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的轉捩點

不脛而走
當整個地球都停電了。

停電了。

電腦螢幕突然一片黑。

iTunes裡唱得很大聲的「五月天」瞬間切歌。

冷氣停止運轉；窗外的路燈全部暗掉。

幾聲狗吠從巷子裡竄出來。

身處黑暗中的小傑，一開始有些緊張。隱隱約約，似乎有一片不愉快的記憶悄悄襲來，像陌生人的手，掐住他的脖子。他試著摸著書桌，憑直覺將椅子稍微退後一些，慢慢起身、移動，等腳踢到床板，便整個人趴到了床上，打算摸出枕頭下那支小手電筒。

正要將手電筒取出來時，有人打開了身後的門。

「小傑？你還好嗎？」是媽媽的聲音。

比聲音還早一步，一道光線射向他所處的黑暗。

「還好……」他聽起來似乎有些害怕，但很努力維持著「一般般」的口氣，隨即又問：「你也還沒睡喔？」

在國小擔任老師的媽媽，總是早睡早起，也總是要求小傑別太晚睡。她走進房間，拉了椅子坐下：「今天有點失眠，正在看書，沒想到就停電了。」

「媽，你覺得……是不是又要大地震了？」小傑也打開了小手電筒，兩道光線在房間內交錯，窗子外頭又竄出了兩聲狗吠。

媽媽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說：「只不過是一般的停電罷了。大概是附近在挖路，把管線挖壞了吧。」

「我們班有很多人謠傳，今年會再發生一次大地震，跟九二一一樣慘。」

九二一。彷彿一個充滿禁忌的數字，在這個父親缺席的家庭裡。

小傑沒有忘記，是九二一讓他失去了父親。爸爸原本是個前途看好的藝術家，擅長混合媒材，甚至曾到東京和德國參展過……，卻在那場地震裡喪生了。

媽媽的手，似乎僵了一下。隨即又淡淡的說：「所有的謠言總是不脛而走吧。」

「不敬而走？」小傑不懂。

「春秋時代，有個船夫對著感慨找不到人才的晉平公說，海裡的珍珠、山裡的美玉，它們都沒有腳，您還是有辦法擁有它們，就是因為您喜愛它們啊。這就是所謂的『無足而至』。」

「說的也是，我的電腦、iPod、遊戲機，全都沒有腳，我卻都擁有它們了。」

「後來的人，就從『無足而至』衍生，把沒有腳也能移動的狀況，叫做『不脛而走』，脛，是小腿的意思。用來比喻很多事物不用推廣，也能迅速傳播開來。」

「就像那些謠言和壞消息？」

「對，」媽媽說：「因為人心藏著各式各樣的恐懼，只要有人搧風點火，說了些聳動的事，就會點燃我們對恐懼事物的好奇。但是一直藏在心裡又太沉重了，於是忍不住要轉述給別人聽，換取別人驚訝或同樣恐懼的反應。這些事情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了。」

「難怪謠言不用長腳也可以跑很遠。」小傑似懂非懂的下了結論。黑暗中，分辨不出遠遠近近的人家是睡了，還是像他們一樣，醒著，卻被困著。想起了什麼似的，小傑又問：「你覺得把鼻現在在做什麼？」

從小，他就喚父親「把鼻」。偶爾想起，也總是忍不住這樣問，好像確認了「把鼻」的現況，就覺得安心些。

「把鼻啊……」媽媽的眼睛望著對面牆上一幅爸爸生前為小傑所畫的素描，是從地震中搶救出來的，沾著一些土石的污漬，但媽媽堅持保留原狀，像是保留一份珍貴的記憶。「他那邊大概也停電了。可能正擱下畫筆，一邊生悶氣，一邊在院子裡抽菸吧。」

小傑的腦海中，不禁浮現了許多煙。那些煙，也都沒有腳，卻圍住了把鼻愈來愈模糊的臉，小傑有時忍不住擔心，自己是不是快要忘記把鼻的模樣了。

媽媽關掉手電筒的燈，坐在床緣，陪伴著他。

小傑一隻耳朵戴著耳機，聽著歌，屈著身子，漸漸在黑暗中睡著了。

一整夜，電力都沒有恢復。

不脛而走
【成語小宇宙】《韓詩外傳．卷六》
晉平公游於河而樂，曰：「安得賢士，與之樂此也！」船人盍胥跪而對曰：「主君亦不好士耳！夫珠出於江海，玉出於崑山，無足而至者，猶主君之好也。士有足而不至者，蓋主君無好士之意耳，無患乎無士也。」平公曰：「吾食客門左千人，門右千人；朝食不足，夕收市賦；暮食不足，朝收市賦。吾可謂不好士乎？」盍胥對曰：「夫鴻鵠一舉千里，所恃者六翮爾，背上之毛，腹下之毳，益一把，飛不為加高；損一把，飛不為加下。今君之食客，門左、門右各千人，亦有六翮在其中矣，將皆背上之毛，腹下之毳耶？詩曰：『謀夫孔多，是用不集。』」
【星子的密語】比喻事物不用推廣，也能迅速傳播。
【發光相似詞】無脛而至、無脛而行、不脛而馳、無脛而走
【黯淡唱反調】祕而不宣

2 飲鴆止渴
絕不會有人只因為口渴，就喝下毒酒解渴……

也許是前一夜沒睡好，一整天小傑都有點昏沉。

早上第四堂課，英文老師吉米在黑板上抄寫著單字，小傑一邊玩著自動鉛筆，一邊觀察班上同學。

坐在他右前方、兩點鐘方向的是聖人。其實他本名叫做何冀聖。樣子乾乾淨淨、瘦瘦高高的，功課也好得不得了。最厲害的是，他總是喜歡鼓勵別人往好處想，愛好和平，因此被大家稱為「聖人」。

聖人經常創造「抱怨不會幫你完成工作」或是「浪費只不過是透支未來」之類的名言，天曉得他的腦袋怎麼會跑出這些看透人生的想法，最重要的是，由他的嘴巴說出來，就超有說服力的。

坐在小傑左前方、十點鐘方向的是趙其軍。阿軍是班上的調皮王，但是一直跟小傑很要好，小傑常覺得他跟聖人同樣有著「安撫人心」的魔力，只不過阿軍是用搞笑來呈現。似乎在他身上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天塌下來，也會有別人頂著。話雖如此，阿軍可是超有未雨綢繆的概念——他每天都帶雨傘上學。據說，他小學六年級時，曾經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裡有個神祕女郎，總是穿著一件可以當成雨衣使用的風衣，還說：「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

每當阿軍拿出雨傘時，就會模仿一次她的語氣。大家聽完之後，都會很想揍他。

小傑、阿軍、聖人，是班上奇妙的鐵三角。

接著，小傑的視線，又飄到了正前方。坐在他前面的，是柯於靈。她留著長長的頭髮，不管多熱的天氣，身上永遠都香香的。大家喜歡找她玩，她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可愛極了。有一次生物課分組，小傑分到跟她同一組，心裡緊張得不得了，柯於靈卻落落大方，跟他一起把作業完成。也是那一次，他跟柯於靈交換了彼此的MSN帳號。

小傑望著吉米仍然賣力抄著單字的背影，覺得好無聊。忍不住想像住在巴黎、跟他一樣年紀的學生正在做什麼？東京的學生呢？馬達加斯加的學生呢？布宜諾斯．艾利斯（Buenos Aires，阿根廷首都）的學生呢？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一個地球，地球的表面擺滿了課桌椅，每張椅子上都坐著一個學生，每一個學生都在抄寫單字，然後他的眼皮就愈來愈重、愈來愈重……

吉米終於抄完單字，眼看也要下課了。

「昨天的作業，從最後一個往前傳過來。」

同學們開始機械般的動作著。

在傳遞作業簿的波浪之中，卻有一行，停了下來。

吉米忍不住把視線投注到使動線中斷的包志成身上。

「包志成，你怎麼停住不動？」

「我……沒寫。」

「為什麼沒寫？」吉米冷酷不帶表情的聲音，還真像閻羅王。

「我想說，先玩一下Wii再寫，但一想到作業那麼多，就忍不住告訴自己，再玩一下好了。結果，當我終於想要寫的時候，已經三更半夜了。我忍不住就……睡著了。」

「想要藉著玩Wii來逃避英文作業所帶來的壓力，」吉米的眼神中閃過一抹殺氣：「這就是傳說中的飲鴆止渴吧！」

「什麼是飲震止渴？」包子看起來很茫然：「我都喝可樂止渴……」

「鴆是一種鳥，古時候的人用鴆鳥的羽毛浸製成毒酒。東漢時，有個人叫宋光，考試、當官都很順利，一路當到了地方首長，沒想到有一天卻被誣賴擅自更改皇帝的詔書；於是，他的外甥寫文章為他申辯，表示像宋光這樣的人，即使對皇帝的詔書有疑慮，也一定會用比較穩當的方式來解決，就像，絕不會有人只因為口渴，就喝下毒酒解渴……」吉米緊盯著包子說，「萬萬沒想到，我眼前就有一個飲鴆止渴的人。」

包子的背影看起來有些顫抖。

「昨天的作業，加上今天的作業，寫十遍，明天交。」下課鐘響，吉米丟下了這樣的指令。

飲鴆止渴
【成語小宇宙】南朝宋．范曄《後漢書．卷四十八．楊李翟應霍爰徐列傳．霍諝傳》
霍諝字叔智，魏郡鄴人也。少為諸生明經。有人誣諝舅宋光於大將軍梁商者，以為妄刊章文，坐繫洛陽詔獄，掠考困極。諝時年十五，奏記於商曰：「…… 光衣冠子孫，徑路平易，位極州郡，日望徵辟，亦無瑕穢纖介之累，無故刊定詔書，欲以何名？就有所疑，當求其便安，豈有觸冒死禍，以解細微？譬猶療飢於附子，止渴於酖毒，未入腸胃，已絕咽喉，豈可為哉！」
【星子的密語】比喻只求解決眼前困難，而不顧將來更大的禍患。
【發光相似詞】挖肉補瘡、酣鴆止渴

1 人生的轉捩點不脛而走當整個地球都停電了。停電了。電腦螢幕突然一片黑。iTunes裡唱得很大聲的「五月天」瞬間切歌。冷氣停止運轉；窗外的路燈全部暗掉。幾聲狗吠從巷子裡竄出來。身處黑暗中的小傑，一開始有些緊張。隱隱約約，似乎有一片不愉快的記憶悄悄襲來，像陌生人的手，掐住他的脖子。他試著摸著書桌，憑直覺將椅子稍微退後一些，慢慢起身、移動，等腳踢到床板，便整個人趴到了床上，打算摸出枕頭下那支小手電筒。正要將手電筒取出來時，有人打開了身後的門。「小傑？你還好嗎？」是媽媽的聲音。比聲音還早一步，一道光線射向他所...