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餐桌上的故事,都帶著陌生世界的無限驚奇,
都帶著離開舒適圈、走向世界的勇氣!
★《棄業日記》買買氏盛讚的絕妙文筆!
★當《 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遇到《深夜食堂》,就是這本書!
莊祖宜、黃國華、連美恩、張國立、楊雅喆、船橋彰、買買氏 各行各業‧推薦!
走進異國異鄉,坐上陌生的餐桌,把旅行最深的況味刻在心上!
與陌生人共桌?這對台灣人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能避就避。但是為什麼一個20來歲的女孩願意走遍天涯,只為在桌上聽聽陌生人講故事?
她在一道道美味菜餚之間,看盡人生故事:嗑一盤西班牙火腿煎鱒魚,就能聽到蹣跚老婦年輕時披著紅舞衣、敢愛敢恨的少女情懷;從一碗平凡的味噌湯,看見日本老先生一生相守的求婚告白。她也帶我們用一連串的餐桌故事,一窺旅遊之外的真實世界:在瓜地馬拉,她看見農民以血汗種植的咖啡豆;在德國,她緊跟著專與死人打交道、為人清理遺物的跳蚤商在市場穿梭;在尼泊爾,從一隻雞就能戳穿文明的糖衣。作者試圖從一道餐點,掀開文化的裙角,走進共餐陌生人的榮辱與悲喜,記錄旅行中的愛恨。
你曾經和陌生人同桌共食嗎?其實你不知道,原來跟陌生人吃飯,能聽到這麼棒的故事!
作者簡介:
透過吃喝和當地人互動,漫步世界的食物旅行家
張健芳
嗜書,好遊歷,寫作題材多半來自當背包客浪跡天涯的時光,將一路上與當地人同桌進餐的吉光片羽,發酵成文字,書裡她想告訴大家,吃著陌生食物的外國人,也和你我一樣渴求快樂,逃避痛苦。異國餐桌上最美好的回憶,是吃犛牛起司時,藏族老奶奶想討來當孫媳婦。最喜歡的旅行地點是拉丁美洲,在街上興高采烈地跳舞,原來,不需要任何理由。現大隱隱於市,在塵世中討行生活。
個人部落格:http://worldontable.blogspo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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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祖宜、黃國華、連美恩、張國立、楊雅喆、船橋彰、買買氏 各行各業‧推薦!
★食物最動人的地方,往往不在食物的美味,而是背後那雋永的故事與人情味。作者用一張飯桌的角度切入,提醒我們了解世界另一端那些人過著怎麼樣的生活,或許才是認識這個世界最有意義的方式。
——《我睡了81個人的沙發》連美恩
★天啊,怎麼會有這麼酷的台灣女孩!健芳四海為家,遊記裡有人味有傳奇,有宏觀又深刻的文化思考,文字鏗鏘更令人驚艷。所有的背包客與青年夢想家都應該向她看齊!
——《其實,大家都想做菜》莊祖宜
★這本旅遊書還好沒有太多美食和風景,但有好多人性和故事。好看。
——《女朋友。男朋友》導演‧楊雅喆
★字頭嚼味,句中聞香,文末出色,她的筆墨能遊歷出更甚雙眼的旅途光景。
——《印度以下,風景以上。》‧船橋彰
★旅行就是一個人走到陌生的地方,認識一些人,然後用盡力氣找餐溫暖的飯吃。
——又會玩又會寫的‧張國立
推薦序
食物的動人,不在美味,而是背後的人情味
《我睡了81個人的沙發》作者‧連美恩
初聽到《一個旅人,16張餐桌》這本書的書名時,我直覺想到張曼娟曾經寫過的一個短篇小說—〈蘭花小館,12點見〉; 兩個素昧平生的人,因為餐廳客滿只好無奈併桌,最初的不情願與尷尬,在一同分享過飢餓與美味後逐漸變得親暱,中國人喜歡說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那麼,和一個陌生人同坐在一張餐桌上,好好吃一頓飯,聽對方跟你分享他生命中的點點滴滴,又需要多少緣份?
食物是我們最原始的渴望,少了吃喝,我們動彈不得,吃喝被滿足了之後,我們才去追求理想,學習愛人與被愛,但就像日本漫畫《將太的壽司》,食物最動人的地方,往往不在於食物本身的美味,而是背後那讓人覺得雋永的故事與人情味,《一個旅人,16張餐桌》就是這樣一本犀利又充滿人情味的美食錦集,戲臺子就搭在餐桌上,但真正的主角是躲在食物背面那張模糊不清的臉孔,作者用一連串在地美食拋磚引玉,毫不費力把我拉上異國街頭,我才睜開眼,泰國街頭那個年輕、瘦小、說著不靈光英語的流動女販小P,已經活生生站在我的面前,刺眼眩目的霓虹燈下,我看到她望著酒吧內那無奈又豔羨的眼神,接下來的故事彷彿都已經註定好了,就像作者在書中說的:「沒有人可以買到不辣的青木瓜沙拉,搗沙拉的木杵和木臼只有一套,辣汁滲入杵臼,就算加入新食材還是會變辣」,那木杵是小P命運的重槌,她最終躲不過,因為出賣靈肉不是罪惡,赤貧才是!
作者帶著我們一步步爬過餐桌,一窺微笑與美景背後的真實世界,瓜地馬拉用農民鮮血染紅的咖啡豆,夢想成為廚師的小小偷渡客,德國專門幫死人清理遺物的搬家公司,泰國的賣淫文化,印度讓女人倍感壓力的嫁妝制度,哥倫比亞遭受剝削的香蕉園……也許很多人都覺得旅行只是單純吃美食看美景,逛免稅商品買打折名牌,但作者巧妙的用一張飯桌的角度切入,提醒我們了解世界另一端那些人過著怎麼樣的生活,或許才是認識這個世界最有意義的方式。
在閱讀的過程中,也許你會跟我一樣質疑那位長年在華爾街打滾,大撈一票後退休的M如今在瓜地馬拉成立NGO資助偏遠地區兒童教育的意義何在?或泰國酒吧老闆S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這樣的問題也許永遠不會有答案,但我們必須了解,旅行讓我們看遍這個世界,最重要的目的是寬闊我們的見識與胸襟,有一句我很喜歡的話是這樣說的:「我們沒有一個人是好人,但我們都可以盡我們的努力趨向美善。」
對於跟陌生人同桌吃飯還是感到很害羞嗎?我相信在看過這本書裡精采又刺激的故事後,想法可能會有一八0度大轉變喔!畢竟,作者可是靠這一招認識到俊美的西班牙帥哥J呢!
朋友,來併個桌一起吃飯
張國立
第一次在國外和當地人吃飯是很難忘記的經驗。那次在義大利,去一位神父身分的老師家,他是聖經迷──嗯,嚴格說是諾亞方舟迷,幾乎每年暑假大家去渡假時,他就和同好到土耳其北部的阿拉拉特(Ararat)山裡找方舟。於是每年收到他的消息都是他又找到若干古老且明顯經過人工裁切的木材,說明當地確有大型古船的遺跡。
有回去他家吃飯,神父已五十多歲,但老媽將近八十仍很健康,為我們做了細起絲粉拌的天使頭髮那種細麵,還有野豬肉包的義式餃子,外加一整瓶大肚皮的奇安提紅酒。
老媽媽說個不停,從廚房說到飯廳,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唯有猛點的份,可是義大利麵的那股糊味,至今仍記得,帶著點焦、有點黏口、和塞滿記憶的起司香氣。
那次才明白,義大利麵好吃在於現做。更好的則是發現義大利人的好客不輸台灣人,當然,我指的是離開羅馬、佛羅倫斯這些大城市之後。還明白,義大利媽媽寵兒子的精神,絕不輸任何一位台灣媽媽。她把一大盆麵放在桌上的同時,一隻手摟著一旁早禿光大半個頭的神父兒子,朝他頭頂了起碼三下。
對了,去年冬天到北海道住在老朋友佐藤家,他的妻小在東京,一個人待在札幌上班,見到我和老婆去,熱情到我不好意思的地步,因為他朝著客廳內幾十瓶來自各地的日本酒說:
「搶國立,都是你的,喝不完可以帶走。」
不,我絕非酒鬼。
他的公寓有三間房,一間主臥室,一間書房,另一間和室的客房就歸我們。第二天一大早,廚房傳來一股香味,佐藤竟然為我們做早飯,有玉米濃湯(北海道的玉米香甜)、煎蛋(蛋心帶著橙色)、烤麵包(厚片鬆軟的土司)、納豆(攪成鼻涕狀最下飯)、海苔(我老婆那時的綽號叫海苔子)、夕張來的蜜瓜(切成一片片,上面滴少許帶廣來的蜂蜜)。
直誇他的手藝好,真人不露相。嘿,嘿嘿,嘿嘿嘿,他嘿到底。幾天後才搞清楚,玉米湯是他同事幫忙做的。
誰做的,不重要,而是透過佐藤氏的早點,我吃到許多旅行者急著想嚐到的北海道簡單美味,還有,原來在北海道每樣食材都講究新鮮,好吃者的天堂呀。
不能不說另一次在義大利吃飯的經驗,我第一次去羅馬,孤單走進某個小館子,當時客滿,我語言不通正站在門口張望,有位老義朝我招手,就這樣我們併桌吃了一頓飯,吃什麼早忘光,不過記得喝了兩瓶紅酒和帶著濃郁檸檬味的餐後酒。他來自熱那亞,跟我說了很多關於家鄉的事,囑咐我一定要去,然後平分費用,一起踏著武松能踢起雪花的碎醉步離去。
想起來,他整晚最常說的話是:西西里不是義大利、熱那亞不是義大利、巴里(靠亞德里亞海)不是義大利。他的意思應該是,離開羅馬才是義大利,羅馬就是羅馬吧。
還有一回在法國,與一對美國來的夫妻併桌。巴黎人很勢利,尤其看不順眼外國人大口吃法國菜的方式,有事沒事就翻白眼。東方人喜歡分食,這樣子才能嚐到不同的菜式,老法卻兩隻叉子在同個盤子內攪,不禮貌。我和老婆就乾脆點不同的菜各吃一半,然後交換盤子,哇咧,那個瘦巴巴穿黑西裝灰白捲髮的服務生還是翻白眼,他眼皮內長青春痘嗎?這時美國夫妻展現美式的幽默,他們將盤內食物各吃一半後,忽然站起身交換位子。頓時全餐廳響起掌聲,行萬里路勝過讀萬卷書哪!
《一個旅人,16張餐桌》寫的是吃飯的經過,寫的與老外一起吃飯的甘苦,寫的是要好好吃飯的飲食原則,還有,旅途上那些人的故事。
旅行就是一個人走到陌生的地方,認識一些人,然後用盡力氣找餐溫暖的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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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火腿煎鱒魚和佛朗明歌舞夢(西班牙)
進入初冬的龐普隆那城,灰濛濛的天空飄著羽毛般的細雪,我一面呵著白氣,一面默背西班牙動詞變化,沿著中世紀古城牆走到大學語言班上課。氣溫再低,午餐還是只賣火腿三明治,我嘆口氣,約T外出覓食,胡亂走進一棟石磚老房子,小餐館只有十多個座位。
食物很快熱騰騰上了桌,原來是家鄉菜火腿煎鱒魚,沒去頭,全魚端上桌。我大喜,來歐洲除了炸魚、醃魚和煙燻魚,沒吃過鮮魚。倒是美國同學T,多待了幾個學期,萬事包打聽,卻面露懼色,可憐的美國佬,桌上食物不應該死不瞑目地盯著她看。
我老實不客氣地抄起刀叉表演「吃魚秀」,台灣人三四歲就會吃全魚,若不是怕T當場昏倒,我還想敲開魚頭吸骨髓呢,T覺得魚只能是一片片冷凍魚排。
白髮廚娘兼老闆娘M挪著胖墩墩的身軀到我們桌前,看到T面前的魚一口也沒吃,揚起眉毛,T像做錯事的小學生似低下頭,我順勢把T的盤子移到面前,熟門熟路開始吃第二條魚。
西班牙人性情驕傲、暴躁而外向,老闆娘大樂,大嗓門一笑起來桌面水杯都會震動。從此我想念魚味時,三不五時揣著筷子繞道上門找M,鱒魚肉質鮮嫩細緻,我連最後一點肉屑也夾得乾乾淨淨,完美的魚骨架令M嘖嘖稱奇:「中國功夫!」
西班牙沒有鄰國法蘭西「將成打野味濃縮至拇指大小的醬汁罐」的精緻飲食,鄉土菜更是豪邁簡單,講究當季原味。
M將鱒魚清腹,抹上鹽和胡椒,起油鍋,用橄欖油爆香蒜頭和生火腿,取出。把幾片生火腿夾入魚腹,魚雙面拍上麵粉,然後下鍋兩面煎黃起鍋,倒入雪莉酒醋再收乾醬汁,上桌前淋上醬汁,切碎一把巴西里和一開始煎黃的生火腿做盤飾,大快朵頤前擠上幾滴檸檬。
火腿煎鱒魚是龐普隆那的招牌菜,海明威的成名作《旭日東昇》寫盡本地奔牛節,也就是聖費爾明節(Fiestas de San Fermin)的狂熱,讓龐普隆那永遠在世界文學留名。慵懶的下午,大師在鄰近河流邊釣鱒魚邊構思,夜晚飽餐了火腿煎鱒魚後,伴著滿桌煙屁股在燈前打草稿。
我喜歡上這溫馨的家常氣氛,長長的午休SIESTA時間,磨著M練西班牙文,像自家飯廳一樣舒適。玻璃大瓶內泡著綠橄欖、木樑上掛著紅辣椒和白蒜頭,懸空吊著一隻火腿,奶油色牆面裝飾幾幅佛朗明哥舞者的老照片,黃燈下,更添幾分懷舊感。
看著木框照片上的年輕舞孃,腰肢纖細,一襲波浪長裙旋轉如風,昂著下巴,傲慢媚麗。我隨口問:「這照片上的人真漂亮,您認識她嗎,M奶奶?」
M:「當然認識。」
我問:「誰呀?」
M:「我呀。」
我幾乎把「騙人」咬在舌尖,在西班牙文裡,對長輩或陌生人還只能用敬語「您」,輪不到我沒大沒小。但我圓睜的雙眼,讓M大笑起來:「ㄚ頭呀,不是我說,天主保佑,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可是一朵花呢。」
「朝如青絲暮成雪」,每個人都知道白髮老婦也是如花少女變成的,但年輕人總覺得老年人一直以來都那麼老。不想變老,另一個選擇就是早夭,你選吧,嗯?
M興致一來、撩起裙角擺了幾個架式,讓我想到大象跳芭蕾:「我啊...從小喜歡跳舞,就是這樣遇到J。我們還想私奔到塞爾維亞學舞呢。」
M指著照片裡的英挺男舞者,一頭黑色捲髮綁成馬尾,雙眼如電,性感的面部線條,陽剛卻憂鬱,.一時覺得眼熟,像誰呢?
「啊!」我一拍大腿,J像極了二十啷鐺歲的瑞奇馬丁加上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任誰看了都忘不了的俊秀臉龐,希臘古典時期的大理石雕像也不過如此。
大約五十年前的夏天,M的父親新開了小餐館,J離開貧窮的安達路西亞家鄉,來餐館跑堂端盤子。外地求生不易,J眼看東家生意沒起色,自己飯碗也不保,毛遂自薦上台跳舞。
這算盤打得好,DINNER&SHOW鐵定能招攬不少海明威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後,慕大師之名蜂擁而來的美國觀光客,賣餐之外還能賣酒,毛利更佳,。
身段一遇到肚皮,什麼都好商量。為了餬口,J滿腔無奈任家鄉舞蹈淪為娛樂觀光客的表演工具。匆促成軍,獨缺女舞者,這就像花瓶缺了鮮花,鬥牛場少了鬥牛,老闆的獨生女M只好補了這個缺。
J花了幾個星期教M怎麼甩裙擺旋轉如風、怎樣傲慢地咬著玫瑰、怎樣電眼勾魂、怎樣「從痛苦多刺的玫瑰中擠出蜜糖」,最後愛上自己一手調教的學生。
佛朗明哥舞不是宗廟宮廷上的陽春白雪,起源於吉普賽人的營火旁,洞穴映著火光,人影彷彿嵌入岩壁,自娛娛人,抒發強烈的個人情感,因此小餐館狹窄空間的近距離表演反而更揪人心。「OLE !OLE!」聲中,燈光如電,呼吸如風,汗水如漿,心跳如鼓,觀眾的掌聲如雷,情人的凝視如烈焰。
M在J調教下,首次登台,唬弄無識優劣、啥都不懂的美國佬。J牽著M的手去觸碰佛朗明哥舞的核心,一雙紅舞鞋踏著難以踩滅的強大爆發力,強悍不服輸的M,竟極具天份,逐漸揣摩出詩意和靈魂,兩個人熱血沸騰,心意相通,旁若無人。
西班牙遠比我想像的多元,像巨大的萬花筒曳撒了滿地變形的光影,龐普隆那位於北方的巴斯克地區,至今說著獨樹一格的神秘古語,迥異於歐洲任何語系,長年有脫離西班牙獨立的強烈傾向,強悍排外,講究血統純淨,忌諱異族通婚。更因經濟相對富裕,賤視來此討生活的外省人。
相對的,佛朗明哥舞起源於西班牙南方的安達路西亞,融合吉普賽人、摩爾人和土著傳統,濃烈奔放。照理說,M身上並不流著這痛苦而熱情的血液。
當冷峻頑強的巴斯克女人M遇到放浪不羈的安達路西亞男人J,就像是鬥牛士擎著紅布征服鬥牛、一決生死。與其說M迷上那舞步、那唱腔、那煽動著愛與慾的節奏,不如說J的勾魂電眼,攝住一顆少女芳心。
這對西班牙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眼看將擁抱,卻又轉身,快要相吻,卻又撇頭,一蹙眉、一甩頭、一頓足,洶湧澎湃,愛恨交織。
M的父親日夜埋頭苦幹,大賺美國佬的錢,樂不可支,終於從收銀台抬起頭來時,看到女兒啣著紅玫瑰、敲著響板,活脫脫蕩婦卡門的樣子,對五十年前保守又保守的天主教家庭,無疑是妓女行徑。
父親衝著女兒吼:「別被那漂亮的外省小伙子給騙了,他什麼都沒有,只會跳舞,怎麼養活你?」
西班牙諺語說「永恆的愛大約持續三個月」,只要不是嫌貧愛富的勢利眼,真正愛惜兒女的父母,多走了二三十年人生路,看得總是比鬼遮眼的年輕人清楚些。
父親大驚之下,痛定思痛,把M貶去清鱒魚肚、剔鱒魚骨,並且開除了J,算這小伙子好運,若在幾十年前,來福槍早拿出來了。
J悄悄潛入廚房抱住一身魚腥的M:「跟我走,去塞爾維亞學舞,那才是真正的佛朗明哥。」私奔逃家去參加舞團?那時代和馬戲班子沒兩樣,在愛人懷裡,M心動又心悸。
我訝異槁木死灰的老寡婦也有那麼多汁的八卦,M沈溺在回憶裡,眼睛有少女的光彩:「啊......我多愛他啊。我們是最好的舞伴。可是後來發生一件事.........」
我有點口沒遮攔:「您懷孕了?」
「不,是J.....」M竟有點臉紅。
「J生病了?沒錢?和別的女生跑了?」我很努力地動用腦中所有的過去式動詞。
「不,我們那時年輕,很害怕,吵了不少架。J為了賭氣,參加那年夏天的奔牛節.....」M聲音弱了下來。
奔牛節是年輕男人向女人證明自己英勇的手段!若不是略知龐普隆那人對奔牛節傳統的自豪,我一定會傻眼,佛朗明哥舞的未來之星,雙腳等於生命,竟去幹這等蠢事!
為什麼人類,特別是男人,會沈迷刺青、開快車、嗑藥、高空彈跳、不背氧氣爬聖母峰、伴鯊魚潛水等自毀傾向的冒險呢?
根據以色列生物學家札哈維提出的「殘障原理」,一個男人不畏危險讓公牛追著跑,在牛角尖上賣弄自己的勇氣,牛蹄下招搖自己的力量,無疑是種宣示:「大家看呀,我最強,最棒,只有我能玩這種危險遊戲。」哪怕殘障死亡也在所不惜。
獨臂或閉眼就克敵制勝的武林高手,必定武藝超群,才敢如此託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求偶競賽中,男人擄獲女人芳心的優良品種指標。
更別提外省人賣命參加傳統節慶,能得到多少當地人的認同了。盛暑豔陽下,群眾高舉紅領巾揮舞,像一片瘋狂的海浪,歡呼震天。
這麼說來,想贏得美人歸,J若不參加,反而才是不可想像的。
J穿上一身白,戴上紅領巾,真是女孩們的好風景,他走到哪,哪邊的窗簾就拉開。仗著舞者的矯健身手,出盡風頭。
如此招搖,當然被激進排外的當地年輕人捉弄,瘋狂人群將J撞倒在地,蹣跚爬起後,意外發生了,一隻憤怒的公牛飛奔而來,將牛角刺穿J的小腿,鮮血淋漓。
M聽見愛人哀號,又驚又怒又傷心,原本躊躇猶豫的芳心瞬間化為果決的行動,離家日夜看護J。
生米煮成熟飯,天主教女孩懷孕而不結婚簡直天打雷劈,M的父親百般無奈之下,接納了這個外省女婿,反正跛了腳、破了相,祈禱他就此安分守己不做怪。
J休養了大半年,雙腳從此踏不出扣人心弦的舞步,小倆口斷了去塞爾維亞取經的念頭,M高掛舞衣舞鞋,披上婚紗。
M由J一手調教,J的舞夢死了,M的也跟著死了嗎?佛朗哥獨裁時期的西班牙,萬事艱難。拉丁情人可不是女權主義者,家中老爺各個都是大男人,半個世紀前,也壓根兒沒有「女性追求自我」這件事。
孩子一個接一個誕生在這新成立的天主教家庭,M操持家務,熱舞烈焰化為溫煦爐火,煎了無數條鱒魚餵養子女,腰肢漸粗。J去世後,兒孫陸續離家, 為了排遣寂寞,餐館仍有一搭沒一搭開著。
我在海明威常常去的Café Iruna興高采烈地跟T分享這個故事,T抱持著美國人實事求是的精神:「只憑幾張照片,你就信喔?」我點點頭,卻也開始半信半疑,西班牙人的確挺愛開玩笑的。
龐普隆那被稱為綠色城市,遍佈公園綠地,踩著古老的石板路,一起走過海明威的青銅像時,T道:「聽起來比較像老太太的幻想,跟觀光客吹牛,高興高興。」
M就是在這條狹長的石板路上,眼睜睜看J被牛攻擊,白衣褲紅腰帶紅領巾的亡命之徒,尖叫喧鬧中,四處逃竄。西班牙的男子氣概,就像海明威的小說一樣,向來只有男人,沒有女人。
在小餐館裡,望著窗外的蕭索冬景,那個披著紅舞衣、敢愛敢恨的少女跑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個胖如大地之母的白髮老婦,腳步蹣跚,仍在爐前煎著鱒魚。
「做夢一點也不費力,真正費力的是夢醒時分。 」畢竟是西班牙,連老太太也有阿莫多瓦電影般的人生故事。
但這些是真的嗎?或只是寂寥老婦人回首前塵往事,編出來好告慰自己沒有虛度一生的謊言?她親愛的amor(愛人),是從來沒關係的陌生人,更可能只是買來的一張劇照罷了。
溫良恭儉讓的儒家教條下成長的台灣人,保守拘謹,天生沒有「歡而歌、樂則舞」的生活態度。所謂佳人,除了富態的薛寶釵,宜室宜家,就是吟詩葬花的林黛玉,清靈病弱,從來不是潘泥洛普克魯斯那種嫵媚任性、煙視媚行的拉丁寶貝。
華人文化中,「性感美女」的原型從不存在,就算潘金蓮或妲己,除了「淫婦」二字外,也是面目模糊、沒有聲音的。
所以,我不熟悉那麼熱烈的愛情,也熬不住那炙焰的燃燒。但我並不想問,如果故事是真的,J除了是好舞伴,好情人外,是不是好丈夫,好父親呢?年輕時代的M,腳上有的是跳舞的精力,午夜低迴,可曾輕撫舞衣,黯然出神?
真真假假,有什麼關係呢?那個夏天過去了,熱戀狂愛過去了,登台夢想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豔夏的當空烈日遠去,雪花輕盈地依偎著冰冷月光,什麼都消失了,只剩腳下一片不可毀滅的蒼茫大地。
課程即將結束,明天前往巴黎,我找M道別,她抄了我的班級:「孫子剛好回來,我叫他送點東西過去給你,紀念紀念。」
整個大學沒幾個東方臉孔,課後我聽到有人叫我,轉頭看,眼睛一亮!
他從M牆上那張泛黃的老照片上走下來,連捲髮的弧度也一模一樣,英挺的風姿,彷彿踩著舞步。他露出潔白的牙齒,用極慢的西班牙語說:「我叫J,奶奶要我送這個給您,祝您一路順風。」
我盯著他的嘴唇胡思亂想:「天哪......怎麼那麼好看.....被這樣的嘴親一下,西班牙文最難發的『RR』打舌音一定立刻學會。」
父子祖孫同名,在西語國家是相當普遍的傳統。J神似M照片上的男舞者,他一出現,整個語文教室的女生都安靜了下來,癡楞楞望著J看,他一定習慣眾人的目光了。
我心頭小鹿亂撞,結結巴巴:「喔.....,稱『你』就可以了。M奶奶的火腿煎鱒魚.....嗯...很好吃。」
大帥哥J說:「那是我的最愛,別的地方吃不到。」那一笑彷彿冬陽,連冰山也會融化。
看著J遠去的健美背影,我沉浸在無邊綺想中,包打聽T掐住我的手尖叫:「你怎麼認識他的?聽說,他是本校佛朗明哥舞團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明星團長,剛從塞爾維亞比賽回來!」
我興奮地拆開來看,是一條奔牛節的紅領巾,輕飄飄的,卻有五十年的重量。
歲月讓什麼都過去了,但或許,還留下一些什麼。
妳一輩子幫俺煮早餐的味噌湯好嗎?(日本篇)
在日本當交換學生的時候,常去當地家庭HOMESTAY,一對正值空巢期的中年夫婦對我極好,簡直把我當成他們離鄉背井的小女兒,熟了後,我直呼多桑和咖桑。
日本家庭主婦個個賢慧勤勞的不得了,七早八早爬起來煮一家子的早餐。這讓習慣早上路邊買個飯糰豆漿就OK的台灣人實在印象深刻。
咖桑穿著圍裙,一身俐落優雅的打扮,像從家庭婦女雜誌上走下來的中年模特兒,絕非蓬頭垢面的大嗓門黃臉婆,下廚時行雲流水,節奏緊湊而從容。廚房窗明几淨,抹布甚至還用熨斗燙整,筆挺地幾乎能自行站在桌上,比我的襯衫還乾淨。
咖桑每早不厭其煩地從魚乾昆布開始熬味噌湯頭,讓人感到一種儀式性的慎重。
戰後嬰兒潮見識過繁榮浮華的泡沫經濟,也是年功序列、終身僱用制土崩瓦解而首當其衝的一代,「平成不況」下,多桑被迫提早退休。我看到的是他老來回歸家庭、和髮妻相依為命的一面,而不是鞠躬盡瘁的企業戰士,真應了那句「味噌和太太都是老的好」的日本諺語。
多桑身為熱血九州男兒,年輕時和咖桑正式約會前,初次走訪未來岳家,就五體投地拜見岳父大人:「以結婚為前提,懇請允許在下和令嬡交往!」
禮數週到,擲地有聲,老派男子漢的氣魄,不是今日沒肩膀的草食男可以想像的。
而向咖桑求婚時卻不過是一句淡淡的「希望以後俺每天早上都能喝到妳煮的味噌湯。」
「一汁一菜」是傳統和食的原型,也就是一碗味噌湯和一碟醬菜,加上米飯為主食。在東亞中國日本等國以穀物製油、做醬,形成「榖物醬文化圈」,與以湄公河水產為基礎所形成的東南亞「魚醬文化圈」,分庭抗禮。
味噌展現一方風土人情,因應氣候水質物產的不同,各地都有代表的米味噌、豆味噌或麥味噌。還依發酵期間分為白味噌、黃味噌或赤味噌。
自古味噌被視為飽餐的主食,不若今日只淪為調味,明治維新之前日本人只吃魚不吃肉,水產難得,味噌曾是珍貴的蛋白質來源,影響健康甚鉅,江戶時代還有「錢與其給藥店賺,不如給味噌店賺」的諺語。簡直是A miso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一天一碗味噌湯,讓醫生遠離)
因為保健、便宜又好保存,千百年來,味噌湯始終在日本餐桌上飄香。
每個日本家庭都有自己的味道,柴魚昆布或大骨洋蔥為底,春天新筍,秋天栗子,因旬更換,一盅湯碗即可感受四季變化,收納大地精華,家家各有祖傳配方,以不同比例調拌幾種口味的味噌,口味才能呈現不同層次。
在多桑咖桑那個年代,湯鍋裡細火慢煮的,是慈母的溫言婉語,是新婚妻子的柔情脈脈。
我小學同學的祖母是日治時代畢業於高等女校的名門閨秀。
印象中,老人家高齡八十仍天天化妝,時時保養,頭髮一絲不亂,衣裳一道皺摺也無,舉止得宜,打理家務更是精明,閒時戴著老花眼鏡用日文閱讀新一期的女性雜誌《家庭畫報》。
此等大和撫子般的修養,即是傳統日本主婦的德言容工。
現代日本女性,新娘家事學校是不用去了,但社會對已婚婦女的期待卻不曾減少。日本女性婚後全心投入家庭生活的經營,的確多了些細緻優雅的講究。
翻閱日本雜誌時,我還曾看過教導女性外出用餐時,如何把免洗筷紙套巧手折成美觀筷架的專題。筷架?嗯......豪爽的台灣人都大剌剌把筷子直接架在碗上了耶。
不像台灣人把主持中匱的主婦當成隱性米蟲,酸溜溜地讚一聲「好命貴婦」或「閒閒美代子」,日本社會肯定持家的辛勞,對專職主婦的敬意是很高的。
男主外,女主內。太太做家務帶小孩,對家庭的貢獻和先生上班賺錢一樣大。老一代日本女人固然以夫為天,以家為重,但同時身懷一家主婦的自尊,連切支蔥也很敬業。
而這份兢兢業業是有回報的,按照日本民法,熟年離婚,太太也能分一半退休金。所以日本先生最怕退休後,被太太當「粗大垃圾」掃地出門。
相較於此,台灣的太太離婚,還不見得有贍養費呢。除非家境殷實又厚待女眷,不然全職主婦有什麼經濟保障可言呢?家務無給薪,沒退休金,沒加薪升遷,更沒分紅福利。
家務永遠做不完,做了也沒人看見,這種集體不安全感造就了《犀利人妻》電視劇。
我從作家蔡穎卿的書中,隱約看到日本主婦遺風,她說:「我最捨不得的是,現代女性不再關心生活雜務裡美的成份與可以形成影響的生動,我們只看到它們繁瑣累人的部份,誤以為這是虛耗心力的工作,因此細密照顧生活時的溫婉之心,慢慢流失在自己的煩厭當中。」
這我懂,饒是一身反骨,也醉心於一早打開日本漆器蓋碗時,細切的綠蔥隨著碗中味噌雲霧舞動的美麗景象。
但我更知道,老天很公平地給每人一天二十四小時,花一個小時熬味噌湯,就硬生生少了一個小時去閱讀 、游泳、計畫旅行、準備客戶提案。
女性整天躲在廚房裡,那社會參與呢?公共政策呢?環保呢?選舉呢?
分擔家庭經濟的職業婦女更揪心了,加班呢?應酬呢?出差呢?要賺回麵包養家活口,可不是「溫婉之心」就夠了呀。
都已家庭工作兩頭燒了,社會還用「對家人的關懷」來包裝美化繁瑣家務,以愛之名逼女性拾起湯杓,乖乖當起爐灶邊的天使,這種情感勒索,難道不像套著絲絨手套的鋼爪,優雅卻致命地扼住女性的喉嚨嗎?
當然這也是一種內化的生活習慣。好友T子在大城市當OL上班族,即使未婚獨居,早上也會開伙,她在廚房煮湯時,我仍矇著棉被睜不開眼,哀號道:「天哪,我如果有美國時間煮味噌湯,寧願多睡一下。」
在台灣,我去早餐店買包子米漿可是一把好手。
但在日本,一來外食昂貴,自炊省錢,二來吃飽才出家門,日本上班族提著蛋餅奶茶到辦公室等於職場自殺,小孩帶外賣早餐到教室吃,更是母職的徹底淪喪。
團體壓力是日本社會的潛規則,遵守社會規範給日本人帶來的安心踏實感,不是變通活潑近乎刁蠻的台灣人能理解的。
除非以家管為職志,或天生愛好,無味噌湯不歡,不然早起煮湯一定要排在現代女性的to-do-list上嗎?營造小窩固然溫馨美好,也要留點餘力去探索大千世界。
挑燈創作的女作家,早上晏起只要一杯黑咖啡。趕著通勤車潮前到公司,才能準時回家吃晚飯。睡眠已經貴重如黃金,多睡四十分鐘是善待自己健康。而摟著孩子說十分鐘貼心話,難道不比煮一鍋湯重要嗎?
「家」有時難免像「枷」,即使懷念單身的自由,仍如同被小王子馴養的那隻狐狸一樣,心甘情願,等候守望,悉心呵護。
不論日本台灣,希望現代女性樂於為家庭付出的同時,有足夠自信用自己的方式築一個溫暖的巢,哪怕冷鍋清灶或餐餐開伙,也不應一頭塞入「女人當如是」的制式框架裡,被「家政婦女王」的角色所制約,早上沒端出味噌湯,就忝為人妻人母似的。
但對多桑和咖桑來說,味噌湯與其說是食物,毋寧說是老一輩的日本人相守一世的承諾,男有份女有歸的傳統性別分工下,少年夫妻老來伴的樸素美感,不也溫暖的像寒冬早上的熱湯嗎?
火腿煎鱒魚和佛朗明歌舞夢(西班牙)
進入初冬的龐普隆那城,灰濛濛的天空飄著羽毛般的細雪,我一面呵著白氣,一面默背西班牙動詞變化,沿著中世紀古城牆走到大學語言班上課。氣溫再低,午餐還是只賣火腿三明治,我嘆口氣,約T外出覓食,胡亂走進一棟石磚老房子,小餐館只有十多個座位。
食物很快熱騰騰上了桌,原來是家鄉菜火腿煎鱒魚,沒去頭,全魚端上桌。我大喜,來歐洲除了炸魚、醃魚和煙燻魚,沒吃過鮮魚。倒是美國同學T,多待了幾個學期,萬事包打聽,卻面露懼色,可憐的美國佬,桌上食物不應該死不瞑目地盯著她看。
我老實不客...
作者序
食物是我旅行時的語言,我是食物的旅行家
一直對飲食和旅行抱持極大的熱情。所以,我有個像歐巴桑的嗜好,出國不愛逛百貨公司,反而喜歡去菜市場繞繞。
初來乍到,比起照著旅遊書按圖索驥,行禮如儀逛博物館美術館,不如上傳統市場看當地人如何料理柴米油鹽,更能貼近這塊土地的脈動。
地緣、氣候、土壤、人文歷史種種因素長年交織下,融合出一方飲食的樣貌。
鼻子嗅著印度馬撒拉辛香料、或是墨西哥莫雷巧克力醬,耳中傳來雞鴨被切斷喉管前的嘶啞聒噪,手上沉沉提著奇型怪樣的菜蔬瓜果,從口袋笨拙地掏出不熟悉的泰銖或是披索付錢。
日本肉舖的歐巴桑會鞠躬,用一層又一層的塑膠紙包裝起她的恭敬,義大利老闆隨手塞給你幾顆小番茄,更免費大放送比糖蜜還膩人的讚美,管你滿頭銀絲、兒孫滿堂也被叫「小美人兒」。
在深刻體會我這隻弱雞,絕對無法勝任專業廚房的重度操勞之前,我也曾癡癡作過藍帶大廚夢。
吃固然愛吃,胃口卻太好,從不是味蕾發達、挑精揀肥、尖牙利齒的美食評論家,也沒有「二十分鐘上四菜一湯」的好廚藝,能變魔術般一瞬間從廚房端出糖醋排骨和酥芙蕾。不,我也從來不帶著相機上餐館,認真紀錄每一道菜的擺盤。
俗話說「歪嘴雞,吃好米」,但我這隻雞不管什麼米,都懷著好奇心吃下肚,不挑嘴不挑食,吃什麼都開心,吸引我的是食物背後的故事。
食材在哪裡生產,怎樣的風土人文才孕育出這道菜,怎麼煮,如何吃,什麼時候吃,和誰一起吃,市場價格多少,等等等等。
在很偶然的機會下,接觸了關注台灣農業的NGO網站「上下游新聞市集」,原本我要義務去烤餅乾、賣蜜餞的,當編輯聽到我是政大新聞系不成材的逃兵時,竟不由分說被抓來義務寫稿。
浪跡天涯的那幾年,累積了不少生命養分,異國風味在我筆下跳躍,分享各個文化從產地到餐桌的故事,食物的生產、消費、烹煮、分享、銷售,以及,由食物凝聚的人心。我不過是好奇的草根觀察者,一個說故事的人罷了。
跨越空間和時間,透過口舌咀嚼,人和人產生了連結,人和大地更產生了連結。沒有什麼比和當地人吃頓飯,更能「芝麻開門」般走入另一個國度。
自然界食物鏈的運作,就是一張張嘴開懷大嚼。人類數百萬年來的求生之道,重點只有每天弄吃的,和避免被吃掉。遠在FACEBOOK發明之前,我們的老祖宗就習慣圍著火堆,在山洞裡分食聊天。
在旅行還不是娛樂的過往年代,人類被胃口驅使著,追逐獵物、水草、耕地、香料,遠離家園,開創新天地。
《深夜食堂》的酷老闆深知,食物承載著情感和回憶。人類由食物引起的愛戀,深植在基因裡。
嗅覺腦在一億五千萬年前爬蟲類統治地球時就形成,在人類漫長演化過程中,慢慢形成嗅覺中樞的大腦「邊緣系統」,主掌最原始的感官功能,與情緒記憶深度連結,所以人聞到一個味道,往往喚起塵封的過往。
我邊嗅著咖啡香,邊寫瓜地馬拉;下筆印度之前,用辛香料煮了一鍋咖哩;泰國那一篇的草稿是我在外勞都稱讚的小餐館擬的,青木瓜沙拉一樣辣得我眼淚直流。藉著食物回憶起數年前的細節,幾乎每次都見效,歷歷在目。
一道火腿煎鱒魚能重現西班牙老祖母的癡狂年少,一盤青木瓜沙拉可以道盡泰國吧女的美麗與哀愁。用丹麥高級瓷器吃飯時,刀叉輕輕滑過磁盤,才赫然發現「我們台灣人不太講究擺餐桌耶……」,然後由點而線而面,一層層思索背後的社經網絡,爬梳歷史糾葛。
以及,不同膚色的軀殼中,同樣渴求幸福的那顆心。
對台灣太過熟悉,很多事都習以為常。一到國外看什麼都新鮮,五官五感全開,像初生幼兒般,每日都有奇異發現,不斷將異地和家鄉對照比較,捉對廝殺,進而自我觀照、反思。
最後,總會在最大的差異點,看到最相似的情感。說到底,人性並沒有太多不同。透過盤中食物,每個人被滋養、被理解、被關愛、被連結。我們地球人全都是害著同樣病痛、有著一樣心智運作的兄弟姊妹。
老生常談,人生是一張單程車票,每個人承受旅途中種種際遇, 不管是頭等冷氣房還是三等硬座,帶著幾分淡淡的喜樂,夾雜深深的哀傷,肉體衰敗中,彷彿了悟了什麼,殊途同歸,邁向死亡終點站。而吃火車便當,總是最幸福快樂的時光。
行遍天下,長眠時,也不過一張床的大小。人生在世,獨食山珍海味、龍肝鳳膽,再美味也不比一家人圍著餐桌共享地瓜稀飯的溫馨。
壯遊之後,回歸平淡,還是吃飯穿衣,柴米油鹽,客戶一樣難搞,房租一樣要繳。行萬里路,映入眼簾的不外乎就是當地百姓張羅三餐的家常日子。不管在哪,生活本來就不是天天過年。
天下沒有比二十多歲時的貧窮,更理直氣壯的事。窮得鬼都怕,依靠著陌生人的善意,一路討吃討喝(騙吃騙喝?)的吉光片羽,醞釀發酵成文字。
回想起來,若不是如此克難旅行,第一線接觸到各路人馬,什麼都吃,很多篇章可能就寫不出來了。錢,買得來自己的空間,卻也將自己隔離在大眾之外。
除了路上現買現用的必需品外,已完全和旅遊紀念品絕緣。我只把回憶帶回家,瞬間的感動和體悟,是錢買不到的。
我認為關於背包客守則第一條,就是不要太努力。最難得的經驗,事前絕對規劃不來。
在尼泊爾藏區臨時起意去爬山,旅舍滿了沒空房,沿路投宿當地民家。別的觀光客打排球喝啤酒時,我跟著藏族老人去放髦牛,牛鈴叮噹清脆,後頭跟著兇猛的藏獒,然後一起望著白雪靄靄的山峰喝酥油茶。
在巴拿馬不想搭飛機到南美,我巧遇性感豪爽的女船長,航行到加勒比海小島上,原住民草屋中的吊床搖曳,碧綠慵懶的椰子樹襯著碧海藍天,用椰子殼生火烤龍蝦。
砸錢花上數倍預算吃好住好,星級旅館的雪白床單睡得好爽,餐廳的可口可樂喝起來清涼,巴士計程車的冷氣夠冷,只要花錢當大爺,「觀光客膠囊」,其實再安穩不過,但行程越有效率越舒適,離當地生活越遙遠。
說是沒福可享的貧窮背包客酸葡萄心理也罷,當你有勇氣踏出養尊處優的「觀光客膠囊」,就真的進入了造訪的國家。
旅行,不是為了走馬看花的景點,而是抽離了熟悉環境,到陌生新鮮的土地上,重啟五感所獲得的感悟,對人,對萬物,對天地玄黃,對宇宙洪荒,甚至對著一顆馬鈴薯,感到了連結。
時間是唯一的奢侈。可能的話,盡量不要安排緊湊行程,按表抄課會窒息你閒暇的心情。表格留到上班時做專案管理再用就好了。
這是你的旅行,你才是主人,不是你的旅行指南。你的心自然會帶你去你喜歡的地方。
可能的話,盡量不要和台灣人結伴同行。被關在兩人世界般的中文泡泡裡,平白失去認識其他旅行者的機會,更無暇結交當地人。既然一路都會遇到有趣的旅伴,何必自備?
只有當你和當地人交了朋友,欣然領受一頓飯或一杯茶時,你才可以說你去過那個地方。不然,只是關在安全膠囊裡去過了水而已。
人一起吃喝時,最容易釋放善意,分享人生故事。我寫的是膠囊外香味瀰漫的章節,食物是概括一切的最大公約數,我是食物旅行家。
若讀者看了這本書,對一個說著異國語言、吃著不同食物的陌生人,有了同理心、起了共鳴,而對地球另一端,多了一絲理解的話,就是對我最大的鼓勵。
食物是我旅行時的語言,我是食物的旅行家
一直對飲食和旅行抱持極大的熱情。所以,我有個像歐巴桑的嗜好,出國不愛逛百貨公司,反而喜歡去菜市場繞繞。
初來乍到,比起照著旅遊書按圖索驥,行禮如儀逛博物館美術館,不如上傳統市場看當地人如何料理柴米油鹽,更能貼近這塊土地的脈動。
地緣、氣候、土壤、人文歷史種種因素長年交織下,融合出一方飲食的樣貌。
鼻子嗅著印度馬撒拉辛香料、或是墨西哥莫雷巧克力醬,耳中傳來雞鴨被切斷喉管前的嘶啞聒噪,手上沉沉提著奇型怪樣的菜蔬瓜果,從口袋笨拙地掏出不熟悉的泰銖或是披索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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