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沈知末放下了筆,垂頭喪氣地倒在沙發上。
因為一直在嘗試創作,加上有專業人士指導,作曲對他來說並不艱難,但唱片公司此次準備重新打造他的個人風格,在拿過金曲新人獎與名校資優生這兩個賣點之外,還要加入音樂才子的元素,所以要求他除了作曲之外,也要嘗試作詞。
沈知末理解製作人的想法,下定決心要做到最好,但看著樂譜,絞盡腦汁思索著該填入的語句,卻連一點靈感都沒有。
旋律本身簡單,變化不多,調性輕快,是容易琅琅上口的類型,然而要他對應著音符,一一填入文字,陡然就成了艱難的挑戰。
雖說經紀人委婉提議過,如果他無論如何都寫不出來,也可以另外想別的辦法,但沈知末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經紀人的意思他明白,不是讓旁人填詞,而是讓旁人填詞,但對外冠上他的名字。這兩年間,沈知末不是沒有吃過苦頭,性情也被磨得世故,但在這件事,卻完全沒有要妥協的意思。
他表明自己的想法後,經紀人與製作人商量一番,給了他一個期限,如果在那之前,他能填好詞,而且作詞水準在一般之上,那當然是最好的,如果做不到,沈知末就必須將這份工作拱手讓人。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約定,所以他才這樣苦惱。
自沈知末重新復學後,已經過了兩週,他盯著樂譜,腦海中沒有任何靈感,相形之下,學校的課業都顯得輕鬆許多。
「你一整天都待在這裡?」
陸文淵抱著貓走出來,皺了皺眉。
「嗯。」他悶聲道,「什麼都寫不出來。」
其實沈知末能輕鬆考上明星學校,除了一般的選擇題之外,寫作文的能力肯定也是頂尖的,但作文畢竟與填詞不同,況且製作人已經訂下專輯風格,而他作詞作曲的這首歌是專輯發行後的首波主打歌,不能不慎重對待。
「休息一下。」陸文淵抽過他手上的樂譜,放到一旁。
沈知末歎了口氣,滿心煩悶。
製作人事前提過,這首歌曲風輕快,作詞方面也要走同樣的路線,略有些許抒情可以,但完全抒情卻不行,簡而言之,沈知末必須掌控好這之間的輕重平衡。
一首歌能不能大賣,除了旋律之外,歌詞也是賣點。
製作人給了他一些關鍵字,諸如「戀情」或「邂逅」,或者「旋轉木馬」與「煙火」,即便是輕快的情歌,也要盡量貼合他的年紀。
除此之外,製作人還要他去讀別人寫的詞,努力揣摩,最後實在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對他道:「你想想自己的初戀,至少能有一些靈感吧?」
「我……」沈知末有點尷尬,「我沒有談過戀愛。」
在說出這句話時,不只是製作人,就連在一旁處理事務的經紀人也都愕然地朝他望了過來。
「那就去談戀愛!」製作人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沈知末臉上有點發熱,「我都已經出道了,不可能談戀愛吧,況且我之前工作行程一直排得很滿,讀的也是男校。」
他現在與陸文淵仍處於一段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關係,即使陸文淵不介意他與旁人發生什麼,那也不代表他必須這麼做。
離開會議室的時候,經紀人朝他投來一眼,目光複雜,隱約有同情。
沈知末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倒是有點好笑。
明明連戀愛都不曾談過,就與一個大了自己十餘歲的男人發展成那種關係,將來的他想起現在,或許會覺得遺憾。
經紀人的想法都寫在臉上,沈知末很快就解讀出來。
不過,沈知末自己明白,他並不覺得後悔,至少對他而言,目前的生活尚算愜意,唯一的煩惱也只是無法順利填詞,這比過去躲避高利貸的生活強了幾百倍。
白貓在他身邊蹭了蹭,沈知末以為對方想在他與陸文淵中間坐下,下意識地挪開手,然而白貓卻按住他的手,趴在上面。
手感很柔軟,沈知末忍不住抽出手,輕輕摸了一下貓的下頷,手指登時被貓掌重新壓住,他索性放下樂譜,身旁是陸文淵的肩膀,順勢就靠了過去。
在他想像中,戀愛的感覺,大概跟現在差不多吧。
想要靠近身旁的人,又不敢貿然行動,只能小心翼翼地拿捏距離。
這倒不是說他想與陸文淵談戀愛,但因為長期相處而逐漸積累好感,這種好感是曖昧模糊的,他總覺得這與戀愛有某種程度上的共通處,至於戀愛關係中的契合或矛盾,都不是現在的他能理解的。
「你談過戀愛嗎?」沈知末情不自禁地問道。
陸文淵沒有立即回答,過了片刻,才遲疑道:「或許有。」
沈知末一瞬間明白過來,對方說的是方晚。
「現在還來得及。」他忍不住道,「只要你開口,他一定會跟你走,不管後果是什麼。」
「已經結束了。」陸文淵語氣平靜,彷彿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作為旁觀者,沈知末認為自己比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所以忍不住說出了實話。
陸文淵與方晚的問題只在一件事,便是取捨。
這道選擇題是方晚應該回答的問題,陸文淵的真實想法是什麼,倒是其次;陸文淵並沒有強迫方晚做出選擇,甚至不惜將這個問題藏了起來,假裝什麼都不曾發生過,若無其事地與對方結束關係。
他想到這裡,歎了口氣。
「究竟怎麼了。」陸文淵瞧著他,「我可以幫你什麼。」
沈知末瞧著對方,猶豫一會,才囁嚅道:「我沒有談過戀愛,根本不知道怎麼寫情歌……」
說來好笑,他在對方面前赤身裸體,甚至身體緊密嵌合時,都不及這一刻讓他羞澀。
平常人看到沈知末的外表,通常會以為他很受歡迎,至少有過一、兩任女友,即便知道別人都誤會了,但出於年輕人的自尊心,他沒有澄清這件事,反而擺出默認的姿態,放任流言擴散。
那時裝裝樣子也就罷了,實際上他確實沒談過戀愛,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運用想像力。」陸文淵言簡意賅,「想像你喜歡的對象。」
「我沒有那種對象。」他尷尬道。
「那就找一個對象,暗戀過的女同學,憧憬過的女歌手,誰都可以。」陸文淵語氣平穩,「你才十八歲,總有過幾個讓你心動的對象吧。」
舉了幾個例子,陸文淵唯獨沒有提到他自己。沈知末有點失落,但沒有表現出來。
「那種對象……一個都沒有啊。」他沮喪道,覺得陸文淵可能對他產生了什麼誤解。
「你說過你是異性戀。」陸文淵微怔。
「性向跟戀愛經驗又不是同一件事。」沈知末有些發窘,「我才十八歲,沒有喜歡的對象很正常。」
他其實明白自己的問題在哪裡:他對愛情不感興趣。
從小到大,沈知末唯一見過的愛情就在他的家庭中,那種「愛」令父親成為偏執多疑的男人,令母親放棄孩子遠走他鄉,之所以能確認那是愛,不只是普通的獨占欲,是在母親離開後,父親就像只懂得工作的行屍走肉,多看他一眼都覺得誅心。
這種愛情,他不敢要,也要不起。
所以沈知末本能地對這種感情抱持著敬而遠之的心態。
從這點而言,他跟陸文淵有點相似,他隱約明白,彼此之間有一些共通點,諸如孤獨、沒有親近的家人、甚至是不相信愛情……這是因為成長在相似的家庭中得到的結果。
即便陸文淵出身富裕,養尊處優,但在家庭破碎這方面而言,他們是一樣的。
「那就把我當作對象吧,試著想像自己很喜歡我。」陸文淵唇角微微彎起。
沈知末忍不住笑了,「我們根本就睡在同一張床上,要怎麼想像那種情竇初開的感覺?」
跟製作人向他描述的半苦半甜的初戀、或者命運一般的邂逅都不同,他與陸文淵的關係是以理性維持這段關係,而非感性,這種關係跟戀愛毫不沾邊,就只是交易而已。
不過,想像陸文淵是自己喜歡的對象,或許不是很難。
要不是對陸文淵存有一絲好感,也不至於在並非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發展成這種關係,當然,對於陸文淵給予他的東西,諸如代言知名品牌的機會、或者昂貴的奢侈品,他也不會昧著良心說自己不喜歡。
在自己付出而對方反饋這個模式之下,就算收到貴重禮物,沈知末也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震驚無措,而是變得心安理得。
「那我們去約會吧。」他做出決定,笑著邀請道。
陸文淵答應了他的邀約。
因為彼此住在同一個地方,沒有約會的實感,所以沈知末額外要求兩人在外頭碰面,而不是一起出發。
沈知末事前做了一些調查,比如說約會應該做些什麼事,或者還有什麼該做好的事前準備,畢竟製作人強調過好幾次,這首主打歌是描寫少年墜入愛河的情景,必須是輕鬆愉快的基調,所以沈知末將自己代入男友,把陸文淵當成女友,開始設想初次約會的過程。
他準備了幾套計畫,但當中思考了很長時間,才猶豫不決地做出最終決定。
兩人在約定好的地點會合時,陸文淵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沈知末倒不意外,畢竟他平日都是乘車,而這輛機車甚至是找方昀借來的。
「你準備帶我去什麼地方。」一身休閒裝扮的陸文淵問道。
沈知末笑了一下,「你等會就知道了。」
他想了很久,在製作人為他描繪的藍圖中,找個一個氣氛最為相近的地點,不過等他們抵達之後,陸文淵會是欣然一笑,或轉頭就走,他實在沒什麼把握。
在坐上機車後座之前,陸文淵還檢查了他的駕照,確認他並非無照駕駛後,才接過安全帽,認分地坐在他身後。
對方手長腳長,似乎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最後便環在他腰部,從後方抱著他。
整個人被後方的熱度籠罩著,沈知末微微走神,想到一些不該在這時想起的事情,暗暗慶幸戴著安全帽,對方看不見他的表情。
「你是不是沒坐過機車?」他不禁問道。
陸文淵沒有否認,「你什麼時候有了駕照?」
按照道理來說,沈知末才剛滿十八歲不久,就算是要考駕照,多少得抽出一些時間練習騎機車,否則筆試過了也沒用。
當然,早在滿十八歲之前,他就會騎機車了,所以考駕照時也是輕鬆通過,只是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來。
「總之你不用擔心,我會騎慢一點。」沈知末保證道。
雖說沒有載過人,不過似乎比他想的簡單,只要維持好平衡,就不會出什麼問題。
等他停好機車,帶著陸文淵走了一段路之後,對方的神態果然產生了變化,硬要說的話是吃驚融合著詫異,同時還有幾分錯愕。
「你應該沒有來過吧。」沈知末有點緊張,「我上網搜尋了一下,一般人約會不是去吃晚餐看夜景就是看電影,不過你對這些應該沒什麼興趣,所以就……」
「嗯。」
「嗯?」
「我對那些確實沒興趣。」陸文淵轉頭望向他,忽然道:「這是你一直想來的地方?」
沈知末有點尷尬,但仍點頭承認。
雖然陸文淵沒說過太多自己的事情,然而沈知末私下做了一點調查。
陸文淵接受過商業週刊採訪,裡頭寫得很詳盡,陸文淵不到十歲時便已出國留學,從寄宿制的貴族學校畢業後,又一路取得學士與碩士學位,二十餘歲回國,之後一直在恆光集團擔任重要職位,在祖父逝世後,繼承大多數股份,正式成為董事會主席。
這樣的經歷無疑很驚人,而且仔細想想,陸文淵擁有這種地位,家境富裕,見多識廣,沈知末就算要帶他去約會,也根本無從著手。
不過,有一點他卻很清楚:陸文淵這個人跟庶民的娛樂完全搭不上邊,平日消遣是去俱樂部騎馬或者欣賞歌劇,如果要讓對方產生新鮮感,無疑得從反方向著手。
沈知末沒意識到,自己將這場假約會看得太慎重了。
陸文淵朝他一笑,「走吧。」
他點了點頭,主動去買票,當然不忘調整口罩,遮住自己半張臉。
兩人一起進去後,一時也不知道該玩什麼,於是面面相覷,最後不禁都笑了。
「你不會覺得我很幼稚嗎?」沈知末忍不住問道。
「不會。」陸文淵答道,「你知道我沒來過這種地方。」
後面這句話不像是疑惑,反而是篤定。
沈知末應了一聲,有點羞於解釋,主動拉著對方往前走,「走吧,別浪費時間了。」
他倒是還好,陸文淵比他更加忙碌,就連今天也是排開行程才能與他一起出門,時間寶貴,自然不能浪費。
陸文淵的配合程度很高,除了像他一樣對旋轉木馬視而不見之外,其他遊樂設施都一一嘗試,沈知末不知不覺也放下其他顧慮,跟著對方,玩遍整個遊樂園。
中午在遊樂園裡的餐廳吃了速食,沈知末頭一次看到有人能將吃薯條這件事弄得像是在品嚐魚子醬或松露,在品嚐炸雞時還一臉為難地問他有沒有餐具,最後是沈知末用甜點草莓冰淇淋鬆餅附贈的塑膠刀叉替對方將雞肉剔下來,對方才得以進食。
從頭到尾,沈知末都不忘觀察對方的反應,即便對方臉上不是時時刻刻都帶著笑意,但他看得出來,陸文淵不是勉強迎合他,這點讓他鬆了口氣。
結束一天行程,沈知末十分疲倦,但也感到滿足。
陸文淵或許是看出了這一點,沒有再讓他騎機車,而是打了電話請司機過來接他們回去。
「你今天玩得很高興。」泡澡時,陸文淵忽然這麼說道。
沈知末愣了一下,登時脹紅了臉。
對方一說,他才察覺自己大概是在坐上雲霄飛車後就拋棄了所有顧慮,跟陸文淵像真正的情侶一樣,還不顧形象地邊走邊吃,與對方共享一支霜淇淋,平常為了維護形象而擺出的禮節儀態完全扔到腦後,連偶像包袱都忘到腦後了。
回家之後,兩人都累了,趁著陸文淵在淋浴,沈知末脫了衣物進去,從後方抱住對方,像是撒嬌,也像是在要求對方關注自己,而陸文淵隨即回頭吻了他。
跟以往不同,兩人接吻後沒有上床,而是洗淨身體,在寬敞的浴缸裡泡澡。
在陸文淵指出他今天很高興後,沈知末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居然黏在對方懷裡,彷彿是在期待發生什麼似的。
他受到驚嚇般地往旁邊挪去,面紅耳赤。
「抱歉。」沈知末窘迫道,「我一時忘記已經回來,約會結束了。」
為了體驗所謂的約會與戀愛,他事前不斷催眠自己,將陸文淵當成自己最重視的人,結果顯而易見,他得到了不少靈感,接著便得意忘形地沉浸在約會的氛圍之中。
「沒關係。」陸文淵的語氣很平常,面上也露出不以為意的神態。
沈知末靠在浴缸邊緣,登時放鬆下來。
「你不在意就好。」
「我今天幫上你的忙了嗎?」
講到這點,沈知末立即笑了出來,「嗯,謝謝你抽出時間陪我。」他頓了頓,情不自禁問道:「你覺得今天怎麼樣?」
「你說哪方面。」陸文淵看向他,順手將潮溼的頭髮往後撥去。
「以約會而言,及格嗎?」
這其實一點都不重要,但沈知末很想知道答案。
「如果我是你女朋友,會很滿意。」陸文淵微笑。
「為什麼還要加上這種前提?」他有點不解,坦然地提出疑問。
「成年人的約會不是以泡澡作為結尾。」
沈知末霎時懂了,支支吾吾幾聲,「想做……的話,也可以啊……又不是沒做過……」
陸文淵倒也乾脆,起身道:「我在外頭等你。」
沈知末窩在浴缸裡,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脫離了他的控制,但一時卻想不到是什麼,浴缸裡的水也涼了,他打了個噴嚏,連忙起身,裹著浴袍走出去。
陸文淵靠在床頭,沈知末頭一次覺得對方的存在感如此強烈,想像平常一樣主動誘惑對方,又有點放不開,磨磨蹭蹭地過去,還未說話,就被一把拉到了床上。
男人的吻很熱情,大概是受到了白天時的情緒感染,動作也很激烈。
就像他完全忘記這是一次假約會一樣,陸文淵也忘了。
至少沈知末還記得對方發出笑聲的情景,那是以前沒看過的表情,什麼矜持禮儀都被拋到腦後了,彼此走在遊樂園裡時還牽著手,就像普通情侶一樣。
陸文淵的吻很溫柔,但也充斥著占有欲,嘴唇被一再吸吮,幾乎要腫起來了,但陸文淵卻還是過了一陣子才鬆開他。
對方還沉浸在假扮情侶的氛圍裡,而他也是。
沈知末下意識攀著陸文淵的背脊,給出了熱烈的回應,這一次與過去都不同,陸文淵插入他時,甚至沒有像平常一樣,用緩和的抽送讓他習慣。
敏感處被一再頂弄,快感來得極快,沈知末呻吟之餘,連腳趾都不受控制地蜷起。
陸文淵很快就射了,他有些吃驚,卻明白這不是結束;他主動俯下身軀,將性器前端殘餘的體液舔舐乾淨,又讓對方從後面進入。
他還未得到滿足,動作焦躁,帶著明顯的欲求不滿。
對方緊緊抱著他,低聲問他喜歡什麼方式,灼熱的氣息令他渾身顫慄,還逼迫他撫摸兩人連接的部位,他羞恥地閉上眼,但手上的觸感卻極其清晰,黏稠的體液、灼熱的性器,以及抽送時發出的聲音,都令他愈發亢奮。
陸文淵在他耳邊低喘,兩人像野獸一般交合,只顧著發洩累積許久的情緒與欲望,即便毫無對話,但彼此在床上的默契卻讓這種沉默多出一絲心照不宣的意味。
不知道做了多久,沈知末連著射了好幾次,整個人都被榨乾了,筋疲力盡之餘,又感到心滿意足。
「不行了……」他喘息道,「真的……」
陸文淵沒說話,只是從後方攬住了他,情欲還未宣洩,卻不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