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教育體制,讓孩子成為考試機器,
喪失年輕人天賦的熱情,好奇,和忠實實踐自我人生意義的勇氣。
一個建國中學的學生,拒絕參加聯考,用「非虛構小說」寫下他和同學,以及家人間的故事。
《拒絕聯考的小子》震驚全台,成為父母老師的最恨,和年輕人的最愛。
共改版四次,暢銷五十萬本,拍成賣座電影。
至今仍是許多台灣年輕人一讀再讀的床頭書。
這是個為台灣年輕人發聲,顛覆時代價值的故事。
激勵年輕人,走自己堅持的路,為自己喜歡的付出。
聯考制度已在2002年廢除,
「拒絕聯考的小子」早已成為台灣人共同記憶的一部分。
四十年前的一個台灣青年的思想和情感律動,依然宛在今日。
「臺灣的麥田捕手」 已故作家三毛
曾經,他們讀過﹔如今,他們推薦!
華語樂壇作詞人 方文山
暢銷作家 王文華
白色巨塔作者 侯文詠
跨文化小說家 楊照
台灣電影導演 魏德聖
作者簡介:
吳祥輝
1970年代的台灣,一個戒嚴的苦悶年代。人人在洗腦教育下,追求人生功名。一個建國中學的高中生,決定「拒絕聯考」。從此不再進入教育體制。《拒絕聯考的小子》處女作轟動全台,拍成電影,大賣座。
吳祥輝,從此走上一個精彩豐富的不同人生。「聯考都拒絕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對的事就該做。」
1980年代,他成為台灣島內打破蔣家神話的第一人,也帶頭首先披露「228」。《李敖死了》揭穿「黨外青年導師」李敖的真面目,李敖被黨外支持者掃地出門。創辦《民進週刊》,成為台灣史上月銷售量最大的「黨外雜誌」。
解嚴後,1990年代,開辦政治公關公司,成為現代化台灣競選公關的開山始祖。在台灣政治轉型期中操盤超過百次,成為屢創「選舉奇蹟」的「百戰軍師」。
二十一世紀,台灣意識高漲。他又離群獨走,展開「國家書寫」系列的國際旅行寫作。替台灣人打開一扇扇世界之窗,再創寫作高峰。
勇敢四十年,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持續寫作四十年,創新四十年。忠實於自己,只做他認為對的事和棒的事。
章節試閱
6
第一節課我不想聽,數學老師的學問是很好,但是如同被他教過的學長俏皮的形容:「他的嘴巴構造有問題。」他無法明確地把要說的表達出來。我在胡思亂想。忽然大狗熊遞來一張紙條,寫著:「你太個人主義,太自私。我願做一根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我抬頭看到日光燈,輕聲對他說:「我看到日光燈,想寫一篇日光燈的聯想。」
我存心要吊他胃口,「下課再告訴你,現在上課不便說。」好不容易等到下課,他早就忍耐不住了。
「日光燈使你想到甚麼?」
「為甚麼許多人都說他要做蠟燭?為甚麼不說做日光燈?日光燈照得遠,照得亮,持久又不損害自己,不是更好嗎?米萊說過:『我的蠟燭在兩頭燃燒。』他只說要狠狠地燃燒自己,沒說要照亮別人。但事實上他比那些說要照亮別人的蠟燭,給人帶來更強烈的光熱和震撼。」我不想再說,雖然他常說要照亮別人,但我從來就沒感覺到。
「你拒絕聯考是種逃避的行為。」他就是這樣一副自以為了解別人的樣子,都是一些中了分析毒的呆子。
「也許。但我有種自我的省察方式,假如是逃避,我會心裡不安。但是我並沒有不安,我充滿著理想和希望。」
「真正的偉人是在平凡中才顯出來的,不是故意反傳統。」
「我同意你的說法。當然我不是偉人,但是你憑甚麼說我反傳統呢?甚麼叫傳統?」
「傳統是人類沿襲下來的典章制度,生活習慣等等。」
「我不知道你怎樣解釋這句話,但我始終遵循著一個大傳統。」我停了一下,又接著說:「首先我們不要把自己想得太偉大,太了不起,我們生存的時代也並不特別重要。
在人類歷史的射線上,每個時代都佔著一點,他們的座標不同,但他們實質是一樣的一點,每個時代雖因歷史家賦予不同的評價,名詞,形容,但他們事實是一樣的。人類的生活方式永遠是一樣,一代是一代的翻版。有的愛打抱不平,有的愛譏笑多管閒事的人;有的很樂觀,有的很悲觀;有人做小工,有人做大老闆;有人殉道,有人殉情;有人只管現實,有人追尋理想;有人量力而為,有人不自量力;有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人冒險做很不可能做到的事。人類永遠是這個樣子的,這就是人類的大傳統。我自認是這傳統中的一個人。我要做這個傳統中的某種人,也許就是那種容易被人誤解為反傳統的人吧!」
「那就祝福你幸運,成功!」他跟我握了手。他真是個不容易讓人看透的傢伙。他懂得頗多,很會說話,敢表示,有些霸氣,使人不知不覺中受他影響。尤其是光會念書甚麼也不懂,又羨慕人家懂許多事的女孩子。這種人會做好人,也會做壞蛋。我從來沒有對一個人這麼不信任過。
第二節課上到半途,他又傳來一張紙條。「你是個幸福的人,在這個時代,這個年齡能找到自己愛走的路。」
下課後我下到紅樓,碰到宙雲。他是建青的編輯,高二自然組。
「阿輝,你真的不考了?」
我點點頭,我不喜歡他那麼大聲,使得四周的人都可聽到。
「你很勇敢。小三,廖色就沒你的氣魄。想不想上課?」
「有甚麼事?」
「不想上,我替你請一天公假,隨你上哪裡去。」
「好吧!請假時就填上我的名字。」
他正想走開,又停下來。「等下我跟楊遠明要去印刷廠,要不要一起去?」
我沒多大興致,但我想見遠明,他大概也想見我。
「楊遠明在甚麼地方?」
「在教室,馬上會下來。你要不要去收拾書包一起走?」
「我沒帶書包,甚麼也沒帶,空手來學校。」
他去填假單,我站著等遠明。一會兒兩個都到了,我們邊走邊聊。
「阿輝,我跟南門談過,他說你已考上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開玩笑的,他是說我已具備了大學生的本事。懂吧!」
「我也是這樣想,但是我覺得你太冒險了。任何一個潮流都必須有開風氣之先的烈士,其他的人才會跟著響應。不過,我擔心你會平白地犧牲,做個死士。」
「好歹總要有人先試的,我沒有家累,看開了愛情,財富,又不怕死,因此,由我來做最適合。」
「不念大學,你自己要生活得更緊湊,更努力,否則就是偷懶。許多同學都把你當成心理長城的。」對宙雲的關懷,我深深地感動,我不曉得怎樣感激,珍惜這些熱情真摯的友誼。
「我會比在學校裡更努力的,你放心。」我感動中有感慨。
7
我們一直待在印刷廠看稿子,校對,解決一些打字,排版工作上的問題。中午買幾個麵包,草草了事。到下午四點多學校放學的時間才收工回家。
走到家門口,看見大哥生意上的一位朋友正在按鈴。我本想避開,過幾個鐘頭才回家。但他一個不經意的轉頭,看到我。我只好走近跟他打招呼,一起等門開。
一會兒,爸爸出來開門,很客氣,熱烈地招待他。我不喜歡這種超過實際感情的熟絡。他們停在客廳,我繼續往前走,想賴在書房裡,不出來跟他們碰面。
「阿輝,開瓶橘子汁給黃先生,喝喝涼。」
「好,馬上送出去。」我很快地料理好,就往客廳去。我只想快做快完,快躲起來。
黃先生我很了解,生意人總是這樣子,對年輕人稱讚他太太漂亮能幹,對有孩子的人稱讚他的子女乖巧伶俐,他八成又要提起建國中學四個字,接下去就是大專聯考一定沒問題之類的。
「黃先生,請。」
「哎!這麼客氣幹甚麼。說不要就不要嘛,還這麼麻煩。」去你的!你敢在我面前耍,好個在歐陽菲菲面前唱熱情沙漠的傢伙,不逗你不行。
「黃先生,別客氣。天氣這麼熱,你再跟我玩室內拔河比賽,你推我拉,等下流了汗,我又要給你倒第二杯了。」
他笑笑地接下,爸爸卻說我沒大沒小,不像大人不像小孩。不過,他並不是真生氣,只是應對的習慣用語而已。正想走開……
「你今年不是要考大學了嗎?」老天,斃了。早算準他又會來這一招,還是沒逃掉。
我只好定住腳坐下來,下決心要跟他蓋。
「我今年畢業。」答完之後覺得自己答得還蠻妙。
「考哪一組?」
「我念社會組。」
「我看你臺大一定沒問題。建國中學的一定考上第一志願。你實在不簡單。」
「我們學校是不錯!但還是有人考不上大學。」
「不過你一定沒問題。」
「沒問題?整天玩,不念書考不上都會。」爸爸大概被捧得樂不可支,又說起慣用語來。我突然覺得父母們的慣用語都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先告訴別人自己的孩子整天玩,不念書,後來再告訴別人自己的孩子運氣好,考上第一志願。
「不會的,你們家的孩子每個都很乖,很聰明,很有前途。」
「哪裡,是你不嫌棄。」
「爸爸,你怎可說不嫌棄?不嫌棄是人家丈母娘看女婿,或是公公婆婆看媳婦們用的。」說完我更覺得有意思。真想逗逗他有沒有女兒?但是爸爸在座,不敢亂逗他。想到爸爸,看他那慈祥,和氣的樣子,我又有種不忍。聯考放榜後,他怎麼跟他的朋友們
說他的兒子沒考上大學呢?人家會怎麼笑話他?媽媽死了之後,我想好好孝順爸爸,但誰叫我們有了這種理念上的差別?我只好狠下心腸幹到底。
電話鈴響,我過去接。希望是同學打來的。很不巧是大哥從店裡打過來,要歐巴桑先把大白貓的晚餐送去。那隻無聊的貓,使我想起那三個女孩,更覺得無聊,四個加在一起都是無聊的東西。
那大白貓看起來倒真的可愛,但是,自從我看見牠咬住一隻老鼠,卻不爽爽快快地把牠吃掉,咬一下,又放牠走,然後又抓起來,咬一下,又讓牠摔下去,牠想走,又把牠抓起來,咬得痛苦不堪,全身是血。看牠平常靜靜的,沒想到卻如此的殘忍陰狠。尤其當我看著牠那眼珠陰森森地一閃一閃,好像在炫耀他殘忍陰狠的本事。從那次起,我就不喜歡牠,甚至可以說怕牠。對喜歡牠的人,我都不喜歡。我不喜歡他們以牠為中心,天天談牠,抱牠。她們三個大約十八九歲,沒事就老遠從各自家裡相約來逛我們的店,並不為了買東西,只想跟那大白貓多溫存一些時刻,撲一撲,吻一吻。她們穿著都像大家閨秀,長得修長漂亮。我初見她們時心中暗叫好有氣質的女孩,沒想到她們的腦子那般簡單,芳心那般寂寞,愛那麼貧乏,我還懷疑說不定她們還以為這是一種特殊階級才有的高尚,高貴的享受。
我突然發現自己怎麼有這種刻薄的想法。究竟她們無聊,還是因為我自己一時無聊呢?自己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以後要多多反省,留意。我到廚房去交代歐巴桑。電話又響,我趕快衝出去,希望是我的。
「請問阿輝在不在?」我聽出是阿三的聲音,亂高興的。
「阿三,今天怎沒去學校?」
「昨天開夜車,早上十點起床,索性留在家裡念。」
「念得怎樣了,有沒有信心?」
「有信心。你對自己的決定呢?」
「我會比你差嗎?信心又不要用錢買。」我說著笑出來。
「這幾天你做甚麼事呢?有沒有看些書?」
「近來想看,但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以前有的是時間卻不想看。」我把聲音壓低。
「以前為甚麼不想看?」
「你想聽我發牢騷?」我喜歡跟阿三說笑。
「請發表高見。不必客氣。」他也亂有默契的。
「聽著,如果有錄音機不妨錄起來,將來哪一天我太囂張,你再放給我聽。」
阿三曾幫我改掉兩個習慣。有一次上講台宣布事情,下台後他告訴我,我共說了十八次他媽的。阿三說:「不是說他媽的有甚麼不好,而是看你的樣子就不該是會說這種話的人。」被他一說,覺得自己真有點像個彬彬君子的模樣,去他的阿三,一句話吃住我。
我跟他約定,老毛病再犯時提醒我,我改了許多。還有一次我在評論老師的謬論:「當學生時作弊,將來一定會是個貪官污吏。」我說作弊沒甚麼大不了的。有個同學說我灑脫,我卻因此而懷疑,難道無可,無不可就是灑脫?無可,無不可背後一定需要個基本的信念支持著。沒堅持原則就是灑脫嗎?不在乎作弊算灑脫嗎?要作弊,哪個學生不會?但是灑脫卻是少數人才有的特質,不可能如此易得。於是為了替自己把灑脫下個正確適當的定義,我決定不再作弊。阿三坐在我左後方,他用激將法說我辦不到。從那時起到畢業,一年多內,我沒有作弊。
「不用錄音機,我自信記憶力還管用。」他笑著說。
「以前我讀了一句愛因斯坦的話,他說人的智慧若發展到某個程度,看更多的書對他不會有好處,只會戕害他的創造力。那時候我正擔心看書會減了我的創造性,一個人缺了創造力就沒戲唱了。看了他的話,我更確定自己的憂慮。於是我不再讀書,一年多我沒讀超過十本書。現在我卻有了新看法:第一,愛因斯坦說的某種程度,不是我現在的程度;第二,我已不再想創造甚麼。一切現象都早已產生延續了幾千年,或許不止。
任何思想都曾經發生過,只不過我們念的書少,不知道罷了。我但願能做個熱情的宇宙生命奧妙的探討者,略有所得,便做個忠誠的代言人。我也許了解為甚麼孔子述而不作。」
「也許是吧!述而不作?述而不作……」阿三反覆唸了幾次,他在思索。突然他笑著說:「愛人不親反其仁。」
我也笑了。「劉永昌真是亂可愛的。」
有一次劉永昌拿四書問阿三,「愛人不親反其仁」的親,仁怎麼解釋。阿三叫他來問我。我看他一副憨直的模樣,就想逗他。我說:「愛人者
lover
也,親者
kiss
也。其
他的自己想。」他愣了一會,連問好幾聲:「真的嗎?」後來,他把全文再看看,才用臺語說我「空空」。我們周圍的人都被他的模樣逗笑了。
談得正起勁,大哥和黃經理談起一個生意上的朋友,想立刻打電話給他,我只好速戰速決。
「阿三,電話家人要用,等你聯考完,我們再好好談。好好念你的書,不要把命拚掉就可以了。預祝你勝利成功。」
「先謝了。我也祝福你了。」阿三在那一頭喊開來:「認真生活,最後封你為生活的藝術家。」
我們幾乎同時掛掉電話。我掀起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氣概。
33
第二天,阿三,小黑和小信知道我馬上就要入伍,都要我到他們的家,他們的媽媽都要幫我餞行。我非常感謝他們的好意。這天白天的時間都輪流在他們的家裡,享受友情的珍貴和溫暖。傍晚,要離開小黑家到碧海餐廳去時,我打電話給維維。
「維維,妳考上哪兒?」
「淡江。」她答得淡淡的。
「哪一系?」
「國貿系。」
我告訴她,我明天就要入伍。她對我即將入伍絲毫不感興趣,她說:「是嗎?」就掛掉電話。
我再打,她一聽到是我就掛斷。我再打,她姊姊接,我拜託她說服維維來接。維維不接,後來她媽媽接,也叫維維跟我說話,但維維就是不接。掛斷後,我又撥過去,維維接,她又要掛斷,我說我要一直打到她好好跟我說話為止。她說:「那是你的事,你儘管打,我要出去接一位南部來的朋友。」我聽到另外一個聲音,她媽媽在旁邊說:「妳看,現在惹出麻煩來了。」
我心頭一陣淒楚,難道我對維維的愛,真是反添了他們家庭的不安嗎?我怎麼沒這樣想過呢?我原以為能夠給維維一些,沒想到不但沒給人甚麼,還添人家麻煩,而我還自以為是地一直纏著她,太淒慘了。我不想再說甚麼,我們同時掛掉電話。
掛斷電話後,我笑笑地喊聲「罷了!」也許她去接一個男孩子,就當成這樣子好了。
我不能因此而生氣或悲傷,我已盡力了。我原不是希望她仍像以前一樣把我當做未來的伴侶,情人或好朋友,我只是希望她能笑笑地和我說幾句話。也許就說,我們仍是朋友,就夠了。她對我的態度,真是不像在對待一個朋友,而像在對待一個仇人。我交了許許多多的朋友,我沒有任何一個仇人。我常想,在哪個偶然的環境裡,我也許還會遇上她,我要對她微笑,問她:「近來好嗎?」如果她有困難,我會樂意幫助她。我又想起維維說過的話:「你自作多情。」
到碧海餐廳時,同學們已到了三十個左右,有些還帶著女朋友一塊來,三五個人聚成一小圈地在聊天。我一一和他們握手,有的人幾乎要認不出來了。每個人的頭髮都留得長長的,甚麼形狀都有,有中分的,有赫本頭,有披頭,有些像小學課本裡的華盛頓那種捲毛型的。真奇怪,短短的時間內,大家的氣質都大大地改變了。還沒進大學,但大家都已經有了大學生高貴的模樣。我無法想像他們高中時天真的樣子,我只想到他們一個個都要變成活躍的大學生。此後,他們就是氣昂昂的大學生,而我卻是一個僕僕風塵
的流浪漢。但願我們都能在各人的天地裡,尋到各自所要的。
七點鐘一到,小柯招呼大家就座,安靜下來後,他開始講話:「各位同學,今天是我們畢業後的第一次同學會,除了遠地的同學和有事情的人之外,大都到齊了。首先謝謝大家捧我的場。」
「不要這樣嘛,我們要感謝你舉辦同學會才對。」 Playboy從一來就不曾安份過,這邊轉轉,那邊走走,這兒談幾句,那兒鬧幾下,把會場弄得笑意盎然,同學們又被他逗笑了。
「各位同學,我們向小柯鼓掌致謝,怎麼樣?」
他帶頭鼓掌,同學們也都熱烈鼓掌。掌聲停後,小柯才繼續說:「我想,我不該說謝謝大家捧我的場,而該說謝謝大家捧我們三班的場。」
「對,我們三班不是蓋的,我們為三班鼓掌。」
又掀起一次笑鬧的高潮。我卻像是個旁觀者,笑得很淡,鼓掌也只是為了跟大家一樣而已。
「今天的同學會還有一個用意,我們的班頭吳祥輝明天就要入伍,因此,也算是歡送他的惜別會。現在我們大家起立,為我們的班頭乾杯,預祝他勝利成功。」
小柯舉起高腳杯,同學們也都站起來,舉杯向我。不知道怎樣,我突然被這種盛情感動了。我站起來,舉杯說:「謝謝大家!」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在思索,我的感情怎會這麼容易起變化?從淡漠變成熱情,又轉變成淡漠。我想不通,我不願去想,管他的,聽其自然好了。
同學們分開到各桌去敬酒,恭喜得意的,鼓勵失意的。我拙於這一套,因此,便敞開眼睛,耳朵,看人家怎麼說,怎麼做。我不知道未來我是否也需要學這一套。
終於,我還是起身到各桌去和同學聊天,我想多了解一下同學放榜後的心情。
說我像徐志摩的風紀股長楊世訓考上臺南成大,他回苗栗家裡,因此沒人知道他是愁是喜,我會一直懷念這個耿直的同伴。一本正經的金榮明,被一個師大女孩貼得死死的大狗熊都沒來,不知是為甚麼?他們也許只是我的同學而不是朋友。為了這麼一次同學會的缺席,我不再把他們當成朋友。官尚義從海水浴場回家,問家人他考上哪裡,他當場哭了,說甚麼他是不該考不上的。他是個堅強,勇敢的人,但願明年他會考得很好。
阿胖考上輔大食品營養系,雖然太淒涼,但他仍不失幽默,他說:「聯招會簡直謀財害命,也不先調查我的體重,已經八十公斤了,再研究營養,肚皮準得爆開來。不過,去研究減肥菜單也不錯。」上書教育部的林立文考上第二志願北醫醫科,他決定重考。
轉了一圈,我回到座位上跟小柯坐在一起,靜靜地不說話。小柯要我跟他合作,在未來一年內鼓勵阿明重考。我很傷感,今年大專聯考,真像盤踞已久的土匪頭,由不得底下的人說甚麼,一聲宣判就否決了許多真理,決定不少人的命運。我的是非已經自己審判過了,命運已經自己決定了,這是在傷感中唯一值得安慰的。傷感使我更警惕要及時努力,好好認真工作,做我倒下的同伴們的精神堡壘。
十點鐘,我們離開餐廳。我在門口和劉美珍碰個正著,兩張臉幾乎要碰在一起。我特別把她看個仔細,她就是我在考場沒戴眼鏡看不清的那位。她是我同學帶來的,她考上淡江,他落榜,他們將來的發展不知如何?
「妳跟以前不太一樣。」我說。
「以前你見過我嗎?」她說。我想,難道我搞錯了不成?她不是劉美珍?我明明見過她好幾次。不可能,她自己在考場叫過我。
「我不是見過妳好多次嗎?」
「你看過我嗎?」她說。
「以前他的眼睛裡只有維維。」我的朋友說。
看著他們一搭一檔的親熱模樣,我有種被奚落,無可奈何的感覺。不過,我立刻當他們只是開玩笑而已,我笑笑地看看她,沒說甚麼,只是覺得孤獨罷了。
我想起維維,上了淡江後,她是否也會跟劉美珍一樣,留長頭髮,穿洋裝,高跟鞋?
她的身材打扮起來一定非常迷人,比劉美珍要美上千百倍。她的身邊將會有許許多多的大學生,她是否會因此而遺忘了我?她是否會偶而想到我?當她想到曾把初戀給了我這樣一個人時,是否會覺得這是她人生中一大不可挽救的錯誤呢?如果這樣,我怎對得起她?但願她仍像沒認識我之前那麼甜美,活潑和快樂。但願她能碰上一個多情,有志氣,有前途的男孩子。
同學們在門口分手道別後,我和小朱並肩走著去搭車,我們靜靜地走了一段。
「阿輝,你要小心小娟,她對你有種崇拜的感情,你要小心處理。」
「這事情我感覺得到,你放心。」
「她前幾天寫信給我,要我替她追蹤你,不要把你追掉了。你不考大學的事,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朱,有一次足球比賽,我面對一個剽悍的後衛,久久闖不過關,不過,我並不喪氣,擦擦汗,鼓足鬥志。他真是個難纏的後衛,也許我真的鬥不過他。場邊一個可愛的女孩卻說,我剛開賽時耍了他一個很漂亮的球。」
小朱沒有答腔,我更覺孤獨。不知是智慧的無助,還是情感上的孤獨。我們默默地在十字路口上分手,我突然不想回家,慢慢地沿著中山北路走到圓山上。
眺望著華燈燦爛的夜臺北,我想起在北宜公路上俯瞰清綠靜謐的蘭陽平原,我突然不知哪裡才是我的故鄉。
夜深了,山風吹冷了我,我不能再呆呆地站在山崗上沉思。否則,我永遠找不到我心靈的故鄉。我要跑,把身子,血液跑熱起來。
好久沒有跑了,今晚我要跑回家,我要先跑到大直,然後沿著老路從濱江街,松江路回家。
我脫下鞋子,一隻手提一隻,開步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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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課我不想聽,數學老師的學問是很好,但是如同被他教過的學長俏皮的形容:「他的嘴巴構造有問題。」他無法明確地把要說的表達出來。我在胡思亂想。忽然大狗熊遞來一張紙條,寫著:「你太個人主義,太自私。我願做一根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我抬頭看到日光燈,輕聲對他說:「我看到日光燈,想寫一篇日光燈的聯想。」
我存心要吊他胃口,「下課再告訴你,現在上課不便說。」好不容易等到下課,他早就忍耐不住了。
「日光燈使你想到甚麼?」
「為甚麼許多人都說他要做蠟燭?為甚麼不說做日光燈?日光燈照得遠,照得亮,持久又...
目錄
拒絕聯考的小子 5
後記 高度決定態度 235
附錄 鄧維楨出版序 252
拒絕聯考的小子 5
後記 高度決定態度 235
附錄 鄧維楨出版序 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