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
前一陣子,我在一家跨國顧問公司工作,負責帶一群「綠色小精靈」──這個綽號指的是畢業之後,一頭栽進本公司工作的小朋友。我們一起執行一個需要高度創意的計畫,但問題是:我們這些人好像都沒什麼創意。
某個下午,我把他們全部叫進我的辦公室,看看能不能激發出什麼點子。
「各位,」我說,「我們有個問題。客戶要的東西,我們好像做不出來。」
「我們知道。」巴貝羅點點頭,「客戶要的是全新的創意,這可不簡單啊。我們是顧問,又不是廣告公司的創意人員。」
「也許我們沒有好好利用我們的創意天賦呢?你們覺得如何?」我問道。
小伙子全盯著我瞧,臉上的表情從惶恐到疲倦都有。
「問題是,」巴貝羅又說了,「創意又不是胎裡帶來的。」
「我說個故事給你們聽。」
他們都看著我,一副希望我能告訴他們解決方案,好卸下他們肩頭千斤重擔的模樣。
◎氣壓計
這是最後一個考試了。如果通過的話,他就可以踏進夢寐以求的大學。最後一關,好像並不難。當然啦,他做事讀書都很用心,名聲好,形象得宜,大致而言,算得上是一帆風順。如今,他站在這裡──教室門口,等著物理學教授叫他進去,把最後的口試考完。他比較想考筆試,但是,『眼鏡』(這是他們給物理學教授取的渾號)總是喜歡標新立異,做點奇怪的事情。
「巴貝羅!」他聽到教室裡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站起來,拿起他的手提箱,走了進去。
「午安。」巴貝羅向教授致意。
「祝你有一個愉快的下午。」這老師的語調裡面,有點刻意增添的嘲弄意味兒。
巴貝羅跟老師之間,隔著一張桌子。他坐了下來,靜待老師下一步的指示,好把這最後一門科目考完。
「好的,巴貝羅,你準備好了吧?別緊張啊。」
「沒問題,老師。別客氣,請您隨時提問。」
「那好,我們這就開始了。請教你一個測量高度的問題。你知道在馬德里阿斯卡區有一座畢卡索塔吧?」
「我知道有這麼座塔。」
「好的。現在給你一個氣壓計,請問你要怎麼測量畢卡索塔的高度?」
巴貝羅想了一會兒,動足了腦筋,盤算了各種可行性,務求答案盡善盡美。
「這個問題並不困難。」他說。
「好極了。」老師微笑道,「請說答案吧。」
「好的。我先帶著一根繩子、一支簽字筆、一把尺跟那個氣壓計,爬到畢卡索塔的最高處。我把氣壓計綁在繩子上,慢慢的放下,直到它接觸地面。然後呢,我確認一下繩子沒有斷掉、跟地面是不是保持垂直,再把我手上的繩子上做個記號。做完之後呢,再慢慢的把繩子拉回來,解開氣壓計,用尺量量看我放出去多少長度的繩子,這樣不就知道畢卡索塔有多高了嗎?」
這教授聽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時呢,巴貝羅氣定神閒的坐在椅子上,等著教授的評分。
「我的天啊。」教授叫道,「你是在耍我是不是?我可不能允許!你,給我滾出去,對,給我滾出去!不及格,我也不會給你補考的機會。現在,請你馬上消失在我的眼前!滾!」他咆哮道。用微微顫抖的手指著教室的大門。
巴貝羅滿臉狐疑的看著他,但他知道這個時刻不宜火上加油。教授是不是誤會他的意思了?但他不敢把問題說出來。
他走出教室,站在迴廊上,思考了好一陣子。他認為教授這樣對他並不公平。「我用了氣壓計,也量出塔的高度──而且答案沒錯啊。也許這個傢伙不喜歡我的解答方式。也許這不是運用氣壓計計算高度的傳統方式。但是,在考試之前,並沒有任何人告訴我說,一定要用某些方法解題啊。」
他正在盤算這些問題的時候,突然看見校長從遠處走來。巴貝羅跟校長還算是有交情,在生活上、學術上,經常給他很好的建議。兩人一聊上,就是大半天。
「對不起,校長。」巴貝羅叫道,腳底下加快腳步,朝他奔去。
校長正在跟其他老師講話,一轉頭看見了巴貝羅,朝他笑了笑,招呼他過去。
「你好啊,巴貝羅。」校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麼啦?看起來有些沮喪。」
巴貝羅把物理考試的經過告訴他、也把他覺得老師不公的委屈向校長訴苦。更何況這是最後一場考試,眼見就可以通過了,偏偏撞上了這個意外,而且還不讓他補考。
「嗯,好吧。請你在這裡等一等。」校長說,「我馬上就回來。」
校長去找物理教授去了,想說,也許他能化解兩人的僵局。
「哈囉,李查多。」校長向物理教授問好。「我們都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會做什麼事情,我們也都知道巴貝羅是個好學生──這是他最後一關了。如果你當掉他,他未來的人生會全然變質的。」
物理學教授有些不情願,但最後還是屈服了,同意再給巴貝羅一次機會。但是,這一次,校長也得在現場作證。
他們把決定告訴巴貝羅,三個人一起走回教室。
「好啦,巴貝羅。我把先前的問題再問你一次。你要怎麼用氣壓計量出畢卡索塔的高度?」李查多再度問道,同時附贈一個極為嚴厲的表情,警告他別再開玩笑了。
「好的,教授,如果你想知道的是傳統的、正常的方法。那麼,我就先爬到塔頂,記下氣壓計上面的讀數,然後,在走到街上,看看讀數剩多少。兩者相減之後,我便可以算出畢卡索塔的高度。」
校長忍不住說話了:「巴貝羅,如果你早就知道這個答案的話,為什麼一開始不說呢?」
「道理很簡單,因為這不是唯一,也不是最好的答案啊。」
校長與教授互望了一眼,都有些詫異,覺得這孩子未免太狂妄了。
「那好。我的孩子,請你把你腦子裡面的各種聰明答案,一一賜教,然後再離開這間教室好嗎?」物理學老師有點不客氣了,他的雙手叉在胸前,靠在椅背上,想知道這個小鬼究竟有什麼把戲好變。
「好的,老師。假設我手上有根粉筆跟一個氣壓計。然後,我站在街上,把氣壓計豎直、緊貼住塔的立面,看看氣壓計有多高,在塔面上做個記號。再然後呢,我就把氣壓計的底部,對準這個記號,再在它的頭上,做一個記號。如此類推,直到氣壓計抵達塔頂為止。最後算一算我做了多少個記號,乘以氣壓計的長度,就可以得到塔的高度。」
校長跟物理學教授都有點坐不住了,本來兩人都靠在椅背上的,如今正襟危坐,全神貫注。
「或者呢,」巴貝羅顯然還有主意,「我拿著一個馬表、一個氣壓計,爬到塔頂。右手拿馬表、左手拿著氣壓計,身子貼住欄杆。在放開氣壓計的同時按下馬表,待氣壓計掉到地上的時候,按住馬表。根據以下的公式:高度=1/2g t2,我就可以算出塔的高度。」
兩位老師更驚訝了。
「你們還想知道別的答案嗎?」
「當然。」兩位老師異口同聲的說。
「好的。我先面對高塔的階梯站好,為了要符合你們的要求,我把氣壓計放進我的口袋裡,一路爬上去,算算自己走了多少階梯,乘以階梯與階梯之間的距離,再扣掉樓梯間重複的高度,這樣不就可以算出畢卡索塔有多高了嗎?」
校長與教授更加坐立難安,他們簡直不知道要拿這孩子怎麼辦。
「最後,我還得補充一句,這些都不是最好的答案。」巴貝羅笑得很得意。
「真的嗎?」兩人驚呼道。
「當然不是啊。最好的答案是帶著氣壓計跑到畢卡索塔的設計公司。一進門,碰到第一個秘書,你就問她:『嘿,如果你告訴我畢卡索塔有多高,我就把這個氣壓計送給妳。』」
在我的學生還沒開口之前,我先告訴他們:這段小故事來自一九○八年的諾貝爾化學獎得主厄尼斯•盧瑟福德爵士(Sir Ernest Rutherford)。這個學生的名字叫做奈爾斯•波爾(Niels Bohr),一九二二年的諾貝爾物理獎得主,他與盧瑟福德爵士,亦師亦友。我只是把他們的故事放進現代的場景。
「是喔,」狄托有點挖苦的說,「諾貝爾得主耶!」
「我就知道把這個背景告訴你們,你們剛好拿來當藉口,掩飾自己的問題。現在請你們告訴我,為什麼這個學生這麼有創意呢?」
「因為他天生聰明啊。」李查多還是堅持這麼說。
「我不是說基因遺傳不重要,但總有別的答案吧?創意到底是什麼?」我問他們。
「是一種思考的方式。」李查多說。
「是一種不同的思考方式。」巴貝羅補充道。
「對了,」我說,「創意是一種從另類觀點看出去的視野與認知方式。」
「換句話說,」狄托說,「我們不能墨守傳統,要能從新的角度去思考。」
「一點也沒錯!」我說,「如果你能用不同的眼光,打量現實,你就可以得到不同的思維。千萬不要忘記《塔木德》裡面說的:事物,不是它們的模樣,而是我們的模樣。」
「這是什麼意思?」巴貝羅說。
「眼前的景象,只有我們準備好的時候,才見得著。如果我們是經濟學家,那麼透過我們的濾鏡望出去,無一不應從經濟學去分析。如果我們是心理學家,看出去的就都是心理問題;工程師看得出機械原理,諸如此類。」
「所以,我們知道得越多、訓練得越廣泛,我們就越有創意。」李查多總結說。
「毫無疑問。你不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的材料、訊息,當然不可能派得上用場。新的創意經常是用出乎意表的觀點,綜合常見的現象。」
我真的很喜歡這種討論的場合。學生像是海綿一樣,跟他們講什麼,很快就能吸收進去。這也就是我經常把結論交給他們的原因。
◎「創意」這門課應該這樣學:
1. 為了開發新的創意,我們必須用特殊角度,觀察一般的現象。
2. 理解的知識越多,我們越有機會發明另類的創意公式,因為這表示我們有能力組合更多的元素。
3. 準備好了,才見得著眼前的景象。團隊中受過不同學科訓練的人,彼此激發,可以增加創意。
<寬容>
這是今天上午第一通電話,來得很早,我沒接到,因此我的語音信箱裡,多了這麼一則留言。留話者的語調讓我很擔心,在正常的情況下,他不是這種聲音。打電話來的是我的朋友費南多,是馬德里頂尖醫院裡的頂尖外科醫生。從我們倆在高中第一次見面開始,他那種詼諧的幽默感、沁人心脾的歡樂氣息,就始終牢牢的嵌在他的語調之中。但是,在他開始工作之後,他的同事就老埋怨他吹毛求疵,過去還替他惹來不少麻煩。
我們倆說好了,午餐前,在市中心那間我們經常碰面的餐廳,喝上一杯。
我一見到他的臉,就知道情況不大對。
「你還好吧?」我衝著他笑了笑。
「還好,謝了。你呢?」他撿了把高腳椅坐了下來,身體癱在左邊的扶手上。
「應該比你好些吧,如果你的臉色可以說明你的心情的話。」
「是啊,這就是我打電話向你求援的緣故。」他說,順手招呼酒保過來。
「不客氣,說吧。」
「說真的,其實也沒什麼啦──我組上的護士,居然集體請調!她們說,我的要求太過分了,在我的眼裡,她們好像從沒做對過事情,動輒得咎。」
「這是真的嗎?」
「別人的性命在我手上啊。要求她們注意到每一個細節,把病人照顧得無微不至,又有什麼錯呢?」
「聽起來是沒什麼錯。」我回答道。
「但是內情沒那麼簡單吧?要不,我怎麼會淪落到這般窘境?」
「要不要我講個故事給你聽?」我問道,心裡著實沒把握,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如果你沒別的辦法的話。」他的口氣裡,好像有些諷刺。
◎屠夫與狗
有個屠夫開張做生意,招呼客人之餘,他發現有隻狗鬼鬼祟祟的溜了進來。屠夫瞪了牠一眼,怪叫幾聲,想把這個不速之客趕出去。這狗嚇了一跳,拔腿就跑,過了幾分鐘,牠又磨磨蹭蹭的挨了進來。這過程重複了幾次,屠夫這才注意到這狗嘴裡,好像叼了什麼東西。
屠夫從櫃臺後面鑽了出來,走近這隻狗,原來牠嘴裡有個塑膠小包,裡面有張紙條。屠夫從給狗嘴裡拿出紙條,唸了起來:「請給我半斤排骨、五根香腸。」裹在這個塑膠袋裡,除了紙條之外,還有一張五十歐圓的紙鈔。
屠夫把牠要的物事準備妥當,排骨、香腸跟找的零錢,用塑膠袋包好,放進購物袋裡。他把購物袋的提把在狗鼻子前晃了晃,這狗就叼了起來,離開肉舖子。
屠夫意外至極。他決定一探究竟,看看這狗拿食物怎麼辦。他脫掉身上的條紋圍裙,跟他太太說,他有點事要出去辦一下,請她看個店。
這狗搖搖擺擺的沿著人行道前進,在交通號誌前面停了下來,先把購物袋放在地上,再用後腿站起來,前爪摁了行人專用鈕,然後叼起購物袋,規規矩矩的坐著等,綠燈亮了,牠這才慢條斯理的過到對街,往前走了幾碼,來到一個公車站牌。牠在站牌前面研究公車路線,找到隊伍的末端,坐下,等車。
很快的,來了一班巴士,這狗沒搭理它。又一部來了,這是走另外一條路線的公車,只見那隻狗從後門輕巧的跳了上去,司機也沒注意到牠。屠夫簡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緊跟在後,上了這班公車。
三站之後,這狗又用後腿站了起來,按了下車鈴,等著下一站下車。公車停妥了之後,這狗故技重施,一跳就跳到了人行道上。屠夫也趕緊下了車。
一人一狗又走了幾分鐘,來到一間屋子的前門。這狗把購物袋放在地放,用前爪抓了抓門,吠了幾聲。幾分鐘過去了,門還是鎖得緊緊的。
這狗耐心的等了好一會兒,然後,跑到花園的短牆旁邊,縱身一越,站到牆上,一直朝屋裡頭看。隨後,又是一跳,跳到了窗台邊,抓了兩下玻璃,跳到地面,跑回門口。過了一會兒,這門終於開了,一個男人一露臉,就狠狠的揍了牠幾拳,嘴裡不依不饒,一直罵牠怎麼這麼沒用?
屠夫完全看呆了,直到這個當口,他才回過神來。趕緊衝上前去,一把拉住那個男子,叫道:「拜託,拜託,你不要打這隻狗好不好?這狗是天才啊!」
「天才?天才!」這男人更惱火了,「牠是天才?這已經是這禮拜這個笨東西第二次忘記帶鑰匙了。」
「你是說,我就像那隻狗的主人?」費南多問道。
「不不,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只是希望你捫心自問,是不是有什麼不夠體貼的地方?」
「胡安,相信我,在商業體系裡面工作的人,沒法跟外科的醫療團隊相比。」
「這是當然的。」我回答說。「但是,不管哪個團隊都是由人組成的吧?就算有差別,也差不到哪裡去。」
費南多坐在那裡,不確定該跟我說什麼。
「聽清楚,費南多,要求自己的同事是應該的。事實上,這是管理者的責任之一。如果我們不要求自己的屬下,就沒法維持紀律,團隊也就不成為團隊了……」
「沒錯。」費南多根本不讓我把話講完。
「但是,」我趕緊把話接過來,「你要知道,除了要求你的同事做到最好之外,也不能忽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需求。」
費南多小心翼翼的看著我,一副想要弄清楚我到底在說什麼的模樣。
「你完全摸不著頭緒,是嗎?」我問道。
他揚揚眉毛,誇張的聳了聳肩。
「那是一種在離開工作崗位之後,經常會表現出來的態度啊──你可能沒有意識到──但如果你善用這種心理工具,多半可以收到很好的效果。」
「我越來越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了,胡安。」
「答案很簡單──愛心。要求歸要求,並不妨礙你關心、同情你的同事啊。少了寬容,一個勁兒的要求,就跟只有寬容,卻沒有要求一樣,都不可能把事情做好。」
「喔,好啦。以後,進到手術房,我就給他們每個人一個愛的擁抱好了。」他笑道。
「別傻了。對人要有同情心,是請你體認一個事實:同仁跟我們一樣,只是平凡人,會有挫折、會大笑、會有問題,也會犯錯。我們必須把握這樣的前提,作為行事的依據。或許你比一般人,更需要注意這一點吧:我們必須了解人性,將心比心,適當回應。」
我們聊了將近一個小時。費南多慢慢的了解他犯的毛病,只是因為他省卻了某些步驟而已,倒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過錯。
「好了。」我們在告別的同時,他告訴我說,「好啦,我這就回我的手術房,慣壞我的同事去吧。」
「最後一個建議,費南多。」
「洗耳恭聽。」
「幾年前,有個很偉大的足球教練,給我一個建議,我把這個秘訣告訴你,應該對你有些幫助。如果你想要譴責表現不好的屬下,你就先稱讚他們,提醒他們過去的成績、謝謝他們的貢獻,然後再跟他們討論他們犯的錯誤、如何改正。相信我,這一套很有用。」
回到辦公室,我把這番對話重新回憶了一遍,試著歸納出結論。我想起我在大學唸書的時候,遇到過一個很好的老師。他說:好的對話會讓我們發現一件事情:我們以為自己所僅限於此,其實遠遠不只。
◎「寬容」這門課應該這樣學:
1. 在團隊裡要求與寬容必須剛柔並濟。只有要求、沒有寬容只有寬容、不敢要求一樣的糟糕。
2.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要牢記:同情心永遠派得上用場。
3. 批評之前,先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