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憨低頭向前衝
名不見經傳的查某囡仔,
冒著風險,帶著一身「憨膽」,
獨自跑到日本邀請天王小林旭來台作秀。
果然天公疼憨人,機會來了,
憨查某囡仔也跟著一炮而紅!
位於台北第一飯店二樓的「狄斯角夜總會」老闆馬鑫安先生,知道我曾在日本拍過電影、出過唱片,是喝過日本墨水回來的,便託人來問我跟日本演藝圈熟不熟?因為他們希望邀請日本大牌藝人來台灣做秀,想請我幫忙。
我在日本時,所有演藝工作邀約,都是交由經紀公司或前夫洽談交涉,我只是乖乖地按照行程跟著經紀人跑,事實上我誰都不認識,跟誰都沒有交情,更遑論大牌藝人了。但我知道他們會找我幫忙,一定是沒有其他的管道,我心裡默默地盤算著:這段時間駐唱不太順遂,連小歌廳都不太容易進去表演,而狄斯角是台北最高級的夜總會,若是我將這件事辦妥了,也許他們會因此感謝我,讓我在狄斯角駐唱!因此我沒有直接回答他們的問題,反而硬著頭皮問他們想要找誰來台灣表演?對方說想找小林旭,我說好,我試著聯絡看看再告訴他們情況。
接到這個案子後,我很認真努力地把之前在日本所有合作過的藝人、經紀人的電話打了一遍,想找找看有沒有人可以聯絡小林旭?但前前後後打了三十幾通,沒有一個人可以幫我。後來有一個長輩告訴我,他認識小林旭經紀公司的社長,可以把社長的電話給我。我一聽,哇!需要找社長職位那麼高的人談嗎?由於沒有做過經紀工作,不懂邀請這些大牌藝人商演,必須透過他們的經紀公司,也不知道該怎麼跟那位社長交涉……朋友很好心地告訴我:「就把要做的事以及妳的想法清楚告訴他就好,不用想的太難。」
我依照長輩給的電話撥過去,果然,是社長接聽的。我把來意說明後,社長很直接地告訴我,他並不認識我,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情也不曾合作過,所以這件事不可能就在電話中談妥,而他們也不可能來台灣談,因此必須是我去日本當面溝通。對方這麼說很合情合理,掛了電話後我想到來回機票好貴啊,我沒有十足把握可以談成這件事情,因此不敢跟委託我的人開口要機票錢;若自己吸收,卻要不吃不喝好幾個月才付得起,而且當年出國沒那麼簡單,還得去日本在台的交流協會排隊辦簽證,真的很麻煩。猶豫了一下,我想也許將我在日本的經歷告訴社長,說不定他會看在梶原一騎先生的面子就這麼談妥,那我就不用特別跑到日本去。但長輩持反對意見,他說萬一對方不買帳,或者對那人有意見,反而起了反效果。最後我決定趕快辦好簽證,直接飛去日本和對方見面!
我很快訂好機票、辦好一切手續,跟社長約在東京赤阪的New Otani飯店見面。到了飯店後等了半個鐘頭沒等到人,我打電話去經紀公司詢問狀況,他們說社長很早就出門了,要我再等一下看看。我又再等了半個小時,還是沒見到社長,我心想是不是被騙了?於是再打電話去問,他們竟說社長已經回到公司了,隔了幾秒鐘社長接起電話告訴我他有到飯店,但沒見到我。我一聽連忙說道:「我在飯店啊,我在這裡等了一個小時都沒有等到您。」社長問我是幾點到飯店的?我說我三點零五分就到了,社長說我們不是約三點嗎?聽到社長這麼說,我趕緊表明不是才慢了五分鐘?電話那頭,社長的口氣有點嚴肅:「妳覺得五分鐘不重要嗎?」社長接著又說:「不守時的人代表著也不會守信,若要跟你們談合作我們覺得很擔心。」我一時感到非常羞愧,立刻再三道歉,向他表明我是特地專程從台灣來日本談這件事情、是很有誠意的。因為飛機時刻延遲才會晚到,希望他能再給我一次機會面談。社長終於說好吧,要我直接去公司找他。
一踏入經紀公司,映入眼簾的是各式各樣的海報,不僅有小林旭,還有其他大牌藝人。我心想今天小林旭的秀若能談成功,那麼日後要談其他藝人的合作應該也就不難了。見到社長後我很快進入正題,社長明快地表示需要正式簽約才可以,並且簽約時就要先付一半酬勞做為訂金,剩下的尾款等他們到達台灣後在演出前付清。
由於我不是這場秀的主導者,所以無法在當下承諾社長任何條件,只好告訴他我回台灣後會馬上處理,盡快將合約給他。我馬不停蹄地當天就立刻搭飛機回台灣,向狄斯角夜總會的老闆馬先生說明日方要求,馬先生一聽非常高興,不論是簽約、付款方式都沒有問題。
眼看事情都辦妥了,我向馬先生提出希望可以讓我也加入這一檔秀,讓我第一個出場。馬先生一聽,立刻告訴我,這一檔是個超級大秀,總共只排了三個節目:第一個是徐佳莉,第二個是王孟麗,最後的主秀就是小林旭。馬先生反問我:「白冰冰小姐,老實說妳尚未有知名度,上了台觀眾也不知道妳是誰,妳覺得妳有任何表演空間嗎?」我聽馬先生這麼說後,心裡有點難過也不太開心,枉費我風塵僕僕來回一趟日本幫他把事情辦成,他也沒有主動表示要將機票錢給我或表達感謝之意,心裡越想越嘔,但我還是維持風度跟他說沒關係,希望以後有機會能在狄斯角表演。
一九八二年四月,小林旭第一次來台作秀,那是台灣有史以來首次邀請外國紅星來作秀表演,果然在台灣造成轟動,沒想到那是我這個毫無經紀經驗、沒有名氣的小歌星促成的。結果,我忙了半天,不僅沒有收到任何報酬與感謝,最失禮的是小林旭表演的第一天,主辦單位也沒有邀請我去看,我等於白忙了一場還不被重視,什麼都沒撈到……其實,我很想去現場觀賞節目並關心小林旭來台之後的狀況,但門票那麼貴,又不敢自己闖到後台,怕不得其門而入,反而尷尬,心裡著實有些落寞。
沒想到,第一天節目演出結束,我接到馬老闆十萬火急要我去救火的電話。我雖然一頭霧水,卻也立刻飛奔到狄斯角夜總會,到了會議室看到小林旭的社長、經紀人、主持人張菲、倪敏然、夜總會老闆、翻譯都在那裡,氣氛還有點嚴肅。一問之下原來社長認為我是促成這件事的經紀人,怎麼從頭到尾都不見人影,現在有問題了應該要由我來為雙方做溝通才對。
當時我腦中一片空白,心中忐忑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了解之後才知道原來問題出在翻譯。狄斯角安排一個人在台上為小林旭翻譯,但小林旭講的笑話,被翻譯完後台下卻一點笑聲都沒有;而兩位主持人串場逗趣的演出,讓台下觀眾大笑不已,但翻譯給小林旭時他卻聽不懂笑點。小林旭和社長都覺得表演不應該是這樣子,希望狄斯角要解決翻譯這個問題。這時我生命中的大貴人說話了(見本書另一篇〈孔雀上身,烏鴉變鳯凰!〉),倪敏然大哥說:「冰冰啊!這……這……這件事情不是妳撮合的嗎?難得有這世紀大秀來到台灣,我跟張菲日文又不靈光,妳……妳……妳明天就來幫忙翻譯嘛!」我聽了好高興,求不到的上台機會現在竟然自動落在我面前了。
等到事情都談妥後,我想為自己尋找更好的機會,斗膽跟大夥兒說:「各位,我覺得忽然冒出我這個翻譯好像有點怪耶,我想是否在我介紹小林旭上台前,我先唱首歌,我的日本歌唱得很道地的唷!唱完歌後我再隆重介紹小林旭,這樣節目會更順暢一點!」倪大哥一聽立刻附和說好,他還跟我順了一下節目。
第二天在熱烈掌聲中,大幕緩緩升起,一開始由美豔紅星徐佳莉表演勁歌熱舞,緊接著是電視明星王孟麗精采的表演。之後倪敏然與張菲閃亮登場,兩人默契十足、笑料不斷,他們說接下來就是今天的超級巨星小林旭的ONE MAN SHOW,在小林旭表演之前我們先歡迎一位雖然名不見經傳,但是有著天使臉孔、魔鬼身材的一位美麗台灣女孩,她將擔任今天主秀的翻譯,首先這位可愛女孩要為大家唱一首日本演歌〈淚的連絡船〉,請熱烈掌聲歡迎白冰冰!
這首〈淚的連絡船〉讓在場所有人為之驚豔,大家不斷鼓掌認為我演歌唱得好極了。在台上我都能清楚看到與聽到觀眾交頭接耳在談論我,唱完後我用很輕柔的敬語將小林旭介紹出來,並將小林旭在台上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精準、適切地翻譯給觀眾聽,逗得台下笑聲不斷!也將台上擔任諧星的張菲、倪敏然插科打諢的笑料翻譯給小林旭明白,逗得大明星開心得不得了,台上台下氣氛熱烈,當天演出非常成功!結束後觀眾們除了排隊等著跟小林旭拍照外,也紛紛點名跟我合照,我這個原不在節目表中、額外多出來的人,反而成了第二焦點。因此從台北這一場秀開始,我便聲名大噪,嚐到人生中第一次走紅的滋味。這檔秀自第二天我開始演唱、幫忙翻譯起,爾後台北場的每一天反應都相當熱烈,許多人都在談論我這個「查某囡仔」怎麼唱得這麼好、以前從來沒看過,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
小林旭這檔為期十五天的巡迴表演,第一站台北場狄斯角演出七天後,馬先生包了一個紅包給我,裡面的錢包括我去日本洽談時的機票、酬謝我的紅包以及六天來我的唱酬,分算下來一天唱酬有好幾千,我高興得不得了。這時,口吃的倪大哥跟我說:「冰冰啊,妳……妳……妳比我們都紅了耶!忽……忽……忽然就捧紅了一個妳耶!」我開心地不斷向倪大哥、張菲道謝,謝謝他們賞賜機會,倪大哥客氣地跟我說:「是妳自己有本事,我們也沒幫什麼。」
接著倪大哥就跟馬老闆表示:「接接接下來的台中、高雄她也要跟著去啊,不不不然我們兩個搞不贏啊!」馬老闆立刻說好啊,白小姐就跟著一起去中南部。這時倪大哥問馬老闆:「那那那妳一天給人家多少錢啊?」馬老闆說我有感謝她啊,我有給她一個紅包。倪大哥立刻說:「XXX咧!人人人家就是靠這個賺錢的,後面還有七、八天呢,你你你要照行情算給人家啦!」倪大哥說完接著就問我小林旭來我有沒有收佣金?我老實地說沒有,兩方都沒有給我。倪大哥一聽又向馬老闆喊:「你你你要給人家仲介費啦!」馬老闆只好說如果賺了錢,他一定會包給我。倪大哥還追著問馬老闆要給我多少唱酬?馬老闆這才說:「一天五千好不好?」我高興得都要升天了,我原本的唱酬是一個月三千六,現在是一天五千啊,我真的是「明爽在臉上」,開心到連個「好」字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兒的點頭。
接下來台中場三天、高雄場五天,更是天天都大受歡迎。中南部觀眾對日本文化、表演的喜愛本就甚於台北,喜歡我的觀眾自然也就更多,常常在我唱完後不停喊著「安可、安可」,但礙於時間限制我只能唱一首。那檔秀結束後我聽說很多人向歌廳反應,怎麼不讓那個「查某囡仔」多唱幾首?原來,大家雖然愛看小林旭,但對於他的歌、他的表演是比較熟悉的,反而我這個沒有知名度的「查某囡仔」的表演看來很新鮮。事後夜總會老闆馬先生怪我怎麼不告訴他我會唱歌?如果事先知道的話可以好好安排。我聽聽後也只能苦笑,馬先生應該是貴人多忘事吧!
人的機運真的是很難預料也無法算計。原本我並沒有想過會獲得額外報酬,只希望夜總會老闆能讓我開場唱第一個,但他不願意;沒想到開演第一天發生了狀況緊急找我幫忙,我也只想著盡快幫雙方解決問題。最後,我竟變成了那一檔的副秀,唱酬也翻了好幾倍。而小林旭在台灣的名氣除了是票房保證之外,他來台灣演唱期間媒體報導不斷,我也跟著沾光,許多媒體的報導中都會提到我,甚至還有專訪我的,讓我一下子提升了許多知名度。這些收穫都是始料未及。
藉著這件難得的往事,我想分享給大家的是,任何事情算盤不要打得太精,但也不要因為沒有經驗或沒有自信,就什麼要求都不敢提。小林旭這件事我算是幸運的,因為我沒有先跟委託我的馬老闆談好甚至簽約,就一聲不響地一個人跑去日本談,萬一我在日本發生了意外,那麼完全不會有人出面負責處理;萬一我談妥了但台灣這邊卻跳票,我就要自己負起全責,將小林旭的演出費用承擔下來,這些都是超出我能力之外,卻真有可能會發生的狀況。
另外,由於我沒有經紀經驗,也不知道是否可以談成讓小林旭來台,因此不好意思也不敢向馬老闆提出,請他支付我去日本的費用,也沒有提出應該要給的仲介費。若不是有貴人倪大哥幫我爭取,我可能就只是領一個紅包,連基本的唱酬都不會有。
其實任何的合作都可以先將基本的問題談妥,雙方簽訂合作書後再去進行,這樣不僅對自己好也是保障對方,是互利雙方的事。只是事情做了就要盡全力地認真做好,不要因為中間的得失計算而有所保留,因為虛名浮利是一時的,任何事情全力以赴後無愧於人、無愧於己才是最大的收穫與財富。
文將,甘巴嗲!
卡將(母親)那一聲沉痛的吶喊,
震懾住蔡頭;
他說,若沒有卡將堅定的呼喚,
就沒有今天的蔡頭了……
以前在秀場表演時,蔡頭常把自己年輕時的糗事說給大家聽,每次都聽得我樂不可支。他說當兵時,部隊常有些專業項目需要請阿兵哥們做,他們管這個叫出公差,大多是刷油漆、木工等工作。而若是可以出公差,就不用在大太陽下辛苦的操課。剛開始蔡頭還不知道出公差是幹什麼、有什麼好?但一兩次後他就明白了,他開始耍小聰明,不管要出什麼公差、他會不會做,只要長官徵詢意願,他就舉手,反正做不好同儕也不敢告狀。但時間一久,便引起了連長的注意――怎麼這個蔡斯文(蔡頭的本名)什麼都會?
有一年中元普渡,連長說要殺頭豬來好好拜一拜,就問連上有誰會殺豬?「我!」連長剛一說完蔡頭便第一個舉手,接著陸續又有幾個弟兄舉起手來。連長看了一下說:「其他人手放下,蔡斯文第一個舉手就蔡斯文來殺!」連長看著蔡頭說:「我注意你很久了,你什麼都會,每次出公差你都自告奮勇,但每次都增加別人的麻煩、扯大家後腿。就是你!明天你一個人殺豬,你要什麼工具?」
「啊~~就我一個人殺豬?完了完了……這輩子只吃過豬肉,沒看過殺豬。豬,要怎麼殺?」蔡頭心想這下慘了。但木已成舟,連長都這麼開口,現在要反悔已經來不及。蔡頭想了想:「算了!反正到時候把豬給敲昏了用繩子綁起來,最後再用菜刀殺掉應該就可以了吧!」於是硬著頭皮說:「報告連長,我……我需要一根鐵棍、一條繩子和一把菜刀。」
第二天一早,連長要大家到豬圈集合,蔡頭要的三樣工具已經擺在面前,他抱著速戰速決的心情上前想抄起鐵棍,但鐵棍又長又重,他根本舉不起來,光是提起一端就費了不少力。連長問他:「怎麼?蔡斯文你不舉啊?」蔡頭喘著氣說:「報告連長,我可不可以換成鐵槌還是木棍?」這時候連上弟兄已經有人憋不住發出了笑聲。連長說:「好,給他找根木棍來!」很快的就有人拿了一根大木棍給他。蔡頭提著棍子走進豬圈,吸了口氣,像舉起武士刀般地舉起木棍大喊:「呀~齁哩係(台語「讓你死」之意)!」對著豬就衝了過去。沒想到肥胖的豬一點都不笨拙,靈敏地一下子就閃到旁邊,木棒打到地上,震得雙手發麻,他不死心又繼續同樣的動作,一邊大喊:「齁哩係!齁哩係!」一邊朝著豬瘋狂揮舞木棍,但始終打不到要害,整個豬圈就看他和豬兩個跑來跑去。終於有幾棍打到了豬身上、腿上,豬痛得吱吱叫,還邊跑邊噴出屎尿來。蔡頭緊跟在豬的後面,一不留神便滑倒了,滑到豬旁邊的他顧不得痛和臭,抓著豬就喊:「快,快把繩子給我!」好不容易終於綁住了一隻腳,但豬還是奮力地掙扎、亂動著。只見一人一豬在豬圈上演起了摔角,後來蔡頭幾乎是求饒般地對豬說:「喂,豬大哥幫幫忙啦,你就讓我殺一刀啦!意思到就好了啦!要不挖ㄟ係啦!拜託啦~」他在豬圈裡搏命演出,大夥兒在外面早已笑得東倒西歪了。
他說這些事除了娛樂大家,也是想告訴我們做人做事要實實在在,千萬不要自以為聰明,認為可以「偷吃步」,因為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故事雖然精采好笑,道理也講得很對,但讓我更好奇的是為什麼當時一起出公差的弟兄不敢告他的狀?蔡頭說:「你們都忘了我是『大尾鱸鰻』齁,誰敢對我沒大沒小的!」
對,沒錯!早期曾是「豬哥亮歌廳秀」的固定班底之一、曾在各大節目活躍的蔡頭,在進入演藝界前是耍勇鬥狠、成天打打殺殺的流氓,與舞台上表演精湛、舞藝高超、詼諧逗趣的他一點都不一樣。
蔡頭的本名叫蔡斯文(雖然一點都不符合他),斯文這個名字是阿嬤取的。他說出生時所有看到小寶寶(蔡頭)的人都被他的長相嚇到了,但大家又不敢讓眼睛看不見的阿嬤知道。當大家竊竊私語時,阿嬤急切地問:「阮金孫生做啥款啊?」大家為了不讓阿嬤傷心,於是就騙她說「蓋緣投(台語「帥氣」之意),生做真斯文」,阿嬤一聽開心得不得了,不識字的阿嬤便為他取了「斯文」這個名字。
小時候的蔡頭功課還不錯,在那國小畢業繼續升學還要考試的年代,他也順利的考上初中。直到初中二年級,有一次上地理課,老師講到在北京周口店發現的北京猿人時,目光掃到了蔡頭,便說:「蔡斯文,你到講台上來。」雖不明所以,蔡頭還是依老師指示走到講台上去。等蔡頭站好後,老師說道:「你將左側面轉向同學。」蔡頭乖乖地照做了。就在這時,老師又說:「好,再轉右側面給大家看。」
「各位同學,你們現在看到蔡斯文的側面,就是北京猿人的樣貌。」老師的話頓時惹得全班一陣哄堂大笑,在大家笑得人仰馬翻時,老師若無其事地叫蔡頭回到座位上去。受到那樣的羞辱,蔡頭當時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忍著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他緊緊地握住拳頭,極力按捺著想衝上去給老師一拳的憤怒。
在學校時蔡頭一直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直到放學回家,心裡的屈辱實在是憋不住,終究是掉下了眼淚。他邊走邊嚎啕大哭,在途中遇到了他校的學生,一群人看到他哭就圍過來笑他:「男子漢大丈夫掉什麼眼淚?」、「長這麼醜還哭」、「醜八怪,越哭越醜」……他實在忍不住,一拳揮了過去和幾個人打成一團,也因此被學校記過處分。蔡頭說從那時候起他就不想讀書了。他還跟我說:「從那次以後,只要看到比我緣投的,我就見一個打一個,見兩個打一雙。」我忍不住笑他說:「哇,那還得了,這樣你要打的人太多了,打不完捏!」他聽了哈哈大笑。我雖然如此跟他開玩笑,但我也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心裡想著:「這個老師真是要不得!身為老師難道真的不懂這樣的當眾霸凌,影響了蔡斯文的一生,實在太可惡了!」
叛逆不念書的蔡頭開始跟一些不良分子在一起打架、鬧事,我問他都做過哪些事?他說他們除了不偷不搶外,結夥恐嚇、幫派打架,只要我想得到的他都做過。在道上時,一開始大家叫他大頭(因為他的頭大),慢慢混出名堂來之後大家就改叫他頭哥。從赤手空拳到拿扁鑽、武士刀,砍人也被人砍,全身上下布滿了「拉鍊」。大大小小犯的事還真不少,台灣各地監獄他大概都待過一輪了。直到最後一次他被送去了綠島唱小夜曲(管訓)。
蔡頭在各地坐牢時,蔡媽媽像是環島旅行般不辭辛勞地去看他,即使是路途遙遠、要跋山涉水的綠島也一樣。綠島四面環海,監禁的都是政治犯、重刑犯和幫派分子,除了犯人脫逃不易,要前去探望也是困難重重。加上當時的交通不像現在那麼方便,船小、船班少,當天開不開船還要看老天爺的臉色,而綠島又不是天天開放會面,因此要能見上一面並不簡單。好不容易,有一天,蔡媽媽燉了雞湯去綠島探望蔡頭。
「卡將」!看著臉上沒有血色、疲憊憔悴的媽媽,蔡頭輕輕地喚了一聲。蔡媽媽將手上緊握著的雞湯罐子往前一推說道:「文將,這是雞湯啦!」蔡頭問媽媽為什麼臉色這麼難看、嘴唇都發白?蔡媽媽搖頭沒有回答。久久不語後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文將!卡將年紀大了,千山萬水地來這裡一趟很不容易。小時候你是個很好很乖的孩子,但之後變了,我怎麼講怎麼勸你都不聽。現在你已經關到這裡來了,卡將真的拿你沒辦法。我的身體越來越差,這一次應該是最後一次來看你。自從卡將生了你,大半輩子都在為你擔心受怕,到火燒島來已經是人生的最尾步了,你還有機會出來嗎?出來以後又能做什麼呢?與其繼續逞兇鬥狠,也許在這裡的你才是最安全的,我老了!以後沒辦法再來了,你好自為之吧!」蔡媽媽說完,沒等蔡頭開口便轉過身去準備離開。
蔡媽媽走了幾步之後停了下來,蔡頭以為媽媽還要再說些什麼,只見蔡媽媽背對著他舉起右手大喊:「文將~~~甘巴嗲~~~」隔著玻璃,媽媽的那驚天一喊震懾住蔡頭。卡將從肺腑間暴衝出來的一聲加油,是那個總輕聲細語說話的卡將、那個從沒有對他說過重話的卡將吶喊出來的?蔡頭微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望著媽媽漸漸離去的身影,腦中的記憶不停切換,像是縮時攝影般――一個年輕活潑的少女、抱著兒子充滿喜悅的少婦、常常在急診間憂心忡忡的中年婦人、傷心黯淡痀僂的老嫗。媽媽自年輕到老的一生剎那間清楚地呈現在他眼前。探監窗口距離那一道分界著自由與禁錮的門不遠,媽媽孤寂的背影終究消失在門後,當門輕輕關上的那一刻,蔡頭當場痛哭失聲。
蔡頭在媽媽最後一次探視後,痛定思痛,決定洗心革面。但出獄後的他要重新投入社會並被大眾接納並非易事,誰也不敢輕易錄用一個前科累累的人,尤其還是去過綠島的「大尾」。他左思右想,有什麼是自己擅長的?過去在混的時候常去狄斯可、舞廳跳舞,自己有興趣也有些天分,因此他決定往這個領域發展。除了找老師學習、精進舞藝,也開起了舞蹈教室教學生跳舞並成立舞群,與演藝圈合作表演,也因此有機會進入了圈內,慢慢地在秀場發展、在電視上演出。與我、豬哥亮、費玉清……都合作過。之後也成了好朋友。
蔡頭相當有才華,無論是口才、唱歌、跳舞都很出色,他也以誇張的出名表演受到觀眾喜愛。除了常常語不驚人死不休外,他做的事也總是令人瞠目結舌。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他和弟弟蔡斯聰博士兩人創辦了「紅頂藝人」。「紅頂藝人」是台灣最早成立的反串職業劇團,當時紅遍海內外,甚至有國外媒體專程到台灣做專題報導。而紅頂藝人是如何誕生的?蔡頭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好友林松義說,有一年他和費玉清、蔡頭幾個好朋友去泰國玩,那次是蔡頭生平第一次出國。原本只是單純觀光,沒想到他看了幾場人妖秀後大受感動,每一次表演結束,別人都是看完了就走,只有他拿著一疊鈔票跑上舞台,發給每一位舞者,要不然就是和費玉清兩個人跑上台去、流著眼淚舉著大拇指對舞者說:「VERY GOOD!VERY GOOD!WONDERFUL SHOW!」當時他人還在泰國,就已經等不及向我們幾個分享,說這個節目太棒了,回到台灣他也要來組這種團體!沒想到,他真的做到了!而且還是在短短三個月內,他就成立了「紅頂藝人」。
當年的表演方式紅極一時、轟動海內外,紅頂藝人也成了反串的代名詞。然而反串表演雖是紅頂藝人的特色,但絕不是唯一賣點,蔡頭非常用心地將中國傳統戲曲、台灣鄉土文化、日本藝術與西洋樂章結合在一起,融入戲劇中。不僅成為國外觀光客到台灣指定觀賞的表演團體,也得了不少獎項,是台灣文創觀光產業的代表。雖然受大環境的影響而逐漸沒落,也因九二一大地震導致上億元的損失。歷經起伏,曾經的那般風光現在已不復見,這一路的風風雨雨甚至讓蔡頭一度罹患憂鬱症,但他卻無怨無悔。
蔡頭說卡將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貴人,若不是卡將那一聲沉痛的吶喊,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他。人生在世難免犯錯,而欺凌別人、以身試法更是不可行,雖然小時候老師語言霸凌傷害了他,但不表示曾經受過傷害的他可以去傷害別人,在走錯了路之後若是能有勇氣悔改,也許便能導正自己的過錯,不讓身邊的人傷心、更不會讓未來的自己後悔。
而家人的親情、良友的忠言最是可貴,他們能在我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不求回報地向我們伸出援手,也是我們在需要支持與鼓勵時,最大的精神支柱。珍惜身邊的親人、朋友,找到一己之長盡情地發揮,為自己、家人、社會貢獻一份心力,灰暗的天空中定會露出曙光的。
蔡頭的故事讓我領略到,有時候語言或文字對人的傷害比刀槍更甚,未來我在主持節目的時候更將謹言慎行,莫將自己的歡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