，聲音越來越大。

「沒關係啦，就讓今井先生請客吧！」美香促狹的說。「今井先生，那就謝謝您囉！」邊說還故意歪個頭裝可愛。

「不行不行，一定要平分。小姐！」聖子把店員叫來。「我們這桌總共多少錢？」

問了金額之後聖子向每個人收了錢，然後遞給今井。

「這樣啊……好吧。」

今井似乎不太高興的收下錢。其實聖子也不太舒服，但她還是覺得這麼做最好。雖然今井年紀比她大，但還是不能讓屬下出錢啊。

大家在店門口解散了。單身的幾個同事好像要再去續攤，但聖子婉拒了。木原也從來不參加第二攤，大概是覺得接下來就是年輕人的世界了。聖子也總會趁主管回去之後開始和同事講一堆公司的壞話。

以後可以一起吃喝玩樂的同事會越來越少了。想到這裡覺得有點寂寞，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聖子決定不搭電車而坐計程車回家。偶爾奢侈一次應該不為過，畢竟自己當上課長了。

到家之後聖子問博樹，主管和屬下一起吃飯時錢該怎麼付。

「我只是小職員，不懂這個耶。」博樹戲謔的嘟嘴說道。他正在客廳拆一個變壓器。明明是做業務，卻喜歡搞機器。

「付錢的時候你們主管會多出嗎？」

「每個人做法不同吧。有的會拿大鈔出來，但也有的主管還是只出自己那份。」

「如果是女性主管都怎麼做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們公司沒有女主管耶。」博樹用螺絲起子搔搔頭。

「今天有個年紀比我大的係長本來想請客，你覺得這樣好嗎？」

「那妳不是賺到了？」

「不要鬧啦！那如果女主管出一萬圓，剩下的錢叫大家平均分攤呢？」

「我會希望她乾脆請客算了。」

「為什麼我就得請客啊？」聖子不禁不服氣的問道。

「對了，妳有職務加給嗎？」博樹停下手邊的工作，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罐果汁。「啊，我也要喝。」聽到聖子這麼說，博樹也倒了一杯果汁拿來給她。

兩個人面對面的坐在沙發上。「有，三萬圓。」聖子邊喝果汁邊小聲說道。

這樣一來她和博樹的收入又相差更多了。兩人實領的薪水比較起來，聖子多了十萬多圓。如果以年收計算，大概差了有三百多萬吧。

「那我們買一台投影機吧，然後把音響改成立體環繞的。」

「不要！你別想客廳改成家庭劇院。現在一堆音箱、變壓器已經讓客廳顯得很擠了。」

博樹的錢大部分都花在音響器材上。平常頂多和同事喝喝小酒，既不打高爾夫也不賭博。身上穿的都是在大賣場買的西裝。雖然去年換了一輛車，但貸款都是聖子在付，因為原來那輛開了十年左右的雅歌博樹覺得還可以開，但聖子嫌看起來太破舊，就換了輛富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博樹從未單獨開那輛富豪出遠門過。可能是潛意識裡覺得這輛車是老婆的吧。

老婆賺的比老公多，不知道對男人而言這是什麼感覺？有一次聖子和一個當家庭主婦的朋友聊到這個，那位朋友聽了苦笑著說：「那你老公一定覺得很沒面子。」雖然聖子聽了很不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道理。聖子自己也常想，要是老公的薪水比自己高的話該有多好。這樣的話她就可以毫無顧忌的想買什麼就買，也可以時常和老公一起打扮得光鮮亮麗，去高級餐廳品嘗美味。

小博1武田聖子在梅雨季裡的七月一日這天，獲得了開發局第二業務部三課課長的頭銜。從四年制大學畢業後進入大規模的不動產公司任職，今年已經是第十四個年頭了。一直以來聖子都是在業務的領域衝刺，在開發局裡也算主力戰將了。這家公司從幾年前就不依年資來決定員工的晉升，所以很多主管階級的都才三十幾歲。其中還有從海外企業跳槽進來，才二十九歲就當上課長的例子。然而這次聖子的晉升在女性員工裡應該算是特例，全開發局裡，也只有一位四十幾歲的部次長是女性而已。當直屬上司木原部長私下和聖子談這件事時，聖子還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