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O六年芥川賞得主處女作品
《只是說說而已》獲第96屆文學界新人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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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括出版界話題深具雄風的女作家
對我來說,那是極自然的事。
譬如說搬家那天早上,被自己喜歡的爛男人甩了。
患有憂鬱症的流氓小我兩歲,我們就像大多數的精神病患一樣談論藥物。
區議員願意相信「愛情神話」,可以治療自己的勃起障礙。
靠女人養活的小白臉搬來和我ㄧ起住。
對我來說,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
對我來說,我們都在浪費時間,
對我來說,自己站在座標零點的位置上,
對我來說,一切都只是說說而已……說說而已……
作者簡介:
絲山秋子
1966年東京生。早稻田大學畢業(專攻政治經濟學/農業經濟學)。進入企業工作,至福岡、名古屋、高崎、大宮等地擔任營業員。
1998年由於心因性躁鬱症病發,兩度停職。
1999年入院治療,開始動筆寫小說。
2001年正式離職,寫下〈絲山秋子天才宣言〉。她宣稱之於文學創作,因為沒有自己想讀的作品,所以就自己來寫。
2003年5月處女作《只是說說而已》獲第九十六回文學界新人賞,第一二九屆芥川賞候補。十一月《袋小路之男》獲第三十屆川端康成文學賞,《海的仙人》第一三O回芥川賞候補。
2004年四月〈勤勞感謝日〉第一三一回芥川賞候補,十一月《海的仙人》獲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新人賞。
2005年二月發表《逃亡?????》(逃亡大胡鬧)長篇小說,獲一三三回直木賞候補,年底推出傑作短篇集《???》(NEET尼特族)。
2006年四度入圍芥川賞之後,以《沖?待?》(在海上等你)得到第一三四屆的芥川獎。
章節試閱
我會住在蒲田,純粹是直覺的關係。
那是一個冬日,天氣冷得讓人受不了,我獨自坐在山手線的列車中,看著電車的路線圖時,「蒲田」這兩個字突然跳進我的眼中,於是我在品川站下了山手線的列車,換搭京濱東北線的列車到蒲田。我在蒲田下車,載我來的列車要離開月台時,「蒲田進行曲」的旋律響起了。在蒲田這個車站裡,列車要離站時的聲音是「蒲田進行曲」,而不是別的車站使用的鈴聲。
我一直住在東京地區,可是卻只來過蒲田兩次,這次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小時候為了購買夏天穿的裙子的布料而來的。
雖然只來過兩次,可是這裡的街景好像經常在夢裡出現一樣,讓我有非常熟悉的感覺。我信步走進房屋仲介公司。目前的我雖然處於無業的狀態,卻仍然想換個地方住。在仲介人員的介紹下,我看中了位於西蒲田地區的一間兩房舊公寓。舊公寓的的採光並不理想,但是通風情況良好,相當適合拿來當做畫圖的工作室。於是我拿出僅有的一點點儲金,並在租屋合約上蓋了章。
搬家的那天早上,我被我的男人甩了。那個男人叫寺井,是一個長得既不體面,又沒有什麼可取之處的男人。因為他說他喜歡我,於是我就把他當成大的布娃娃,常常開著車子帶他到處去。他說他也有汽車的駕照,可是卻不會開我的車子。兩個星期前,我還帶著他去京都旅行,把他介紹給朋友認識,讓朋友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可是,要搬家的那天,他卻突然在電話的那一頭對我說:「我們分手吧」。啊!真是可惡又爛透了的男人,實在太令人討厭了。然而我卻曾經喜歡那樣的爛男人。我生氣他的同時,也很厭惡老是喜歡爛男人的自己。被甩了的那一瞬間,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的事物,好像都停止運轉,我的腦子也變得一片混沌。為了重新振作起來,我便強迫自己發動那部淡褐色的義大利蘭吉雅小型掀背車,在三天之內來回新舊家四趟,終於完成了搬家的工作。搬好家的同時,也是我完全忘了那個爛男人的時候。
因為想多了解一些蒲田的街景,所以我一大早就到車站附近閒逛,沒想到卻聽到擴音器傳出叫喚我名字的聲音。
「最重要的是居民的心聲,要以居民的心聲作為施政的基礎,因此……啊!橘小姐!……早安,橘優子小姐!」
正在使用擴音器演說的人,是本間俊德。
和我走相反方向,迎面而來的上班族們,因為本間的叫聲而紛紛把目光投注在我身上。本間站在迎面而來的人群中。我走到他的面前,說:
「一大早的,你在搞什麼鬼嘛!這樣大聲叫我的名字!你這樣做是在侵犯我的隱私權喔!」
我大聲地著,於是本間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趕緊說:
「對不起,對不起啦!我向妳道歉,請妳原諒我的吧!」
「好吧!你陪我去喝酒的話,我就原諒你。」
我從皮包裡掏出一張印刷著新住址與行動電話,及畫家頭銜的名片,把名片給他後,就立刻離開現場,讓他繼續他已經講得非常熟練的演講。
第二天,本間很慎重地打電話給我,於是我們就一起去喝酒了。那是一間位於車站西口,便宜又氣氛輕鬆的居酒屋。我已經很久沒有和穿著西裝的人一起喝酒了。本間褐色清爽的頭髮和明亮靈活的眼睛,讓人看不出他實際的年齡。
本間是我大學時的同學。大學時代我常蹺課,要考試的時候總是借他的筆記來看,他則會擔心我的課業,叫我要去上課才行。我常和他及其他同學一起去學生餐廳、咖啡廳、居酒屋聊天。當時我們談的話題大都與政治有關,因為我們專攻的科目就是政治。但是,畢業以後他到銀行就職,我則進入報社工作。後來我因為被派駐到羅馬,又有一段時間住在精神療養院,所以和朋友們幾乎全斷了音訊。以前我從沒有想過本間會當上東京都都議會的議員,他是個愛面子的人,本性正直、坦率,所以我以為他會在銀行業出人頭地,並且在結婚之後成為一個幸福爸爸。沒想到他竟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走了不一樣的路。不過,當我告訴他,我認為他現在所做的事,是很理想的工作時,他反問我:
「妳為什麼沒有結婚呢?」
「找不到好男人,所以就沒有結婚了。」
「是妳的理想太高的緣故吧?」
「不是理想,是我的水準高。」
本間聞言笑了,露出我所懷念的酒窩。
「本間你呢?你為什麼沒有結婚?」
「結婚嗎?因為選舉的關係,我有一些債務,所以無法結婚。除了這個原因外,以前還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已經完全放棄婚姻這件事了。」
「你結婚的話,你的母親會很高興吧?」
「不,她會欺負媳婦。她是那樣的人。」
話說至此,本間藉著去上廁所的機會,改變了話題。
「妳的畫賣得了錢嗎?」
「剛得獎的時候賣得還不錯,但是,現在就不行了。」
「為什麼會開始畫畫呢?」
「因為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喜歡的事物,想為自己喜歡的事物而活。這就是我開始畫畫的原因,只是這樣而已。」
「真好的原因。簡單得令人羨慕。」
「你呢?你怎麼會當上議員的呢?」
「因為某一天我突然感覺到使命感的驅使。」
「是一種思想上的覺醒嗎?」
「也不是那麼說,我只是覺得我在議會上的表現,可能比在銀行工作的表現好。」
「你現在已經是都議會的議員了,將來的目標是國會議員嗎?」
「不是,我對當地方首長比對紅地毯(譯注:日本國會議事堂的走廊和樓梯舖有紅地毯,因此紅地毯成為日本國會的代名詞)有興趣。議員和首長是不同型式的工作。」
「哪裡的首長?」
「以我現在的情況來說,當然是大田區的區長。」
本間一邊戳著一條一百九十八圓的油炸竹莢魚,一邊談論起自己的志趣和政策。他說:隨便拿一個教育委員會的問題,就會討論不完。正因為這樣,他認為所有的政策應該都有居民參與討論才對。
接著我們就聊了很多政治上的話題。例如最近國會的內幕、東京都二十三區區長們之間的耳語、下次都議會選舉的精采性等等。這些話題太有趣了,讓我們聊得忘了時間,日期已經往前推進一天了。
「你現在住在哪裡?」
「雪之谷的老家還在,我現在是家裡的寄生蟲。」
「沒有回去睡覺會被罵嗎?」
我說著忍不住笑出聲。本間嘟起嘴巴說:「沒有回去睡覺也無所謂。」
「那麼,要不要到我家再喝一杯?」
本間的眼睛注視著半空中,過了半晌才說:「那樣好嗎?」
本間像一隻討厭散步的狗一樣地跟在我的後面走著。我抬頭看天上的星星,內心忍不住嘀咕著:唉!我的毛病又來了。我的腦子裡並且有「如果他喝醉了,而已且醉得分不清楚前後、倒頭就睡就好了,因為那樣就不會做愛了。」的想法。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只有對本間有這樣的想法。其實,不管是不是自己喜歡的人,我都可以和他做愛的。我做愛的原因不是因為內心寂寞,或為了排遺迷惑的情緒,而是覺得用聊天、用言語來計算彼此的距離,實在是一件太辛苦的事情,還不如一起睡覺來得輕鬆自然。如果在喝酒的時候,問男人「要做嗎?」,大概沒有男人會拒絕。可是,就是因為我會這樣做,所以我周圍的男性朋友,便一個個地消失了。和男人上床是如同把麵包做成烤吐司一樣單純的事,所以不須要理由,也不須要知道對方的名字,因為是單調的吐司,所以吃的時候不會留下什麼殘渣。
本間一進我家,就先走到畫室看畫,並且拿起畫著靜物的畫布,喃喃地說著:「這個藍色真好。」
他的話讓我渾身不自在,便說:
「嗯,那是從某個地方掉落下來的藍色唷。」
於是本間露出曖昧的笑容,走到廚房。
我們坐在靠牆、兩邊可以拉開的摺疊桌邊,喝著澤乃井大吟釀,聊著學生時代的事情。他說:也在銀行工作的清水,現在好像已經變成大人物了;木村回去福井的老家,繼承了他父親的店;小川在幫他選舉議員。我們說到了很多同學的名字,卻避談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叫做野原理香,二十六歲的時候因為車禍死了。那是一起發生在二四六號國道上的連環車禍,野原是六輛衝撞在一起的車子中的第三輛。當時我在報社跑社會版的新聞,還報導了這樁車禍。一想到這件事,我的腦子裡立刻浮現出當時車禍現場的畫面。
我告訴本間,我現在完全沒有和大學時代的同學往來。因為我在精神療養院裡住了一年,朋友們就在不知不覺中不見了。而且,我也不是可以幫忙拉選票的人,所以……。本間突然伸出他漂亮的手,撫摸我的頭。我抬起頭來,眼睛下面的臉頰已經因為淚水而潮濕了。
「對不起。」
「好了,不要說了。」
在眼淚停下來以前,我挨近本間,和他頭靠著頭,我們的頭髮因此糾纏在一起,好像靠著彼此的頭髮在交談。我慢慢地轉動臉的角度,和他嘴碰嘴。本間的吻和他冷靜的外表不一樣,顯得非常激烈,讓我不禁瞪大了眼睛。啊!這樣下去的話,我一定會把持不住的!我們愈抱愈緊,我也就很自然地把手伸到他的下半身。這樣的動作我以前已經做過數百次了,對我來說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本間輕微地抖了一下,身體也微微往後縮。
時間停止了。
溫柔的氣氛慢慢在寂靜、不動的空間中復甦,吞了一口口水後,喉嚨又能發出聲音了。
「唔……?」
漫長的沈默之後,本間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
「對不起,我要回去了。」
「為什麼?留下來吧!」
本間表現出有些猶豫的神態。他閃避我的眼神,以不大不小的聲音說:
「我辦不到。」
「什麼辦不到?」
「就是那件事呀!我沒有辦法做愛。」
接著,本間又小聲地說:「我想做,但是我做不到。對不起。」
當我說「沒有關係」的時候,本間已經站起來,穿好藏青色的西裝上衣了。
「可是……」我說。於是本間回頭看著我。
「我們是朋友吧?」
「嗯。」
「既然我們是朋友,或許你可以做得到。不過,做不到也沒有關係,所以你和我都不必為了這件事耿耿於懷。」
「我不會耿耿於懷。」
「那就好。你走吧。」
本間輕輕點了一下頭,接著就把剛剛才穿上的西裝又脫下來,並且披在椅背上。我拿起衣架,把衣架遞給他。我做不出拿著他的衣服,幫他把衣服掛在衣架上的動作。做那種事的話,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新婚不久的妻子一樣,在做一件難為情的事情。
神話
泡給本間喝的培製茶,在刺眼的日光燈的燈光下逐漸冷卻。
「要睡了嗎?」
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開朗,想以自己的力量來化解尷尬的氣氛。本間點了頭。
「那就睡吧!」
只留一盞小燈後,我在不引起注意的情況下脫了外面的衣服,只穿著內衣上床,然後緊靠著牆躺下。我的心裡有一股強烈的熱情,並且強烈地想以這股熱情來包容本間。本間沒有脫衣服,他和衣躺著,全身散發出不安的氣氛。
「你的西裝褲會皺掉吧?」
「妳有衣服可以借我換嗎?」
於是我拿出尺寸比較大的襯衫和短褲,放在廚房裡剛才本間坐過的椅子上。我知道他絕對不會在臥室裡換衣服。
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沈默,以本間的模樣來到床上。我們的輪廓之間,有三公分寬的溝,填滿這一道溝的空氣是溫暖的。
「手臂給我當枕頭。」
本間不置可否地把手伸過來。
「會痛嗎?」
「不會痛。」
「第一次這樣?」
「嗯。」
本間嘆了一口氣,終於安穩地躺下了。在緊張感從他的手臂消除之前,我一直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
我要的並不是一個什麼都擁有的本間,而是一個能配合我的步調,和我一起睡著的男人。若是我自己能夠輕鬆地睡著就好了。我喜歡他有力而溫暖的手臂,及手臂傳來的淡淡的氣味。雖說如此,我卻沒有因此就打算接受他這個人的歷史,及他的社會面或精神面的想法。應該有言語或文字,可以形容我現在感覺吧?世界上關於愛的語言明明有很多,想說的時候卻找不到適當而簡單的言詞,我此刻的情形就是這樣。
我們像在開玩笑般地長吻、一邊說話一邊抽煙,我還享受了大腿與胸部被撫摸時所帶來的快感。還是童貞的本間凝視我的生殖器一分鐘三十秒後,才戰戰兢兢地把手指頭伸進去。他的動作生硬而笨拙,但反而帶給我強烈的刺激,讓我忘了薄牆之外的鄰居,發出相當大的呻吟聲。
我的高潮結束後,本間一直輕撫著我的頭髮。我閉著眼睛,細細感受撫摸著我的頭髮的手。他的手又厚又重,我進入短暫的淺睡中。夢中,我變成一隻大型犬。我覺到矇矇矓矓的幸福感,但是這個幸福感並非來自性的方面。我認為本間並不懂這樣的幸福感對女人有何重要性。
一夜幾乎沒睡,天就亮了。我像進行儀式般地磨了義大利咖啡豆,然後兩個人都一臉憂鬱地喝了咖啡。喝完咖啡,本間什麼話也沒有說,站起來就準備離去。我像在演老掉牙的電影一樣,對著已經穿上西裝外套的本間的背影,「欸」地叫住他,並且問:
「我們還會再見面吧?」
「不知道。」
門被本間關上了。關門的聲音將我們阻絕在兩個空間裡。
我會住在蒲田,純粹是直覺的關係。那是一個冬日,天氣冷得讓人受不了,我獨自坐在山手線的列車中,看著電車的路線圖時,「蒲田」這兩個字突然跳進我的眼中,於是我在品川站下了山手線的列車,換搭京濱東北線的列車到蒲田。我在蒲田下車,載我來的列車要離開月台時,「蒲田進行曲」的旋律響起了。在蒲田這個車站裡,列車要離站時的聲音是「蒲田進行曲」,而不是別的車站使用的鈴聲。我一直住在東京地區,可是卻只來過蒲田兩次,這次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小時候為了購買夏天穿的裙子的布料而來的。雖然只來過兩次,可是這裡的街景好像經常在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