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光旺季沒有私房景點
一到旺季，最好先不要去想京都有沒有「觀光客比較少的私房景點」，賞櫻勝地也是一樣。
每到櫻花季，京都的大街小巷真的充滿熱鬧的氣氛。進入四月後，祇園甲部歌舞練場開始舉辦歌舞會，祇園一帶紛紛掛上寫著「祇園甲部歌舞會」字樣的可愛粉紅色燈籠。好不容易等到櫻花綻放，鴨川沿岸的川端通，南起七條，北到松之崎，沿路種滿兩排樹齡尚淺的櫻樹，從南至北一路都是花。京都雖小，植物依舊能敏銳地察覺氣溫變化，昨天三條一帶的櫻花都開了，今天則是蔓延到丸太町一帶。計程車司機就是聊著這類話題，預測櫻花會在何時盛開。
「圓山公園的枝垂櫻，開得可漂亮了。」
到了這時候，南禪寺、永觀堂一帶的疏水道沿岸，以及往銀閣寺方向的哲學之道上的櫻花並木，都是賞花的大好地點，只是人潮通常多到無法招架。
「到京都車站。」中年婦人三人組在銀閣寺上車，果然就是到哲學之道賞櫻的觀光客，一上車就喃喃說：「明明是到哲學之道看櫻花，但只看得見人潮呀！」三人異口同聲地感慨此行有多麼可惜，去了幾個旅遊書上介紹的賞櫻勝地，不論何處都只能看到人。難怪她們會覺得可惜，根本無法好好欣賞櫻花。
既然如此，本人就來個特別服務吧！
從銀閣寺到京都車站，一般會走沿著鴨川的川端通來到七條的路線。我索性變更路徑，在開到三條通北邊的御池通之前走川端通，再從那兒走高瀨川沿岸的木屋町通一路南行。一提到祇園、先斗町、木屋町等，這都是些京都數一數二喝酒店家的聚集地。木屋町的特徵，應該是這類店家都集中在幾棟住商混合的大樓裡頭吧。車子兩旁都是大樓，一路沿著高瀨川往前進，單線道的馬路很窄。我明白這裡會塞車，開到四條通得花費不少時間，不過，這條路沿路種滿了高大的櫻花樹，粗壯的枝條茂密生長，正好覆滿木屋町通，再加上櫻花正當盛開，木屋町通簡直成了條櫻花隧道。車塞得恰到好處，車子可以慢慢地、慢慢地前進，三位觀光客自然大喜過望。
「在京都第一次沒有別人打擾，可以好好賞櫻！」
（我的特別服務，如何啊！）
◎上澡堂吧
「現在是在這兒對吧？我們想要到豆腐料理的店家，走這邊過去好了。」
兩名年輕女孩一坐進計程車，就打開旅遊書讓我看目的地。她們從名古屋來旅遊，住在東山高台寺附近石塀小路的旅館，晚餐吃豆腐料理，簡直就是旅遊書所描寫的不折不扣的京都觀光行程。
妳問我這家店好吃嗎？
該怎麼說呢，我畢竟沒去吃過……
導覽的人若是坦誠相告，就會讓觀光客大失所望。但要我說些讓她們有所期待的話，又講不出口，只好趕快轉換話題。
吃過飯，晚上該去哪裡觀光？澡堂怎麼樣？京都仍然留有澡堂文化，我認為可以享受到不少樂趣，而且澡堂還營業到深夜！
大概是我這個答案實在讓人意外，她們倆專注地聽我繼續說。
有所謂「每10萬名人口的澡堂數目」的調查數據，京都府是10.7家，在全國排名第七。數據雖然有點舊，根據2006年的調查，京都府共有228間大眾澡堂，其中近九成，約有兩百家位於京都市內。換句話說，京都市內有許多大眾澡堂，雖然曾有新聞報導說十多年來已經有八十多家澡堂因為泡湯客變少，陸續結束營業而銷聲匿跡，不過澡堂還是大受歡迎，每一家其實都相當擁擠。
「司機先生常常上澡堂嗎？」
是啊，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去。
我常去住家附近的山田湯（已歇業）和TORON溫泉稻荷。有時心血來潮，還會騎單車上各處澡堂。我這才發現，東京的澡堂理所當然會出現的富士山彩繪，京都的澡堂似乎都沒有。不只是牆壁上畫的富士山，我在京都的澡堂裡也沒看到什麼壁畫，都是磁磚鋪成的圖案，唯一有磁磚拼成富士山的澡堂，就是旅遊書也會介紹的船岡溫泉。京都的大眾澡堂通常會以溫泉命名，船岡溫泉就是其中之一，我去過好幾次。
船岡溫泉的建築物是文化廳登記有案的有形文化財產，外型會讓人誤認為小型劇場，走進裡頭更是讓人詫異。抬頭一望，換衣間的天花板塗上朱漆，中間裝飾著巨大的天狗雕刻作品，仔細一看，牛若丸、鞍馬天狗與小天狗都雕在上頭。環繞更衣室的圍欄則是刻有戰爭故事的鏤空雕刻，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京都新聞》曾經報導過，圍欄上的雕刻似乎是以上海事變為藍本。
「這間澡堂要怎麼去？」
上了計程車，只要說到「船岡溫泉」，大部分司機都曉得地點。「搭計程車上澡堂」聽起來有點詭異，但如果去的是大受歡迎的澡堂就再平常也不過了，我光顧過好多次的初音溫泉就是如此。
沿著堀川通往北直駛，穿過京都棋盤式街道最外側的北大路通，再稍微往東走一會兒就是初音溫泉了。這也是我鍾愛的澡堂，從我暫住的堀川三條抱著小澡盆走這段距離實在太遠，所以通常會騎單車去。
順帶一提，京都市中心乍看之下很平坦，其實越往北走，就會慢慢變成上坡路。步行的話不會發現，開車自然更不會留意，只有騎單車上澡堂時才會親身體會。去程還難以察覺，回來時可就輕鬆了。從北大路通到二條城這段路，只要奮力一踩，接下來毋須費力踩車，單車就會自己往前跑。
我認為對於講究水質軟硬的人來說，初音溫泉是最棒的。就連對這細節原來毫不關心的我，都能感受到這邊的地下水觸感特別舒服，有些熟客甚至會特地帶保特瓶來，把水裝回去。營業時間到凌晨兩點，有時一到深夜就會看到幾輛車子在初音溫泉前面違規停車，這代表有人從遠處特地開車過來，也有澡客是搭計程車過來。澡堂很貼心，還會幫回去的客人打電話叫車。
大德寺（北區）東邊的紫野溫泉附有露天浴池，營業到凌晨三點，我就是在這邊聽說「光是洛北區的澡堂就有二十家以上」。
如果住在鬧區中心，附近有櫻湯和柳湯。離市中心雖然稍微有點距離，穿過島原的大門，來到過去的花街柳巷，就是在岩石浴池中供奉有觀音塑像的島原溫泉了。那附近還有另一間澡堂吾妻湯。沿著五條通折回東邊，有間五香湯（我去過），明明是大眾澡堂，卻像是複合式澡堂，爬上浴室角落的階梯，樓上還有岩石浴池和去角質搓澡區。
總之京都有許多大眾澡堂，每一家都獨具特色。
若要蒐集旅遊書上沒有寫的資訊，澡堂可是最好的去處，真正好吃又便宜的和菓子店在哪裡？非買不可的京都名產是什麼？哪條商店街的豆腐最值得推薦？只要上澡堂打聽，一定可以得到最佳解答。我也曾受人指點。旅遊書介紹的「二條若狹屋」和「雙葉」的確很好吃，但就和豆腐店一樣，「不出名的店家往往才是最美味的」，而且這種店家賣的東西「和賣給觀光客的店家不一樣，價錢更划算」。大叔大嬸都很愛閒聊，京都人對觀光客也親切。京都的澡堂有藥草浴、電力浴池或是按摩浴池等，同時設有好幾座浴池，船岡溫泉就是如此，設有露天浴池更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在東京澡堂，用蒸氣室要另外付費，京都則是全包，所以客人也洗得特別久，可說是最適合蒐集京都資訊的地方了。
另外，最與眾不同的就是錦湯了。
沿著南向的單行道堺町通從三條走到四條，越過錦市場所在的錦小路，左手邊就是錦湯。每次開計程車經過這裡，看到大門上貼著「澡堂相聲」的海報就覺得好奇。我記得幾年前《京都新聞》的網路版曾刊登一則和錦湯有關的報導。
「……錦湯的屋頂有『攬客招牌』，和上演歌舞伎的劇場相比也毫不遜色，這是為了宣傳在換衣間上演的戲碼而設置的，吸引路過的行人紛紛注目。」
會舉辦相聲跟話劇的澡堂，這就是錦湯了。
「遇到好司機，真是太好了！」
她們倆聽完我的澡堂介紹，似乎挺高興的，我也覺得「自己真是對觀光客很親切的司機」。
抵達目的地之後，一人先下車，另外一位付了車錢，向我道謝：「真是謝謝你了，」她緊緊握住我的手說道：「這是謝禮，一點小心意。」
她把什麼硬物塞進我手心，揮揮手就走進了豆腐餐廳，看來是相當感激我，掌心還留有這番謝意帶來的堅實觸感。
是一百圓硬幣。
該怎麼形容呢？這種百感交集的心情。
不為人知的六月祭典
觀光旺季結束了，一邊喃喃說：「今天也好清閒啊！」七點二十分從車庫發車，稀奇的是接連載到客人，真是太好了！
三十七年前，我因為喜歡開車，才選上計程車司機這一行。到了第三年，我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厭惡開車。上班接過日報，一看到自己負責的車子，立刻心情消沉，好幾次沒開車就直接回家了。這次又當上計程車司機，明明還不到半年，我又陷入和當時一模一樣的精神狀態，越接近上班時間，就越不想從被窩裡爬起來，滿腦子「今天休息好了」的念頭。隔天、再隔天，依舊不想看到計程車的影子。
反正，六月一定很清閒的。
我在心裡替自己找藉口。
說起京都六月的活動，就是阿彌陀寺的信長忌（6月2日）、平安神宮的薪能（6月1日、2日）、宇治縣神社的縣祭（神轎在6月5日深夜到隔天破曉前通過，沿路一片黑暗，不點燈火。我其實還沒參加過這以闇夜奇祭聞名的獨特祭典）。12日則是八橋忌，名點心「八橋」命名由來就是江戶時代初期知名的箏曲演奏家兼作曲家八橋檢校，所以點心也做成琴的形狀，法然院會在檢校的忌日舉辦八橋忌。6月10日則是伏見稻荷大社的田植祭，身穿平安時代服飾的成群舞姬表演御田舞，並在神田舉行插秧儀式。源於古老傳說的鞍馬寺竹伐會式則是6月20日，僧兵扮成弁慶的模樣，分成兩隊，比賽砍伐象徵雌雄大蛇的粗壯竹子。上賀茂神社接著在6月30日舉辦大祓（度暑的潔淨儀式）。
寫到這裡，不管哪個祭典都讓人覺得興味盎然，可是並不會因此吸引觀光客一舉湧入，從計程車生意的角度來看也心知肚明，6月份（5月21日∼6月20日）應該接連都是清閒的日子吧。雖然如此，還是得努力工作……
計程車司機都聽見了
平安神宮所在的岡崎公園是我平時休息的地方。
這座公園附有棒球場，周圍環繞著一整排國立近代美術館、市立美術館、府立圖書館和京都會館，園內還有動物園。看到人潮走動，只要是計程車司機就能估算出當天的工作是否看好。平安神宮的斜前方有公廁，也有自動販賣機，是絕佳的休息處。我還碰過以京都為舞台的兩小時電視劇在這裡出外景，並親眼看到女星片瀨梨乃。
我聽到兩名正在休息的司機閒聊起來。
A：「我賺的錢比女兒的薪水還少哪！太難為情了，根本不敢告訴別人。」
B：「開計程車的薪水，根本沒法子養家活口呀！」
A：「你倒還好，一邊領退休金。我家要靠老婆工作才能度日。」
B：「開計程車，果然沒搞頭哪！」
上完廁所歇口氣，上路沒多久，兩對像是觀光客的情侶檔接連上車了。
第一對是從祇園到京都車站。男方住在京都，女生講話帶著關東腔，從對話內容聽來，兩人似乎是遠距離戀愛。
女方：「三天轉眼就過了。」
男方：「真的啊！」
女方：「人家不想回去。」
男方：「我也不想讓妳走，不過下個月妳還會來吧？」
女方：「嗯。」
對話怎麼突然中斷？從後照鏡一看才發現這兩人在接吻，真是依依不捨的小倆口。接著是從銀閣寺候車處搭車到清水寺的情侶，果然也是男方住京都，女生講話有關東腔，看起來也是遠距離戀愛。從兩人的對話推測，應該是參觀南禪寺之後，走哲學之道抵達法然院，接著遊覽銀閣寺。
女方：「所謂的哲學之道，為什麼要叫哲學之道這個名字呢？」
男方：「大概是很哲學的一條路吧。」
（不是的。）
女方：「很哲學？」
男方：「應該是指，會讓人思考一些哲學問題的路吧。」
（不是的。）
一般的說法是，京都大學教授暨哲學家西田幾多郎沿著疏水道旁的小路散步，一邊思索種種事情，不知何時起這條路就被稱為哲學之道，直到一九七二年，正式命名為「哲學之道」。然而，我不會在這關頭插嘴說：「客人，這就不對了。」我認為這樣稱不上專業的計程車司機，而要能適時分辨客人是否需要說明，就算對方突然拋出一句：「司機先生，你認為呢？」也要回答：「對不起，我剛剛在想事情……」裝出一副沒在偷聽客人對話的模樣，這是計程車司機都知道的基本常識。如果沒有這種不成文的規矩，客人就無法在車內安心地閒聊私人話題了。專業的計程車司機應該維持「我沒在聽你們說話」的態度，以沉默回應客人的對話。
看來兩人似乎沒打算去平安神宮。我發揮不發一語的服務精神，開車通過我例行休息的地段，也就是岡崎公園內的平安神宮前面，選擇經由知恩院走上東山通（正確名稱應該是東大路通，但是一般都叫東山通）的路線。
男方：「這裡就是平安神宮。」
女方：「朱紅色的，好美呢！」
男方：「想去看看嗎？」
聽到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我連忙踩下油門。要是女方在這關頭說「嗯」，然後下車，車資可能只有七百二十圓，跳表金額只有到清水寺的一半。在兩人還沒來得及說「下車」前，本司機老早就開過岡崎公園了。
後來還有一組人，不是觀光客，是看起來就有鬼的一對情侶。男方是四十來歲的已婚人士，女方則是二十多歲的外國人，從對話的語氣聽來，應該是中國人吧。
男方：「打無聲電話過來的，我想不是我老婆啦。她再鬧，也不會打無聲電話。」
女方：「我問是誰，這人什麼也不說！」
男方：「那不是我老婆啦！」
女方：「那又會是誰？」
（絕對是你太太啦。）
男方：「像小咪這樣做夜生活工作的，妳想想，一定會有很多狀況嘛！可能是妳的客人啦。」
（不，就是你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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