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暢銷的法醫小說系列,全球銷售突破一億冊!
翻譯為三十六國語言、熱銷一百二十國
刑事鑑識與法醫探案的先驅,「CSI犯罪現場」相關熱門影集取材原點
超越《屍體會說話》,挑戰鑑識科技極限之作!
英國推理作家協會年度最佳小說金匕首獎、紐約時報暢銷書
殺了我也無法殺死那頭野獸
黑暗是牠的朋友,血肉是牠的盛宴
一項罪惡會引向另一項罪惡
如同指腹的螺紋一圈圈旋繞不停
犯下重案的男人終於要伏法了。
十年前他闖入民宅,殺害電視台主播,在那可憐的女人身上留下了無數刀痕跟咬痕,並把她的屍體當成玩偶般擺弄。他的死,似乎是平息了社會的憤怒,因此除了為他四處奔走的人權律師之外,沒人期待來自州長的特赦消息。
然而,就在充滿爭議的死囚坐上電椅那天,一名十三歲男孩被人發現光著身子奄奄一息地靠在垃圾車旁,他身上的累累傷痕和被人刻意擺放的姿勢,都讓人聯想到該名死囚的作案手法……之後不久,一名長期與死囚通信的女占星師遭人發現死在自家車內,致命廢氣源源不絕送入車內,整個情況看來似乎是自殺,但是她家飯廳的椅子上,為何會出現死囚的指紋!?
死囚指紋的謎團像是核爆彈一般,炸開整個法醫辦公室,先是指紋資料離奇失蹤,緊接著是停屍間管理人的驟然請辭並隨即遭到殺害,以及最糟糕的是,首席法醫史卡佩塔的作風、行蹤與財務都成了眾矢之的。
在此期間,死神繼續造訪每一個與死囚有牽連的人,奪去他們的生命與可能的證言……
作者簡介:
派翠西亞.康薇爾Patricia Cornwell
一九五六年出生於邁阿密。她的職業生涯從主跑社會新聞的記者開始,一九八四年在維吉尼亞州的法醫部門擔任檢驗紀錄員。一九八四年~八六年間,康薇爾根據自身的法醫工作經驗寫下了三本小說,然而一開始的出書過程並不順利。
後來,康薇爾聽從建議,推翻原本以男性偵探為主角的構想,改以女法醫為主軸,終於在一九九○年出版了她的第一本推理小說《屍體會說話》,結果一炮而紅,為她風光贏得一九九○年英國犯罪小說作家協會約翰.克雷西獎。一九九一年,此書榮獲一九九一年美國推理作家協會愛倫坡最佳首作、國際推理讀者協會麥卡維帝獎最佳首作、鮑查大會安東尼獎最佳首作,以及一九九一年法國Roman d’Aventures大獎。
相關著作
《殘骸線索》
《肉體證據》
《屍體會說話》
《黑色通告》
《獵殺史卡佩塔》
《肉體證據》
譯者簡介:
嚴韻
嚴韻是據說很像筆名的本名,綠火是花名。曾專職翻譯若干年,譯作四十餘,現為不文化工作者。著有詩集《日光夜景》(2010)、《日重光行》(2011)。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文學史上首位甫出道便在一年內囊括五項歐美重量級獎項的作家——
1990年英國犯罪小說作家協會約翰.克雷西獎
1991年國際推理讀者協會麥卡維帝獎最佳首作
1991年美國推理作家協會愛倫坡獎最佳首作
1991年鮑查大會安東尼獎最佳首作
1991年法國Roman d’Aventures大獎
媒體推薦:
康薇爾的小說具體展現了法醫專業和獨立性格中最迷人的部分。
--《倫敦泰晤士報》
第一流的驚悚作家……扣人心弦、膽戰心驚的情節足以媲美《沉默的羔羊》。
--《巴爾的摩太陽報》
康薇爾將實驗室裡的顯微鏡檢驗處理得有如警匪追逐般緊張刺激。
--《華盛頓郵報書評》
得獎紀錄:文學史上首位甫出道便在一年內囊括五項歐美重量級獎項的作家——
1990年英國犯罪小說作家協會約翰.克雷西獎
1991年國際推理讀者協會麥卡維帝獎最佳首作
1991年美國推理作家協會愛倫坡獎最佳首作
1991年鮑查大會安東尼獎最佳首作
1991年法國Roman d’Aventures大獎
媒體推薦:康薇爾的小說具體展現了法醫專業和獨立性格中最迷人的部分。
--《倫敦泰晤士報》
第一流的驚悚作家……扣人心弦、膽戰心驚的情節足以媲美《沉默的羔羊》。
--《巴爾的摩太陽報》
康薇爾將實驗室裡的顯微鏡檢驗處理得有如警匪追逐般緊張刺...
章節試閱
1
把朗尼.喬.華德爾的沉思內容裝在皮夾裡帶來帶去的那個星期一,我一整天都沒看到太陽。早上我開車上班的時候天還是黑的,當我開車回家的時候天也已經黑了。車前大燈的光束裡有小雨滴在旋舞,夜色苦寒,霧氣陰沉。
我在客廳裡生起爐火,眼前出現了維吉尼亞州的農地和陽光下逐漸成熟的蕃茄。我想像一個黑種年輕男人坐在小貨車燠熱的駕駛座上,不知那時他的腦中是否充滿了殺意。華德爾的沉思登在《里奇蒙時報——快訊》上,我把剪報帶去上班,以便把它加進他那份日漸增厚的檔案。但當天的事務讓我分了心,於是他的沉思還留在我的皮夾裡。我已經讀了好幾遍,我想是因為我十分好奇詩意和殘忍竟然可以並存在同一個心靈裡。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我處理帳單,寫聖誕卡,電視開著但調成了靜音。跟維吉尼亞州的其他公民一樣,每當有死刑犯排定處決日期的時候,我都是從媒體上得知是否要進行上訴,或者州長有沒有給予特赦。新聞會決定我接下來是上床睡覺,還是開車到城裡的停屍間去。
將近十點鐘,電話響了。我接起來,猜想可能是我的副主任或者是其他部屬,他們跟我一樣,今晚的行程都還在未定之列。
「喂?」一個我不認識的男聲說:「我想找凱.史卡佩塔?呃,首席法醫,凱.史卡佩塔醫生?」
「我就是。」我說。
「哦,很好。我是亨利哥郡的喬.特倫警探,從電話簿裡查到你的電話。抱歉打電話到家裡打擾你。」他聽起來很緊張。「但我們碰到些狀況,真的很需要你幫忙。」
「出了什麼問題?」我邊問邊神經緊繃地盯著電視,正在播廣告。我希望不是有什麼現場需要我去處理。
「今晚稍早的時候,一名十三歲的白人男孩走出北區的一間便利商店之後遭到綁架。他頭部中彈,另外也可能受到某些性侵犯。」
我心直往下沉,伸手去拿紙筆。「屍體在哪裡?」
「他在本郡帕特森大道上一家雜貨店後面被人發現。我是說他還沒死,目前昏迷不醒,但天知道他能不能活下去。我了解這不在你的工作範圍之內,因為他還沒死。但他身上有些傷口真的很怪,我從來沒見過那種類型。我知道你看過很多種不同的傷口,也許你能知道這些傷口是怎麼造成的,又是為了什麼。」
「形容給我聽。」我說。
「有兩個地方。一個在他的右大腿內側,你知道,很靠近胯下的地方;另一個在他的右肩,很大塊的皮肉沒有了——被切掉了,而且這些傷口邊緣還有奇怪的割痕和刮痕。他現在在亨利哥醫院。」
「你們有沒有找到被切掉的組織?」我思緒飛掠過其他案件,尋找著類似之處。
「還沒有。我們的人現在還在搜索,但攻擊可能發生在車裡。」
「誰的車?」
「嫌犯的。那孩子在雜貨店的停車場被人發現,離他最後出現的那間便利商店足足有三、四哩遠。我想他可能是上了某人的車,或許是被強迫的。」
「你們有沒有在醫生治療他之前拍下傷口的照片?」
「有,但醫生也還沒做什麼處理。因為被割掉的皮膚面積太大了,他們得做皮膚移植——完整的移植,他們是這麼說的,如果這能給你一些概念的話。」
這給我的概念是他們已經清除了傷口的腐肉,從他靜脈注射抗生素,準備做臀部皮膚移植。所以,如果情況是他們已經破壞了傷口周圍的組織並加以縫合的話,那就不會剩下多少東西讓我看了。
「他們還沒有縫合他的傷口?」我說。
「他們是這麼告訴我的。」
「你要我去看一下嗎?」
「這樣就太好了。」他如釋重負地說:「你應該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些傷口。」
「你想要我什麼時候去?」
「明天就行了。」
「好。幾點?越早越好。」
「八點整?我在急診室門口等你。」
「我會準時到。」我說。新聞主播嚴肅地盯著我。我掛上電話,伸手拿遙控器調高音量。「⋯⋯尤金妮亞,請你告訴我們州長那裡是否有消息?」
鏡頭轉到維吉尼亞州立監獄,兩百年來全州最凶惡的罪犯都關在這位於市區邊緣、靠近詹姆士河旁一段滿是岩石的地帶。舉著標語的示威者以及熱烈擁護死刑制度的人聚集在夜色中,在電視的強力照明下,臉色顯得很難看。有些人正在大笑,令我心寒之至。一個年輕貌美、身著紅色外套的記者填滿了畫面。
「如你所知的,比爾,」她說:「昨天在諾林州長的辦公室和州立監獄之間設立了一條專線。目前仍然沒有消息,這件事就已經告訴了我們,傳統上,州長不打算干預的時候就會保持沉默。」
「現在那裡情況如何?目前為止還算平靜嗎?」
「是的,比爾。我估計站在這裡守夜的人有好幾百個。當然,州立監獄本身幾乎是空的。除了幾十個人之外,其他的受刑人都已經移送到格林斯威爾的新監獄去了。」
我關上電視,不到一會兒工夫便開車出門,鎖上車門,開著收音機。疲憊之感像麻醉藥一樣滲進體內。我覺得陰鬱麻木。我怕執行死刑,怕等著別人死,然後用解剖刀劃開跟我身體一樣溫暖的血肉。我是個有法律學位的醫生,受過專業訓練,知道什麼讓人生,什麼讓人死;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然後經驗變成了我的導師,打擊著我原本的理想主義和理性分析。當一個肯用大腦的人被迫承認很多陳腔濫調其實所言不虛的時候,是很令人氣餒的。這個世界上沒有正義,沒有任何東西能勾消朗尼.喬.華德爾所做的事。
他被判死刑已達九年。案子的被害人不是我經手的,因為她遇害的時候我尚未接任維吉尼亞的首席法醫,也還沒有搬到里奇蒙來。但我讀過她的紀錄,非常清楚案件裡每一個殘忍的細節。十年前的九月四日早上,在第八頻道當新聞主播的羅蘋.納史密斯打電話到電視台請病假。她出門去買感冒藥,然後回家。隔天,她被人發現赤身裸體、傷痕累累地陳屍在客廳裡,屍體靠在電視上。藥櫃上採到一枚染血的大拇指指紋,稍後查出是朗尼.喬.華德爾的。
我將車子開進停屍間後方的停車場,那裡已經停了幾輛車。我的副主任費爾丁已經到了,還有行政人員班.史蒂文司和停屍間的管理人蘇珊.史多瑞。隔間的門開著,屋裡透出的燈光微弱地照在柏油地上,一名州政府大廈的警員坐在他惹人注目的車裡抽菸。我停車的時候,他下車走了出來。
「隔間的門開著安全嗎?」我問。他又高又瘦,滿頭白髮。雖然我以前跟他交談過很多次,但還是記不起他的名字。
「目前看起來沒問題,史卡佩塔醫生。」他說著拉起厚重尼龍夾克的拉鍊。「這附近沒看到想找麻煩的人。但等監獄的人一到我就會把門關上,不讓別人打開。」
「好,只要你會守在這裡就行。」
「會的,女士,這點你可以放心。我們也會再派兩名警察過來,以防發生什麼問題。我猜你也在報上看到,有人連署向州長請願。今天稍早的時候,我還聽說有些遠在加州的慈善人士在絕食抗議。」
我向空蕩蕩的停車場四周和中央街看了看。一輛車快速駛過,車輪在潮濕路面上唰啦作響。雨霧中街燈一片朦朧。
「我才不幹這種事,叫我為華德爾少喝杯咖啡都不行。」警員用手圈住打火機,然後開始吞雲吐霧。「想想他對那個納史密斯女孩做的事。我記得在電視上看過她。嗯,我對女人的喜好跟咖啡一樣——又白又甜。但我得承認,她是我看過最漂亮的黑女孩了。」
我才剛戒了兩個月的菸,現在看到別人抽菸還是很讓我抓狂。
「老天,差不多有十年了吧。」他繼續說下去,「我可永遠也忘不了當時引起多大的騷動。那是這裡發生過最糟的案子之一,還有人以為是隻大灰熊抓住了——」
我打斷他的話,「你會隨時把情況通知我們吧?」
「是的,女士。他們會用無線電告訴我,我會跟你們說。」他回到車上去。
停屍間裡的日光燈把走廊照得蒼白,除臭劑的味道重得令人生厭。我走過喪葬人員簽收屍體的小辦公室,然後是X光室,再來是冷凍室,那其實是一間冷凍的大房間,有雙層的帶輪推床以及兩扇鋼製的巨門。解剖室裡燈火通明,不鏽鋼桌擦得錚亮。蘇珊在磨一把長刀,費爾丁給那些裝血的試管貼上標籤。他們兩個看來都跟我的感覺一樣,既疲倦又無精打采。
「班在樓上的圖書室裡看電視。」費爾丁對我說:「如果有什麼新發展他會告訴我們。」「這傢伙得到愛滋病的機會有多大?」蘇珊講起華德爾好像他已經死了似的。
「我不知道。」我說:「我們戴兩層手套,採取跟平常一樣的防備措施。」
「如果他得過的話,我希望他們會說一聲。」她仍抓著這個話題不放。「你知道,他們只管把這些犯人送進來,對這類事情都馬虎處理。我不認為他們會在乎犯人是不是HIV帶原者,因為反正這又不是他們的問題。驗屍的人又不是他們,他們根本不需要擔心被針戳到。」
近來,蘇珊對於諸如輻射、化學物質、疾病等的職業危險越來越疑神疑鬼。我不怪她,她已經懷了幾個月的身孕,儘管外表看不太出來。
我套上塑膠圍裙,回到更衣室去穿上綠色制服,用靴套罩住鞋子,拿出兩包手套。我檢視放在三號桌旁的手術車。每樣東西都標上了華德爾的名字、日期,還有驗屍編號。如果諾林州長在最後一分鐘插手,那麼這些貼了標籤的試管和紙箱都會作廢。朗尼.華德爾的名字會從停屍間的紀錄上刪去,他的驗屍號碼會輪到下一個被送進來的人。
晚上十一點班.史蒂文司下樓來,對著我們搖搖頭。我們全都抬頭看鐘沒說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那個警員手中握著無線電走了進來。我終於想起來他姓藍金。
「他在十一點零五分宣告死亡。」他說:「差不多十五分鐘後會到。」
救護車倒車進入隔間的時候發出嗶嗶的警告聲,後車門一開,跳出來的警衛多得足以控制一場小型監獄暴動。其中四人將放著朗尼.華德爾屍體的擔架拉出來,抬著走上斜坡道直接進停屍間。金屬物品喀噠作響,腳步來回移動,我們全都讓出一條路。他們懶得將擔架腿拉開,便直接將擔架放到磁磚地板上推著走,像是裝了輪子的雪橇,上面的乘客被綁住,身上覆蓋一條沾了血跡的床單。
「流鼻血。」我還沒來得及問,其中一名警衛便自動提供了答案。
「誰流鼻血?」我詢問,注意到他的手套上有血。
「華德爾先生。」
「在救護車上?」我感到困惑,因為華德爾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應該已經沒有血壓了。但那名警衛正忙著別的事沒有回答我,得等一下才能知道了。
我們把屍體移到放在磅秤上的帶輪推床。好幾隻手忙著解開帶子、掀起床單。解剖室的門悄然關上,監獄警衛來得急,去得也快。
華德爾死了二十二分鐘。我可以聞到他的汗水、髒兮兮的赤腳,還有淡淡的皮肉燒焦味。他的右褲管捲到膝蓋上方,小腿的灼傷處包著死後才包上去的乾淨紗布。他是個強壯有力的大塊頭。報紙稱他是溫和的巨人,有著一雙靈性眼眸的詩意朗尼。然而他曾經用我現在看到的這雙大手、粗壯的雙肩和臂膀,奪去了另一個人的生命。
我拉開固定他淺藍斜紋布襯衫的魔鬼沾,一面脫他的衣物一面檢查各個口袋。搜尋個人物品只是個形式,通常不會找出什麼。囚犯上電椅的時候是不准攜帶任何東西的,所以當我在他牛仔褲的後口袋裡找到看來像是一封信的東西時,感到非常驚訝。信封完好沒有打開過,正面用粗黑的大寫字體寫著——
極度機密請與我一起埋葬!!
「把信封和裡面的東西拷貝一份,然後把原件和他的個人物品一起交上去。」我說著把信封交給費爾丁。
他把信封塞到夾在寫字板上的驗屍表格下,咕噥著說:「老天,他的塊頭比我還大。」
「真難相信還會有人的塊頭比你大。」蘇珊對這位熱中健身的副主任說。
「還好他剛死沒多久。」他加上一句,「否則我們可就得使出吃奶的力氣了。」
死去數小時之後,人的肌肉會糾結得跟大理石雕像一樣難以處理。華德爾還沒有開始變硬,身體仍然如生前般柔軟,彷彿只是睡著了而已。
通到隔間的對講機響了。蘇珊過去看看是誰,沒一會兒彼德.馬里諾副隊長走了進來,防水短外套的釦子沒扣,衣帶的一端拖在地上。
「他小腿肚上的灼傷痕跡是四乘一、四分之一乘二又八分之三。」我對費爾丁口述,「表面乾燥,收縮,起泡。」
馬里諾點起一根菸。「那些人正在為他流血的事大驚小怪。」他說,看起來很心神不寧的樣子。
「他的直腸溫度是一○四。」蘇珊把化學溫度計拿出來的時候說:「時間是十一點四十九分。」
「你知道他的臉上為什麼有血嗎?」馬里諾問。
「有一名警衛說他流鼻血。」我回答,又加了一句,「我們得把他翻過身來。」
「你有沒有看到他左手臂內面的這個地方?」蘇珊讓我注意到一處擦傷。
我在強光下用放大鏡檢視了一下。「我不知道,也許是綁他的帶子造成的。」
「他右手臂上也有。」
我看了一下,同時馬里諾邊抽菸邊注視著我。我們把屍體翻過來,用東西墊在肩膀下。一股血從他的右鼻孔流了出來。他的頭髮和下巴都被剃成長短不齊的毛渣。我做了一道Y型切口。「這裡可能會有些擦傷。」蘇珊看著舌頭說。
「把它切下來。」我把溫度計插進肝臟。
「老天。」馬里諾屏住氣息說。
「現在?」蘇珊的解剖刀擺好了位置。
「不是,先給他頭上的灼傷拍照。我們需要測量那些傷痕,然後把舌頭切下來。」
「該死。」她抱怨道:「上次是誰最後用相機的?」
「抱歉。」費爾丁說:「抽屜裡沒有底片了,我忘了。順帶一提,確保抽屜裡有底片是你的工作。」
「如果你肯告訴我抽屜裡沒底片的話,就會有所幫助的。」
「女人的直覺不是應該很強烈嗎,沒想到還需要我來告訴你。」
「我把他頭上這些灼傷都量好了。」蘇珊不理他的話,向我報告。
「好。」
蘇珊唸出測量出的數字,然後開始切舌頭。
馬里諾從桌旁退開。「老天,」他又說一遍,「每次看到這些都讓我受不了。」
「肝臟溫度是一○五。」我向費爾丁報告。
我抬頭瞥了時鐘一眼。華德爾已經死了一個小時,並沒有涼掉多少。他的個子很大,而且電刑會使人體溫度升高。我解剖過個子比較小的男人,其頭部溫度有高達一一○度的。華德爾的右小腿至少就有這個溫度,摸起來燙燙的,肌肉完全處於強直性痙攣狀態。
「邊緣有一點擦傷,不過沒什麼嚴重的東西。」蘇珊向我指出。
「他有沒有用力咬舌頭,咬到足以流出那麼多血的地步?」馬里諾問我。
「沒有。」我說。
「唔,他們已經在外面小題大作了。」他提高了聲音,「我想也許你會想知道。」
我停下動作,解剖刀靠搭在桌邊,突然想起了什麼。「你是他的死刑證人。」
「對,我跟你說過。」
每個人都看著他。
「外面有麻煩。」他說:「我不希望任何人單獨離開這棟建築。」
「什麼樣的麻煩?」蘇珊問。
「一票宗教狂熱分子從今天早上開始就在春街監獄晃來晃去。他們不知從哪聽說了華德爾流血的事,救護車載走他的屍體後,他們開始朝這個方向前進,像一群殭屍似的。」
「他開始流血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費爾丁問他。
「哦,有。他們電了他兩次。第一次他發出很大的嘶嘶聲,好像電熱器冒出蒸汽一樣,然後血就從他的罩臉布下流了出來。他們說電椅可能有點失靈。」
蘇珊啟動史特萊克鋸來切割頭骨,沒人跟那嗡嗡的吵雜聲競爭,我繼續檢查器官。心臟很健康,冠狀動脈的情況好極了。電鋸停下來,我繼續向費爾丁口述。
「測出重量了嗎?」他說。
「心臟重五四○,左上葉到主動脈弓之間有一處黏連。甚至找到了四個副甲狀腺,如果你還沒記下來的話。」
「記下來了。」
我把胃放到切割板上。「幾乎成管狀。」
「你確定嗎?」費爾丁靠過來看,「真怪,個頭這麼大的人一天至少需要四千卡路里。」「他沒吃進這麼多熱量,至少最近沒有。」我說:「他的胃裡完全沒有東西,乾乾淨淨。」
「他沒吃他的最後一餐?」馬里諾問我。
「看起來不像是有吃。」
「死刑犯通常會吃嗎?」
「會,」我說:「通常會。」
我們在凌晨一點完成解剖,跟在殯儀館的人後面走到隔間,靈車等在那裡。我們走出建築物,黑夜裡閃動著紅色和藍色的燈光。無線電對講機的靜電干擾聲在濕冷的空氣中飄蕩,車子引擎發出咆哮聲,圍繞著停車場的鋼絲網護欄外是一圈火光。男女老少靜靜地站著,搖曳的燭火映著臉龐。
殯儀館的人很快將華德爾的屍體推進靈車,關上車門。
有人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楚,然後蠟燭突然像流星暴雨一般紛紛飛越過鋼絲網護欄掉落在地上。
「這些該死的神經病!」馬里諾叫道。
燭芯燃出橙色的亮光,柏油路面上滿是東一點西一點的小小火焰。靈車匆忙開動倒車出去。閃光燈一陣亂閃。我看到第八頻道的新聞採訪車沿著中央街的人行道開。身穿制服的警員忙著踩熄蠟燭,朝護欄移動,命令所有人離開這個區域。
「我們不想讓這裡發生任何狀況,」一位警官說:「除非你們當中有人想在拘留所過夜。」
「屠夫。」一個女人尖叫。
其他的人也叫喊起來,伸手抓住鋼絲網護欄搖動著。
馬里諾連忙送我到車旁。
規律的叫喊聲很響,像是來自原始部落的吟誦。「屠夫,屠夫,屠夫⋯⋯」
我緊張地摸索鑰匙,鑰匙串掉在地上,我一把抓起來,終於找到了正確的那一支。
「我陪你一起回去。」馬里諾說。
我們在我家廚房裡喝蘇格蘭威士忌,因為我的波本喝完了。
「我不知道你怎麼受得了這種玩意兒。」馬里諾粗魯地說。
「吧台裡有什麼你就儘管倒。」我告訴他。
「我會咬牙熬過去的。」
我不太確定要怎麼樣轉移話題,而且馬里諾明顯地不打算讓我好過。他的神經繃得很緊,臉色發紅。一綹綹散落的灰髮貼在他潮濕、微禿的頭上,菸一根接一根抽個不停。
「你以前有沒有當過電刑的證人?」我問。
「從來沒有強烈的衝動要當。」
「但這次是你自願的,所以那股衝動一定是相當強了。」
「我敢說,如果你在這東西裡加些檸檬和蘇打水,應該不會太壞。」
「如果你想要我把好好的蘇格蘭威士忌給毀掉,我會很樂意盡一點力。」
他把玻璃杯朝我推過來,我走向冰箱。「我有瓶裝的萊姆汁,可是沒有檸檬。」我搜尋著架子。
「沒關係。」
我在他杯子裡加進幾滴萊姆汁,然後倒了些氣泡飲料。他渾然不覺地邊啜飲那杯奇怪的混合物邊說:「也許你忘了,羅蘋.納史密斯是我的案子,我和桑尼.瓊斯的案子。」
「那時候我不在這裡。」
「哦,對。怪了,感覺上你好像一輩子都在這裡似的,但你知道事情的經過,對吧?」
羅蘋.納史密斯遇害的時候我是戴德郡的副首席法醫,我記得先是從報上讀到這個案子,在電視新聞裡得知案情發展,後來又在一個全國會議裡看到關於此案的幻燈片簡報。羅蘋.納史密斯曾當選維吉尼亞小姐,美得令人驚豔。她有一副低沉的好嗓子,在鏡頭前口才便給魅力十足,死時年僅二十七歲。
辯方聲稱朗尼.華德爾原本只打算偷東西,羅蘋從藥局回家的時候不幸撞個正著。據說華德爾不看電視,在洗劫她家又對她施暴時並沒有認出她,也不知道她有光明的前途。辯方表示,他當時嗑藥嗑得太猛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陪審團駁回了華德爾暫時性精神失常的抗辯,建議將他判處死刑。
「我知道非逮住凶手不可的壓力非常大。」我對馬里諾說。
「他媽的大到不可思議。我們有那個很完整的指紋和咬痕,我們派了三個人從早到晚翻查陳年檔案。我在那個該死的案子上花了多少時間簡直算不清。然後我們逮到了這個王八蛋,因為他開著一輛牌照過期的車在北卡羅萊納州晃來晃去。」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冷硬,然後說:「當然,那時候瓊斯已經不在了。他沒趕上見到華德爾惡有惡報,真是他媽的可惜。」
「你把桑尼.瓊斯的事怪到華德爾頭上?」我問。
「嘿,你認為呢?」
「他是你的好朋友。」
「我們是重案組的同事,一起釣魚、打保齡球。」
「我知道他的死給你很大的打擊。」
「是啊,呃,那案子把他拖垮了。全天候工作既不睡覺也從不回家,這當然對他的婚姻毫無幫助。他一直跟我說他受不了了,再後來他就什麼也不跟我說了。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決定把槍塞進嘴裡。」
「我很遺憾。」我溫和地說:「但我不確定你應該把這件事怪到華德爾頭上。」
「對我來說是有一筆帳要算。」
「那麼你目睹他處死之後,帳算清了嗎?」
一開始馬里諾沒回答。他瞪著廚房另一端,下巴緊縮。我看著他抽菸,喝乾杯裡的酒。「我可以再來一杯嗎?」
「唷,有何不可。」
我站起來,再幫他弄了一杯,想著馬里諾所遭遇過的種種不公、不義和失落,使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在紐澤西州一個很糟的地方熬過了貧困又無人疼愛的童年,自此始終對比他好命的人抱持著不信任的態度。不久前,他結褵三十年的妻子離開了他,似乎也從來沒人聽說過他獨子的任何事情。儘管他是個忠心執法、紀錄輝煌的優秀警察,但他的體質裡沒有和上級愉快相處的基因。他的生命歷程似乎已經把他放到了一條冷硬的道路上,我怕他到頭來希望得到的並不是智慧或和平,而是報復。馬里諾無時無刻不對某人或某事感到憤怒。
「醫生,我問你。」我回到桌邊時他對我說:「要是那些害死馬克的混帳東西被抓到了,你會有什麼感覺?」
我完全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我不願去想到那些人。
「你難道不會希望見到那些王八蛋被吊死?」他繼續說:「不想自願參加行刑隊,好親自扣下扳機?」
馬克的死是因為有顆炸彈裝在倫敦維多利亞車站的垃圾桶裡,爆炸的那一刻他正好走過。我極度震驚和哀傷,根本無心去想復仇。
「對我而言,想像懲罰一群恐怖份子是無意義的行為。」我說。
馬里諾狠狠地盯著我。「這就是你有名的狗屎答案之一。如果能的話,不收錢你都會願意替那些人解剖,活生生的解剖,而且你會切割得很慢很慢。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羅蘋.納史密斯的家人後來怎麼了?」
我伸手去拿酒。
「她父親是醫生,住在北維吉尼亞州,大好人一個。」他說:「審判過後大約六個月,他得了癌症,兩個月以後就死了。羅蘋是獨生女。她母親搬到德州,出了車禍,從此只能坐在輪椅上,除了回憶之外一無所有。華德爾害死了羅蘋.納史密斯全家人,他毒害了每一條他碰上的生命。」
我想著在農莊上長大的華德爾,他那篇沉思裡的景象在我腦海中漂浮。我彷彿看見他坐在門廊的台階上,大口吃著一顆帶有陽光滋味的蕃茄。不知道他生命的最後一秒腦袋裡在想什麼,不知道他有沒有祈禱。
馬里諾捻熄一根菸,準備離開了。
「你認不認識亨利哥一個叫做特倫的警探?」
「喬.特倫以前在K-9待過,兩個月前升了警佐調任探員。他像個緊張兮兮的女人,不過人還不壞。」
「他打電話給我說一個男孩的事——」
他打斷我的話。「艾迪.希斯?」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一個白種男孩,十三歲上下,我們在辦這個案子。『好運道』屬於本市的範圍。」
「好運道?」
「就是他最後被人看見的那家便利商店,在北區的錢伯連大道旁邊。特倫特找你做什麼?」馬里諾皺起眉頭。「人家告訴他希斯沒救了,所以他要來跟你提前預約?」
「他要我去看看那些不尋常的傷口,有可能是遭人故意切除的。」
「老天,我真恨這種事情發生在小孩身上。」馬里諾把椅子往後推,揉著太陽穴。「該死的,每次解決掉一個爛貨,就會出現另一個來替補。」
馬里諾離開後,我疲累地坐在客廳的壁爐旁看著燃燒的煤炭忽明忽滅。我心中湧起一股重創的、難以平撫的悲傷,而我無力將它揮去。馬克的死在我的靈魂上留下了一道沒有癒合的撕裂傷,我完全沒料到我整個生活和我對他的愛會有這麼緊密的關係。
我最後一次看見他是他飛往倫敦的那天,我們在他去杜爾斯機場之前抽出短短的時間一起吃午飯。關於我們相處的那最後一個小時,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我們兩個都不時看錶,天空中烏雲逐漸密布,然後雨點濺在我們座位旁的窗子上。他下巴有一道刮鬍子時不小心割破的小傷口,後來每當我回憶起他的時候,總會看見那道小傷口,而莫名地因之崩潰決堤。
他死在二月,彼時波灣戰爭已接近尾聲。我下定決心遠離傷痛,於是賣掉房子搬到新的地方。結果我只是把自己連根拔起,卻沒有真正向前邁進,而曾經撫慰我的那些熟悉的植物和鄰居也都沒有了。重新裝潢新家或者重新設計院子都使我倍感壓力。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讓自己分心,可是又讓自己沒時間分心。我可以想像馬克對著我大搖其頭。
「一個這麼講邏輯的人,居然⋯⋯」他會微笑著這麼說。
「那你又會怎麼做?」有些失眠的夜晚我會在腦海裡對他說:「如果還活著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又到底會怎麼做?」
我回廚房把杯子沖洗乾淨,到書房裡去聽答錄機上有什麼留言。有幾個記者打過電話來,還有我母親和我外甥女露西,另外三通沒留言就掛斷了。
我很想申請一支不列入電話簿上的號碼,但不可能。警方、檢察官,還有全州四百多名派任的法醫都有正當理由需要在下班後找到我。為了彌補我失去的隱私權,我用答錄機來過濾電話,如果有人留下威脅或猥褻的留言,可以藉由來電號碼顯示的功能加以追蹤。
我按著號碼顯示器上的回轉鈕,一一檢視在那窄小螢幕上出現的號碼。找到我要找的那三通電話時,我感覺困惑又疑慮。這支號碼已經莫名其妙地開始變得熟悉了。近來這個號碼一個星期會在我的顯示器上出現好幾次,對方總是不說話就掛斷。我曾試過回撥這個號碼,想看看接電話的是什麼人,但只聽到像是傳真機或電腦數據機所發出的尖銳聲音。不管為了什麼,今晚十點半到十一點之間這個人或這架機器撥了三次我的號碼,那時我正在停屍間等華德爾的屍體。這沒有道理,電腦語音的推銷電話不應該這麼晚了還如此頻繁,而如果某台數據機想連上另一台卻一直撥成我的電話,到現在也該有人想到是他的電腦撥錯號碼了吧?
離清晨只剩幾小時,我睡睡醒醒。屋裡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都讓我心跳加速。防盜警報器安裝在我的床對面,控制面板上的紅燈閃爍著不祥的光芒,每當我翻身或拉扯被子,解除了設定的偵測器便靜靜地用閃動的紅眼注視著我。我做了許多怪夢。五點半我打開檯燈,起身穿衣服。我開車到辦公室的時候天還是黑的,路上幾乎沒有車。隔間後面的停車場一無人跡,地上散落著幾十根小蠟燭,讓人想起摩拉維亞的愛筵或者其他的宗教慶典。但這些蠟燭是用來表達抗議的,幾個小時之前還被當作武器拋擲。我上樓弄咖啡,開始翻看費爾丁留下來的文件,我很好奇在華德爾後褲袋裡發現的信封裝著什麼。我想也許是一首詩、另一篇沉思,或者是一封牧師寫給他的信。
然而,我卻發現華德爾認為「極度機密」而且想要和他一起埋葬的東西是幾張收銀機的收據,這真令人費解。其中五張是收費站的收據,另外三張是餐廳的收據,包括一頓兩星期前在修尼餐廳裡點的炸雞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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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朗尼.喬.華德爾的沉思內容裝在皮夾裡帶來帶去的那個星期一,我一整天都沒看到太陽。早上我開車上班的時候天還是黑的,當我開車回家的時候天也已經黑了。車前大燈的光束裡有小雨滴在旋舞,夜色苦寒,霧氣陰沉。
我在客廳裡生起爐火,眼前出現了維吉尼亞州的農地和陽光下逐漸成熟的蕃茄。我想像一個黑種年輕男人坐在小貨車燠熱的駕駛座上,不知那時他的腦中是否充滿了殺意。華德爾的沉思登在《里奇蒙時報——快訊》上,我把剪報帶去上班,以便把它加進他那份日漸增厚的檔案。但當天的事務讓我分了心,於是他的沉思還留在我的皮夾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